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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和高阳公主低声说着话儿的武媚娘转头看过来,见到金胜曼一脸茫然,便笑道:“陛下为了奖赏郎君敬献火药配方之功劳,故而特意颁旨,帝国境内不得再有制作烟花之人家。”

    金胜曼瞠目结舌。

    从窗户看出去,漫天盛放之烟花好似夏日花园里的花朵一般灿烂多姿却又不可计数,这一朵一朵的燃放,得是多少钱?长安城人口逾百万,其中富户占据了两成以上,便是那些寻常贩夫走卒也比别的地方富裕得多,为了衬托过年喜气,所燃放之烟花数量不可想象。

    而这些烟花尽皆出自房家的作坊,其利润怕是犹如恒河沙数一般,令人震撼心魄。

    当然,她也不是无知少女,身为新罗公主在王室没有嫡系子嗣的情况下曾被当做新罗王朝的接班人来培养,起码的眼界还是有的,火药之横空出世,使得大唐军队之战力提升一倍不止,而研制出火药配方的功劳,岂是金钱可以衡量?

    看向房俊的目光便充满了崇拜爱慕。

    普天之下,何曾有过这般智勇双全之男儿?而自己虽说不得不离乡背井委身做妾,可是能够与这般英雄男儿结为伉俪,不知天下有多少闺中少女羡慕嫉妒……

    清澈的明眸之中释放出汹涌的爱意,几乎无法掩饰。

    房俊感受到那股火辣辣的爱慕,心里也自泛起涟漪,对于一个对自己充满爱慕崇拜的女人,最好的报答方式自然是倾尽全力……

    不过今夜除夕,还要守岁的,暂且放她一马。

    喝了一口茶水,对武媚娘说道:“如今天下景平,民间更是富庶无比,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都能买上几挂鞭炮、几个烟花,烘托一下节日氛围嘛。只不过如此一来,每年烟花之销量必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吾家固然不惧那些暗地里艳羡嫉妒之辈,却也没必要在钱财之上背负所有人的嫉妒,过了年,不妨择取几家关系密切的人家,将烟花之配方卖出去,平复一下由此而来的风头。”

    烟花这种东西的科技含量并不高,随着产能越来越高,势必需要越来越多的人手参与制作,泄露配方机密的概率自然也越来越大。

    迟早有一天会被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给窃取去。

    与其如此,还不如主动将配方分享出去,一则能够换取一笔钱财投入到利根川的建设当中,再则亦能够因此使得几户人家与房家的关系更加密切。

    没有什么是比利益分享更能够得到忠诚的盟友了……

    武媚娘的政治智慧自然无需赘述,房俊只是这么一提,她便明白了其中的意义,遂颔首道:“妾身记得了。”

    这时候俏儿从外头进来,通知房俊说房玄龄在正堂,喊他过去守岁。

    房俊便站起身,对妻妾们说道:“去内宅歇一歇吧,待会儿准备一些宵夜,放过烟花爆竹接神之后再睡觉。”

    女人是不需要守岁的,但燃放烟花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妻妾们都很感兴趣,所以要熬着等到子时,接神之后才会安睡。

    妻妾们应了,房俊便起身来到正堂,房玄龄、房遗直、房遗则、房遗义都在,房俊过去坐在房遗直下首,见到房遗直正捧着一本字典看得津津有味儿,便笑道:“大兄当真是读书成痴,除夕夜一家人坐在一起,还是聊聊天更好。”

    任何一种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即便是父子手足之间,若是长时间没有交流,彼此之间的感情也难免对变淡,这就是“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

    家中其余人还好说,这个大兄整日里最是喜好读书,平素的娱乐活动也仅限于与一众“书友”小聚一下畅谈诗赋典籍,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反倒不多,如今房遗则、房遗义这两个兄弟已经显露出一些与他的疏远,长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

    房遗直便勉为其难的放下收礼的书,心想都是父子兄弟,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好聊的?

    不过今日毕竟是过年,讲究的就是一个阖家团圆,再者还有父亲在场,也便给了房俊几分面子,颔首道:“说起来,为兄倒是有一事问你。”

    侍女这时候奉上香茗,父子几个各自饮茶,很是惬意。

    房俊喝了一口茶水,笑道:“大兄何事相询?”

    房遗直将茶杯捧在手里,问道:“年底这段时间,一众好友时常相聚,有人便提及安南之教育。说是如今水师虽然只是租赁了岘港等地方以为通商,但是宋平县等地实则到处都是汉人,坊市之间的私塾也大多是汉人充当塾师,教授的是经史子集,意在传播汉字、汉话,使得天下尽皆成为什么华夏文化圈……为兄以为此乃千秋之大事,深以为然,所以想要前往安南,教书育人,为传播大唐文化做出一份贡献,二弟以为如何?”

    房俊愕然。

    没料到一向死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房遗直居然兴起这么一个念头……

    怎么说呢,他能够有这样一番志向,想要做出一些实事,这是好事。读书为的便是明理,明理才能敏行,不能学以致用,学来又有什么用处?

    可问题是这位大哥的性格实在是迂腐得紧,固然如今大半个安南实际上都在皇家水师的掌控之中,自己的大哥前去安南必能受到妥善之照顾,可毕竟离家万里,万一有些什么不测之事,实在是没法处理。

    心底犹豫不定,不由得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捋着胡须,仔细斟酌一番,摇头道:“安南多瘴气,你自幼身子骨便便怎么好,去那么远的地方本就难以克服水土不服之症状,若是再沾染了瘴气,恐怕对身子不利。”

    房遗直便有些失望,不过他素来对父亲恭谨,自是不敢违逆。

    房俊将房遗直的神色看在眼中,想了想,劝说道:“父亲之言,乃是为了大兄之身子着想,你毕竟是房家的长子嫡孙,将来是要继承父亲爵位的,焉能轻身涉险?不过父亲,容我多说一句,大兄整日里闭门读书,却也缺乏了历练,若是能够走出去,哪怕不能做出一番事业,只是增长见闻亦是好事。安南固然太远,何不去倭国呢?如今苏我虾夷晋位倭国天皇,各地封国多有不服者,形势极度紧张,所以不得不求助于皇家水师,而且愿意同大唐保持更加亲密的关系,所以飞鸟京已经开设了不少汉学馆,聘请大唐学子教授汉学,大兄不妨前去飞鸟京择一私塾教授学子。倭国气候温暖湿润,最适居住,倒是于身体无碍。”

    一旁的房遗则因为年后即将南下,此后数年怕是都要在倭国为房家建设一处避难之地,所以对于倭国的形势很是关心,闻言忍不住问道:“倭国的形势很乱么?”

    房俊笑道:“岂止一个乱字了得?天皇一家尽被苏我氏诛尽,可毕竟是传承了千年的皇族世袭,身负天皇血脉者不知凡几,如今都各自大气旗号,以天皇近亲而自居,意欲染指倭国的皇位。而苏我虾夷虽然攫取了天皇之位,但是他的儿子苏我入鹿却也为此惨死,身后再无近亲血脉继承,不得不将他的侄子苏我赤兄扶持以来,定位储君。可苏我赤兄虽然是苏我入鹿的侄子,但他的父亲苏我仓麻吕又是死在苏我入鹿之手,二人之间有杀父之仇……可以想见,如今之倭国内忧外患,一个防着一个,一个仇恨一个,恨不能提刀将周边杀一个痛痛快快。不过大兄放心,如今倭国之内谁也奈何不得谁,无论是谁想要脱颖而出,就只能依靠皇家水师的支持,所以唐人在倭国之地位高不可攀,你哪怕睡了苏我虾夷的闺女,他都只能忍着,甚至陪着笑脸将闺女半夜送进你的被窝……”



    房遗则听着倭国的内情,顿时兴致勃勃,兴奋道:“这倭国堪比春秋战国啊,拳头又都差不多大,大家谁也不服谁,谁有奈何不得谁,说若是想脱颖而出,那就必须靠向咱们,咱们看谁顺眼,谁才能同意倭国!”

    史记兵书也是读过几本的,这等情况之下,水师完全可以待价而沽,谁给的好处多就帮着谁。

    既然水师在倭国的地位如此崇高,自己往后去了利根川,岂不是爽的飞起?

    那可比在长安舒坦多了!

    虽然自己有着显赫的家世,父亲曾经是宰辅之首,故旧遍及朝堂,任谁都得给三分面子,二兄又是当朝第一等的红人,大权在握实力强横,自己就算是将天捅个窟窿都有人去补,可说到底房家的家教甚严,他再是胡闹也不敢太过分,似那等欺男霸女之事却也不敢去做。

    但是去了倭国就不同,一则天高皇帝远,父亲兄长自然不会时时监管自己,再则自己有水师撑腰,就算是干了何等过分之事,谁敢去兄长面前告状?

    自己岂不是成了土皇帝……

    知子莫若父,房玄龄一看三儿子的神情便知他心里想什么,顿时脸色一沉,训斥道:“如今倭国之形势,乃是你二兄殚精竭虑之下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为的便是将整个倭国纳入大唐之掌控,一来可以不断攫取倭国的金银矿产,二来也可以不断将其予以分化,使之不能做大,不能强盛起来威胁到大唐的安危,你若是敢坏了这等形势,也就不必自认是我房家子孙了,房家出不来这等顽劣愚蠢之辈!”

    房遗则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赶紧陪着笑说道:“父亲放心,孩儿知晓轻重,必然不会坏了二兄的大事。”

    房玄龄依旧没有好脸色:“出门在外,要时刻谨记以家国为重,切不可人性胡来。”

    房遗则唯唯诺诺,不敢辩驳。

    房俊喝着茶水,笑道:“父亲倒也不必这般吓唬他,老三固然贪玩,却素来知晓轻重,再者说了,就算是胡来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老三你记得,无论你如何任性顽劣都要紧,但是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衡量一番后果,旁的无所谓,但是绝对不能促使倭国各个封国之间的团结。水师一以贯之的政策,就是长久保持倭国的分化,绝对不能使其统一!就算要统一,那也只能是大唐军队横渡大洋,将整个倭国纳入大唐之版图!”

    倭国是从何时强盛起来的?很多人都会认为是明治维新使得倭国革除积弊奋发向上,然后在甲午之战中击败北洋水师,一跃而成为远东第一强国。继而获得了清朝庞大的赔款,奠定了工业基础。

    而事实上,这一切的源头却要从圣德太子说起。

    圣德太子是用明天皇次子,母亲是钦明天皇之女穴穗部间人皇女。作为推古天皇时的摄政大臣,与苏我虾夷的父亲苏我马子共同执政。圣德太子最杰出的成就,便是派遣遣隋使,引进隋朝的先进文化、制度,制定“冠位十二阶”和十七条宪法。

    由此,试图使得倭国建立以天皇为中心的中央集权国家体制。

    虽然他的目的并未达成,但是这种意识形态却贯彻到倭国的政治制度之中,使得日后建立以天皇为核心的统一国家具备了制度基础。

    这是了不得的成就,奠定了倭国的统一基调。

    只不过如今苏我虾夷谋反作乱,将天皇一脉诛杀殆尽,圣德太子刚刚缔造出来的统一幼苗被连根拔除,所有改革成就都烟消云散。

    但是这种意识形态必须狠狠的打压,只要稍有苗头便不遗余力的予以扼杀,在大唐未有能力将倭国彻底吞并之前,绝对不容许其国内有一丝一毫的统一可能。

    没有人比房俊更清楚一旦这个国家统一起来,能够迸发出何等恐怖的能量。

    房遗则郑重点头:“二兄放心,小弟知道应当如何去做,无论如何,经营利根川乃是重中之重,不会去惹是生非,坏了家族大事。”

    房俊欣然道:“你知道就好。”

    一旁的房遗直无奈道:“说的是我的事呢,怎地说来说去偏了这么远?”

    房遗则很是跳脱,大笑道:“二兄这不是再给我们讲述倭国的形势么,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兄你不管是去倭国的任何一地方,哪怕使他们的飞鸟京,随心所欲就好,不必有丝毫忌惮,完全可以横着走!”

    房玄龄骂道:“混账小子!”

    原本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是被这小子一说,就好似一窝子土匪流寇在商议着如何打家劫舍……

    房遗直却满意的颔首:“那就好,等到夏日里的时候,若是时机合适,便去飞鸟京看看,择一处书馆私塾,教授学子。”

    他这人最是不耐烦交际应酬,既然自家兄弟已经在倭国开创了偌大的局面,自己已过去就有强硬的靠山,完全不需要去理会那些个乱七八糟的闲事,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他也只是心血来潮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觉得腻烦了就会回来长安,若是在将精力放在那些个应酬之上,实在是不划算……

    房玄龄无话可说。

    他很是了解自己的大儿子,说好听的叫做性情耿直,实际上就是一个不谙世俗的榆木脑袋,整日里待在家中说不定迂得更加厉害。能够出去走走增长一些见闻的确是一件好事,虽然就算自己将来百年之后,家中大事也有二儿子操持,定不会让他这个兄长吃亏上当,可若是能够自立一些,起码少拖一些二儿子的后腿。

    毕竟二儿子算得上天赋异禀,如今又有时运加成,那注定是要辅佐皇帝开创一番丰功伟绩的,岂能将精力牵绊在家宅之中?

    窗外的夜空忽然愈发明亮了起来,原本时不时升起盛放的烟花,也变得密密麻麻,漆黑的夜空犹如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连绵不绝的鞭炮声更是响成一片。

    子时到了。

    房遗则和房遗义已经迫不及待的起身,兴奋道:“出去放烟花吧!”

    他们两个年纪小,虽然深得父亲宠爱,但是彼此之间年龄差距太大,思想也不在一条线上,与父兄们坐在一起一本正经的谈事情就很是拘束,总不说话不太好,但一开口又怕说错话,早就坐不住了。

    房俊转头看向房玄龄,笑道:“父亲,要不要一起?”

    只是礼貌的问一声而已,毕竟以房玄龄的年龄、身份、心性,一般是不会与小辈掺和这种人近乎于玩闹的事情。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房玄龄只是略微想了一下,便颔首道:“也好,你们放烟花,我在一旁看看。”

    他这么一说,原本对放烟花完全不感兴趣的房遗直也笑着说道:“我陪父亲在一旁给尔等掠阵,尔等自管放个过瘾便是!”

    “哈哈!”

    房俊大笑,一家人就是要开开心心才好嘛!

    这时候家仆们早已经在院子里将烟花鞭炮都摆放妥当,老管家笑眯眯的走进来,施礼道:“家主,几位郎君,吉时已到,可以放炮接神了。”

    父子几个便一起走了出去。

    院子里早就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家中上上下下都凑过来看热闹。

    老管家和房遗直陪在房玄龄身边,笑着说道:“家主也别怪大家伙凑热闹,这会儿想必整个长安城的人家都在往咱们家这般眺望呢,烟花由咱们家出产,所以都等着看咱们家燃放的烟花。”

    这两年,逢年过节的房家便会成为长安城中关注的对象,这不仅仅是因为烟花炮仗乃是房家出尘,故而自家燃放的烟花必定质量一流,更因为房俊这个棒槌不仅爱热闹,更败家,每一回都是可着劲儿的放,花钱如流水一般。

    自然万众瞩目。

    房玄龄捋着胡子,笑容欣慰而慈祥。



    望着二儿子堂堂国公之尊、驸马之贵,却带着两个兄弟好似顽童一般上蹿下跳的燃放烟花炮仗,时不时的大呼小叫,房玄龄没有半分呵斥之心,有的只是浓浓的欣慰与慈祥。

    曾几何时,他最怕的就是自己百年之后,家业门庭无人继承。长子性情迂腐,若是由他当家,迟早被人吞得渣滓都不剩,次子木讷愚笨,不仅难成大器,甚至会给家中遭来灾祸,三子、四子都太小,很难有充足从成长空间。

    只要想想自己风光一世,死后去无人可以撑得起这个家,甚至过不了几年便堕落沉沦,连子孙都要遭受厄难,便心忧如焚……

    然而天可怜见,这个速来木讷愚钝的此子却忽然之间就开了窍,功勋一桩接着一桩,不仅得到了陛下的青睐宠信,官职爵位更是青云直上,一转眼的功夫,已经攀至与自己略逊一筹的地步。

    房玄龄固然性格谦逊平和,但是这么多年的宰辅做下来,多少名臣名将都在自己面前恭谨服帖,自然难免那么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得与骄傲。

    可自己的儿子却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便取得了如此瞩目之成就,令他骄傲的心里既有着“生子自当如此”的欣慰,又有着一份遗憾——儿子成长得如此优秀,如此快速,他这个当爹的缺少了很多乐趣,起码不能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了……

    怅然若失。

    引线被点燃,一支支烟花冲天而起,飞上高高的云端,然后爆裂开来,绽放出一朵一朵绚烂多彩的巨大烟花。这是烟花作坊新进研制而成的新产品,各式各样的烟花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在天空之中构成分明的层次感,使得每一朵烟花都不是一个单独的存在,而是组合在一起绽放出更加绚丽的光彩。

    不仅房家家眷仆役们惊叫连连,甚至此刻早就在等候房家燃放烟花的人们也都发出兴奋放喝彩。

    如今房家燃放烟花,几乎成为长安城的保留项目……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保持在最高点经久不退,盛极而衰,极致的绚烂过后,自然是烟消云散的沉寂。

    回到堂中,女眷们已经将煮熟的水饺捞出盛放在盘子里,摆了慢慢的一桌子。

    水饺这种的食物出现得很早,三国魏人张揖著的《广雅》记载那时已有形如月牙称为“馄饨”的食品,和现在的饺子形状基本类似。到南北朝时,馄饨“形如偃月,天下通食”。

    只不过那时的饺子煮熟以后,不是捞出来单独吃,而是和汤一起盛在碗里混着吃,所以当时的人们把饺子叫“馄饨”。这种吃法在一千年后的一些地区仍然流行,如河南、陕西等地的人吃饺子,要在汤里放些香菜、葱花、虾皮、韭菜等小料。

    到了隋唐之时,饺子已经变得和后世一模一样,而且是捞出来放在盘子里单独吃。

    只不过民间春节吃饺子的习俗要等到明清之时才能盛行,房俊总觉得大年三十儿放完鞭炮之后不能吃一口热气腾腾的饺子就好似少了一些什么,年味儿都淡了许多,故而建议家中年三十的晚上吃一顿。

    好吃不过饺子嘛……

    如今他的爵位已经与房玄龄持平,官职更是六部之一的尚书,妥妥的朝廷重臣,地位代表着话语权,所以当他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就连房玄龄都颔首认可下来。

    水灵灵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房玄龄拿起筷子,看着一家人齐齐整整团团围坐,遗憾的是孩子们已经熬不住困意去睡了,便先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碟子里,说道:“开动吧。”

    瞬间热闹起来。

    女人们都有些熬不住,所以快速吃完便下去歇息,她们不需要守岁,所以各自回房去睡觉。

    只剩下爷们儿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着。

    房俊建议道:“父亲,喝一杯?”

    爷们儿是要守岁的,不能睡觉,长夜漫漫不妨边吃边聊,也能消磨时间。

    房玄龄道:“也好。”

    房俊便吩咐奴仆婢女去烫了一大壶黄酒,又炒了几个小菜,父子几个便围着桌子边吃边聊。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大抵是因为过年,气氛很是喜庆,就连素来面对父亲打怵的房遗则、房遗义两个小子都放开了一些,尤其是房遗则试探的说了几个笑话,发现父亲并未喝叱,反而捋着胡须笑得开心,便彻底撒开了欢儿。

    气氛很是温馨。

    夜漏更深,幸福的相处总嫌时间太短,不知不觉之间,更夫已经敲响了五更的梆子。

    父子几个喝了足足两大壶黄酒,这会儿方才撤去酒席,各自回房。

    都要收拾洗漱一番,换上新衣,房玄龄要和卢氏坐在堂中接受家中以及外头的亲朋故旧前来拜年,房遗则、房遗义要出去给别人家的长辈拜年,而房俊则换了整齐的官服,出门坐着马车来到承天门外,等候参加贞观十八年的第一场大朝会。

    *****

    此时天仍未亮,没有多少风,但正值隆冬,寒意逼人。

    承天门的门阙上高高挂着一溜大红灯笼,照得城墙下的广场倒也亮堂,前来上朝的朝臣们各自下个马车,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儿,时不时的有笑声传出。

    房俊刚刚下了马车,四处看了一眼,见到李道宗与马周在不远处一左一右站在太子李承乾的身边说话儿,旁边更围拢了不少官员,便信步走了过去。

    身边不时有人鞠躬致意,笑着说道:“下官见过越国公,新年如意。”

    房俊便不得不停下脚步,笑着回礼,来了一句:“恭喜发财。”

    对方愕然……

    这年头商贾的地位很低,虽然没达到明清两朝极力压制的地步,却也上不得台面,固然钱财大家都喜欢,可是张口言利却是要被嘲讽讥笑的,所以房俊张嘴来了一句“恭喜发财”,实在是出乎预料得很。

    房俊看着对方僵住的脸,对自己的恶作剧很是满意,哈哈一笑,继续往前。

    他如今官职爵位实在是太高,虽然兵部尚书的职务被停职了,但宫里已经传出消息,新年过后衙门开门,便会官复原职,而且陛下一旦御驾亲征,太子监国,他必然是辅臣之一。

    这等身份地位,谁能不上赶着巴结?

    于是乎,距离太子那边短短的三十余米距离,走走停停耗费了半炷香的功夫……

    好不容易到了近前,先施礼道:“微臣见过殿下,祝殿下新春越快,心想事成。”

    李承乾面露喜色,这吉庆话儿的彩头也不错,便笑着颔首:“越国公也新春快乐,彼此彼此。”

    房俊又与李道宗、马周以及周围官员们分别见礼,然后才看着李承乾,笑问道:“新春佳节,万象更新,不知殿下是否打算包几个红包,给微臣们赏赐下来,也让臣等沾一沾殿下的喜气?”

    新年分发红包古已有之,多是长辈包给晚辈,皇帝也会在新年的时候有赏赐颁下,基本上朝中大臣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份,但是跟太子殿下讨要红包,却是新鲜得很。

    李承乾被他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可到底是堂堂太子,岂能小气?

    只得说道:“今日起得早,并未有所准备,明日孤在东宫设宴,必定备下红包,来着有份!定要让诸位满意。”

    如今得益于房俊,东宫的财政很是改善,李承乾说起这话也是财大气粗得很。

    一众官员登时喜上眉梢,红包什么大家自不会在乎,都是不差钱的,可是能够趁机拉近和太子的关系,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便纷纷凑趣说一些喜庆话儿,气氛很是热闹。

    晋王即便有李二陛下的支持,可说到底太子依旧是名正言顺,有着名分大义,再加上房俊、马周、李道宗、李孝恭、李绩、程咬金这些个实力派力挺,如今在朝中的声势正盛,完全盖过了唯有关陇支持的晋王。

    (本章完)



    争储的局势很是微妙。

    太子占据了大义名分,得到朝中绝多数大臣的支持,实力自然雄厚。晋王只有关陇的支持,且关陇内部不靖,时刻都有分裂的危险,实力早已今不如昔,导致晋王完全处在下风。

    这一点从晋王亲身入主兵部,却得不到关陇有力的支持便可见一斑,今日的关陇贵族们,已然是有心无力。

    可问题在于这天下是李二陛下的,以李二陛下的威望足以震慑群臣,只要他铁了心的扶持晋王,所有的反对怕是都做不得数。

    别说什么“废长立幼”“动摇国本”这样的话语,从晋阳起兵之初便一直征战在最前线,为帝国之诞生立下赫赫功勋,然后又从玄武门的血火之中拼杀而出坐拥天下,李二陛下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他本身就是大唐之“国本”,只要他在,帝国就绝对不会乱。

    帝国之一切,皆可乾纲独断。

    他要废黜太子,固然有人敢口头上,可谁敢少有异动?

    所以最终储位之归属,依旧只在于李二陛下心念之间……

    当然,也不是因此就认为李二陛下可以为所欲为,废长立幼的后果是他必须要考虑到的,玄武门之变固然算是他李二的人生巅峰,可对于李唐皇族来说,已经坏了宗祧承继的规矩,如果自己再废长立幼将晋王推上皇位,那么久不得不在将来承受由此而带来的恶果。

    嫡长不能确定储位之地位,才能亦不可保证太子之名义,这个九五之尊的皇位全看皇帝的心意谁属,甚至是可以凭借计谋、手段与力量去谋求的……

    可以想见,一旦这个恶果发生,李唐皇族的子子孙孙将会因为皇位的归属世世代代伴随着杀戮与鲜血,手足相残、兄弟阋于墙,甚至父子残杀、血脉相绝……直至大唐倾覆、李唐皇室绝嗣的那一刻。

    孰轻孰重,如何取舍,想必李二陛下心里很是纠结彷徨,无论任何一个决定,都需要长久的思量与权衡,饱受煎熬。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一切也正是他自己自找的……

    *****

    承天门前,晋王姗姗来迟,刚从马车上下来,便有不少关陇出身的官员迎了上去,鞠躬施礼,连声道喜。

    新春佳节,见了面总是要说上几句喜庆话儿的,即便此刻太子那一边围拢了大批官员,形势相比之下晋王这边略显寒酸……

    李治一身官袍,青涩的脸上少了几许稚嫩,却依旧清秀俊美,令人如沐春风,连连拱手一一致意,笑吟吟的似乎完全看不见太子那边的情况。

    很快,承天门外的广场上便出现了有趣的一幕,太子身边聚拢了大批官员,晋王这边人数也不算少,另有一群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离得稍远,这是不愿意掺和进争储之中的中立派,而在门洞一侧还有一群人束手而立、奇装异服,是前来参加正旦大朝会的各国使节……

    个有立场,泾渭分明。

    到了卯时初刻,随着三声鼓响,承天门缓缓打开,一队顶盔掼甲身形剽悍的禁军从门内小跑而出,到了门前一分为二,分列大门左右,一个个挺胸凸肚,手按着腰间横刀刀柄,气势雄浑,杀气腾腾。

    文武大臣们见惯不怪,而那些番邦使节却被这股气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俯首帖耳,连大气都不敢喘。

    唐军速来跋扈,骁勇善战,他们无论北疆西域亦或是东瀛南洋,面对番邦异族之时少有忤逆便大开杀戒,这些人哪怕未曾经历过唐军的杀戮,却也对此耳熟能详,此刻就站在大唐帝国的中枢太极宫门前,岂能不心惊胆颤,被大唐煌煌天威所震慑?

    稍后,内侍总管王德与两名太监从承天门走出,宣读陛下谕旨,请诸位大臣以及外国使节入宫召开大朝会,然后转身,文武大臣分成两列,紧随其后鱼贯进入承天门。

    外国使节则在鸿胪寺官员组织之下,随后跟上。

    此时天色尚未明亮,夜幕深沉,太极宫里却张灯结彩,宛如白昼。无数灯笼悬挂在墙头、门楣、树枝上,照得整座皇宫一片明亮,到了太极殿前的广场,更见到沿着广场无数的灯笼点燃,偌大的广场亮亮堂堂。

    前行数步,目光顺着一阶一阶的汉白玉石阶往上看去,太极殿巍峨伫立,屋脊、廊柱都挂满了灯笼,流光溢彩辉煌明亮,仿若九天宫阙。

    不少外国使节何曾见到过这等辉煌气象?

    心中敬畏交加,甚至当即跪伏在地,口中说着各自的语言,尽情展示着对大唐的无限尊崇与敬畏。

    煌煌天威,威严如岳。

    这就是天下第一强国的气象啊!

    文武群臣分成两列,沿着太极殿门前的汉白玉台阶两侧拾阶而上,到了台基的上面,便见到太极殿大门洞开,里边燃着无数儿臂粗细的蜡烛,烛光灼灼,梁柱上铮亮的油漆彩绘被烛光照耀得煜煜生辉,地上平整光洁的金砖更是反映着烛光,宽大高阔的大殿内愈发显得威武堂皇。

    文东武西,依照爵位分别站好,最前两排的官员都有一个垫子,待会儿觐见陛下之后可以落座,最后进来的各国使节就只能紧张而仓皇的站在门口左右,想要坐是肯定没地方的。

    再大唐,所有的外国人都是二等国民,即便当初强盛如西突厥,亦不曾有过与唐人相提并论的政治资格。

    至于“异族优先”,“超国民待遇”,简直闻所未闻。

    哪一个官员若是敢于异族番邦有所优待,那么必须先要承受御史台的弹劾,然后等着全国上下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的狂喷……

    泱泱华夏,自三皇定国、五帝开疆,便自诩天下正统、礼仪之邦,纵有异族入侵,亦当健儿奔赴国难、宁死不屈,燹骨成丘、溢血江河,最终驱除鞑虏、还我河山!数千年巍巍山河,洒便了汉家男儿之血泪,却始终不曾俯首谄媚、甘为牛马。

    ……

    待到卯时三刻,李二陛下方才一身盛装,头戴冠冕自后殿走出,于全体大臣注目之下端坐于御座之上。

    文武大臣齐齐鞠躬施礼,一揖及地,朗声道:“臣等觐见陛下,陛下鸿福天年,帝国万寿无疆!”

    李二陛下洪声道:“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见礼之后,前面几排有座位的大臣捧着笏板纷纷跪坐在垫子上,后面官爵不够的官员就只能束手而立。

    至于番邦使节,早已经被这惶惶威严吓得心惊胆颤,连头都不敢抬。

    李二陛下今日显得很是兴奋,大抵是新年新气象,心情很是不错。正旦大朝会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一个朝会,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要召见外国使节,赏赐年礼,也会接受藩国之国书,对其国君、太子等等予以册封,算是正式得到大唐之认可。

    至于军国大事,却是不会在这等场合上讨论商议的。

    说不上什么封建集权,从古至今华夏人在漫长的历史之中早已经试验过无数的政治体制,却发现军国大事从来都不能集思广益、众志成城。越是重要的事情就越是要集中讨论,甚至由皇帝乾纲独断,什么少数服从多数根本就行不通,因为大多数人都限于见识、能力,并不能真正对一个问题给出正确的解答。

    将问题集中起来予以解决,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李二陛下坐在御座之上,兴致高昂的讲述了一番帝国之现状,尤其是“忆苦思甜”了一番。当说起当年帝国初立,举国维艰,全国上下都勤俭节约共克时艰,就连文德皇后的裙子都盖不住脚面的时候,难免唏嘘无限。

    殿上群臣都感念文德皇后之贤淑端庄,此刻难免一个个红了眼圈儿,倒也情真意切。



    然后李二陛下又说起如今大唐之繁盛,仓库之中米粟满仓,府库之中串铜钱的绳子都快烂掉了,百姓安居乐业,军队无往不胜,又是一番感慨激昂,满面红光。

    千年未有之盛世,在他的手中缔造,亿兆百姓因此受益,青史之上自然难免褒奖,身为一个皇帝,有此成就又岂能不得意一番?

    大臣们自然又是好一番歌功颂德,虽然难免有所谄媚,却也算不上离谱,政治正确嘛,古往今来,概莫除外。

    这等日子里若是非得要仗义执言、直言进谏,给李二陛下填填堵,那可当真是找不自在。

    魏徵已经死了,出他之外,放眼朝堂再无这等头铁之人……

    李二陛下最是喜欢正旦大朝会上这个番邦蛮国竞相歌功颂德的环节,看着眼前跪伏于地的外国使节口中呼着“天可汗”,满脸敬畏谀词如潮,使得他打心眼儿里感受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成就感。

    至于自己的这些个大臣,一个个的都自诩世家望族、诗礼传家,即便心里千肯万肯,嘴上却很少说出这等肉麻的话语,也就房俊那厮时不时的不要脸皮吹捧自己一番,偏偏自己听上去还总觉得这厮是在讽刺自己……

    外国使节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带来了各自的祝福,更有各式各样的贺礼,李二陛下将祝福与贺礼悉数收下,自然也要予以回礼。

    以往李二陛下觉得大唐富庶繁华,乃是天下宗主,面对人家万里而来岂能小气呢?所以赏赐颇丰,这可是自汉朝以来一以贯之的规矩,用丰厚的赏赐来彰显中原王朝的正统地位和繁华富庶。

    结果前两年因此受到房俊的鄙夷,说什么“自诩宗主之国,以民脂民膏彰显个人之功德”,还说什么“其国国小民寡,上下不通,多有冒名顶替者,其国甚至不知出使者何人,无非借此名义前来进贡,以图丰厚之回报,长此以往,则天下景从,竞相效仿,视我大唐为其钱囊”……

    可把李二陛下气得不轻。

    然而生气之后仔细思量,却也不得不承认房俊之言的确有理。大唐倒是不差那么些赏赐的钱财货殖,问题是自己固然能够从中得到番邦认可的成就感,可若是这些蛮夷之辈当真冒名顶替,事实上其国根本不曾派遣他们来长安朝贺,那么回去之后势必嘲笑唐人愚蠢,这是李二陛下绝对不能接受的。

    于是乎,勒令鸿胪寺将以往的赏赐标准狠狠往下降了不止一筹,仅仅比番邦进贡的价值多了一倍左右。

    这个年代的交通非常不便,尤其是西域、北疆的小国非常闭塞,万里迢迢来一次长安极其艰难。人家带着各地的土特产兴致勃勃的来到长安,原本指望着能够大发一笔横财,可是到头来只得到一倍的赏赐,算一算采购“贡品”的成本,再加上沿途的靡费,搞不好还得赔钱……

    结果便是逢年过节前来长安朝贺的番邦小国之数量一下子腰斩,连往常的一半都不到……

    尴尬肯定是非常尴尬的,曾几何时,李二陛下以为天下邦国数百,尽皆逢迎大唐为宗主,共呼大唐皇帝为“天可汗”,自己之功绩远胜秦皇汉武。如今陡然之间发现原来其中尚有不少滥竽充数者。

    不过也正因如此,如今常年来长安进贡者,皆是实打实的大唐藩属之国,使得大唐的对外政策能够有的放矢,不至被带偏了去。

    李二陛下端坐御座之上,姿态优雅、笑容和煦,却又保持着天朝上国“天可汗”的威严,接受着番邦使节的朝贡。

    正自享受着这等尊贵无上之荣耀,忽然被一阵哭声给惊醒……

    之间一众番邦使节当中,又一人头戴白斤、身穿白袍的使节跪在人群当中,放声大哭。

    满殿群臣都给吓了一跳。

    今日乃是新春之始,正逢佳节,你个番邦使节跑到太极殿上来哭丧,不想活了?

    大臣们倒还矜持,没有出言喝止,想要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情况,朝堂两侧站立的内侍却忍不住了,王德当即大喝一声:“何方使节,居然嚎哭于太极殿上,于君前失仪,来人,将其轰出去,交由鸿胪寺彻查!”

    两名身材高大的内侍便冲了过去。

    那人奋力挣脱开内侍的手掌,大声道:“皇帝陛下,在下乃大食国之使节,国家倾覆,主上蒙难,不得不远渡重洋来到大唐,恳请大唐皇帝陛下念在两国邦交,出兵助我主上复国!”

    房俊这时候急忙起身站起,先将那两个内侍喝止,然后对李二陛下施礼道:“陛下明鉴,此乃大食国之使节盖迪尔,其主是大食国的哈里发。先前微臣曾经与其互有通商,从大食国贸易得来优质战马,如今其主遭受逆臣屠戮,不慎亡故,国家亦被奸贼窃取,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来到大唐求援。此前已经将其幼主之国书递交鸿胪寺,道明原委,今日想必是得见天颜,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故而君前失仪,恳请陛下宽宥。”

    他事先已经跟盖迪尔说好了,这件事他会寻取合适的机会向李二陛下谏言,却没想到这厮倒是救主心切,居然在太极殿上大哭起来,以此来吸引李二陛下的注意……

    李二陛下顿时动容,非但没有怪罪盖迪尔的失仪之罪,反而温言问道:“大食国内,居然有奸贼狂悖如斯?当真是天理难容!今日大朝会,不便商谈细节,待到朝会之后,朕当召集群臣仔细商议,必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对于皇帝来说,什么人情道义、对错良善皆可丢在开外,唯独在乎“正朔”这两个字。

    一般来说,只要非是敌对之国,若是其中一方国内有奸贼造反危机皇位,另一国都会出兵相助,剿灭叛逆。

    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正朔”这二字。

    咱们打生打死的不要紧,我死了,我的儿子即位,你死了,你的儿子即位,这皇帝的宝座始终在咱们的血脉之间传承,谁生谁死并不重要。

    然而若是你这个正统的皇帝被推翻,就代表着逆贼可以成功谋取皇帝之位,这或许就会给予自己国内那些个心怀叵测之辈以遐想,说不定就会起兵作乱以效仿之……

    大家既然都是皇帝,那么所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让那些个逆贼明白,犯上作乱只有死路一条,绝无成功之可能!

    所以一般只要别国的“正朔”受到威胁,从而发出请求,另一国大抵都会出手相助。

    今天帮的是别人,实际上帮的或许就是自己……

    盖迪尔当然明白这个时候不是自己多嘴的时候,之所以嚎哭当场,是害怕大唐朝廷不重视自己,所以才冒险来了这么一出,听到李二陛下的话语,当即感激涕零,连连顿首:“外臣无状,冲撞了皇帝陛下,罪该万死!既然如此,那外臣就暂且等候,先知的子孙,永远不忘大唐的深情厚谊!”

    这才起身,恭谨的束手站在一旁。

    李二陛下又闻言抚恤了几句,见到房俊也退回自己的班列,示意朝会继续进行。

    一个头挽发髻、五短身材、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穿了一身宽大的袍子,瘦削的身躯使得衣袍晃晃荡荡,此刻走上前去,拜伏在李二陛下面前,恭声说道:“在下乃是倭国使节苏我日向,此行带来了天皇为皇帝陛下准备的贺礼,祝愿皇帝陛下万寿无疆,大唐帝国繁荣昌盛!同时,也代表倭国天皇,恳请大唐能够出兵驻守倭国,帮助倭国镇压叛乱,统一过境,则倭国愿意割让筑紫岛,与大唐世代通婚、永为藩属!”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一静。

    房俊双眼微微眯起,瞅了苏我日向一眼,心底泛起狐疑……驻守飞鸟京的刘仁愿到底在搞什么鬼?



    大唐对于土地的需求绝对称不上贪婪,毕竟大唐幅员辽阔阡陌纵横,洞庭、岭南、蜀中等等水量丰沛之地尚且未能完全开发,即便拥有了更多的土地可没有那么多人去耕种,长久撂荒,用不了几年又得被蛮夷们抢走,何必去满天下的跑马圈地,抢占了又不能长久占据?

    西域因为有着丝路,连通了东西方的贸易,这是帝国之根本,所以无论花费多大的气力都要将其占据,并且固守,这是经济需要。漠北素来是蛮族聚集之所,动辄便有骁勇善战的蛮族崛起,进而威胁到帝国北疆,所以在能力所及之下将其设置都护府予以管辖,可以控制蛮族的发展遏制其壮大,这是战略需要。

    辽东亦是如此,广袤的土地却常年苦寒,谁愿意到这个地方来耕种?之所以隋唐两朝的皇帝都念念不忘要征服高句丽,为的乃是趁其羽翼未丰之前将其扼杀,免得以后强盛起来威胁到华北平原一带的农耕经济,甚至更进一步牧马黄河,动摇帝国之根基。

    至于倭国……那破地方就算是占了又有什么用?

    多山多水少平原,耕地没有几亩,常年台风地震,根本就是鸡肋一般的存在……

    故而大唐对于倭国的战略,只是控制其国内各股势力分庭抗礼,使其不得统一,更不能发展壮大,这就足够了。

    对于侵占其国,朝野上下完全没兴趣,看不入眼。

    朝堂上有些寂静,谁也没料到倭国居然提出这样一个请求,看似合情合理且能够彰显大唐的大国风范,但是实际上却违背了大唐的国策,很是不好措辞拒绝。

    而且如今的倭国尽皆在水师的掌控之下,事实上与国内并无太多干系,国内想要插手也不得其法,除非宁肯得罪房俊。

    最为重要的是,大家都了解李二陛下的为人,这位皇帝陛下有着成百上千种优秀的品格,但是唯有一样令人担忧,那就是好大喜功……

    至此新春佳节,东征在即高句丽覆灭只在反掌之间,万一李二陛下心里想着将倭国正式纳入藩属之国,以此来提升他的功绩,那可怎们办?

    同意了倭国的请求,势必会损失水师的利益,得罪房俊。

    若是拒绝,又有可能冒犯了李二陛下“再建新功”的兴致,万一被皇帝认为损害了他的历史功绩,更加会被迁怒……

    所以大家都只能保持缄默,不敢随意发表意见。

    然而大家都可以沉默,房俊却不能。

    他也想到了李二陛下好大喜功的个性,万一一时兴起答允了苏我日向的请求,那可就没有退路了。

    趁着李二陛下尚在沉思的当口,赶紧起身,出班启奏道:“陛下,吾大唐之国策,素来不干预别国内政,哪怕只是蕞尔小国,亦一视同仁,绝不妄加凌辱,甚至有义务助其保持领土、主权之完整。”

    此言一出,大殿上的外国使节纷纷颔首,交口称赞。

    这还真不是歌功颂德溜须拍马,大唐的这个国策对于他们这些个小国家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好处,否则以大唐之强盛,若是贪图他们的土地人口,只需大军陈兵国境线上,他们就得乖乖的投降,老老实实的将土地女人财富双手奉上,否则战事开启,他们就是举国皆亡的结局。

    而大唐非但不觊觎他们的土地人口,甚至当他们遭受欺辱和外地入侵的时候,还可以向大唐求助,虽然想要求得大唐的支持甚至派兵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到底自己的国家还在啊!

    当然,任谁都知道倭国之所以乱至如今之程度,天皇一脉几乎断绝,苏我氏趁乱崛起,这背后肯定有大唐的手尾,但毕竟在道义上大唐始终保持中立,这就已经足够了。

    这也是大唐能够获得举世承认为宗主的最重要原因。

    似突厥人那般只知道烧杀抢掠,有什么威望使得大家臣服?当然,若是突厥人杀到门前钢刀加颈,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不能眼睁睁的等死吧……

    房俊续道:“陛下,倭国皇位之传承,乃是其内政,大唐不便干预。大唐之义务只需要保持飞鸟京之驻军,并且供给苏我氏必要之援助,如此足矣。若是插手其内政,难免被旁人误解为大唐贪图倭国之土地,与我大唐之威严不符。”

    飞鸟京之驻军,任务只是保持苏我氏不被天皇余脉联合起来剿杀,能够以倭国实际掌控者的名义予以存在,进而与其余封国始终保持敌对,这就足够了。

    最重要的是,水师分兵驻守飞鸟京与大唐派军队予以支持,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一旦大唐答应了这个苏我日向的请求,派兵保护苏我氏的政权并且昭告天下,那么苏我氏便会成为大唐的盟友,这会使得苏我氏的威望陡然增大,不少尚在观望或者中立的倭国封国便会彻底的投靠过去,使得苏我氏实力暴增。

    当苏我氏获得了实力的增强,再去对其余封国发动征服作战,搞不好当真就有一统倭国诸岛之可能。

    这是与大唐的国策严重违背的,更会极大的损害大唐在倭国的利益……

    总而言之,大唐只需要保持倭国目前的局势就可以了,左右逢源挑拨离间,使其长时间处于混战之中,而不能公然支持其中的一方势力,使得获得巨大的声望加成。

    等到将来不断的有遗民前往,加上持之以恒的文化殖民,哪怕不能够将倭国诸岛变成汉人的土地,也必定使其成为汉文化的一部分。

    打打杀杀有什么用?

    又不能当真将倭人屠戮殆尽斩草除根,反而会激起他们的民族精神,还不如潜移默化之间将其同化……

    ……

    事实上,李二陛下的想法当真如房俊多担心的那般。

    即便朝野上下对于倭国再是不屑,那也是一个比高句丽还要富庶强大的国家,若是能够使其成为大唐之藩属,世代天皇皆要接受大唐帝国的册封才能予以登基,那对于大唐的名誉加成不可估量。

    不过房俊一席话使得他的野心不得不暂且收起来,毕竟倭国可以说是房俊一手打下来,并且实际控制至今日,他不能完全无视房俊而对倭国做出决断。

    臣子忠于帝王,愿意为帝王披肝沥胆死而后己,但帝王也要对臣子予以足够的尊重与爱护,若只是单方面的索取,结果很可能就像隋炀帝那般,大好局面一朝尽丧,直至众叛亲离。

    压下心底对倭国的蠢蠢欲动,颔首道:“越国公之言甚是有理,吾大唐尊重任何一个国家,无论大国小国,其主权皆在大唐的保护范围之内,却绝对不会肆意插手。”

    一众外国使节激动得不行,纷纷跪地叩拜,大呼万岁。

    这可是大唐皇帝在太极殿里做出的承诺,意味着从此之后除非大唐愿意背负一个出尔反尔的名声,否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去染指别国的主权。

    这些年被大唐覆灭的国家有多少?

    大大小小的怕是都数不清了,眼下虽然依旧苟延残喘,可是在大唐兵锋威胁之下,谁知道会不会睡一觉起来大唐铁骑就已经破城而入,宣布占领了他们各自的国家?

    有了这个承诺,大家依旧还能各自为政,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怎么能不高兴呢……

    苏我日向明显有些不甘,却也不敢多说,只得谢恩之后推向一旁。感觉到有人似乎看着自己,他抬起头左右张望,正好碰见房俊目光灼灼的看过来,心里有鬼的他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去,不敢与房俊对视。

    房俊心底的疑惑愈发深重了。

    如今镇守飞鸟京的乃是刘仁愿,自己清清楚楚的向他阐述过皇家水师的立场,苏我氏上下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肯帮助他们统一倭国,那为什么苏我日向还要前来长安当着李二陛下的面提出这样的要求?

    或许,这其中刘仁愿做了什么也未可知……



    冗长的大朝会终于结束,房俊阴沉着脸心事重重的走出太极殿。

    倭国的形势到底如何,他其实并不太在乎。历史上这个时期的倭国也并不强盛,虽然已经有了皇权集中的雏形,但是倭国天皇在往后很长的时间内也只是一个象征的符号,并未掌握真正的权力,国家实力更是长期赢弱。

    这要到织田信长横空出世,然后丰臣秀吉与德川家康在他的基础上统一倭国,才算是奠定了倭国的崛起之根基。

    如今距离那段历史实在是太久了,谁也不能保证一直将倭国控制在分裂的状态,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但是刘仁愿的心态却影响甚大。

    房俊是打算将利根川一带作为房家以后的基地去开发建设的,若是负责驻守倭国的刘仁愿转变了立场,那么利根川就很难保持孤悬世外之地位,说不定还会遭受重点打击……

    不过这个时候还不能回去找苏定方商议对策。

    因为大朝会结束之后,李二陛下会在皇宫之内设宴款待文武群臣以及外国使节,这是新年的第一场宴会,除非万不得已的理由,否则绝对不能缺席。

    而且按照规矩,宴会之后李二陛下还会在御书房召开一次会议,与会的包括诸位宰辅、六部尚书、军中大佬,展望新年确定国策,定下未来一年之内的具体目标……

    一大群人从太极殿出来,绕过广场一侧的小门,沿着一条小路向着后边的两仪殿走去,那里是宴会召开的地点。

    只不过刚刚绕过一处偏殿,走在红墙黛瓦之下,便见到一侧的一道小门儿前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内侍,见到太子身后的房俊时候顿时眼睛一亮,上前施礼道:“奴婢见过越国公,奴婢乃是晋阳殿下寝宫的内侍,吾家殿下命吾等在此等候,请越国公移驾殿下寝宫,有要事相询。”

    一众大臣纷纷侧目,瞅了一眼这两个内侍,有看着房俊,一个个的心里难免醋意翻涌。

    谁不知道晋阳殿下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

    而且这位小公主是绝对能够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能够与晋阳公主处好关系,若是平素为官之时不慎犯下什么错误,对景儿的时候得到小公主美言两句,很可能就大事化小了……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晋阳公主自幼与房俊亲近,这等关系却是羡慕不来的。

    大家脚步未停,只是好奇的看了看,便继续往前走。

    李承乾却停下脚步,没有紧蹙,看着两个内侍,想要教训两句,但是张了张嘴,觉得此地并非说话的地方,故而只是对房俊说道:“看看兕子那边什么事情,尽快到两仪殿来。”

    房俊应道:“喏。”

    李承乾心事重重的抬脚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的却是如今兕子也老大不小了,进来已经有不少皇亲勋戚跟父皇提及兕子的婚事,若是依旧这般不避嫌疑,恐怕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累及兕子的名声。

    只是这等事跟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说起,未免有些尴尬,还是回头叮嘱房俊一番,让他尽量避免一些为好……

    房俊不知李承乾心里想法多多,他自己倒是不以为意,以为晋阳公主当真有事询问,便随着两个内侍进了小门儿,七拐八拐的绕过了几座殿宇,来到晋阳公主的寝宫。

    到了门口,已经有侍女等候在那里,伺候房俊脱去鞋子。

    房俊踩着热乎乎的地板进了殿内,一阵诱人的香气便钻进鼻子,四处张望一下,便见到靠窗的地方摆放了一张矮几,上头精致的几样小菜,一壶老酒,还有一碗晶莹的白米饭。

    晋阳公主略施脂粉,精致的脸蛋儿喜气洋溢,一袭式样简单的百褶长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肢,正跪坐在矮几前冲他招招手,脆声道:“姐夫快来,酒菜刚刚好!”

    房俊一脸疑惑的走过去,跪坐在她对面,奇道:“殿下不是有事相询么?”

    晋阳公主将一双筷子放在房俊面前的碟子上,巧笑倩兮:“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昨夜熬得晚了,早晨起来的时候没胃口,这会儿便有些饿了,让人备下了膳食。不过想到姐夫卯时不到便赶到宫里上朝,一定也是饿的狠了,便让人去喊了你过来一起用膳。”

    房俊瞅着矮几上的菜,笑道:“陛下已经设宴款待群臣,岂会饿着了?”

    “御膳房每年大年初一天不亮就起来准备酒宴,这会儿都已经将近午时了,再是好吃的酒菜都已经冷透了,吃下去对身体不好。”

    晋阳公主细声细气的说着,然后用筷子夹起两块鱼肉放在房俊面前的碟子里,又拿起酒壶给房俊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了浅浅的一小杯,秀美的眸子里满是光彩,兴致勃勃道:“姐夫快吃,吃饱了去两仪殿装装样子应付一下就好。”

    房俊心里多少感到有些不妥。

    今日上朝的可不仅仅是自己,别的驸马就不说了,起码太子、魏王、晋王都在,晋阳公主备下膳食却单单喊自己过来用膳……

    瞅了一眼晋阳公主,这丫头明显兴致很高,秀丽的脸蛋儿上染着淡淡的红晕,笑容明媚气质出尘,心里便泛起一丝异样。

    赶紧正了正心神,拿起筷子,笑道:“那微臣就多谢殿下赐宴,却之不恭了!”

    晋阳公主笑得眉眼弯弯:“爱卿不必客气,快请用膳吧,哈!”

    说着,还调皮的举起酒杯,一本正经道:“来来来,本宫敬越国公一杯,祝愿越国公新年如意,万事顺心!”

    房俊好笑,也举起酒杯,回敬道:“微臣也祝愿殿下笑口常开,顺心遂意。嗯,殿下如今已到了及笄之年,但愿能够择一良婿,恩爱携手举案齐眉,一生一世无忧无虑。”

    “哼!”

    晋阳公主咬了咬嘴唇,白了房俊一眼,一仰头便将杯中酒饮尽。

    “嘶……好辣好辣!”

    明显不常饮酒的小丫头被酒味辣得吐出香舌,赶紧夹了一口菜放进口中咀嚼,一张脸蛋儿愈发显得酡红诱人。

    房俊哈哈一笑,一口干了杯中酒,端起一旁的白米饭,稀里呼噜的吃起来。

    一大早的起来,担心大朝会不知何时结束,所以也不敢吃东西,唯恐半途的时候内急,这会儿正是饿得前腔贴后背,也不客气,大口吃喝起来。

    晋阳公主便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隔三差五的吃一口,大多时候都是在往房俊的碗碟里布菜……

    因担心李二陛下那边有什么讲话之类的形式,也不敢多呆,喝了几杯酒吃了一碗饭,喝了一口茶水便赶紧起身告辞,匆匆出了晋阳公主的寝宫。

    到了外头,在内侍带领之下朝着两仪殿的方向走着,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放在以往,晋阳公主这等行为他只会认为是体贴自己,毕竟小丫头等同于自己看着长大的,感情非是一般,相比别人亲近一些也是理所应当。可如今小丫头已经到了及笄之年,皇家的公主到了这个年岁久开始有专门的嬷嬷教授男女之道,所以绝无可能依旧如以往那般单纯。

    正如李承乾所言那般,已经有人提及晋阳公主的婚事了,若非自己威胁着孙思邈以晋阳公主身体孱弱不宜成婚过早为由欺骗了李二陛下,怕是这会儿晋阳公主的婚事早就已经提上日程了。

    但是无论如何,女孩子到了及笄之年哪怕不立即成亲,也得将婚事给定下来,否则拖得太久,就坏了规矩,影响不好。

    而晋阳公主对待自己这般另眼相看,房俊很难不去往男女之情上头想,难不成这小丫头对自己起了情愫?

    房俊一个头两个大。

    天地良心,他再是禽兽也不至于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动什么歪心思,更何况自己与长乐公主之间若有若无的事情已经惹得李二陛下暴跳如雷,若是再招惹了晋阳公主……

    真以为李二陛下提不动刀了?



    房俊心情惴惴的来到两仪殿,发现宴会已经开始,门口的内侍见到他赶紧将其领进大殿,找到他的位置。

    太子李承乾就坐在这一桌,抬眼瞅了瞅房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亲自执壶给房俊斟了一杯酒。这等亲昵的举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来,愈发凸显了他对于房俊的信赖与亲近。

    房俊诚惶诚恐:“微臣不敢当。”

    “呵呵,有什么敢当不敢当?孤虽然身为太子,却也没有那等睥睨天下的气魄,与众位爱卿很是亲厚,大家相处起来愉悦一些,各自轻松。”

    不得不说,李承乾如今给自己的定位非常适合。

    他自己本就是优柔寡断的性子,装不来李二陛下的威严与霸气,与其弄得不伦不类惹人轻视,还不如干脆就以一副平易近人的面貌示人。

    虽然缺乏了几分帝王之气,可是又有几个大臣愿意成天面对深沉霸道乾纲独断的皇帝?所谓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效力君王虽然最是荣耀显赫,可是同样风险太大,动辄有倾覆之祸,若是皇帝的性子柔软一些,不那么杀伐决断,换个角度来看未必就是坏事。

    毕竟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与其稍微犯错就被严厉惩处,那么性子绵软的一些的皇帝或许就能够有商有量,不至于毫无转圜之余地……

    李道宗便在一旁笑道:“殿下宅心仁厚,最是体恤臣下,慈悲之心感天动地,能够追随殿下,实乃吾等之幸也。”

    马周也道:“殿下平易近人,虚心纳谏,确有贤王之风。”

    李承乾心底的忧虑也淡了几分,笑呵呵的招呼大家一起用膳。

    房俊举杯,大家一起敬了李承乾一杯,然后夹了一口菜,发现果然这些看上去色相极佳的菜肴都已经冷掉了,吃在嘴里味道不美,动了两口装装样子,便放下了筷子。

    这等宴会注重的是形式,彰显皇帝陛下仁爱群臣,自然是形式大于实用,大家坐在这里也都是装装样子,即便腹中饥肠辘辘,也实在是吃不下几口。

    倒是李二陛下坐在主位谈笑风生,与一众老臣觥斛交错,兴致很高。

    小半个时辰之后,酒宴方才结束,继而李二陛下摆驾政事堂,召开新年第一次政事堂会议,没有资格进入政事堂参豫政事的官员便纷纷出宫回家,外国使节也都返回鸿胪寺,由鸿胪寺卿按照其各自携带的贺仪予以回馈御赐的礼品,并且出具关防文书,使其在回家的道路上尽可能的得到一些优待……

    政事堂内,地龙烧得滚热,热茶都已经沏好摆放在桌子上,以皇帝为首的众人浩浩荡荡进来,各居其位。

    大家喝着茶水,随意聊了几句,气氛比以往的时候轻松得多。

    李二陛下饮了口茶水,放下茶杯之后敲了敲桌子,众人瞬间一静,纷纷正襟危坐,一脸肃然。

    李二陛下这才说道:“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贞观十八年应当是我大唐蒸蒸日上、绚烂璀璨的一年,文治武功都将攀上一个新的高峰,不敢说什么功盖三皇、德超五帝,但是至少要开创一个自秦汉以来都前所未有之辉煌盛世!百年之后,青史之上亦当留下这样一段佳话,后世子孙谈及,每每心向往之,不胜憧憬……朕与诸君共勉。”

    “陛下万寿无疆!臣等宣誓效忠,死不旋踵!”

    众位大臣纷纷起身,一揖及地,大声宣誓。

    “很好!诸位快快入座。”

    李二陛下心情很好,瞅到了第二排的房俊,便随口问道:“先前大殿之上,大食国使节恳请大唐协助其主反抗逆贼,与大唐继续保持商贸往来,朕并未给予一个清晰的答复,是因为朕并不了解大食国之内情。房俊,与大食国之贸易一直以来都是‘东大唐商号’负责,尽皆经你之手,不妨说说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大臣们都有些诧异。

    今日乃是正旦大朝会,按理来说,李二陛下更关心的难道不应该是东征的各项事宜是否筹备妥当,在这新年第一次政事堂会议上拿出来商讨一番,力求精益求精,若是有何不妥之处,当今早予以弥补。

    为何却如此关心大食国之局势……

    那大食国远在万里之外,到底是谁窃据了政权自立为帝,由于大唐有何关系?

    一众大臣坐下,房俊却依旧站着,朗声道:“启禀陛下,大食国之内情实在太过纷乱,其中利益纠葛、派系争夺,犹如一团乱麻,一时之间无法解说清楚,微臣稍后会详细写一道奏疏,禀明陛下。不过以微臣之见,大唐如今声威赫赫慑服蛮夷,乃是天下最强盛之国度,自当有与之利益相符的国策,那便是面对弱小,大唐需尽力扶持,以安其心,面对强敌,大唐需分化拉拢,以乱其政。”

    他自然是赞同继续维持与小侯赛因之间的商贸往来,一方面可以源源不断的得到更多的优质战马,再者也能够支持小侯赛因慢慢发展壮大,向窃取了大食国政权的穆阿维叶发动战争。

    只要大食国的内战一日不息,其国力便不可能得到恢复。

    若是这种内战维持个几十上百年,将人口都打没了,那么即便是有几百年的时间也未必能够完全恢复。

    之前穆阿维叶率领大军突袭西域,差一点就被其长驱直入,动摇大唐在西域的统治,虽然之后将其驱逐,但谁能保证等到穆阿维叶坐稳大食国哈里发之位后,不会再一次兴兵犯境,发动战争?

    大家听了这番话语,纷纷颔首认同。

    大国就要有大国的风范,四处征战剿灭那些个蕞尔小国,固然能够扩大帝国之版图,掠夺更多的人口,可若是由此激起怨愤,使得世人皆对大唐仇视,未免得不偿失。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问道:“那么依你之见,是继续维持与大食国的贸易,并且帮助其维持一定的武力,有能力与其国之内的叛贼继续作战咯?”

    房俊道:“正是如此。继续与大食国的贸易,稳固这条得来不易的航线,使得大唐的影响力能够抵达遥远的西方,这有利于帝国的利益。而身为大国,使所有可能威胁到大唐的大国都陷入内乱自顾不暇,这应当是一项坚定不移的国策。”

    从古至今,每一个超级大国都对这样的国策奉行不悖。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必须在强大的敌人显露破绽的时候,当机立断予以利用并且趁胜追击,使其在混乱当中自顾不暇,不断削弱实力。

    当然,这其中要如何去操作,在得到自己所希望的利益之同时,还能够保持光辉正义的国际舆论,不仅要看手段如何,更要看自己国家的文化沉淀。否则只是一味的野蛮插手别国之内政,甚至以一些莫须有的借口悍然发动战争入侵,固然可以在短期内因为强盛的国力占到一些便宜,并且使得别人敢怒而不敢言,但是长久以后必然导致自身的威望受损,形象败坏,直至众叛亲离。

    所谓名正则言顺是也。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此乃华夏文化数千年沉淀之精髓,那些个一朝骤强的野蛮之族,只知坚船利炮横行霸道,又岂能懂得这其中所蕴含的道理呢?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想了想,见到别人未有反驳,便颔首道:“即是如此,此事你一手操持便好。不过要谨记,大唐乃天朝上国,煌煌天威不可坠,不要只贪图眼前之蝇头小利,却将帝国名望置于不顾。”

    房俊赶紧领命。

    说到底,李二陛下还是更在乎名声,这好大喜功的毛病算是改不掉了……



    李二陛下见到房俊颔首应下,便不再去为此事费神。

    房俊办事,他一贯放心……

    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殿中群臣说道:“如今新年已过,东征在即,各部各衙门之中,各自的任务可曾安排妥当?若是有何难处,不妨在此间说出,大家一起想办法克服。若是此时不说,等事到临头却出了差错,莫怪朕不念旧情,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大臣们心里难免一震。

    说实话,李二陛下算得上是一位胸怀宽广的帝王,其气量之恢弘,古今罕见。等闲犯了错的大臣,只要不是什么原则上的错误,李二陛下都会予以谅解,高高提起,轻轻放过,绝不会苛责于谁,以此来彰显帝王之威严。

    即便是谋反叛逆的侯君集,因着往昔的军功以及与陛下的私情,也仅只是剥夺其爵位,一家老小都仅仅是流放了事。

    可是谁都明白如今的东征在李二陛下心目当中的地位,那是绝对不容有失的,若是有谁犯了错,导致战事的延误或者溃败,那么神仙也救不了他!

    不过也正是因为都清楚李二陛下对东征的无比看重,即便是衙门当中的确有一些小麻烦,又有谁敢在李二陛下面前道出呢?万一李二陛下觉得你这人不能胜任,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为免以后出了大的差错,干脆将你一撸到底换个人上位,那岂不是悲剧了……

    所以只要不是严重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谁都不愿意在这里提出来。

    而事实上,大唐如今不仅兵强马壮府库充盈,更是吏治清明举国同心,三省六部九寺各司其职运转顺畅,还真就没有什么解决不掉的麻烦……

    李二陛下何等人物?眼睛在大臣们的脸上扫视一圈,便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不过他也明白,身为皇帝不可能事必躬亲,更不宜过于苛刻,既然这些大臣们不说,那么想必即便有一些小问题,也尚在可控制范围之内,必然不会当真影响到东征大局。

    这满朝文武或许说不上各个赤胆忠心,但却是各个知晓轻重缓急的……

    毕竟只是新年的第一场政事堂会议,也只能提纲挈领的强调一下新年的重中之重,不可能面面俱到的详细商议诸般事务的细节,所以会议只是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便宣告散会。

    从承天门走出皇宫,房俊抬眼看了看天色,难得的晴朗。

    身后,长孙无忌在几位关陇出身的官员簇拥之下走过来,双方正好走个碰头,面面相觑。

    房俊就站着承天门门洞向外不足一丈之处的正中央,任谁想要走出门洞,要么房俊避让一旁,要么就得从他身边绕过去。

    这厮双足立在地上纹丝不动,拱起手,面上是温煦的笑容:“原来是赵国公,先前人多,未能有机会被赵国公拜年,实在是失礼了。在这里祝愿赵国公老当益壮、老骥伏枥、老鹤乘轩……哎呀呀,恕罪恕罪,在下读书少,滥用成语,赵国公勿怪,勿怪。”

    露出最温煦的笑容,说着最诛心的话语。

    长孙无忌城府深沉,即便心中怒极,面上却丝毫不显,可他能忍得住,他身后众人却忍不住,纷纷出言呵斥。

    “放肆!赵国公帝国元老,岂是你这等小辈可以恣意辱骂?”

    “真真是狂悖无礼!”

    “房玄龄有子如此,一生清正付诸东流矣!”

    “顽劣之辈,死到临头尚不自知,看你能嚣张到几时?赵国公有擎天之功,他跟随陛下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不知是谁猛地蹦出这么一句,吓得身边诸人面色大变。

    这里是承天门前、太极宫外,即便房俊再是嚣张,也不至于大动肝火,所以大家为了示好长孙无忌而出言呵斥,并无不妥。

    可是你这言语当中辱及人母,那可就是另外一种性质了,真以为这厮是个尊老敬长的好孩子?

    就连长孙无忌都恨不得回身将这人踹一脚。

    狗脑子么……

    果不其然,先前还面带温煦大抵只是想要挑衅一番的房俊,瞬间沉下脸,盯着说话那人,一字字道:“有种的,你就再说一次,看看小爷敢不敢扒了你家的祖坟!”

    那人面色先是发白,继而血红。

    固然自己一时失言,可是被房俊这般直愣愣的叫阵,若是自己怂了,那以后如何见人?

    可让他当着房俊的面再骂一遍……那还真没有那个胆子。

    那人不知所措,看着房俊似乎要吃了自己的眼神,不得不向长孙无忌求助:“赵国公,您看……”

    长孙无忌恨恨瞪了他一眼,断然道:“走!”

    看也不看房俊,从他身旁绕过,大步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那人只得低着头,胆战心惊的随着同伴贴着承天门门洞的墙壁远远的避开房俊,等到出了门洞,瞬间较快脚步,紧紧随在长孙无忌身后,唯恐房俊从后头追上来将他摁在地上暴打一顿。

    长孙无忌登上马车,回头冷冷的看着那人,喝道:“王志玄,过来!”

    辱骂房俊那人吓得浑身一抖,赶紧小跑过来,陪着笑:“赵国公有何吩咐……”

    长孙无忌冷冷道:“上车!”

    那王志玄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敢违逆,小心翼翼的登上马车。

    车夫放下车帘,做到车辕上,甩了甩手里的鞭子,驾车的骏马便缓缓前行。

    车厢里。

    王志玄刚刚坐下,冷不防长孙无忌抓起放在一张案几上的茶壶,狠狠的丢掷在他的脑袋上。

    “啪!”

    茶壶顿时碎裂,茶水飞溅而出,王志玄吓得“啊”的一声惨叫,却不敢去收拾茶壶碎片,跪在那里连连磕头:“舅爷息怒,舅爷息怒。”

    脑袋已经被茶壶砸出一个口子,鲜血汩汩流了出来,染了半边脸,形容可怖,也不敢抬手去擦拭。

    长孙无忌两只眼睛似乎快要冒出货来,咬着牙根,一字一字骂道:“王志玄,你是不是觉得老夫获得太久了,想要及早送老夫一程?”

    王志玄涕泗横流,又是疼又是害怕:“舅爷何出此言?您对志玄素来关照,父母早丧之后更是将志玄养在府中,倚为心腹,志玄对舅爷之恩德永生铭记,来世衔草接环也不能报答,岂敢诅咒舅爷?”

    “放屁!”

    长孙无忌怒不可遏,须发皆张:“你辱骂房俊也就罢了,就算被他打死,那也只是你自寻死路,与旁人无干。可你为何要说那些个多余的话语?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是不是心底有什么秘密都藏不住,非得弄得人尽皆知,让我长孙一家尽皆被屠戮殆尽才肯罢休?简直愚蠢透顶!”

    他又三个姊妹,二妹嫁给前隋左武卫大将军张辩之子张琮,三妹嫁给李二陛下,长姊则嫁给了前隋隋朝内史舍人王韶,生有一子一女。其子夫妇两个早年因病先后死去,剩下一个独子孤苦无依,自己便接到府中养育,便是这王志玄。

    这孩子平素还算是聪慧,兼且血缘关系让自己很是信重,多将一些秘辛之事交代他去办理,也都能办得妥妥帖帖。

    却不想今日居然犯下这等大错。

    王志玄这才明白自己为何挨打……

    可他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辩解道:“舅爷勿恼,非是侄孙莽撞,实在是那房俊着实欺人太甚,两位叔父先后因他而死,大叔父更是被他陷害不得不流亡天涯,有家不得归,侄孙见其嚣张,一时没有忍住,故而出言辱骂。”

    长孙一家,早已经将房俊视为仇雠,与之势不两立。

    所以今日他见到房俊那般嚣张,才会忍不住坐下蠢事……

    “不过舅爷放心,侄孙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那厮也未必就能想到别处去……”

    “未必?”长孙无忌气得血脉倒流,恨不得一刀宰了这个混账!



    未必?”长孙无忌气得差点血脉倒流,骂道:“那厮看似鲁莽棒槌,实则最是心细如发狡猾多端,否则你以为老夫这些年为何屡屡在其手上吃亏?你自觉无心的一句话,万一被他警觉,进而有所动作,极有可能将吾长孙一家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王志玄终于害怕了,惊慌道:“这个……不会吧?侄孙也只是一时脱口,有没有说出三郎前往大马士革的事情……哎呦。”

    话音未落,已经被长孙无忌一个耳光扇在脸上,气得须发皆张,戟指骂道:“你还敢胡说!这等事能够挂在嘴上嘛?就算你死了,也得给老夫烂在肚子里!”

    “是是是,舅爷教训的是,侄孙再也不敢了。”

    王志玄一手捂脸一手捂头,委屈得眼泪巴巴,却也不敢再狡辩了。

    他心里想着若非咱将自己当做长孙家的一份子,同仇敌忾一损俱损,又岂能对房俊抱以如此之大的恨意?若非如此之大的恨意,又岂能一时冲动之下说出那等威胁之语?

    再者说了,我只是说了那么一句,他房俊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就能猜测得出长孙家在背后的所有谋算?

    那他可就有如诸葛复生、司马再世了……

    *****

    另一边,房俊望着长孙无忌乘坐的马车匆匆离去,浓眉蹙起,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乱跳。

    刚才那人能够以随从之身份在长孙无忌上朝的时候等候在承天门内的门房之中,明显是长孙无无忌的心腹亲信,这等人见到自己向长孙无忌挑衅,护主心切之下莫说出言威胁,就算是当真与自己一决生死也不足为奇。

    这个年代讲究“主辱臣死”,身为仆人为了家主的颜面血溅五步的事情时常发生。

    可是房俊怎么看,那人的那番威胁之言也不似随口说说……

    可他凭什么就能认为我房俊死到临头?

    这一刻,房俊脑子疯狂转动,细想着自己到底何处有破绽可以被人危及身家性命,然而想来想去,却也不得其解。

    李二陛下对自己颇为宠信,纵然不经意间犯下大错,只要不是谋朝篡位那等必死之罪,绝不至于使得李二陛下升起杀心。而自己如今出入之时,多则数十、少则十余亲兵部曲护卫,除非对手调动军队将自己团团围困,否则谁能杀得了自己?

    内部的危机并不存在。

    那么这“死到临头”的方式,就是来自于外部了。

    然而自己由于这两年功勋太高,早已引起了满朝文武的羡慕嫉妒,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排斥,所以诸如东征这等举国之战都只能作壁上观,不能参与其中攫取功勋,只能留在长安协助太子监国。

    在自己不离开长安的情况下,谁又能让自己“死到临头”?

    ……

    “二郎,怎么站在这里?”

    身后,李绩与马周簇拥着李承乾正从承天门走出来,见到房俊站在门前负手而立,凝眉沉思,不由得很是惊奇,遂驻足询问。

    房俊这才回过神,摇摇头,笑道:“刚刚与赵国公走了个碰面,老人家火气太大,所以某劝他要修身养性才能益寿延年,可老人家根本不领情。”

    几人一起无语。

    谁不知道如今长孙无忌恨不得将房俊咬碎了吞下肚去,方解心头之恨?你这哪里是劝人家修身养性延年益寿,分明就是看人家活得久了想要把人给活活气死。

    也就是长孙无忌城府深沉,换了一个脾气暴躁的,说不得就要跟你决斗……

    李承乾无奈道:“赵国公到底是国之柱石、功勋元老,无论是念其往昔的功勋,亦或是母后的颜面,就连父皇对对其极为优容,颇为宽宥,咱们身为小辈,无论立场如何都得给予足够的尊重。他若是招惹你也就罢了,随你怎么去反击,然而不过是走路而已,何必那么咄咄逼人?”

    房俊笑道:“非是微臣非得要去赵国公面前找茬,实在是当时机缘巧合、冤家路窄,兴之所至,不怼一下不合适。”

    “……”

    李承乾无语。

    李绩在一旁瞪了房俊一眼,沉声道:“你如今也算得上是朝廷重臣,那就得有一个稳妥的样子,整日里依旧如以往那般胡闹,成何体统?太子乃是稳重之君,性格仁慈,若是因你这四处招摇的性子使得外界多有腹诽,极为不妥。”

    前头半句根本就是废话,况且房俊的用意他也清楚,后半句才是本意。

    如今太子一向以优柔、仁厚这等形象示人,可房俊如今已经算得上是东宫的代表人物,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太子的意志,如果依旧那般好斗难缠,难免给旁人一个“太子亦是如此”的印象。

    这对太子稳固储君之位甚为不利。

    要知道,太子现在最大的优势便是示之以“仁”,满朝文武朝野上下,谁又不喜欢以为任君当政呢?可如果因为房俊一贯的强势,使得太子“任君”的形象受到损害,那可就得不偿失。

    房俊自然明白李绩的意思,颔首道:“小侄受教了,今后必定注意。”

    反倒是李承乾唯恐房俊受了委屈,宽慰道:“英国公不必如此,孤之心性就是如此,外人识得自然是好,可即便是不识得又能如何呢?二郎性情中人,秉直刚正,矫揉做作那等事,咱们不屑为之。”

    房俊看了李承乾一眼,默默颔首。

    说不感动。

    事实上,这就是李承乾的真性情,身为李二陛下的嫡长子,非但并未遗传多少李二陛下的杀伐决断、心狠手辣,反而更似一位生活优渥、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自小便被当世大儒好生教导,满脑子都是“仁义礼智信”,妥妥的一位君子。

    假设若是让他与李二陛下换一换,同样遭受一次“玄武门之变”,这父子两人的选择怕是会截然相反……

    而后来史书之上记载的李承乾种种“作死”行为,要么是后人以偏概全故意构陷,要么就是他在重压之下做出的近乎于崩溃的发泄。

    毕竟,一个八岁就被册封为太子,受到全天下人歌颂爱戴的人,陡然之间面对手足兄弟的争储行为,自己的父皇又是偏心得厉害,最维护自己的母亲又因病逝世,这其中的落差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崩溃。

    到了最后破罐子破摔,宁愿已造反这种方式来向李二陛下展开控诉:你一手将我逼到这等地步,我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结果便是李二陛下后不后悔没人知道,李治却是因此获利,然后一边向李二陛下赌咒发誓“定会善待兄弟手足”,一边在李二陛下驾崩之后,兄弟手足一个接一个的惨死……

    真仁与假义,笼罩在历史的层层迷雾当中,谁又能分得清真相呢?

    不过李承乾此人性格更为率真,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李承乾见到房俊默不啃声,甚至有点走神,以为他对李绩的话语有了意见,便想要转圜几分,提议道:“左右无事,不如去东宫坐坐,打上几圈麻将如何?”

    李绩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的有点重,虽然房俊是自己的晚辈,两家的交情也非常好,可说到底这厮现在也已经是堂堂国公、兵部尚书,妥妥的朝堂大佬,自己依旧如同训斥晚辈的语气,确有不妥。

    便颔首道:“正该如此!如今天寒地冻,衙署之中又无公事,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儿来,打上几圈麻将,晚上吃一顿火锅,那才是神仙般的日子!否则等到东征开始,大家也就再无安睡之日了。”

    马周自无不可,只是说道:“打麻将没问题,不过赌注还是要小一些,下官这么一点俸禄可别都输光了,否则一家老小一整个正月怕是要挨饿。”

    李承乾便笑起来:“马宾王清正耿直、两袖清风,朝野赞誉!无妨,今日宾王之赌资孤借给你,赢了连本带息,输了就算是孤的!”

    房俊搓搓手掌,兴奋道:“据说年前龟兹国王进贡了一批舞姬,各个能歌善舞,晚宴之时殿下当令其歌舞一曲,让臣等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