待到内侍离开,董明月这才从后堂脚步轻盈的走出来,重新跪坐到李元景身边,看着神情兴奋的李元景叮嘱道:“这一段时间,王爷务必要保持低调,绝对不能让赵国公察觉到您的任何异动,否则以其多疑谨慎之性格,说不定就会心有顾忌,悬崖勒马。”
李元景哈哈大笑,探手一把揽住美人儿纤细柔软的腰肢,便搂入怀中,意气风发道:“本王自然晓得!那长孙老贼整日里骄傲自大,自以为绸缪心计天下无双,所行之事隐秘非常,哪里料得到居然都被本王看在眼里?只要他敢发动兵变,意图剪除东宫之羽翼,那便是他自掘坟墓之时!等到他们两败俱伤,本王自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有的谋划都是为本王做了嫁衣裳,哈哈!到那个时候,本王有宗室之支持,更将长安控制在手,即便是陛下班师回朝,本王率军阻断潼关,任他有百万大军亦难以寸进!只要拖延日久,河东、山东、江南必将生变,即便英明神武如陛下,亦要一败涂地!到那个时候,本王稳坐江山,当初答允美人儿的条件便是兑现之时……”
越说越是兴奋,一张冒着酒气的大嘴便往美人儿纤细白皙的脖颈啃去。
董明月轻轻挣扎着,娇喘细细浅嗔薄怒,头颅微微扬起,一双美眸当中厌恶之色愈发浓厚,手臂抱着李元景的脑袋,喘息着说道:“到那个时候,怕是陛下想要攻打潼关也只是一个心愿罢了,王爷切莫忘记,如今隐藏在九成宫里负责给陛下炼丹的那个番僧……”
野猪一般拱着鲜花儿的李元景陡然一震,整个身子都僵住,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你,你是说……”
董明月一脸骄傲,轻声道:“一直未曾告诉王爷,那番僧其实本就是奴家之义父从天竺寻来,安插进皇宫之内。”
李元景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震撼充斥着,然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狂喜。
唐承隋制,高祖皇帝由晋阳起兵,然后攻入长安占了天下,但是由于与前隋皇室的关系一向不错,称帝之后并未大肆屠戮杨氏族人,事实上历经多年混战,杨氏皇族也早已十不存一……即便是当年的大兴宫中的内侍宫女各式奴仆,也大多延续下来,各司其职,并未有太大变化。
所以董明月的那位义父能够宫里宫外两相联合将一个番僧运作到李二陛下的面前,并且令其深信不疑,这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李二陛下可是天天都在服食那个番僧炼制的丹药啊,只要在其中做一点手脚……
李元景浑身都战栗起来。
难不成老子乃是天命所归,连上天都在助我?
*****
东宫。
从政事堂下值之后,刚刚走出宫门,房俊便见到东宫的内侍正等在门口,说是太子殿下召见。房俊冒雪步行来到东宫,被内侍请入左春坊,才知道李靖、程咬金皆在,就连先走一步的李绩也被李承乾请到这里。
商谈的自然是东宫六率的整编之事。
可以说,在座的这几位已经代表了大唐名将当中的最高的那一个档次,任意一个都称得上是功勋赫赫威震天下,且都愿意站在东宫一方,巩固储君之地位。
程咬金名义上是个随风倒,不掺和争储只是,可当李承乾正大光明的命人拿着名刺登门拜访,这厮立刻屁颠儿屁颠儿的就来了,难不成身为臣子还能公然违抗太子的召见?
只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名义,他自然懂得选择。
想要做一个政坛的常青树,可不是仅仅抛开阵营不朋不党就行的,若是真正不朋不党,别人想动你的时候谁会站出来力挺?
至于李靖,虽然李二陛下对其忌惮之心朝野皆知,可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实际掌握兵权,似这种出谋划策的活动李二陛下还是非常宽容的。
房俊上前见礼,都是前辈,实在是摆不起自己所谓的国公架子,谦卑恭顺老老实实,乖巧得一塌糊涂。
程咬金一把将其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大大咧咧道:“你这厮莫要装乖做巧,不过就是一个棒槌,学那等规规矩矩作甚?招人耻笑!”
房俊无语,却也不敢跟这个混世魔王抬杠,只得老老实实的坐下。
李绩看了房俊一眼,笑道:“莫不是刚刚在政事堂里谏言遭受集体封驳,觉得大失颜面故而性情大变?呵呵,若果真如此,可莫要陛下知晓才好,否则怕是从今而后你的所有谏言都会遭受封驳,毕竟整日里动不动就耍棒槌,谁看了不头疼?无论是陛下亦或是吾等,可都愿意看到一个老老实实的乖房二。”
李靖在一旁捋着花白的胡须,耷拉着眼皮,淡然说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朝堂与市井其实别无二致,该争的时候就得争,该闹的时候就得闹,男儿汉就得要凶神恶煞人憎鬼厌,你若当真乖巧了,便会有无数人扑上来争着踩你一脚。”
李绩啧啧嘴,闷声不语。
这话题就有些扯偏了,自己本意是提点一下房俊,让他往后不要太过张扬,今日政事堂上就是个教训,哪怕平素互为盟友,也见不惯他圣眷优隆、恣意妄为的模样,这样下去实在是得罪人。
结果被李靖这么一掰扯,却引到他自己身上去了。
堂堂“军神”之所以落到如今之局面,固然主要是因为李二陛下之忌惮,可更多却是李靖为人清高、面对李二陛下之打压不争不抢不辩,闷头领受的缘故。
若是当初能够争一争、闹一闹,无比在乎颜面的李二陛下大抵并不会将李靖的军权彻底剥夺,也就不至于这般十余年投闲置散……
气氛忽然就有点尴尬。
程咬金这厮就是个插科打诨的高手,大眼珠子一转,铁钳子一般的大手便狠狠拍了房俊的肩膀几下,直拍得房俊呲牙咧嘴,这才大笑着说道:“卫公之言,这小子怕是早已深得其中真味,就比如那善德女王一般,入唐以来凭借其姿色气质身份,不知多少好色之徒仰慕推崇,可就是这小子胆子大、下手快,如今满长安城的权贵勋戚尽皆羡慕嫉妒,恨不能以身代之!哈哈!好小子,不愧是吾大唐儿郎,有气魄,有前途!”
一件偷香窃玉的风流韵事,居然被他说得好似为国争光一般……
房俊便有些囧。
虽然这种事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可如今被程咬金堂而皇之的拿到台面上说事儿,也还是有几分尴尬。
李承乾哭笑不得,就连李靖也哑然失笑。
李绩挑了挑眉,赞道:“大唐江山后继有人,吾辈之勇武风流亦有传承,可喜可贺。”
程咬金便对房俊说道:“你别看这厮相貌端正,实则最是心胸狭隘。当年老子娶了五姓女,把这厮羡慕的哈喇子流出三尺长,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在老子面前夹着尾巴走。最终破家舍业,砸锅卖铁凑够了聘礼,到底被他娶了王家女,好家伙,立马尾巴高高翘起,走路的时候都是下巴看人!这种人也配与吾等风流才子相提并论?真真是厚颜无耻!”
“噗!”
笑点甚低的李承乾忍不住笑出声,旋即觉得不妥,以袖掩面,却依旧合不拢嘴。
谁能想到堂堂新一代“军神”,纵横无敌、英俊潇洒的英国公,当年居然还有这样一段趣事?
李绩黑着脸,怒道:“你这贼厮休要血口喷人!当年吾只不过是托人说亲,王家根本就未曾提及聘礼多少,何来砸锅卖铁一说?这般颠倒黑白,必不与你罢休!”
程咬金一翻白眼:“不罢休又能怎地?莫不是以为老子提不动刀了?”
李绩冷笑:“提的动刀又如何?当年你不是吾之对手,如今人老齿脱,还会怕你不成!”
这话越说越拱火,李承乾连忙说道:“二位皆是当世豪杰,孤素来钦慕不已。今日请诸位前来,乃是商议东宫六率之整编,不知何以教我?”
对于东宫六率之整编,李承乾非常迫切。
他八岁便被李二陛下册封为太子,这些年来享受着储君之荣光,实则却从未感受过储君之权力。
《公羊传·僖公五年》:“储君,副主。”
即君主之副职。
皇太子的地位仅次于皇帝本人,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拥有自己掌管的类似于朝廷的东宫。东宫的官员配置完全仿照朝廷的制度,还拥有一支类似于皇帝禁军的私人卫队“太子诸率”。
然而李二陛下雄才大略、乾纲独断,就导致他这个“弱受”的太子备受压制,东宫系统完全是李二陛下一手搭建,采用的皆是皇帝之心腹,且时不时的罢免任用,从来未曾稳定下来为李承乾提供服务。
就连作为储君最基本的权力“上朝参政”,都时不时的被李二陛下剥夺,本应是储君常例的,结果每一次上朝都要等候李二陛下的“另行通知”,这就导致李承乾的威望严重不足。
再加上李二陛下素来宠爱魏王、晋王这些个儿子,导致李承乾的位置愈发尴尬。
谁又会去看重一个不被皇帝所喜、似乎随时随地都能被废黜的太子呢?尤其是在皇帝依旧春秋鼎盛、龙精虎猛的情况下。
更被说代表太子之象征的“东宫六率”,自从当年太子李建成玄武门下被诛杀,就再也未曾真正满编满员的设置……
……
房俊在这里辈分最小,顾忌自然也最少,率先开口抛砖引玉:“以吾之见,兵贵精不贵多,东宫六率应当走精兵路线,不宜满编满员。殿下目前之处境虽然算不上多么危急,可毕竟陛下之心态摇摆不定,应当一方面增强东宫之实力,另一方面亦要照顾到陛下的心态。”
李绩当即表示赞同:“二郎此言,确实在理。”
房俊谨慎说道道:“陛下允准东宫六率整编,这是对殿下的一份信任,亦可说是一种试探,东宫六率象征着储君之权力、地位,必须整编,但过犹不及。”
封建帝制下,皇帝和作为储君的太子永远是天敌,这是他们父子间关系再好也不可避免的,不以任何人意志、道德、感情为转移。
这是因为任何一个皇帝都并不可能单凭一个名分大义,便掌握整个国家政权,而必须要有自己相应的心腹集团来作为执行权力的工具。
从每个皇帝的角度,为了自己死后太子接班时能顺利压制朝堂上的贵族、官僚而掌握大权,不被他人篡夺,必须要在自己在位时就竭力培养太子之威信,为他扶植相应的心腹集团;但是拥有强有力心腹集团的太子,同时又必然会成为整个国家的第二权力中心,因此反过来就变成皇帝自身的心腹大患。
总不能自己还没死呢,就被心急上位的太子给拱下台吧?
尤其是经历过“杀兄弑弟,逼父退位”的李二陛下,对于这方面肯定更加敏感,一丝一毫的苗头,都能够让他解读出潜在的危机,终至夜不能寐、心惊胆跳……
所以李二陛下在册封李承乾为太子之后,不仅极力压制着东宫的实力,更先后抬出魏王、晋王参与争储,不断削弱、打击着太子的威望。
这几乎是大多数皇帝对此两难问题的常规解决办法,通常都是另外扶植一个或几个儿子,示之亲近,宠以名位,给予超过寻常皇子的大权,有意无意挑动让他与太子相争,让他们来彼此制衡,互相争斗,这样就不能对皇帝自身造成威胁了。
这其中玩得最是炉火纯青的,便是“九龙夺嫡”,康熙“大帝”一手操持着儿子们之间的争储,几十年的时间、心血全部放在如何挑拨、平衡几个儿子的争斗上,将儿子们玩弄于股掌之上,以此成就自己的“帝王权谋”。
所以说,有些时候身为皇子固然享受着超绝的尊贵,却也是最悲催的一群人……
本质上,这些和太子争斗的皇子们,就是因“家天下”制度而必然产生的磨刀石和牺牲品,在老皇帝真正中意的储君接班后,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理想状态下,太子们也正是在与其兄弟的竞争中,一步步磨练成为合格的帝国接班人。
只是这样的如意算盘,并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掌握好分存,太多时候磨刀石太硬,往往把要磨的刀给折了。甚至刀子厌恶这种被磨淬的状况,而反过来直接去伤主人。
如汉武帝太子刘据、唐太宗太子李承乾,还有康熙太子胤礽,都是如此在储位斗争之中失败,成了历史上可怜的悲剧人物。
李承乾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只觉得茶水入喉苦涩。
做皇帝难,做太子也同样不容易……
堂中一度陷入沉寂,几人都在心底感慨一番,而后盘算着如何才能保持好这个“度”,即保证了太子的地位与权力,又不至于令李二陛下感到忌惮,两相兼顾,不偏不倚。
良久,程咬金开口问道:“二郎,吾家那小子回去说,你已经让他主动申请调令,调至东宫六率任职?”
李绩也看向房俊,他家而小子也同样如此。
房俊颔首道:“确有此事,东宫六率之关键,在于精锐、忠诚,吾与处弼、思文、屈突诠等人自幼相交,深知皆是忠诚之辈,可为殿下效力。”
李承乾道:“诸位切莫疑虑,孤之所以同意将这几人调来东宫六率,并非是想要以此将诸位捆绑在东宫的战车之上,而是当真欣赏这几人。当年父皇与诸位血火之中鼎定着大唐江山,如今,孤亦当与诸位之子侄继往开来,共同拼搏出大唐往后之盛世!”
这话就很有鼓动性,当年你们追随父皇赴汤蹈火沙场决死,搏出一世富贵封妻荫子,如今我这个太子也带着你们的子侄,在这太平盛世当中也杀出一个未来,父子两代,共成佳话。
李绩忙道:“殿下误会了,吾等皆为东宫属臣,自当与殿下共同进退,便是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辞,阖家上下皆可为殿下牺牲,何惜一个子侄?只不过旁人也必定会生出忌惮,毕竟吾等如今也算是手握大权,这般让子侄进入东宫,怕是有些人会夜不能寐,故而从中作梗,怕是不大容易。”
比如晋王殿下。
于志宁、张玄素那些个文臣就算身为东宫署官,旁人也并不太过在意,毕竟大唐以武立国,想要干点什么事儿,那就必须要有兵权才行。
李绩身为宰辅之首,军方第一号人物,程咬金更是扺掌左武卫,在瓦岗系力量之中影响力非凡,这两人一旦对太子效忠,所带来的后果即便是十个于志宁、张玄素之辈也比不上。
怎能轻易的让李绩、程咬金的子侄进入东宫?
更何况如今晋王李治正担任着“检校兵部尚书”,一切军中人员之任用、抽调,皆要经过兵部之审核同意,不从中作梗才怪了……
李承乾摇摇头,笑道:“英国公放心,李思文、程处弼等人的调令,已经通过兵部之审核,只需诸位同意,便可立即完成抽调之程序,即日赴任。”
李绩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一旁神情平淡的房俊,不禁颔首道:“能够为殿下效力,乃是身为人臣之本分,更是吾等父子之荣耀,岂有阻挠之理?此事就此定下吧。”
心中却着实感慨。
旁人只见到房俊整日里纨绔棒槌,可是这御下之手段,却的确令人心生佩服。他在兵部才多长时间?居然就将兵部上下整合得如同铁板一块,先前铸造局拨款、军械运输这两件事将晋王整的焦头烂额,早已经传遍朝野,使得晋王威信大跌。
却不想居然还能够在晋王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东宫人员之抽调……
晋王殿下怕是得郁闷个不轻。
程咬金也有些无语,看了看身边一脸淡然好似毫不经意的房俊,不禁摇了摇头。
他其实蛮喜欢李治这个孩子,起先对于李二陛下欲扶持李治争储也表现得漠不关心,左右都是皇家的家事,身为臣子管那么多的闲事作甚?只不过随着局势的发展,他意识到若是当真李治争储成功,帝国朝堂势必将会迎来一场巨大的变革,届时朝局动荡,谁能从中得利,谁将覆亡身败,都将无迹可寻。
他不追求更高的权力和地位,却不代表愿意将眼下拥有的一切拱手相让,储位之争绝非和风细雨,更非谁不愿掺和就可以不掺和,很多时候你以为自己站在岸边,一个狼头过来,整个人都得湿透。
所以他必须在太子与晋王之间二选一,当然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房俊凭借自己的影响力,硬生生将江南士族与山东世家一起捆绑着站在东宫的身后,如何能是日薄西山的关陇可以抗衡?
只要李二陛下不狠心将整个朝堂掀翻,晋王绝无胜算。
即便如此,晋王入主兵部,意欲掘断太子在六部之根基这一步,现在看来确确实实奇臭无比。
六部尚书绝非在各自衙门一言而决,权力虽然大,但是左右侍郎也不容小觑,一旦尚书被左右侍郎架空,下边那些个主事、郎中也阳奉阴违,对于尚书之权力有着很大的钳制,比如将领抽调这种事,左右侍郎联合起来可以将尚书之提议封驳,而他们则可以联合职方司主事私底下将所有程序走完,无论尚书同意与否,一切手续尽皆合法。
这就是三省六部制内部的制衡之策,没有谁掌握一切可以为所欲为。
当然,若是能够真正将衙门上下尽皆收服,自然没有反对者掣肘,就比如房俊之于兵部,哪怕人走了靠边站,依旧牢牢的掌握着兵部权力,几乎所有兵部官员都唯其马首是瞻,言出法随……
李治又能如何呢?
他甚至都不敢将此事张扬出来,一旦闹得人尽皆知,衙门里的左右侍郎固然要背负一个“藐视上官”“不遵法度”的恶名,在官场之上名声就算是臭了,哪个衙门也不会欢迎这样的人,可李治自己必将威望大跌,严重影响到争储之前景。
你连一部之内都摆不平,隔三差五就让手底下的官吏坑一回,谁会相信你能够当好一个太子,甚至是一国之君?
程咬金也纳闷儿,兵部那些官吏为何就能被房俊给摆弄得明明白白?
当真是厉害呀……
李绩也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房俊,不过却未多说,略微颔首,道:“此事应当给二郎记上一功,六率之主将皆是自己人,上下一心如臂使指,更能够发挥战斗力。不过尚有一件很重要的是需要仔细斟酌,殿下,东宫六率到底需要整编多少人马?”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人数少了,战斗力不足,聊胜于无;人数多了,东宫紧邻太极宫,每日里会有一率之兵力戍卫东宫,皇帝怕是就要夜不能寐,唯恐太子深夜里翻墙进了太极宫,冲进寝宫之内……
李承乾询问李靖:“卫公以为如何?”
李靖斟酌半晌,缓缓说道:“老臣以为,不妨将六率分割开来,兵力各不相同,有的一千余,有的两千余,但绝不超过三千。如此,六率合兵大抵在一万左右,正合了二郎‘兵贵精不贵多’之宗旨,舍弃骑兵,尽皆装备板甲、坚盾的重步兵,以及装备火器的火枪兵。这样一来,既可以保证六率之战斗力,又不至于使得外界谗言诋毁,过犹不及。”
“没错,骑兵固然机动性更强,但东宫六率之宗旨乃是护卫东宫,为殿下之羽翼,又不能戍卫边疆、开疆拓土,要骑兵有个甚用?还不如全部装备成重步兵,大力操练其巷战之能力,工程破门、街巷冲杀,这才是最合用的。”
程咬金予以赞同。
几人看向李承乾,李承乾颔首道:“几位皆乃百战之宿将,孤对于军事并不精通,自当从谏如流,便如此定夺吧。只是这板甲造价靡费,火枪亦要大规模装备,二郎可有难处?”
板甲、火枪皆出自铸造局,唯有房俊可以大规模的装备。
房俊道:“微臣自然责无旁贷,年后便让铸造局大规模锻造生产,争取在清明之前便尽数到位,装备六率部队。武器装备方面微臣竭尽全力,但兵员操练、战阵推演,却非是微臣所擅长,还需要几位前辈多多费心才行,切莫嫌弃在下偷懒耍滑。”
自家知自家事,他直至目前为止所有的功勋,都是依靠超强的火力生生轰出来的,根本就没有一丝半点的战术策略,遇到敌人无论强弱,就只是一个劲儿的碾压过去。
右屯卫如今兵强马壮兵卒精锐,全是先后有一干未来名将负责操练,他自己根本不懂。
军事才能也是一种天赋,有些人生而知之,有些人历经战火逐渐积累,绝非一个棒槌看几本兵书就能够融会贯通……
众人哪里肯信?
那等火枪配合步兵突袭、骑兵配合震天雷狂飙突进的战术,如今早已经响彻中外,多少异族闻之丧胆,你居然还说自己不懂战术操练?
程咬金埋怨道:“你这小子当真狡猾,好意思自己躲在一旁清净,让吾等老家伙风吹日晒亲自上阵操练兵卒?再者说了,开春东征,吾与英国公皆要随同御驾亲征,到时候只剩下卫公自己,你忍心让他这么大岁数了还劳心劳力?”
房俊却厚颜道:“所谓能者多劳,卫公虽然年岁大了一些,不过依旧龙精虎猛,夜御七女,操练万把兵卒,何足道哉?”
“滚蛋!”
李靖生生给气笑了,指着房俊骂道:“你个棒槌再敢胡乱造谣,信不信老子打上门去,当着你爹的面敲断你的腿?娘咧!房玄龄一生清正、温润如玉,乃是古今罕有的实诚君子,怎地生出你这么一个棒槌!”
房俊却也不生气,脸皮红都未红一下,看着程咬金道:“瞧见了没?晚辈自称勇冠三军,军中之悍卒十个八个也进不了晚辈的身,卫公却口口声声能够敲断晚辈的腿,可见体力充沛宝刀不老,卢国公您也别替他老人家操心了。”
程咬金煞有介事的往李靖那边靠了靠,挤眉弄眼的问道:“当真夜御七女?娘咧,老子好生羡慕!到底有何秘方能够如此勇猛,卫公可否透露一些?”
李靖笑骂道:“你个老货跟那棒槌一样不要脸,回头老夫倒是要问一问梁国公,当年是不是你们两家把孩子给抱错了?”
几位大佬嬉笑怒骂一番,李承乾笑吟吟的看着,心中十分笃定。
有这几人相助,东宫六率一旦整编完毕,战斗力必然跃居全军之冠,届时东宫之实力必将暴增,影响力大大加强,自己储君的位置便会愈发稳固几分。
正事议毕,李承乾邀请几人一同前往丽正殿,太子妃苏氏早已命人准备好了膳食,几人一同入席,畅饮一番。
待到酒宴之后,几人一起告退,李承乾起身相送,道:“二郎稍微留一下,孤尚有一件私事相询。”
李绩、李靖、程咬金看了房俊一眼,告辞离去。
房俊随同李承乾来到偏厅坐下,宫女奉上香茗之后被李承乾斥退,房俊便亲手执壶斟茶。
李承乾饮了一杯茶,斟酌半晌,方才面色阴沉的说道:“二郎,不知你最近是否见过父皇?”
房俊一愣,不知他要说什么,颔首道:“时常进宫陛见。”
李承乾抿了抿嘴,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在左近可以偷听,这才轻声道:“不知二郎是否有所察觉,父皇最近……似乎有些不妥?”
房俊大骇:“殿下,慎言!”
李承乾啧啧嘴,神情有些黯然,闷声不语。
房俊低声道:“殿下,无论如何,这等话语绝对不能从殿下口中道出,万一被旁人听闻,必生祸患!”
身为太子,可以说是就等着皇帝驾崩才能上位的那个人,如此关切皇帝之状况,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即便是当真心思纯洁,可说出去谁会相信?
皇帝第一个不信!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高危职业,皇帝最是缺乏安全感,不仅要防备着天下草莽烽烟四起,还要防着满朝文武阳奉阴违犯上作乱,更要防着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当了太多年,心急火燎送他这个皇帝一程……
再加上李二陛下原本就对太子有着诸多不满,如今服食丹药更是性情大变,一旦这种话语传到李二陛下的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干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李承乾自然也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却难掩失落,抬手揉了揉脸,闷声道:“都是吾等天潢贵胄,生下来便是天底下最最尊贵之人……可吾等身在天家,却连最起码的人伦孝道都要藏着掖着,儿子关心父亲的身体,也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都说人生如戏,可每时每刻、不管面对谁都要装出一副虚伪的面孔去演戏,又有谁能受得了?
没有几个人是天生的演员,那种将真实心境时时刻刻藏在伪装之下的感受,足以将一个人逼得发疯。
尤其是对于李承乾这种原本就不是心志如何坚决、断然做不到“孤家寡人”的优柔之人,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房俊之所以未曾将李二陛下服食丹药之事告诉他,就是怕他一时忍耐不住露出端倪,极易使得李二陛下产生多疑、警惕、忌惮等等情绪,万一哪天嗑药嗑多了不管不顾非得要易储,李承乾倒了大霉不说,整个天下都得大乱。
“殿下,自古天家无恩情,因为你们不仅是父子,更是君臣,史书之上有多少太子耐不得寂寞,从而兵行险招孤注一掷,最终父子恩情决裂、甚至将整个天下都卷入动荡与战火之中?前车之鉴,还望殿下能够吸取教训。孝道是放在心里的,而非是做出来给谁看,如今稳坐储君之位,待到陛下东征之后完成监国之任务,让陛下能够在辽东大展宏图,一战而定,成就千古未有之霸业,这才是真正的孝道。而非是哭哭啼啼去陛下面前,结果引起陛下之猜忌,落得一个父子反目、骨头相离的结局,令亲者痛、仇者快!”
房俊必须给李承乾剖析厉害,令他不至于脑子一热做出些什么幼稚的事情,导致极为恶劣之后果。
李承乾嗟叹一声,很是落寞,低着头半晌方才说道:“这些年,孤做事幼稚莽撞,从未深思而后行,如今早已知晓轻重。不过道理虽是如此,可毕竟是父子骨血,明知父皇身体似有不妥,又怎能做到漠然视之、当做一切都未发生?”
抬起头看着房俊阴沉如水的面色,他追问道:“二郎可是知晓什么?不妨跟孤说说,孤心中有数方能平静下来,否则如鲠在喉日夜担忧,怕是想要装作平静如水也装不出来。”
房俊无奈,他深知李承乾的性格,若是不能令其事先心中有数,下一次觐见李二陛下的时候,搞不好真的能够露出焦急彷徨之色,令李二陛下心生警觉。
皇帝服食丹药导致身体、精神都出了问题,且还被自己的太子得知,鬼知道心里能够做出什么决定……
只好斟酌着说道:“微臣亦只是猜测,陛下大抵是在服食丹药……不过并无实证,所以也不敢妄自揣测。”
李承乾愣了半晌,愕然道:“服食丹药……有什么问题?那些丹药皆是珍惜药物所精炼而成,纵然与那些个道士们吹嘘的食之可以成仙成圣相去甚远,可终归应当对身体好处多多,怎么会有害处呢?”
这年代的人由于化学检测技术的极度匮乏,根本意识不到丹药之危害,即便是名闻天下的“五石散”,人们也只是看到它可以令人精神亢奋,却完全不知其危害。
只得意简言赅的将丹药之危害解释一遍。
李承乾对房俊的态度不仅仅是极度之信任,更因为房俊一直以来屡立殊勋、别出机杼,而对他产生一种“崇拜”一般的心理,总觉得似乎这天底下就没有房俊不明白的事情。
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谈及丹药之危害,固然难以理解什么重金属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自然而然的选择相信。
但是他也明白,这种事谁都可以去劝父皇,唯独他不行。
父皇服食丹药是为了成仙成圣长生不死,自己却跑去告诉他这些东西不能再吃了……你是害怕皇帝长生不死,你这个太子便永无上位之日么?
任何一个人都会产生这样的猜忌……
李承乾焦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房俊安抚道:“殿下放心,微臣已经将此事告知长乐、晋阳两位殿下,当会窥准时机予以规劝,这件事也只能由两位殿下来劝说,旁人为之,非但不能令陛下予以重视,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适得其反。”
李承乾略微放心一些:“这就好,父皇最是疼爱丽质和兕子,她两人劝说,想必父皇会听……”
事实上却并未有太多如释重负。
知父莫若子,自己的父皇到底有多么固执,他早就有了深切体会,长生不死这样一个伟大的目标,当真能够因为两个闺女的劝说便彻底放弃?
只不过正如房俊所言,眼下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长乐与晋阳身上,她俩若是不能成功劝阻父皇,换了别人更不行……
房俊看着李承乾一脸担忧焦急,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给这位太子殿下一个警告,免得将来事起仓促,他反应不及铸成大祸。
便将上身往前倾了倾,直视着李承乾的眼睛,低声缓缓说道:“丹药之毒,乃日积月累潜移默化,陛下目前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谁也不知。万一……微臣是说万一,将来有不忍言之事陡然发生,殿下还需做好心理准备,应对要快速而准确,切勿因为事起仓促而乱了手脚。”
李承乾浑身一震,瞪圆了眼睛看着房俊,震惊道:“那丹汞之毒固然如二郎所言一般侵害肌体……可何至于此?”
房俊摇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自不过是未雨绸缪早作打算而已,殿下此刻什么也不能做,但是心里必须有这样一个准备。万一这种事当真发生,也不至于懵然之下给予别人可趁之机。”
李承乾呆愣片刻,艰难颔首。
只不过这心里却依旧难以接受,不过是服食丹药而已,怎地就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但凡炼制丹药的主要成分,那可都是天地之间一等一珍贵稀少的宝物,就算食之不能长生不死,但居然能够吃死人……令人难以置信。
也就是他无限信任房俊,若是换了旁人来说这件事,他怕是都能当场翻脸……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李承乾强抑着心中惊涛骇浪,慢慢消化着惊天动地的消息。房俊也有些出神,心里琢磨着万一历史进程有变,李二陛下比历史上提前去世,这大唐会发生何等不可预料之变化……
敲门声响起,房俊见李承乾依旧处于震惊当中未曾缓过神儿来,便开口让人进来。两个小宫女捧着一壶热水进来,放在茶几上,又将茶壶之中的茶叶换了新的,房俊这才摆摆手,将人斥退。
李承乾这才回过神,握紧了拳头,语气缓慢却坚定:“这些也都只是猜测而已,谁也不知到底是否发生,更不知会有何等结果。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整编东宫六率,唯有孤的手中掌握了军队,才有实力去应对一些未知之变故。”
房俊给李承乾斟茶,欣慰道:“殿下能够这般想法,才算是有了储君之风范,风狂雨骤,唯有自身立住跟脚才能巍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方为最高深之兵法。”
李承乾得了夸赞,却并未有太多开心,神色间依旧满是阴霾。
世事总是公允,当你一出生便得到了旁人梦寐以求的东西,那么连带着也有一些旁人生而有之的东西,令你求之不得……
两人默默的饮着茶水,相顾无言。
半晌,李承乾方才叹息一声,低声道:“或许父皇说得对,孤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将来可能也做不好一个皇帝。”
身为帝王,自当礼绝天下、以万民为刍狗,既要博爱百姓,亦要灭心绝情,心中唯有江山万里,再无半分柔情。
这让性格本就优柔绵软的李承乾感觉分外艰难……
房俊放下茶杯,轻声说道:“殿下天性仁孝,对人宽厚和善,只要能够做到约束自己,不使无上之皇权膨胀了自己想心性,定能够继承陛下之江山,开创一番锦绣功勋。彼时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未必需要殿下如何大刀阔斧的执政纲领,只要做得到‘宽仁恭俭,出于自然,忠恕诚悫,终始如一’,便可受得住承平年景,若是再能够‘知人善任’,何愁不能更进一步,天下繁盛?”
做皇帝这种事,说难也的确千难万难,可若说容易,却也简单至极,唯“心怀任恕,知人善任”八字而已。
宋仁宗天德纯粹,无声色畋游之好,大臣百姓说他“百事不会,只会做官家”,结果夏辣怀奸挟诈,孤负任使则罢之;吕夷简痛改前非,力图后效则包容之;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抱才气有重望,则不次摺之。
故能北御契丹,西臣元昊,民不知兵、富而教之,上参唐虞、下轶商周,天下承平久矣。
升遐之日,天下号恸,如丧考妣。消息传到洛阳时,百姓自动停市哀悼,焚烧纸钱的烟雾飘满了洛阳城的天空,以致“天日无光”。当时有一位官员前往四川出差,路经剑阁,当时算得上是极为偏远的山区,结果看见山沟里的妇女们也头戴纸糊的孝帽哀悼皇帝的驾崩。
赵祯驾崩的讣告送到辽国后,“燕境之人无远近皆哭”,辽道宗耶律洪基也大吃一惊,冲上来抓住宋朝使者的手号啕痛哭,说:“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甚至又说:“我要给他建一个衣冠冢,寄托哀思。”
此后,辽国历代皇帝“奉其御容如祖宗”。
千古仁君,青史绝唱,谁敢不称一声盛世明君?
相反,宋徽宗天性聪慧,万事皆精,却唯独不会做皇帝……
李承乾心里宽慰了一些,不过却苦笑着摇头道:“二郎勿用这等言辞讨好于孤,孤虽然天赋有限,却也有自知之明,能够做得到一个‘守成之君’便于愿足矣,不敢奢求。”
房俊便笑道:“天下最难便是有自知之明,殿下能够认清己身之不足,已然超越许多前人。若是明明天赋有限不擅治国,却偏偏志大才疏好高骛远,那才是帝国之祸、百姓之灾。不自是者博闻,不自满者受益,劳谦虚己,则附之者众;骄慢倨傲,则去之者多。殿下能够不骄不躁、虚心律己,苍生之福也。”
身为皇帝,其实并不需要懂得太多,能够“知人善任”便足矣,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皇帝只要把持方向即可。最重要是能够时刻保持谦虚的心境,不骄傲不自满,善待臣僚,抚恤百姓,便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若是恰好遇上一二才干卓著的名臣,成就一番辉煌事业自然水到渠成。
隋炀帝若非雄才大略,自诩超越历代之帝王,故而志得意满意欲开创万世不拔之基业,又焉能将自己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最终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社稷倾颓之下场?
两人饮着茶水,轻声说着话儿,李承乾的心境渐渐放开,不再纠结于先前之困顿。
到底也是李二陛下培养多年的储君,一旦心境舒缓,不至于钻了牛角尖,能力水平自然不低。
说着说着,话题又扯到了长乐公主身上。
李承乾一脸狐疑的看着房俊问道:“你到底与丽质怎么回事?自丽质从江南返回之后,这些时日又有勋戚之女眷入宫,在杨妃甚至父皇面前谈及丽质之婚事,所选者也都是长安城内世家子弟当中的佼佼者,可丽质一概不允,态度坚决,惹得父皇大为光火。丽质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可就过了最佳婚配之年纪,再说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岂能这般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谈起这个话题,房俊又能说什么呢?只能说道:“微臣与长乐殿下绝无半分苟且。”
李承乾盯着房俊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叹气道:“就算你说得当真吧,可你与长乐私交不错,也说得上话儿,闲暇的时候不妨劝一劝她,这女人终究是要找个男人过日子的,难不成当真青灯古佛孤老一生?别说父皇不允,孤这个皇兄也断然不肯的。”
这话几乎已经算是挑明了:不管你们之间如何,长乐终究是不可能入得了你们房家大门的,可长乐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也就是这几年,再拖延下去人老珠黄怎么办?
房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问题是哪个男人能心甘情愿让自己觊觎的女人找个男人嫁了,然后生个娃娃,以后管自己叫叔叔?
只要想想日后有一个小娃子扯着长乐公主的手叫自己“叔叔”,那感觉太扎心了……
只能含糊道:“长乐殿下素来是个有主见的,微臣的话她哪里听得入耳?再者说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便是亲如父兄,也应当尊重她的选择,给予她选择生活的自由。横竖也是天潢贵胄,你们这些父兄姊妹就算养她一辈子又能如何?”
李承乾冷笑道:“就算我们这些父兄姊妹不愿意养她了,也大可去房家讨一口饭吃,你房二郎也养得起一位公主,对吧?”
房俊被噎得不轻,尴尬的默默唇上短髭,吭哧道:“瞧殿下这话说的,嘿嘿。”
李承乾不愿搭理他,这厮处处支持自己,自己是领受这份情的,便是犯下任何大错,自诩都可以优容相待,但是唯有长乐这一件事情上极为不满。
他并非道学腐儒,李唐皇族深受关陇之影响,对于儒家那一套并不太过在意,若是长乐当真相中了房俊有了私情,他不会上演棒打鸳鸯那些戏码。可是你房俊明知两人绝无结果,却一直这么拖下去,那就让他这个做兄长的不爽了。
他瞪着房俊道:“莫说孤没有警告你,父皇如今之性情不比从前,暴戾很多,万一哪天揪着这件事不放,你别想再如以往那般糊弄过去,父皇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房俊尴尬得不行,不知说什么才好,正自煎熬,见到太子妃苏氏含笑进入堂中,言道晚膳已经备好,请二人入席用膳。
房俊如蒙大赦。
席间有太子妃苏氏相陪,李承乾也再未提及此事,待到用罢晚膳,房俊告罪一声,忙不迭的告辞离去……
太子妃苏氏望着房俊急匆匆的背影,狐疑道:“房二郎怎地这般焦急,火烧屁股一般?”
李承乾冷笑一声,心忖这厮做贼心虚,岂能不跑?
旋即又发起愁来,这厮若当真与长乐有了私情,该当如何处置?自己虽然并不在意这个,可长乐难道就这么以见不得人的身份一直拖下去,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
如今长乐正值花信之年,这些倒也无所谓,可早过几年上了年纪,身边无儿无女,老无所依,父兄姊妹又怎能代替儿女膝前尽孝呢……
看来自己这个恶人是坐定了,否则愧对自己兄长的身份。
便对太子妃苏氏说道:“前些时日听闻你说起有世家子弟欲向长乐提亲?”
太子妃一愣,颔首道:“确实如此,只不过长乐殿下一口回绝……”
李承乾断然道:“别管她,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她任性?你且将人选仔细挑选,改日孤进宫面见父皇,极力促成婚事。老大不小了,焉能这般拖下去?”
太子妃应了一声,心里却难免狐疑。
关于房俊与长乐之间的绯闻,她自然有所耳闻,以往太子碍于房俊的交情,每每关于长乐的婚事都避之不问,今日为何忽然提及此事,却态度如此坚决?
刚才分明见到他与房俊相谈很是投契,且两人在正堂嘀嘀咕咕一个下午,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绝对不像是谈崩了冒出火气的模样,怎地一转眼却又关心起长乐的婚事?
而且神情之间好似对某人甚为不满……
却也不敢多问。
前些时日自己多嘴跟房俊说了一些话儿,谈及储位之争,心里头是藏了心思的,结果一贯对自己疼爱宠溺的太子一反常态,狠狠的将斥责一番,令她犹有余悸,知道有些关于房俊的事情自己绝对不能过问。
整个大唐都知道房俊对于太子的重要性,一旦太子能够保住储君之位甚至一朝登基,她这个太子妃算得上是最重要的得利者,这等情况下,她岂敢再去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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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似房俊这等权贵勋戚越发忙碌起来,整日里宴请不断却又不可推却,只能一场接着一场的赴宴,好在他酒量雄浑龙精虎猛,也没有几个人敢摁着他灌酒,所以这一场一场轮下来,倒也未曾感到吃不消。
他倒也并未有觉得腻烦,中华文化向来如此,讲究的便是一个人情世故,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不能曲高和寡,无论市井里坊亦或是仕途庙堂,都自有一个圈子,需要用心去经营维系。
人情世故不是简单的圆滑处世,不是假意的虚伪逢迎,不是单纯地屈服于现实,而是真正懂得生活的意义,经营一个和谐的社会圈子。
人是群居动物,不可能脱离社会,只能主动融入其中,要将人情世故处置的云淡风轻才是成功者的彰显,若将其视之为累赘、羁绊,从而厌弃之、愤懑之,那就出问题了。
当然,亲朋故旧一个接着一个的应酬过去,难免会感到疲累,偶尔寻一处僻静之所在,一盏香茗闲适半天,最是逍遥不过。
终南山脉起昆仑,尾衔嵩岳,钟灵毓秀,宏丽瑰奇,作都邑之南屏,为雍梁之巨障。其中盘行目远,深严邃谷不可探究,自当年老子身披五彩云衣,骑青牛西游入秦,此地便被视为天下道林张本之地。
其间沟壑密布、山岭纵横,每到冬日,满山林木树叶落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云雾缭绕清净澄澈,恍若仙境。
山岭盘旋围绕之谷底,有温泉自岩缝之中汩汩而出,热气遇冷凝结,雾气蒸腾。
坐在精舍之中,开窗远眺隔绝了猎猎北风的起伏山岭,手中一杯滚烫香茶,浅浅的呷上一口,感受着空山灵韵遗世独立,一切尘嚣浮躁尽皆背着皑皑白雪清冷空气一扫而空。
……
“怪不得那么多的贤者大能选择隐居于此,这山岭峰峦溪流泉水之间汇聚天下灵气,坐看云生云灭,感受花开花谢,叹命运之无常,念天地之久远,的确可以令人涤荡心脾、去污净垢,无限接近于天道。”
房俊斜倚在窗前,四周山岭盘绕隔绝了寒风,谷中固然白雪皑皑,更有一眼温泉汩汩流淌,并不感到寒冷,间或喝下一盏热茶,反而令人有一种融于自然的欢场惬意。
当然,也或许是面前尚且坐着一位绝代佳人,秀色可餐之下,心旷神怡……
长乐公主素手斟茶,秀眸闪闪,闻言诧异道:“越国公也懂天道?”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抗议道:“此间灵气氤氲、风光秀丽,只你我二人对坐饮茶,自当敞开心扉坦诚以待,何以称呼‘国公’这般见外?小可不才,却也自忖与殿下相识已久、肝胆相照,不妨叫一声二郎更显亲近。”
长乐公主想想自己称呼一声“二郎”那般暧昧,又听他说什么“敞开心扉”,顿时白玉也似的俏脸泛起良多红云,轻声啐道:“谁与你肝胆相照了,无耻之徒。”
“嘿!”
房俊放下茶杯,故作忿然道:“这么就不算?当初就在这终南山上,殿下为贼人所掳,在下不及生死舍身相救,说一句两肋插刀不为过吧?前些时日在江南,在下身陷险地,多亏殿下孤身入敌营求援,亦可赞一句义薄云天!咱们生死与共过,历险患难过,难道还当不得‘肝胆相照’这四字?”
长乐公主抿抿嘴,横了房俊千娇百媚的一眼,垂首斟茶,白皙纤细的脖颈和晶莹剔透的耳垂都红透了。
当年自己被长孙冲所掳,得亏房俊拼死搭救,最后落入积满了落叶的沟壑之中,这厮手脚不老实占了自己老大的便宜;前些时日在江南,这厮雨夜遭遇刺杀躲进自己的闺房,更是登堂入室坦诚相见。
尤其是那一夜相互之间剖白心迹,使得两人之间隔阂尽去,却也更加令生性端庄的她感到羞涩窘迫,不知所措。
身为皇室嫡长女的她,从小就接受了最正统的教育,女子三从四德,笑不露齿、行不摆裙,最是端庄贤淑,如今与房俊互生爱慕之心,这份羞耻感足以令她崩溃。
今日若非房俊追上门,她是万万不敢与他私下里相见的。
定了定心神,用手指拢了一下鬓角的发丝,低眉垂眼不敢与房俊灼灼的目光对视,轻声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房俊看着她用细白如玉的手指将茶盏推到自己面前,坐直身体,问道:“听太子殿下说,最近又有人给殿下提亲?”
长乐公主拈起茶杯凑在菱唇上,轻轻的呷了一口,嗯了一声。
房俊又问:“殿下也老大不小了,正如太子殿下所言,总不能青灯古佛独孤终老吧?纵然殿下身份尊贵生活无虞,却总要有子女承欢膝下,否则将来年老体衰,却依旧孤苦一人,岂非太过凄凉。”
长乐公主顿了顿,将茶杯放在面前茶几上,抬起眼眸看了房俊一眼,又扭头看向窗外的雪景:“你到底什么意思?”
房俊闷声不语。
他还能有什么意思?两人之间的身份注定了只能成为一个死结,无论从人情法理任何一个角度去看,都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相忘于江湖。
可每一个男人都有强烈的占有欲,若是就这般放手,又觉得亏得慌……
一时间,精舍之中静谧无声,两人目光相触,却又旋即分开。
唯有火炉上的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一团团白气从壶嘴喷出,弥漫在房舍之中。
长乐公主雪白的纤手将水壶提起,滚烫的沸水注入茶壶之中。
水气氤氲,茶香馥郁。
良久,目光飘向窗外的长乐公主才悠然一叹,轻声道:“人得认命,作为父皇政治上联姻的价码,我嫁入长孙家,曾经饱受委屈却也不曾心怀怨怼。既然是父皇的女儿,享受着时间最尊贵的荣华,自然也要有所付出,结果命中注定即便付出再多,却也不能挽回想要维系的东西。如今事已至此,对于姻缘早就嗟叹恐惧,只想着一生一世青灯古佛,安安静静了此一生,却不想又遇到了你……命运弄人,便是如此。”
转过头来,与房俊四目相对,看着面前这张虽然算不得俊美却英气勃勃充满阳光的脸孔,忽而一笑,有若百合绽放,柔声道:“命有天定,姻缘有数,又何必非要落得一个结果呢?顺其自然,却也很好。”
长乐公主玉容恬淡,笑容柔美:“并非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要据为己有,天河浩荡,牵牛织女隔水相对,不也凄美浪漫、羡煞世人么?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做出舍弃一些什么,其实并不会让人觉得很苦,相反,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才会更加珍惜。”
生于皇家,见惯了争风吃醋抢夺占有,又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令她看清了很多事。
有些东西人们孜孜不倦的去追求,其实并非由多么喜欢,只是尚未得到而已。
一旦彻底拥有,很快便喜极生厌,弃若敝履。
就这样不远不近,却又心念彼此,倒未尝不是一件更好的事情……
房俊拈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嗟叹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长乐公主秀眸闪闪,听着这两句词,感受着其中的韵味,渐渐的有些痴了。
“牛郎”、“织女”最早出现在《诗经·小雅·大东》中,“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
他们一开始不过是两颗单纯的星星,到了西汉的时候,人们才将这两颗星星的故事编的非常的丰满,说他俩受天帝的干涉只能分居在银河两侧,等到每月七月初七的时候,才有喜鹊搭桥让他们相见,一诉相思之苦。
隋唐以来,文风堂皇大气、雄浑洒脱,很少有人描述这种情情爱爱你侬我侬的风格,真正将感情诠释得淋漓尽致的是宋词,有宋一朝,描写七夕之相似的词篇数之不尽,其中更是佳作无数。
此事虽然正值唐诗盛起之时,然而长乐公主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不问政事的女子,家国天下在她的心目当中很是虚无缥缈,凌云壮志更是不知从何谈起,故而这种缠绵悱恻的词句简直犹如利剑一般直刺心房,将所有的矜持端庄击得粉碎。
眼看着公主殿下秀眸闪闪,俏脸上的笑容已经甜的发腻,房俊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腆着脸试探着问道:“要不,殿下让侍女准备几道素菜,在下陪殿下喝上几盅,今晚便不会城了。”
长乐公主这才回过神,俏脸殷红一片,咬着嘴唇嗔道:“你这人哩,多好的气氛啊,非得搞得这么龌蹉。”
然后瞪了房俊一眼,垂下螓首,声若蚊蚋:“想也别想。”
此间虽然是李二陛下敕命为她修行所建之道观,左右也尽是贴身侍女,不虞有什么风言风语传扬出去,可如眼下这般与房俊私会于此依然是极限,若是再留宿,她这张面皮可万万受不住。
房俊大为失望,勉强笑道:“瞧瞧殿下这话说的,就好似在下想要将你如何似的,只不过是寒冬腊月的赶路实在受不得寒冷,故而寻一处房舍借宿一宿,殿下想偏了。”
呵!
你自己龌蹉,反倒倒打一耙?
长了公主又羞又恼,瞪着房俊道:“那也不行!”
房俊不敢强求,只得失望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今日殿下拒我,他日定要殿下求着我方才肯留下来。”
长乐公主面如染霞,咬着嘴唇道:“谁会留你?断无可能。”
房俊得意洋洋道:“正所谓烈女怕缠郎,任你长乐殿下坚贞如铁我只热烈似火不屈不挠,终有一日坚铁亦要化作绕指柔。”
芳心悸动,又有那个女儿家不希望有人钟情于自己,深情至可以抛却男儿尊严呢?
不过长乐公主却又想起一事,清澈的明眸盯着房俊,正色问道:“当年丘神绩亦是这般缠着本宫,最终却遭人杀害暴卒而亡,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有关于她和房俊的绯闻早已有之,那时候丘神绩意欲向她求亲,凭借其父祖的功勋,本身亦算得上年轻有为,父皇一度很是中意这桩婚事,结果丘神绩南下办事,被刺杀与长江渡口,此事自然到此为止。
事后三法司派出无数高手追缉凶徒,结果多年下来一无所获,连凶徒的影子都未曾摸到。
然而朝野上下却又很多人对丘神绩之死报以怀疑,一直将房俊视为凶手,甚至于之后房俊接连遭遇数次刺杀,都给认为其背后有着丘家的影子,其目的便是给暴卒的丘神绩复仇。
只不过不论明里暗里,房俊从未承认过此事,这令长乐公主甚为疑惑。并非她生性多事刨根问底,若当真是房俊所为,那么此事便是因她而起,丘神绩活生生一条性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何其残忍?
单单一个丘神绩也就罢了,若是往后再有人恳请媒人与自己说媒,亦或者如丘神绩那般厚颜无耻的缠着自己,最终都要遭受房俊的毒手,她如何能够坦然相对?
房俊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吟吟的看着长乐公主,反问道:“当初亦有人说是在下觊觎殿下之美色,故而设计陷害了长孙冲,导致其铤而走险谋反作乱,直至流亡天下不知所踪,有家不得归。殿下以为如何?”
这自然是无稽之谈。
她与长孙冲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更多是因为自己在长孙家蒙受了太多的委屈,最终由于长孙冲对她的不信任,这才导致她毅然决然的恳请父皇叛离两人和离,从此一别两宽,免得仇怨深种,不死不休。
长乐公主便明显松了口气,轻声道:“还好还好,若丘神绩当真是因我而死,这辈子怕是都无法释怀了。那厮虽然讨厌,可归根究底罪不至死,如果当真是你所为,我这心里的歉疚可就太深了……”
说到这里,忽然醒悟,好像房俊只是提了一下长孙冲,却并未否认丘神绩之死与他无关啊?
当下面色变幻,一双秀眸紧盯着房俊,心里又纠结起来,不过也能够理解纵然此事乃是房俊所为,也断然不肯承认的原因,只得抿了抿嘴唇,红着脸儿,小声说道:“无论怎样,以后断不可那般意气用事,人命关天,岂能那般恣意妄为?大不了……大不了往后无论是谁向父皇求亲,我都断然拒绝便是了……”
说到此处,已然是面如涂脂、羞不可抑,秀颈低垂,尖俏的下颌差一点迈进胸口去。
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这等话语出口,几与坦诚示爱毫无分别……
面对此情此景,看着眼前这秀外慧中的公主殿下娇羞难抑袒露心扉,房俊如何还忍得住?大手倏忽一探,便将长乐公主放在茶几上的一只柔夷捉住,紧紧攥在手里。
纤细柔腻,肌肤微凉,入手柔若无骨。
“哎呀!”长乐公主冷不丁被偷袭,惊叫一声,奋力想要抽回手,却哪里抽的动?
只觉得一只小手被紧紧的握着,温热厚重的触感令她心跳如鼓面红耳赤,娇嗔道:“你放手!”
房俊哪里会放?反而更加握紧一些,笑道:“殿下美绝尘寰、品行恬淡,在下爱慕之心久矣,只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断然不会放手。”
长乐公主自幼端庄贤惠,何曾遭受这等轻薄?
一张粉脸都快要滴出血来,心想这厮当真是无耻,《击鼓》篇本是《诗经》当中歌颂战友袍泽之情,恢弘大气不离不弃,如今被他当着自己念出来,却放佛与男女情投契合之场景无比兼容,真是咄咄怪事……
她想要抽回手,使劲儿了几次却未能得逞,又羞又怒,气得一双美眸狠狠瞪着房俊。房俊则笑嘻嘻的握着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儿,心里志得意满,万里长征第一步,今日执子之手,明日登堂入室,好事可期。
正自僵持不下,忽闻屋外脚步声响,侍女来到门外站定,轻声问道:“殿下,素斋已经备妥,可否现在用膳?”
长乐公主大惊失色,奋力一抽,将手掌从房俊手中抽出……
房俊本以为自己握得很紧,孰料人家奋力一抽,自己居然没握住,任由那一只小手从掌心脱离,心里瞬间怅然若失。
长乐公主抽回手,旋即起身站起,背过身去,疾声道:“越国公公务繁忙,就不在此间用膳了,替本宫送客!”
房俊腆着脸陪着笑:“不急不急,吃一顿素斋的功夫还是有的。”
侍女有些懵然,这可是当朝越国公,哪里敢撵人?
长乐公主见这厮死皮赖脸,气得一跺脚,嗔道:“都愣着干什么呐?越国公自己忘了还有要事,速速送客!”
侍女无语,人家有要事您都知道?
却也不敢再耽搁,赶紧躬身道:“越国公,请。”
房俊无奈,他不敢当着侍女的面继续耍无赖,长乐公主脸皮薄,万一让她下不去台阶惹毛了,那可就麻烦了。
只得起身道:“微臣遵旨便是。”
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走了。
侍女跟进捧着他的皮裘貂帽追了上来,服侍他穿戴好,这才躬身将他送出道观山门。站在山门前的石阶上,房俊抬头看了看四周被白雪覆盖的山岭,待到卫鹰牵着马走过来,这才紧了紧皮裘的领子,上前接过马缰翻身跃上马背,在一众亲兵部曲的簇拥之下,沿着铺满积雪的山路缓缓下山。
周遭白雪覆盖,山林静寂,路径一处转弯的山坳,前方有栖息于林间的鸟雀或许是被路人惊动,“扑棱棱”振翅飞起,震得树木枝桠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间或有一两声枯枝折断的脆响。
房俊心里一直警觉,见此情况顿时一惊,身前的卫鹰已经大吼一声:“护卫!”
自从在江南遭遇刺杀,房俊再也不敢托大,只要踏出府门必定前呼后拥,今日前来终南山更是带了足足四五十人,这些皆是自己的亲兵部曲,各个都愿意为了他献出生命,乍听警讯,在瞬间便作出反应,一起提着马缰夹着马腹,前后左右将房俊簇拥在中间,而房俊自己则迅速甩镫离鞍跃下马背,整个人都隐藏在亲兵部曲们构筑的防线之后,从外面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亲兵部曲们注视着四面八方的动静,房俊则牵着马,整个阵势缓缓向前移动,争取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尽快脱离此地。
前边的卫鹰则排众而出,策马向着左侧山坳奔袭一段,然后在靠近山林边缘的地方迅速从背上取下火枪,短枪瞄准,“砰”的一声闷响。
枪声在山坳之间久久回荡,四周树木上的积雪被震得一片一片脱落坠地。
刺猬一般的阵势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后边的卫鹰这才追上来,坐在马上在外围跟着,向房俊汇报道:“有人潜藏在山林之中,不过某枪法不精,未能一枪狙杀,被其逃脱。”
房俊走在阵势中间,问道:“共有几人?”
“只有一人。”
“会不会是猎户?”
“不能确定,但小心为上,二郎还是不要上马的好,咱们护着你下山,确定安全在上马返回城中。”
房俊颔首,默默的走在阵势之中,心中却很是愤懑。
虽然有可能是除外捕猎之猎户,但按照概率来说可能性却不大,这终南山沟壑密布山岭纵横,打猎的地方多得是,这等天气之下进山捕猎的猎人本就不多,更要与自己一行人相遇,这得是多大的偶然性?
刺客的可能性更大。
只不过到底是谁派来的?
长孙无忌?
丘行恭?
亦或是尚有旁人浑水摸鱼,想要刺杀自己而后嫁祸给这两人?
一行人缓缓的走出山坳,下山的道路平坦起来,左右皆是平缓的山坡,目光所及甚少可以隐藏行迹之处,房俊这才翻身上马,在亲兵部曲的保护之下提升马速,一行人风驰电掣冲下山,返回长安城。
碗大的马蹄践踏着路面的冰雪,一行四五十匹健马疾驰而过,在身后扬起一阵雪沫冰屑,犹如一阵烟雾。
到了明德门外,早有亲兵拿着兵部尚书腰牌上前在守门兵卒的面前晃了晃,兵卒们便忙不迭的将正要入城的百姓商贾赶往一边,空出城门洞,看着一行全副武装的骑兵风驰电掣一般驶入城中,轰隆隆的马蹄声在城门洞里回响。
排队等候入城的百姓商贾有些不满,世人皆有等级,然而越是低等级的人就越是厌恶“特权”,尤其是对于那些个官职爵位不大却凭借特权恣意张扬的人最没有好感,顿时鼓噪起来。
“这是哪个衙门的?当真是威风啊!”
“喂,当兵的,咱们等候入城排队这么久,为何他们却是连身份都不曾勘验便放入城中?”
“怎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咱们可都是长安人氏,别欺负人!”
守门兵卒赶紧摆了摆手,大声道:“安静,安静!鼓噪个甚啊?刚刚那是当朝驸马、越国公房俊,还兼着兵部尚书呢,莫说是你们,就算是这会儿有一位亲王在这里等候入城,那也得给他让道!”
有外地来的百姓商贾们顿时一惊,房俊的名号那自然是响亮,整个大唐何人不知?尤其是风传这人纨绔习气,站在朝堂之上都恣意妄为,大臣惹了他便饱以老拳,即便陛下的皇子挨他揍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这等人物谁敢招惹?赶紧都闭紧嘴巴,以得罪权贵免惹祸上身。
而本地人则反应不同。
“居然是房二?嘿,这貂帽子遮住了眉眼,老子竟然没认出来!”
“既然是房二,那没说的,该当给他让路。”
“这天寒地冻的,房二那厮不在被窝里搂着娇妻美妾,跑到城外作甚?难不成是看上了谁家的媳妇儿趁着男人不在家,跑去快活一番?”
等候入城的外地人吓得脸都白了,那可是越国公啊,当朝第一纨绔,出了名的棒槌,连他也敢编排,长安人的胆子恁大呢?
有人忍不住,便小声问身边的当地人:“你们疯了不成?这般编排勋臣贵戚,就不怕人家用鞭子抽你?”
那人斜眼看他:“外地来的?”
外地人一愣:“啊,山南东道洵阳人,刚从子午关进来,来长安探亲送年礼的。”
那人便嘿了一声,道:“那你便有所不知了,房二这厮的确是个棒槌,但是有一样好,那就是绝对不仗势欺人!人家是个有身份有档次的,整日里对着干的都是那些个世家子弟、当朝官宦,欺负咱们这些泥腿子人家有什么能耐?今日就算你当着房二的面前痛斥几句,只要别骂娘,那厮保准一笑而过,都懒得搭理你!”
身边有人不赞同他这个说法:“这说的什么话?人家房二那是爱民如子,当初担任京兆尹的时候,整个京兆府受他恩惠的穷苦百姓数之不尽,到了如今家中供着房二长生牌位的也不在少数。”
外地人听得啧啧称奇:“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咱们那里都传着房二郎横行霸道呢!”
本地人便很是自傲的给他讲述房俊的种种事迹,惹得守门兵卒黑着脸,训斥道:“人家不愿搭理你们这些泥腿子,你们就能这么堂而皇之的背后议论?还进不进城?若是在聒噪,信不信老子揪你去京兆府,治你一个妄议大臣之罪?”
大家这才赶紧闭嘴,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的排队入城。
而房俊一行人早已经顺着长街一路疾驰,回了崇仁坊房府。
到了府门前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迎上前来的奴仆,大步流星进了大门,又奴仆追上来,说道:“二郎,水师苏都督入京送年礼,刚刚倒了府上,这会儿正在正堂里,三郎陪着说话儿呢。”
“知道了。”
房俊应了一声,快步到了正堂,抬脚而入。
堂上,一身戎装的苏定方正与房遗则对坐,房遗则大抵很是崇拜这位率领谁是纵横七海未尝一败的名将,笑嘻嘻的陪着说话儿,不停的问东问西,苏定方自然也不会嫌烦,一五一十的回答着。
见到房俊大步走进堂中,两人急忙起身,房遗则道:“二兄!”
苏定方则上前两步,军礼参拜:“末将见过大帅!”
“末将见过大帅!”
时至今日,房俊依旧总督皇家水师内外事务,被水师上下视为皇帝之外的最高统帅,一直以“大帅”称呼,只不过他彻底放权而已,却依旧是皇家水师的精神领袖。
毕竟这是他一手缔造的军队,从上到下、由内而外都镌刻着他的风格,承袭了他的意志。
“不必多礼!”
房俊上前,两手将苏定方搀扶起来,看着那一张被海风吹拂得粗糙黝黑,却散发着自信威武气质的方正脸孔,很是欣慰:“大都督如今也是一方名将,可喜可贺。”
苏定方自不会在房俊面前矜持,笑道:“若无大帅之栽培,某何以有今日之成就?无论何时何地,只需大帅一声令下,某以及麾下水师儿郎,定会听令而至,赴汤蹈火!”
跟着李靖蹉跎了十几年的光阴,自然懂得应该在何时表露忠心、确定立场,“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句话,这几年里他在水师算是体会甚深,有房俊这棵大树遮风挡雨,水师可自行其事,完全不需要考虑来自朝堂之上的掣肘,所有抱负皆可舒展,岂是一个快意了得?
两人相携入座,房遗则很有眼色,起身道:“二位兄长且先聊着,小弟去后厨吩咐厨子整治一桌酒宴,稍后一同饮上几杯,给苏都督接风洗尘。”
苏定方忙道:“都是自家人,某也不说什么叨扰的话语,一顿便饭即可,最重要是有好酒。”
房遗则便笑道:“咱家的酒,当得起全唐之冠,必不让苏都督失望。”
房俊本想着让房遗则留下来一起聊聊,毕竟无论是之后让房遗则去华亭镇主持大局,亦或是出海前往倭国占据关东平原,都需要水师的大力支持。不过想着稍后酒宴之上说起此事也无妨,便颔首道:“那你便去吧,正好为兄和苏都督有些要事商谈。”
“喏。”
房遗则这才快步走出。
堂内只剩下两人,房俊抬手示意苏定方饮茶,然后沉声说道:“就在刚刚,某从终南山访友而归,路上遇到嫌疑人等,或是刺客。”
苏定方本将手伸过去提起茶壶,闻言吓了一跳,上下打量房俊一番,疾声道:“大帅可有损伤?”
房俊摇摇头,道:“不必惶急,亲兵率先发现了贼人的行踪,将其驱赶,所以并未使其有下手之机会,不过也未能将其擒获,所以一切只是猜测。不过世上岂能有这般巧合之事?只是不知是何方派人所为而已。”
苏定方面色凝重,一时无言。
他知道朝中因着争储之事闹得明争暗斗、潜流汹涌,却未曾想到居然已经激烈到这种地步。
房俊那是何人?不仅是当朝帝婿,更是越国公、兵部尚书,尤其是这几年所立下之殊勋,放眼朝堂无人能及,妥妥的帝国柱石,一等重臣。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却接二连三的遭遇刺杀,历史之上怕是只有那些个王朝末路的时候方才有这般动荡的政治环境。
沉吟片刻,苏定方道:“大帅可有指示?”
他身为统兵大将,率军攻伐在外纵横海疆,自然不可能掺和到这种事情当中,即便明知是何人派人刺杀房俊,也不敢贸然调兵入京。再者房俊本身便是右屯卫大将军,麾下整整一卫之精兵,若是当真想要对谁动手,又岂能用得着他?
然是此刻当着自己的面谈及此事,自然不会只是跟自己说说而已。
房俊指了指茶杯,苏定方这才拿起茶壶,给茶几上的两个杯子斟满茶水。
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房俊才缓缓说道:“京中之事,某只有主张,无论任何情况,汝都不可擅自干预,尤其是调兵入京这种事,断然不可为之,可能记得?”
苏定方心中一暖,颔首道:“末将明白。”
他知道房俊这是为了他的政治前途着想,一旦掺和进这件事,自己便再也不能置身事外,即便身在水师之中,也会被不断的攀咬,整个水师都将因此不得安宁,甚至被那些人趁机插手其中。
需知道,自水师创立之始,便作为大唐在海疆之上无敌之存在,不仅彰显了帝国武力,更意味着无穷无尽的财富。
“东大唐商号”的所有商船尽皆受到水师的保护,通过贸易向海外不断的输出货物,获利已然是一个天文数字。更别说每年从倭国运回的黄金白银塞满船舱,一船一船的运抵关中进入皇家内帑,如今更开始谋划在东征之后攻略吕宋……
庞大的利益,早已经不知触动了多少人的心,只不过因为水师一向游离于大唐的政治格局之外,所以根本没有机会插手。
一旦给予那些人这样的机会,必会如同苍蝇见到腐肉一般蜂拥而上……
房俊颔首,续道:“汝只需记住一定要将水师牢牢的把持在手中,便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明年开春东征开始,水师将会负责粮秣辎重之运输,好好的完成自己的任务,别去眼馋旁人的军功,最重要便是一个‘稳’字。水师纵横海疆,立功的时候多的数不尽,毋须去跟旁人口中夺食,否则必成众矢之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万万不可贪功冒进。”
苏定方坐直身躯,颔首称是。
他又不是白痴,对于朝野上下弥漫着的“抢功”的风潮早有耳闻,几乎所有人都将这次东征当做往后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内唯一的一场大战,这是攫取军功最后的机会,立下战功便能够在仕途之上顺风顺水封妻荫子,躺在功劳簿上都可以吃三代。
可高句丽就那么大点儿,百万大军倾巢而出,功劳分润下来,一个人又能够摊得上多少呢?
所以对于水师这样一支近几年横行海疆功勋无数的军队来说,便成为被排挤的对象——你都有那么多的军功了,还要跑来和我们抢,欺负人么?
甚至就连房俊都早已被陛下暗示,无论他本人亦或是麾下曾经覆亡薛延陀的右屯卫,都无缘此次的东征,道理是一样的……
不过苏定方明确抓住了房俊言语之中的说辞,蹙眉问道:“末将敢问,大帅所指之‘万不得已之时’,到底是何意思?”
房俊不答,拈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沉吟良久,方才缓缓说道:“自古以来,从无必胜之战争,所以《孙子兵法》说‘兵者,诡道也’。然而此次东征,汇聚了举国之力,胜利还则罢了,哪怕惨胜亦可接受,然而一旦战败,其后果不堪设想……战争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导致战争的结果不同,谁又能永远做出正确的决定呢?所以战争之胜负,着实难料。至于何谓‘万不得已之时’,没人可以事先预见,不过苏将军乃是当世名将,到了那个时候自然知晓。某只叮嘱一句,若是当真到了汝认为‘万不得已之时’,毋须忌讳太多,只凭当时之局势,果断作出汝认为最佳之决定,至于对错胜败,自有某与太子去承担责任。”
苏定方感动不已,重重颔首道:“末将铭记在心,纵然马革裹尸,亦不会让殿下与大帅失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然而似房俊这般愿意将决定权、指挥权尽皆交付于他手上,更对结果无条件的承担责任,这样一份信任,岂能不令早年备受打压排挤、感受过人心诡诈的苏定方动容?
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而且苏定方也从房俊的话语之中,感受到这位朝廷新贵对于这一次东征的沮丧情绪,在朝野上下一片志得意满放佛胜利手到擒来的歌颂之中,保持着难得的清醒。
就连苏定方也不敢去想象假若这一次御驾亲征高句丽当真如隋炀帝当年那般铩羽而归,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朝堂倾轧,自古以来便最是凶险不过,为了各自的一家之利益明争暗斗生死相搏,更何况是有关于储位这等天下之利益?
天下勋爵,莫过于从龙之功。
水师固然不能再厨卫争斗当中冲到第一线为太子殿下冲锋陷阵,可是这样一支无敌之师镇守海疆威慑外洋番邦,对于东宫的气势却是极为重要之提升,更意味着江南、山东不部分世家门阀即便是为了自身利益也不得不站在太子身后,否则一旦遭遇水师打压,必定损失惨重。
苏定方明白房俊的用意,只要水师依旧牢牢的把持在手中,哪怕只是孤悬海外,却也可以作为太子最坚定强大的奥援,镇着一群江南士族不敢造次。
酒宴并不奢华,简简单单的几样家常菜色,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却整治得色香味俱全,很是用心。
几人入席,苏定方连连称道:“三郎太客气了。”
房遗则笑道:“正如苏都督所言,都是一家人,所以小弟也弄得那么花里花哨,再者二兄时常教导吾等兄弟,夜间餐饮简单一些就好,否则饱食之后不易消化,反倒有害身体。素闻苏都督之威名,今日有幸做个东道,小弟敬苏都督一杯。”
言罢,举起酒杯。
苏定方也举起酒杯,诚挚道:“于公,令兄乃是吾之上司,在他面前,你这一声苏都督吾愧不敢当,于私,吾与令兄志同道合无所嫌隙,所以吾托大,三郎不妨唤吾一声哥哥,那才实在。”
房遗则大喜,瞅了一眼房俊,见其微笑着颔首,这才双手举杯,恭恭敬敬道:“既然如此,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敬哥哥一杯!”
他已经知道二兄要让自己前去华亭镇,继而出海前往倭国开辟一片天地,以为后备之需,那么就势必要处理好与水师的关系。况且他也的确真心敬服苏定方,这一声“哥哥”叫得心悦诚服。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
房俊也陪了一杯,示意苏定方吃菜,自己夹了一口芹菜放进口中,咀嚼几下,直接说道:“这小子在京中依仗家世横行妄为,过不了几年,怕又是一个难堪大任的纨绔子弟。所以年后,某欲让其前往华亭镇照料家中产业,待到稍作熟悉,便前往倭国,在利根川平原一带开垦种田、于入海口处设置码头港口,一则锻炼其心志能力,再则也能作为其安身立命之产业,兄长还要多多照拂才是,也要替某予以监督,若是敢胡作非为,烦请代为管教,某感激不尽。”
苏定方不知他更深的打算,吃惊道:“三郎新婚燕尔,何以便离家万里?利根川平原附近的确是个好地方,可末将只需派遣一旅兵卒将那地方占着就好,待到过个两年再去开艮种田设置港口也不迟。”
房俊亲自给他斟酒,叹息一声说道:“若是朝局平稳,自然不急。可如今朝中潜流涌动,变数实在是太大,岂能不预留退身之路呢?”
苏定方顿时面色大变。
先前房俊的猜测已经让他震惊不已,没料到长安之局势依然糜烂至此,孰料眼下的震撼更甚,连房家这样的当世豪族,都要安排退路以防万一了么?
喝了一盅酒,苏定方心念电转,开口道:“吾儿庆节,少小聪慧,却不谙仕途,若是大帅不嫌弃,末将也想附于骥尾,让小儿随同三郎前往倭国,沾一沾大帅的光,也在利根川附近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开辟产业,不知可否?”
房俊欣然道:“这有何难?利根川附近平原辽阔,大可建筑城堡以为驻守,沿海更是港口众多海运便利,只需用上些年月好生开发一番,届时无论附近之虾夷人、倭人,亦或是大唐之百姓商贾必定蜂拥而至,繁荣昌盛指日可待。能够在其间有一处立身之所,不失为家族传承之产业。正好让这些孩子体会一般开创家业之艰辛,更能够在风浪之中予以淬炼,纵然不奢望他们能够光耀门楣,可好歹也能受得住这份家业,吾等足以欣慰。”
对于苏定方的提议,房俊万分满意。
这哪里是想要沾光前往倭国创一份产业?分明就是将自己的儿子送到房俊的眼皮子底下,以人为质,宣誓效忠!
勿论将来超巨如何变动,吾苏定方一家与你房俊共同进退,生死与共!
而房俊的话语也表明了态度,有我房俊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苏家子孙挨饿受冻……
两人剖白心迹,自然越发和谐,言谈也略有放开,对朝中局势相互表达了看法,也商讨着对于种种情形应当如何应对,甚至一旦朝中有人觊觎水师之实力、地位,意欲安插人手,应当怎样防范。
酒没喝多少,话却说了不少,直至将近三更,方才撤去酒席。
房俊欲留苏定方在府上暂住,苏定方却坚持告辞,因为先前已经去了李靖府上,李靖早叮嘱他要去卫国公府住下,不敢失约。
房俊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正因为苏定方能够在李靖落寞之时依旧不离不弃,宁愿仕途断绝也绝不改换门庭卖主求荣,所以他才如此欣赏苏定方,否则单单依靠军事才能,如何能够让房俊彻底信任?
将苏定方送到大门口,看着他在亲兵护卫之下策骑离去,房俊才与房遗则返回院中。
房遗则喝了酒,有些兴奋,手舞足蹈的说道:“二兄,今日苏大哥前来府上带了年礼,您是没见到啊,足足十几车的年礼,珊瑚玛瑙翡翠黄金不可计数,堆在库房里,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房俊不仅有些好笑。
这孩子此前一直顽劣不堪,到处惹是生非,教子极严的母亲卢氏对其管教素来严厉,非但平素规定了何等场合不准去,不准与哪些人凑在一处玩耍,甚至连银钱业管得极严,虽然身为堂堂梁国公府的嫡子,花销却连别人家同龄人的一半都没有。
房家库房里金山银山,这厮也只能看着流口水,却不敢伸手……
眼下既然已经成家立室,自然不能再如以往那般管着。
边走边说道:“明日为兄禀明母亲,给你求一求情,往后这花销也往上提一提,总不能出去吃顿饭也要等着别人会账吧?咱们房家可丢不起那个人。”
房遗则先是大喜,旋即又苦笑道:“二兄又不是不知母亲,纵然放开了口子,可还是得时时盯着,稍有逾距,少不得一顿教训。”
他知道二兄如今是想要扶持他,往后免不得要与一些上了台面的大人物打交道,再不似以往那般纨绔胡闹,这银钱的花销自然高了不止一筹。依着母亲的严厉性子,哪里会任由他花销胡来?
自己房里倒也不是没钱,只不过那都是自己妻子卢氏的嫁妆,身为范阳卢氏的嫡女,又是嫁到房家这样的人家,陪嫁的嫁妆自然丰厚无比,可房遗则再是厚脸皮,又岂能舍得下面皮去花销老婆的嫁妆?
传扬出去,他房三郎怕是就得沦为整个长安世家子弟当中的笑柄……
两人走到后院门口的月亮门前,房俊站住脚步,想了想说道:“那为兄也不去跟母亲多了,多此一举,还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左右你在京中也没几天,明日去你嫂子那里支取一些银钱,用来在京中这年前年后的交际应酬,回头为兄自会嘱咐你嫂子一声。待到去了江南,华亭镇账面上的钱帛随你取用便是,只要别胡来,随便你花销。”
老三也成家了,人际交往自然不能再如以往那般随意,该花钱的时候就绝对不能省着。
只要别胡来,染上那些个坏毛病,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一个人若是连花钱都不会,又能有甚的出息?
再者说了,房家的钱根本就花不完……
房遗则差点欢喜得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