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哲威摇摇头,手里拈着酒杯,道:“吐谷浑若是叛乱,一旦吐蕃参与其中,两处合兵即刻翻越祁连山脉,直插入河西走廊,势必动摇帝国之根基,吾等纵然不满太子,此刻却绝对不可平添肘腋之患,给蛮胡可乘之机,否则,吾等将成为千古罪人。”
在他看来,争权夺利的底线就是不动摇大唐之根基,无论是他这样的勋贵,亦或是李元景这等宗室,都是依附于帝国而存在。只要帝国千秋万载,他们自然世代富贵、与国同休,岂有期盼着帝国倾覆之道理?
杀鸡取卵,何其蠢也!
李元景自斟自饮了一杯,叹口气,道:“本王何尝不明白你所言之道理?也曾打定主意等一等、熬一熬,若是上苍眷顾,将来能够给一个机会,自会拼去所有与命运挣一挣!若是没有机会,这辈子也就那样卑躬屈膝的活着……只可惜啊,纵然本王放得下,可你以为陛下能放得下?”
柴哲威默然。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他又岂能不懂呢?荆王李元景在皇室之中大肆拉拢,势力越来越庞大,导致本就因为“玄武门之变”屠戮了大量宗室而对李二陛下非常不满的皇亲们,愈发与李二陛下离心离德。
李元景的威望不断拔高,已成为李二陛下的心腹大患。
兼且李元景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早已引起李二陛下的警觉,之所以迟迟未能动手,而是一再放任李元景,正是因为不愿意再一次对宗室亲族举起屠刀,杀得人头滚滚,流下满身骂名。
然而李二陛下活着的时候可以忍,可是将死之时呢?
恐怕定要将李元景先行铲除,以便给太子留下一个清清爽爽的皇室,顺利的掌控帝国……
有些事情,做了就不能更改,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李元景又饮了一杯,似乎酒气有些上涌,哄着眼睛道:“你以为本王觊觎那个位置么?非也!本王也是被逼无奈而已,如今皇室之中除去陛下,便以本王为尊,那些个宗室子弟都被武德九年那一场杀戮给杀得肝颤心惊,对陛下极为疏远,所以便围拢在本王周围。可陛下却只是看到本王的威望,浑然不曾察觉这岂是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若是他当年未曾对宗室那般冷酷杀戮,又岂会使得宗室上下离心离德?本王也是无奈啊!”
看着李元景七情上面、矫揉做作,柴哲威心里微微一哂。
这话骗鬼呢?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陛下的确大肆屠杀宗室子弟,可那是因为即便陛下取得了玄武门的胜利,已经将至高无上的皇权攫取在手,那些个心向着太子建成、齐王元吉的宗室子弟们依旧不甘心接受现实,密谋发动兵谏。
那等情形之下,这些人不杀留着干嘛?
至于李元景所谓他只是被迫无奈,才接受宗室子弟向他靠拢……更是胡说八道,你若无谋求大位之心,那些人闲的难受会向你靠拢?
说白了,任何人站在任何一个立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个利益或许是权力,或许是财富,或许是理想,也或许是仇恨、友情,总归是要有一个述求的。
什么利益都不图,只图你荆王殿下威望高,就甘愿冒着天大的风险为你鞍前马后牵马坠镫?
简直就是扯犊子……
李元景发泄一番,似乎也觉得自己“演技”不精,抹了一把脸,诚挚道:“无论如何,将太子掀翻乃是你我共同的述求,只有太子倒台,你我的利益才会得到保证。这一点你没有意见吧?”
柴哲威道:“别的暂且不说,一旦吐谷浑反叛,微臣以及麾下左屯卫,将会誓死保卫长安。”
长安在,大唐就在;大唐在,他们这些勋贵才能与国同休、世代富贵。
至于去争取额外的利益,必须是在保证帝国稳定的前提之下,他才不会如同李元景那般愚蠢,冒着帝国板荡的危险亦要去搏一把。
这根本就是发了疯,他才不会干……
李元景颔首道:“这是自然!军人的职责便是保家卫国,强敌来犯,自当守卫家园、报效君王!”
柴哲威道:“王爷深明大义,微臣敬佩。时候不早,军务在身,微臣暂且告退了。”
李元景起身相送:“夜雨路滑,谯国公定要看准脚下。”
一语双关。
柴哲威微微一顿,旋即笑了笑,拱手告退。
待到柴哲威离开,李元景重新坐下,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了一口,抬头望着茅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眯起眼睛。
这个柴哲威!
既想要攫取从龙之功,获得更大的利益,却又不愿冒险,只想着待价而沽、顺时而动。
当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若是依着李元景自己的脾气,那是绝对不愿意同柴哲威这等首鼠两端、干大事而惜身之辈合作。这种人平素看着慷慨激昂、踏实稳重,实则最不靠谱,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改弦更张,说不定一转眼的功夫就把盟友给卖了!
不过柴哲威却很受李二陛下器重,不惜将拱卫玄武门的两支军卫之一交给他统率,无论眼下关中空虚,亦或是将来陛下回京,左屯卫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力量,必须争取过来。
因为他清楚,房俊的右屯卫是万万不会追随他的……
将杯中酒一口抽干,酒杯重重顿在桌案上。
就算你柴哲威奸猾似鬼又如何?你身边有我的人,一切行动布置不仅在我的掌握之下,甚至还会受到我的影响,将来到底怎么干,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
夜雨淅沥。
柴哲威来时没有穿戴雨具,这会儿雨势渐大,更走了没一会儿便浑身湿透。只得打马快行,赶紧回到军营驻地。
距离左屯卫驻地尚有一段距离,便见到前头一队骑兵慢悠悠走在路上,左右分散,将整条道路都给堵个严实。
柴哲威以及麾下兵卒都没有穿戴雨具,这会儿各个淋得落汤鸡一般,急于回营,心情便有些急躁,当先的一个兵卒在马背上厉声喝道:“什么人深夜游荡?靠近军营,意欲何为?”
“赶紧滚开,让开道路!”
话音未落,只见前边这一队骑兵非但未曾靠向路边让出道路,反而在马上勒住马缰,然后掉转马头,齐齐向着这便冲了过来。
这下连柴哲威都吓了一跳,知道对方并非寻常兵卒,身边的亲兵连忙大声喝道:“都站住!谯国公在此,速速下马!”
孰料对方根本充耳不闻,数十匹战马“呼啦”一下就将柴哲威一方围个严严实实。
稍后,便见到对方骑兵后面一人骑在马上慢悠悠的靠近,笑道:“真是胡说八道,谯国公乃是左屯卫大将军,半夜出门,身边岂能就只有这么几个歪瓜裂枣?来人呐,将这伙贼人给本帅拿下,抓回去好生审一审!”
“喏!”
身边亲兵部曲便气势汹汹的冲上去。
柴哲威一听,顿时气冲脑海,当真是冤家路宰啊!
这大半夜的,也能在路上遇到房俊这个棒槌……
他甚为当朝国公、左屯卫大将军,就算是夜晚出门,身边这十余个亲兵也不少了吧?谁能像房俊这样,遍地都是仇家,尤其是关陇贵族们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所以出个门身边四五十人,恨不能带一个旅队放在身边才安心……
见到右屯卫兵卒气势汹汹的扑上来,柴哲威赶紧在马背上喊道:“住手!房俊,休要欺人太甚!”
房俊在马背上长笑一声,大声道:“休要装腔作势!这群贼子胆敢冒充谯国公,趁夜靠近军营,必定所图甚大,说不定还想要颠覆左屯卫!速速给本帅拿下,押回去大刑审问!”
柴哲威目眦欲裂。
只见房俊身边亲兵顿时如狼似虎一般扑上来,可怜自己这边人数处于绝对劣势,连刀子都不敢亮出来,便被从马背上撕扯着拽下去,重重的跌落在地上的泥水里……
看着身边亲兵被摁倒在路上的泥水里,柴哲威都快要疯了!
娘咧!
杀人不过头点地,房俊你个王八蛋你要将老子的脸面踩在地上蹂躏才算舒服是吧?
“呛啷!”
怒气冲天、忍无可忍的柴哲威抽出自己的佩刀,嘶声吼道:“房俊!来来来,有胆的一对一,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
房俊哪里会跟他逞凶斗狠?
阴仄仄道:“贼人胆敢拘捕,且携带凶刃,来人,弓弩预备,贼人若有异动,立即射杀!”
“喏!”
依旧留在他身边护卫的几个亲兵一把掀开头上的斗笠,从背后取过长弓劲弩,拉弓搭弦瞄准了正提刀在手的柴哲威。
雨天火枪无法射击,弓弩的威力也大打折扣,但是在丈余远近的距离之内射杀一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柴哲威只觉得胯下一凉,一股寒气陡然升起。
娘咧!
这个棒槌难道真敢给老子一发?
按理说,这不可能。
自己好歹也是当朝国公、左屯卫大将军,皇亲国戚!这般射杀自己,他自己能逃得掉律法的制裁?哪怕太子再是维护他也不行!
可是这厮既然是个“棒槌”,胆子一贯是大得离谱。
丘行恭功勋赫赫,他儿子丘神绩不还是因为意欲染指长乐公主,便被这厮以残忍至极的手段杀害?
更何况此刻夜黑下雨,时候这厮咬定了天黑认不得人,只说是怀疑有人冒充意欲接近军营,说不定还真能逃脱罪责。
御史台、大理寺、刑部,那可都是他的人啊……
“保护大帅!”
他身边的亲兵吓得大叫一声,齐齐跳下马背围拢过来,见到柴哲威依旧骑在马上,目标太过明显,赶紧将其从马上拽下来,死死的护在身后。
柴哲威也不敢逞强,万一房俊这个棒槌恶向胆边生,无论事后能否受到严惩,自己都已经冤哉枉也……
赶紧缩在亲兵身后。
房俊的亲兵却是毫不理会,依旧恣无忌惮的冲上前去,一阵拳打脚踢,将左屯卫兵卒放翻在地。左屯卫甚至都不敢亮刀子,房俊身边那些亲兵部曲各个张弓搭箭,万一放箭射杀,自己这便岂非都得丢了性命?
只能任由如狼似虎的敌人冲上来爆锤一顿……
柴哲威眼瞅着自己的兵卒被放翻在地,躺在泥水里打滚儿哀嚎,气得手足冰冷,嘴唇颤抖。
“房俊!焉敢辱我至此?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柴哲威气得大叫。
房俊骑在马背上,看着被雨水淋得落汤鸡一般的柴哲威,呵呵笑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牙,都到了这等地步,还敢冒充谯国公?哼哼,来呀,将此獠就地擒拿,押回大营,老子十八般大刑伺候着,看看他还嘴硬到何时!”
“喏!”
亲兵部曲纷纷冲了上去,先夺走了柴哲威手里的佩刀,继而将其扭臂擒拿。
柴哲威怒吼连连:“放开老子!老子是当朝国公、左屯卫大将军,尔等不要命了嘛?”
到了这会儿,他自己也有些糊涂了,这房俊到底是故意整自己,还是当真没看出来?
话说自己因为出来的时候没有佩戴雨具,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又为了避人耳目只穿了寻常兵卒的衣裳,的确是没有几分堂堂国公、一军之帅的威仪……
这等情形之下,就算房俊将自己炮制一番,事后只说一句“当真没认出来”,然后随便的赔个礼道个歉,谁能奈他何?
总不能不许人认错人吧……
想到这里,柴哲威心里愈发惊惶,奋力挣脱出一条手臂,狠狠抹了把脸,将脸上的雨水抹掉,大叫道:“房俊,老子就是柴哲威,你这般凌辱于我,将朝廷体统放在何处?速速将老子放了,不然定与你不死不休!”
房俊在马上哈哈大笑,马鞭指着柴哲威,对左右说道:“瞧瞧,此等贼子到了这等地步,依旧不肯俯首认罪,还在冒充!他说自己是柴哲威,你们大伙瞅瞅,哪里长得像?”
左右自然明白房俊的心思,纷纷笑道:“不像不像,哪里有一点像?”
又有人道:“你还别说,的确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谯国公乃皇亲国戚,高大威武一表人才,这人却贼头贼脑一脸猥琐,就好似大伯子要钻进兄弟媳妇被窝也似,嘿嘿。”
柴哲威肺子都快要气炸了,大怒道:“放屁!胆敢侮辱公主,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嘿!你个贼子还敢耍横!”
几个兵卒上前摁着柴哲威的脑袋,意欲将他摁在满是泥水的地上。
柴哲威如何肯就范?这若是当真被摁在地上,他一张面皮就算是丢尽,下半辈子都别想在官场上混。
当即剧烈挣扎,兵卒们虽然人多,一时间却也拿他没法。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旋即有人大叫道:“军营重地,何人胆敢在此闹事?”
疏忽之间,一标骑兵顶风冒雨而至,看其装束,乃是左屯卫巡夜的兵卒。
柴哲威顿时见到了亲人一般,奋力叫道:“来人!来人!快救本帅!”
左屯卫兵卒大吃一惊,其中一人连忙上前,俯身到柴哲威面前,看着这个披头散发一身泥泞的家伙,顿时吓得从马背上滚落,叫道:“大帅!何以至此?”
其余同僚也吓了一跳,自家大帅这是怎么了?
再看看周围东倒西歪的袍泽,顿时“呼啦”围了上去,将柴哲威抢了出来,房俊的亲兵部曲也不拦着,笑嘻嘻的退开一些,有人说道:“这伙贼人冒充谯国公,靠近军营意图不轨,吾等奉大帅之命将其擒拿。既然左屯卫的袍泽前来,那就交由你们处置。走走走,咱们回营!”
柴哲威脱离毒手,抹了一把脸,怒喝道:“都给老子站着!今日谁敢走,老子杀他全家!”
左屯卫的兵卒也纷纷鼓噪:“休走!将吾家大帅弄成这样,你们还想一走了之?”
房俊甩着马鞭,催动战马向前几步,看着柴哲威道:“哎呦!这还真是谯国公当面?你瞧瞧我这雀盲眼,居然当面不识真佛,还以为是贼人冒充呢!不过话说回来,这深更半夜的,谯国公不守着军营却带兵外出,还将自己乔装打扮穿着寻常兵卒的衣裳,您这到底是想要干嘛?”
柴哲威心中的怒气瞬间一滞……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掉进了房俊的圈套,自己不似房俊身上还有着兵部尚书的职衔,可以随意脱离军营入城处置兵部事务。身为左屯卫大将军,半夜三更脱离军营乔装外出,这种事随便给自己按一个罪名都难以洗脱。
尤其是这个时候如果恰好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很容易就扣在自己脑袋上。
谁知道房俊这厮有没有后手?
眼前这个棒槌为了打击自己,可是连稽查账册这种阴狠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若是故意设计栽赃,自己麻烦就大了。
只能忍气吞声,制止身边兵卒想要冲上去讨个说法,阴着脸道:“既然越国公夜晚雀盲,没认出本帅也情有可原,到底也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越国公别放在心上,就请速速回营吧。”
他现在对房俊是真的从心里打怵,这厮手段阴狠胆大包天,又有太子袒护,几乎可说是为所欲为,自己出了隐忍,还能如何?
今晚这事儿就算是闹到陛下面前,人家一句“没认出来”也就掀过去了,总不能为了这点事儿就处罚一位当朝国公、兵部尚书吧?
而越是闹得大,自己就越是丢人……
房俊在马上笑吟吟的看着柴哲威,问道:“那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本就是谯国公违反军纪且乔装打扮,怨不得本帅没认出人来,你可不能回过头无事生非,没完没了。”
柴哲威气得牙都快咬碎了。
老子被你差点摁在泥水里,现在居然反咬一口说老子无事生非?!
娘咧!
柴哲威狠狠的瞪着马背上笑嘻嘻的房俊,恨不得肋生双翅凌空飞起,然后将这厮扑倒在地狠狠的咬上一口。
两人虽然同辈,但是年岁相差了将近十岁,平素玩的更不是一个圈子,按理说柴哲威更像是个前辈,面对房俊这个“小兄弟”的挑衅,只觉得一张面皮火辣辣的疼,羞愤无地。
房玄龄一辈子温润如玉、和风细雨,怎地生出这么个棒槌?
这时候,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到了近前方才知道原来是右屯卫巡营的兵卒听到这便有动静,便派了人过来巡视。
柴哲威一看不好,人越聚越多,只会将使事情越闹愈大,而这件事只会让自己更丢脸。
深吸口气,控制自己暴怒的情绪,柴哲威咬着牙颔首道:“今日之事,责任并不都在越国公,本帅亦有不妥之处,就此作罢,事后绝不追究。”
事实上,并非是房俊怕他事后追究,而是他怕房俊一张大嘴毫无遮拦,到处去宣扬这件事。
堂堂谯国公、左屯卫大将军,被人家当成“贼人”差点摁在泥水地里摩擦,传扬出去颜面何存?
不管怎么说,今日算是他自己稀里糊涂的掉进坑里丢了一回面皮,就此认栽,不能将事态扩大。
房俊打个哈哈,勒着马缰,手里的马鞭甩了甩,对周围亲兵道:“行了,一群雀盲眼的玩意,连谯国公都认不出来,还给当成了居心不良的贼子,这回丢人了吧?赶紧的都给老子回营,谁再敢半夜不睡觉出来瞎折腾,当心老子一个个的敲断你们的腿!”
带着麾下兵卒扬长而去。
雨一直下,柴哲威的心情不是那么融洽……
听着房俊最后含沙射影的话语,柴哲威一口牙要得咯吱响,冲着身边的兵卒骂道:“都特么傻了吗?看着老子被那厮折辱,你们居然一个两个都傻站着,老子养条狗都比你们强!”
兵卒们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说话,可心里却未必服气。
刚才人家都已经张弓搭箭了,谁知道那棒槌会否当真下令放箭?咱们是怂了一些,可那也是为了大帅您的安危着想啊。咱们忠心护主,您却将咱们比成狗……
不过看着自家大帅气得青筋暴跳的模样,没人敢说话。
柴哲威发了一通邪火,心里却也知道实在是怪不得这些兵卒,人家强弓劲孥怼在脑门儿,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如何?
“哼!”
怒哼一声,向麾下兵卒展示一番自己的强硬,就好像先前所受之羞辱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才转身怒气冲冲的走回军营,连战马也不骑……
回到营帐之内,早有亲兵备好了热水,柴哲威脱去衣物泡在木桶之中胡乱洗了洗,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坐在营帐里灌了半壶温茶水,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胸腹之中的郁闷略微得到舒缓。
军中长史游文芝从外边走进来,进来之后脱下身上的蓑衣,抖了抖雨水放在门口一侧的地上,这才走到柴哲威面前,施礼问道:“刚才大帅在营门之外发生何事?”
柴哲威面色黑如锅底,不过他对游文芝倚为心腹,非常信任,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便将自己被房俊羞辱之事说了。
游文芝不禁暗暗咋舌。
自家这位大帅和房俊算是结下了死梁子,但凡有个机会,都会将对方剥皮抽筋置于死地。
不过这正巧符合他的算计……
眉毛蹙起,怒声道:“简直欺人太甚!就算天色黑了一些,大帅已经自报家门,难道他就不会上前仔细查看么?二话不说就将大帅的亲兵缴械,还要将大帅带回去大刑审问,这根本就是故意在羞辱大帅啊!”
柴哲威以来稍微平息的火气再次翻腾起来,狠狠将茶杯投掷于地,骂道:“吾与房二,不同戴天!”
他今日当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往日里谯国公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在贵妇圈子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爱慕者数之不尽,何曾遭遇过这等狼狈至极的情况?若是今日之事传出,不知有多少人对他失望透顶。
尤其是连续栽在房俊手里,这更令心高气傲的柴哲威难以接受……
游文芝唤来一个亲兵,将地上散碎的茶杯碎片收拾干净,然而做到柴哲威对面,忧心忡忡道:“大帅与房俊之仇怨,怕是已然无法缓和。就算大帅心胸宽广,可房俊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大帅,显然也很是忌惮大帅的地位,眼下尚且好一些,毕竟陛下通情达理处事公正,可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实在是令人堪忧啊。”
柴哲威郁闷的憋气,不知说什么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地就得罪了房俊,难道就因为当初那厮在芙蓉园遭遇刺杀之前曾见过自己,就将自己与刺客划上等号?
且不说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样显然有些武断。
可房俊这个人有些时候就是那么不讲道理,不然岂能将令狐德棻那等德高望重的宿儒逼得在金殿之上以头撞柱,借着撞晕才能下台?更别提与长孙家生生死死的恩怨了……
正如游文芝所言,等到将来太子登基,作为太子身边的肱骨之臣,房俊势必水涨船高,成为宰辅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自己必定遭受对方的打压。
尤其是房俊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年轻十岁呢,肯定执掌中枢非常长的一段时间,自己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游文芝看着柴哲威不停变幻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如今太子一系对大帅有很深之成见,陛下固然春秋鼎盛,可那一日迟早也会到来。无论是为了大帅自己的前程,亦或是整个谯国公府的未来,何不趁早给自己某一条后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还应及早打算才好。”
这话说得柴哲威心中砰的一跳,抬头看着游文芝,目光幽幽,问道:“汝此言何意?”
游文芝不说话,但态度很明显。
所谓的后路,眼前不就正好有一条么?人家荆王殿下可是礼贤下士不断拉拢你啊……
柴哲威先是有些心动,不过旋即摇头道:“不成,荆王固然威望卓著,在宗室之内影响力颇大,但是手中既无兵权,朝中亦无奥援,不能成事。”
游文芝低声道:“大帅这就有些想当然了,朝中除去房俊、马周等寥寥数人之外,其余哪一个不是高祖皇帝简拔出来的?如今固然对陛下效忠,可是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心里不满陛下?至于兵权,大帅您手里不就掌握着一个军卫呢……”
言外之意,正是因为荆王并无兵权,您才更好的漫天要价,只要投靠过去,就必然占据一席之地。
正是因为荆王缺少兵权,所以您才会显得更重要!
柴哲威心里砰砰直跳,有些心动,但更多却是胆怯。
柴哲威不同于任何一个皇子,无论是晋王、魏王,哪怕是齐王、蜀王想要争夺大位,那都是储位之争,是陛下自己的家事。身为臣子,无论支持哪一个都说得过去。
然而荆王则不同,他是李二陛下的兄弟。
荆王想要上位,那就唯有兵变之一途,重新演绎一遍“玄武门之变”才行!
他有些口干舌燥,想要喝水,却发现茶杯已经被自己摔碎了,摇摇头,说道:“风险太大。”
他可不仅仅是自己,谯国公府上上下下数千条人命,一旦事败,就要遭受屠戮。即便兄弟柴令武是李二陛下的女婿,怕是也难逃干系。
说不定整个柴家就要从此绝后……
游文芝眼见柴哲威心动,却依旧是那种“干大事而惜身”的模样,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心里想着嘴上却说不要,有些鄙夷,嘴上却劝说道:“风险自然有,但是收益更大!”
一句话,将柴哲威的心气儿给勾了起来。
没错,当年“玄武门之变”以前,李二陛下与整个“天策府”上下不都是将阖家老小的性命系在裤腰带上?输了,那就满门抄斩,万事皆休。
可人家赢了,从此“天策府”上下鱼跃龙门,权倾天下……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胜则为王,败则为寇。
老祖宗早就教会我们,做一件事的意义是需要最后的成果来衡量与定义的,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正义与邪恶之分。
柴哲威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眼下他虽然看似位高爵显、手握兵权,但实则在朝中的影响力极低,即便是李二陛下将左屯卫委任于他,也更多是因为对他母亲平阳昭公主的酬功,并非对他柴哲威当真如何信重。
若是有“从龙之功”,那就完全不同。
不敢奢求能够如长孙无忌当年那般“权倾天下”,成为“贞观第一功臣”,但是最起码也能比得上李绩之流吧?
别看如今的李绩贵为宰辅之首,当年可还是个降将呢……
当然,收益与风险并存。
“从龙之功”固然显赫,可一旦失败,那么等待他的就将是无尽的深渊……
柴哲威喝了口茶水,默然不语,心中委实难以决断。
游文芝看看柴哲威的脸色,见到他已经意动,若是继续逼迫有可能过犹不及、适得其反,便转换话题,道:“无论吐谷浑那边最终是否会反叛,这段时间大帅都应该收拢部队,严加操练,以备不测。”
柴哲威颔首。
军人的力量终究来自于手底下的兵,若是养了一群虾兵蟹将,大战临头却一触即溃,就算亲爹是皇帝又能怎样?照样投闲置散,不受重用。
荆王李元景为何几次三番的拉拢于他?就因为他手底下有一支能战之兵,可以在关键时刻左右局势。
这是他的根底所在,不容有失。
而且自从过年之后右屯卫一天到晚的高强度训练,兵卒的战力肉眼可见的提升,尤其是军心士气不断攀升,令柴哲威感到艳羡之余,也有着深深的危机感——大家地位相等,一左一右宿卫玄武门,若是差距太大,何谈其他?
“明日起,擂鼓聚将,展开一**练。这段时间因为春耕之故,全军上下都快放了羊,也该是时候操练起来了。操练要狠,补给就得跟上,伙房每日加餐,而且要餐餐有肉,油水给足了,不然兵卒受不了。这部分钱你去向兵部申请一下,不过顾及没指望,若是要不来,那就由本帅自掏腰包垫上。”
柴哲威发了狠,从来都是从军中账目上可口贪墨,何曾往军中垫钱?
游文芝颔首道:“卑职领命!”
他和柴哲威的想法一样,唯有一支强军才能作为资本,若是整个左屯卫一群乌合之众、一触即溃,又怎能显出他的功劳?
随便去加上拉一群青皮地痞岂不是更省事……
*****
关中阴雨绵绵,气候凉爽,西域却是烈日炎炎,黄沙漫漫。
一支商队缓慢的行走在路上,坚硬的沙土路面热得烫脚,即便是忍耐最强的骆驼也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
道路两侧漫漫黄沙,远处是荒凉的戈壁,时不时便有被风沙侵蚀的巨石形状古怪的屹立在戈壁之中,烈日当空,倍添荒凉。
长孙濬头上裹着白巾,抬头抽了抽天上的烈阳,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伸手从身下的骆驼脖子上取下水袋,晃了晃,打开塞子小口灌了一口,没舍得多喝,将塞子仔细塞好,挂回远处。
从上一处绿洲已经走出来五天,距离下一个绿洲还有两天,队伍之中的清水已经所剩不多,必须节省着才行,若是喝光了,他可不确定那些看管自己的大食人能够将自己的份额施舍给他……
自己奉父亲之命前往大马士革,一来一回已经将近半年。
去的时候寒风凛凛大雪飘飞,稍有不慎便会给冻死在路旁;回来的时候烈日炎炎,漫漫黄沙好似要着了火一般,能将人活生生的烘干、烤熟……
唉!
长孙濬长长叹息一声,满腹愁苦。
堂堂长孙家的嫡子,长安城内数得着的世家子弟,长这么大何曾遭受过这等罪?
更别说,还要时刻防备着大食人“撕票”的可能,更要带领商队绕开唐军沿途设下的哨卡,以免行踪暴露,被唐军逮捕捉拿。整日里可算是殚精竭虑、耗尽精力……
后边一匹骆驼晃悠悠赶上来,坐在骆驼背上的阿兹米也头缠白巾抵御烈日的暴晒,与长孙濬并行,开口问道:“长孙公子,距离玉门关还有多远?”
长孙濬的目光落在遥远天际那一道蜿蜒倾颓的长城上,叹气道:“最起码还要十天!”
那是汉武帝时候在西域修筑的长城,以壕沟或利用自然地形作屏障,由烽燧、古堡、亭障等组成防御工事,在汉代被称为“塞”。
汉长城一般都是就地取材则用沙子和石子,或凿石垒墙,或取土夯筑;而在沙漠杂以芦草和柳枝层层叠压而成,并在外长城各枢纽建立要塞,驻扎装备弩机和长戟的骑兵巡逻。
汉武帝在此筑城以屯田、养马,作为防御和进攻匈奴的基地。
人世间沧海桑田,王朝更迭,这一段巍峨的长城却依旧伫立在荒凉的沙漠里。
阿兹米也很是沮丧:“还要那么久?”
他自告奋勇承担起“收取赎金”的任务,希望能够凭此功劳在穆阿维叶面前受到重用。可他以往最远取过西域诸国,而且是靠西的那些,却从未抵达过玉门关,哪里知道这一段不仅路程遥远,且愈发艰难?
长孙濬在骆驼背上晃晃悠悠,没精打采,没好气道:“原本不用走这么久的,谁让你每到一处都要耽搁逗留?两个月的路程生生被你走出四个月,再走下去我们都得累死在这荒漠里!”
商队每至一处,阿兹米就会指派随队的兵卒四处打探,各地的道路、风土人情、财富多寡,尤其是一旦有唐军驻扎的地方,更会想法设法探明唐军的数量、装备。
刚开始的时候长孙濬对这种随意刺探唐军虚实的做法非常抵触,说到底他也是唐人啊!
可是随即就想起自己此行前去大马士革的任务,便默不作声,任凭大食人东走西逛,将沿途在诸君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阿兹米嘿的一声,傲然道:“在下此次作为哈里发的使者前往玉门关,自然要完成哈里发交待的任务,这可是天大的功劳!下一次长孙公子前去大马士革,在下必然不会再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将军了,一跃成为大将军也说不定!嘿嘿!”
此行不但能够受到三千两黄金的“赎金”,还能够为大军探明道路,了解到唐军再各地驻扎之虚实,届时哈里发亲率大军横扫西域、进攻大唐,自己就是最大的功臣!
官职、财富、美女……
阿兹米咽了口口水,一想起这些,再苦再累也忍受得了。
九天之后,商队终于抵达玉门关外最后一处绿洲。一方不大的湖水,倒影着湛蓝的天空,湖畔的胡杨树下建有一排排的房舍,即为了来往旅人歇息、补充淡水,又是大唐的一处驿站。
此处距离玉门关已经不足百里,来往的商贾多有关中商人,长孙濬唯恐遇到熟人,不敢露面,整日里关在房舍之中,很是气闷。
又在这里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前来缴纳“赎金”的长孙淹一行……
夜晚,湖畔房舍之中。
长孙淹见到自家兄长半年的功夫已经晒得肌肤乌黑,脸上的皮肤更是粗糙得犹如沙漠中的沙砾,精神萎靡不振,不由得心疼道:“三兄……”
长孙濬见到自家兄弟,更是未语泪先流……
未等他说话,一柄弯刀已经放在他脖子上。
阿兹米看着长孙淹道:“赎金带来了?”
长孙淹不敢多言,颔首之后,命人将黄金抬进屋中。
阿兹米很是谨慎,手中弯刀不离长孙濬的脖子,命手下上前查看。几个箱子打开,灯光照映之下黄橙橙金灿灿,差点晃花了眼。
三千两黄金啊!
所有人都双目放光。
长孙淹道:“赎金送抵,放了吾家三兄。”
阿兹米嘿嘿一笑:“阁下放心,咱们大食人最讲究信誉。不过此地乃是大唐治下,万一在下前脚放了长孙公子,后脚就被唐军冲进来乱刀杀死,岂不是冤枉?所以,还得劳烦长孙公子送咱们一程。”
阿兹米也不尴尬,似乎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做起来特别顺溜,弯刀抵着长孙濬的脖子,满不在乎道:“这里是大唐的底盘,在下有命收钱,总得有命拿着钱回去大马士革吧?非是在下小人之心,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还请诸位公子体谅。”
这话说得客气,可神情却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长孙淹气得瞪眼睛,语气强硬道:“咱们之前说得明明白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阁下这般不讲信用,你让我如何信你?万一你收了钱却对兄长不利,岂非人财两空!”
三千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即便是长孙家这样的累世豪族,筹措这笔钱的时候也变卖了不少产业。若是能够赎回三兄也就罢了,可一旦这个大食蛮子耍无赖,收了钱不放人,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阿兹米哼了一声,弯刀抵着长孙濬的脖子,另一手拉着长孙濬的胳膊就往外走,阴狠说道:“你们长孙家在大唐的权势,在下有所耳闻,想要杀了我们不过是翻掌之间。可那又如何?大不了就让我们这条贱命换长孙公子一条命,那我们还赚了!而且别忘了,你们家万里迢迢跑去大马士革是为了什么事,若是我临死之前将这件事抖出来,你们如何向大唐皇帝陛下解释?”
说着话,人已经到了门口,同行的大食人纷纷拿起行李装备,意欲一起退出门去。
长孙濬早就慌了神,一点异动也不敢有,唯恐阿兹米心一狠将刀刃在他脖子上割下去,瞪着长孙淹骂道:“你是失心疯了吧?速速将钱财交给他们,否则吾命休矣!”
他去往大马士革,来回跋山涉水万里迢迢,早就吃够了苦头,谁知道到了家门口却又弄出这事儿?
他此刻只想赶紧回家,对谨慎过头的长孙淹非常不满。
心里甚至在想,这个兄弟莫非是想要借着大食人的手除掉自己?
毕竟大兄长孙冲亡命在外,已经不可能继承家业,二兄长孙涣自戕于府门之前,若是自己再死了,那么长孙淹就成为诸兄弟之中最长的那一个,顺理成章的成为家主的继承人……
这个时候,他难免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自己的兄弟,毕竟似他们这等钟鸣鼎食的世家门阀,为了争夺家主之位,那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长孙淹一听,顿时跺脚解释道:“三兄何以说出这等话语?实在是太过伤人!兄弟接到兄长的信笺,当即筹措黄金启程前来,片刻都未曾耽搁,只为了将兄长赎回,若有半分歹毒心思,定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是真的冤枉,自己辛辛苦苦前来交钱赎人,却被自己的手足怀疑心有歹毒,谁都会觉得委屈。
阿兹米没耐心看他们上演一幕“兄弟情仇”的戏码,依旧挟持着长孙濬,指挥身边的同伴:“带上黄金,咱们撤出去!”
同伴便上前将几个箱子抬起来,从门口走出去。
长孙家的家丁都看着长孙淹,长孙淹赶紧摆摆手,示意不得阻拦。刚才长孙濬的那番话语他听得清清楚楚,想必心里头对自己已经有了意见,这个时候自己若是阻拦大食人拿走黄金,最后导致出现意外,自己如何说得清楚?
心里也不禁暗暗埋怨长孙濬毫无气节,导致自己处处受制,被大食人牵着鼻子走……
长孙淹来的时候,为了避免被熟人碰见,所以等天黑了才过来,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阿兹米挟持着长孙濬从房舍中出来,见到左右无人,便退到一旁的马厩处,让人将骆驼都牵出来,将黄金装好,用刀逼着长孙濬两人共骑一匹骆驼,对追出来的长孙淹说道:“你们就在这里不要追赶,等到我们过了疏勒国,自会放还长孙公子。可若是你们追上来,我不能保证长孙公子的安全。”
长孙淹怒道:“尔等所为不过是钱财,吾长孙家何曾放在眼里?只要释放兄长,吾担保你们可以平安回到西域。”
他岂能任由长孙濬一直被劫持在大食人手上?
万一这些蛮子到了安全地界,为免麻烦干脆一刀宰了长孙濬,那可如何是好?回家没法跟父亲交待啊……
阿兹米摇头道:“要么我一刀杀了长孙公子,黄金也不要了,甘愿死在大唐,顺便将你们长孙家所谋划的事情公之于众;要么此刻尔等就留在此地,等到我到了安全地方释放长孙公子,咱们各取所需,一别两宽。你们自己选!”
言罢,也不理会束手无策的长孙淹,挟持着长孙濬连夜向西而去。
长孙濬坐在骆驼上,又惊又怕,欲哭无泪……
……
回程的速度加快了一倍不止,阿兹米来的时候已经将唐军各个驻地了解清楚,甚至连各处的路卡都探听明白,所以虽然绕路避过这些地方,速度却也不慢。
长孙淹带着家丁远远的跟在后面,不敢接近,却也不敢使得大食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否则大食人一旦“撕票”,然后逃之夭夭,那他麻烦可就大了……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保持着一里左右的距离,一路向西而行。
眼见着已经深入西域内部,长孙淹愈发心急火燎,因为他觉得大食人似乎根本没有释放长孙濬的意图,不仅渐渐加快了行程,而且时不时的留下几人监视着自己这边。
结果等到过了龟兹,大食人居然挟持着长孙濬往碎叶城而去……
长孙淹愈发确定自己被耍了。
碎叶城在热海之东、碎叶川之畔,而疏勒国在热海之南,两者南辕北辙,根本就不是一条路。
三兄前往大马士革之原因,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得知,所以他愈发弄不明白大食人的想法——既然已经准备与长孙家合作,勒索钱财也就罢了,为何还生出杀人灭口之心?
当然,眼下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他必须将长孙濬救下来,他不能承受人财两空的结果。
即便长孙濬必须死,也绝对不能与他牵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不然等父亲随同陛下东征回来,能活活扒了他的皮。
当然,若是长孙濬死于大食人之手,自己又能让父亲相信与自己无关,那么自己就将成为长孙家家主的合法顺位继承人……
一路上,长孙淹都在这种思绪当中倍受煎熬,难以抉择。
距离碎叶城一百里,长孙淹终于下定决心。
他将随行的家丁大部分留下,继续追着大食人的脚步一路向西,自己则带着两个心腹,快马加鞭绕过前头的大食人,先行一步抵达了碎叶城。
自从安西军击败了入侵的阿拉伯军队,就连以往时不时沿途捣乱的突厥人都销声匿迹,不敢碰触大唐之虎须。整条丝路尽在唐军控制之下,使得碎叶城愈发繁华。
傍晚时分,长孙淹抵达碎叶城外。
碎叶城乃是安西重镇,驻扎了两千余安西军,整个城池仿造长安城而建,当然规模要小得多。长孙淹不敢太过接近碎叶城,安西军的兵卒大多是关中子弟,万一碰见一个熟人,解释都没法解释。
便吩咐自己的一个心腹手持长孙家的信物,扮作半途掉队的商贾,入城求见在安西军中担任军官的关陇子弟。
等到天色已经全黑,长孙淹又渴又饿饥肠辘辘,方才见到自己的心腹带着一匹快马前来……
长孙淹纵马上前,相互见面,见到对方正是元家的一个偏支子弟。
自从元家位于长安的一支被房俊鼓动百姓烧杀一空,李二陛下顺应民心对元家穷追猛打,将以往的罪行尽数定罪,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世家门阀便彻底没落。
长孙淹心中暗喜,元家如今子弟零落,毫无根基,不仅可以指使其办事,更容易收尾……
“长孙四郎,何故来到这碎叶城?”
元畏有些惊奇,虽然他是见到了长孙家的信物才私自出城相见,却也没想到居然是长孙家的嫡子长孙淹跑到原理长安万里之遥的碎叶城。
这一路黄沙戈壁、烈日炎炎,旅行的苦头可不是这些个世家子弟吃得消的。
长孙淹看了看他身后,见到元畏只身前来,顿时松口气,他最怕自己见元畏的事情被旁人得知……
凑到元畏跟前,他低声说道:“此次前来西域,乃是奉了家父之命办一件差事。只不过事到临头,却发现难处甚大,非是我一人之力可为。故而冒昧寻求元兄之帮助。”
元畏一脸无所谓:“到底何事,四郎直说无妨。在下虽然只是一个校尉,可是在这碎叶城内,倒也有几分人望,手底下也有几十个心腹兄弟。但凡能力之内,绝无推辞。”
曾经煊赫一时的元家已经灰飞烟灭,嫡支已经都死绝了,只剩下一些偏房远支,既无人脉又无底蕴,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依靠关陇这棵大树。
长孙家眼下的权势虽然也不如以往,可依然是关陇领袖,能够有机会替长孙家出力,他是求之不得。
长孙淹语气轻松,道:“几个大食人而已,蝼蚁牲畜一般的东西。不过吾若是私底下动手,难免惹出麻烦,只能麻烦兄弟你,以碎叶城驻军之名义,予以剿杀!”
元畏丝毫没有怀疑长孙淹的话语。
大唐律固然严禁走私,尤其是对于盐铁之类绝对杜绝流往西域,可越是杜绝,就越是意味着利润丰厚。那些个枝繁叶茂的世家门阀凭什么维系家族的底蕴和拓展?这等走私之事,几乎每一天都在发生,谁也不可能完全将其杜绝。
既然是这等见不得光的事情,难免私底下交易的时候发生一些龌蹉,常年在碎叶城驻军的元畏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然。故而将胸脯拍得“砰砰”响,豪气道:“这有何难?贼人有多少,可有弓弩等远程兵器,是否要留活口?”
长孙淹面皮抖了一下,咬牙道:“不过二十余人,皆是大食人,其中尚有吾家一个叛徒,否则亦不会使得家中商队损失惨重。弓弩自然是有的,战力也相当不俗,所以还请兄弟多多调集兵力,定要雷霆一击,不给其挣扎之余地,不然缠斗起来,怕是要有伤亡。不过兄弟放心,无论伤亡多少,酬金、汤药钱、安家费,吾全部双倍,必不让兄弟为难!”
一听对方有弓弩,元畏也谨慎起来,颔首道:“四郎仗义!不过还请稍等,兄弟正好今晚后半夜巡城,这就回去召集麾下兵卒,向偏将报备,然后拉出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带上革甲,确保一击即中,一个活口也不留!”
“如此最好!”
长孙淹松了口气,只要元畏不同旁人提及此次剿杀大食人是受了自己的托付,那么事后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责任推卸干净。
“那咱们就此约定,兄弟先行回城!”
“一言为定!”
两人分离,元畏回去碎叶城召集兵卒,长孙淹则返回追上自己的人马,继续跟在大食人后面。
又行了一会儿,大食人便在碎叶城不远的一处客舍之中住宿,商队中的人时不时的出来,采购食物、补充清水。
长孙淹干脆就领着人露宿路旁,搭起了帐篷。
到了晚上,长孙淹带着几个心腹来到碎叶城外等候。丑时左右,一标人马自城东巡城而来,到得近前,队伍缓缓站下,几人从队伍之中策骑而出,来到长孙淹面前,正是元畏。
元畏在马背上问道:“贼人落脚何处?”
长孙淹将那客舍位置说了,反问道:“可曾做好准备?”
元畏拍了拍身上的铠甲,指了指身后,道:“都是兄弟麾下的百战老卒,时不时的跟突厥人也能撕咬一阵,何况只是一群做生意奸诈,打仗根本不行的大食人?四郎放心,保准一击即中,且绝对不会暴露四郎你的存在。”
长孙淹愈发放心,赞道:“兄弟办事,在下自然放心!”
当即掉转马头,当先引路。
长孙淹回头对身后的兵卒道:“有人举报大食人杀害汉人商贾、劫掠货殖,现在更是发现了贼人的踪迹。尔等随吾前去将其擒拿归案,交由安斯都护府审问严惩。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喏!”
众兵卒轰然应喏。
虽然如今整个西域都在大唐控制之下,但是西域地广人稀,安西军的数量也不足,无法做到监控每一处地方,似这等杀人越货的案件屡见不鲜。不过汉人地位在西域越来越高,杀害汉人商贾并且劫掠货殖这种事却鲜有发生,大家都很是恼怒。
区区大食人,前脚已经被咱们安西军打跑了一回,连他们那个大马士革总督都夹着尾巴仓惶南遁,居然还来挑衅?
简直该死!
这种劫掠汉商、杀人越货的番邦蛮夷,唐军一旦遇上定然严惩,稍有抵抗便会格杀勿论,所以元畏心中丝毫没有顾虑。
既无后患,又能让长孙淹领自己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当即便率领兵卒跟在长孙淹身后,气势汹汹的向着客舍杀去。
……
客舍之内,阿兹米没有亏待自己的人质,与长孙濬相对而坐,吃着烤肉、喝着美酒,气氛看起来还算融洽。
他此行的任务有二,一是将三千两黄金带回去,再是顺路侦查大唐在西域各处的兵力布置。因为有长孙濬这个长孙家的子弟在,虽然不曾加入安西军,但是对于西域也有一些了解,所以他侦查唐军的任务完成得非常顺利。
只要将三千两黄金安全带回大马士革,必定要升官发财,所以怎能容许意外的发生?
这西域到底是大唐的底盘,万一长孙家舍不得这些黄金,那自己绝对完蛋……
“长孙公子别怪在下苛刻,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待到明日过了碎叶城,定然将公子释放。往后若是有缘再去大马士革,在下必定好生招待,以弥补今日之罪过。”
阿兹米不得已绑票长孙濬,却也不愿意得罪,毕竟自家哈里发与长孙家往后必定还有有合作,若是自己将其得罪的狠了,一封书信送去大马士革,说自己如何对其虐待,以穆阿维叶的性格,怕是能将自己剥光了绑在木棍上丢在沙漠里,任凭烈日将自己晒成人干……
长孙濬哼了一声,心底愤怒,但是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忍耐,又能如何?
狠狠咬了一口烤肉,灌了一口美酒,心情却愈发郁闷。离开长安已经半年,始终在西域颠沛流转,这种胡人的食物早就吃得想吐,自然无比想念长安的美酒佳肴……
吃过饭,阿兹米对长孙濬陪着笑,道:“以防万一,今夜还得委屈公子一下,不过也是最后一晚了,抱歉抱歉。”
便命人将长孙濬捆了起来,然后又用一块碎布堵住了嘴,以免他大喊大叫,将巡逻的唐军给招惹过来……
这一路都是如此过来的,长孙濬也认命了,只想着明日离开碎叶城,这些大食人能够言而有信,将自己给放了。
阿兹米又让人将装满黄金的箱子都抬到屋子里,自己取了一床杯子铺在箱子上,这才吹熄了灯烛,和衣而眠。
长孙濬躺在硬板床上,被捆着的姿势很难入睡,瞪着眼睛瞅着黑暗之中的屋顶。
忽然,外头一声大喝令他顿时激动起来:“吾等乃是碎叶城驻军,巡逻至此,闲杂人等一律配合,否则军法处置!”
碎叶城的驻军?
长孙濬歪头瞅瞅刚刚从熟睡中被惊醒的阿兹米,又看了看距离自己不远的窗子,若是弄出一点动静,这些驻军能否发现,及时赶来对自己救援?
见到睡熟的阿兹米被惊醒,长孙濬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此来西域,乃是秉承了父亲的命令,若是被碎叶城的驻军将自己认出来,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出现在西域,且被大食人挟持这件事?
算了,忍一忍吧,反正明天过后自己就会被释放,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返回长安复命乃是正途……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放下,便听到外头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就是这间客舍!”
长孙濬瞬间眼睛瞪大,这不是长孙淹的声音么?
这小子居然搬来碎叶城的兵卒救自己?
一时间长孙濬又是恼火又是感动。恼火之处自然是自己此刻不适合公开路面,否则没法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地且与大食人纠缠在一起的事实,而且万一大食人说出自己曾经前往大马士革,纵然唐军一时间无法猜测自己前往大马士革的真正目的,却也是一个隐藏的巨大隐患。
感动的自然是长孙淹明知这一切的严重后果,却依然搬来碎叶城的驻军,显然是害怕他这个兄长最终被大食人被“撕票”。
为了兄弟之情,连父亲的命令都敢违背,家族的安危都放在一边,当真是骨肉亲情,好兄弟啊……
阿兹米已经翻身坐起,听到外头的声音顿时大惊失色,拿起自己的弯刀抽出来,叽里呱啦一顿大叫,左右两侧房间的同伴纷纷醒来,涌入这间房中,想要合力一起冲杀出去。
虽然敌情未明,这般聚拢一起并非好办法,可三千两黄金都在这里,若是丢失,阿兹米如何回去向穆阿维叶交待?
他必须行险一搏。
然而未等他带领同伴冲杀出去,便听得“轰”然一声响,门板、窗户已经被人从外便踢开,紧接着便是犹如飞蝗一般的弩箭弓矢劈头盖脸疯狂射来。
噗噗噗!夺夺夺!
屋内空间狭小,几十人挤在一处,登时被弩箭弓矢射中,惨叫四起,割麦子一般倒下去。唐军锋锐的三棱箭簇射在身体上,瞬间便狠狠的透进去,发出“噗噗”的闷声,偶尔几支箭矢从空隙中穿过射在夯土墙壁、木质窗棱上,“夺夺”一片乱响。
原本躺在硬板床上的长孙濬都惊呆了。
兄弟,虽然哥哥领你前来救援的人情,可是这般毫无差别的箭矢覆盖,难道就没想过万一将哥哥也射死了怎么办?
他身体被捆,口不能言,只能虫子一般蠕动几下,“噗通”掉在地上,然后尽量将身体蜷缩在一起,以免被飞蝗一般乱窜的箭矢射中。
刚掉在地上,正巧一个大食人被箭矢射中,临死之前倒在他身上,将他盖住……
屋子里幸存的大食人也反应过来,赶紧抓起身边一切东西抵挡箭矢,桌子、凳子、甚至将装满黄金的箱子摞起来,人躲在箱子后边。
一阵箭雨之后,屋子里到处都是颤巍巍兀自颤动的白羽,这时候外头的唐军才发动进攻。
唐军三人一组,前边的兵卒举着盾牌,当先冲入屋内,后边兵卒握着横刀紧随其后,相互依托,奋勇争先。
眨眼之间,三组九人便冲入屋内。
大食人倒是悍勇,可是如何与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唐军相比?屋子里顿时惨叫四起,鲜血飞溅。
长孙淹瞅了身边几个心腹死士一眼,挥了挥手,沉声道:“这是为咱们家办事,不能都在一旁看热闹,上去帮衬一把,一个活口也不留!”
“喏!”
几个死士早就得了命令,这会儿纷纷抽出兵刃,随着兵卒杀进屋子,见人就砍,哪怕是已经浑身鲜血倒在地上的,也会上去补刀。
元畏以为长孙家这是与大食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所以不敢留下活口,以免这些大食人被擒之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便高声道:“不留活口!”
他本是帮忙,可以领受长孙家一个人情,若是最后大食人说出什么,闹得满城风雨,自己岂不是人情没领到,还得受埋怨?
得了,干脆统统杀个干净,都别开口说话了……
大食人拥挤在狭窄的房间之内,早已被狂风骤雨一般的箭矢射得士气崩溃,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面对配合默契、如狼似虎的唐军,唯有待宰的份儿,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房间里的惨叫声便偃旗息鼓。
长孙濬被一个大食人尸体盖住,倒是没有被乱箭射中,只不过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儿熏人欲呕,黏稠的鲜血恣意流淌,早已将他身上的衣服浸透,心里慌得一匹……
好不容易惨叫声停歇,战斗停止,他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得救了。
身上的尸体被人退开,眼前顿时出现数张汉人面孔,却不是唐军的装束,其中两个看上去有些眼熟,好像是自家的家丁死士,旁边还有几人拎着刀子对尸体补刀。
长孙濬赶紧挣扎大叫,万一这些人认不出自己可咋办?只是他身体被捆、口中塞了碎布,挣扎不了也喊不出声,急得一头大汗。
所幸,这几个死士低下头仔细看他的脸容,想必是认出了他,这让长孙濬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接下来,他立即惊骇欲绝的瞪圆了眼珠。
只见几个死士辨认了一番,然后相互使个眼色,其中一人便举起了手里雪亮的刀子,在他脖颈上狠狠一划。
冰凉的刀刃令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然后割断了他脖子上的血管,眼里陡然只见炸起一蓬血雾,浑身的力量都随着鲜血的喷涌飞快流逝。
“嗬嗬!”
长孙濬怒目圆瞪,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这两个自家的家丁死士,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兄弟,你在哪里?这两个畜牲连自家主人都不认得,我好冤啊,快来救救哥哥……
两个死士回头见到没人注意这边,又伸手从一旁的死尸身上拔出一支弩箭,狠狠插在长孙濬的心口,造成先被弩箭射中,而后被补刀的假象,这才起身巡视一圈,然后退出屋外。
长孙淹心里很是紧张,见到自己人出来,赶紧看去,见到其中两个死士不著痕迹的点点头,一颗心顿时放下,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
然后对元畏道:“还请兄弟将兵卒们都叫出来,这里头有吾家的一批黄金,兄弟随吾一同进取验证一番,查看数目是否对得上。”
元畏连忙将人都叫了出来,陪同长孙淹进了屋子。
一只脚迈进屋子,一股浓烈至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长孙淹素来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何曾遭遇过这等惨烈至极的场面?
差点呕吐出来……
虽然强忍着胃里的痉挛,脸上却早已经煞白一片。
跟在他身边的元畏心里有些鄙夷,面上却微笑着道:“四郎未曾见过这等场面,有所不适在所难免。其实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死人和死猪没什么区别,开膛破肚见多了也就那样。”
长孙淹面色难堪,强笑道:“让兄弟看笑话了。”
这才进了屋子。
遍地都是浸泡在血水当中的尸体……
元畏瞅着屋子当中的箱子:“可是这些箱子?”
长孙淹道:“正是!”
元畏便上前,抽出横刀将刀刃塞进箱子的缝隙用力一撬,将盖子撬开,黄橙橙金灿灿的黄金登时让他睁大眼睛。
娘咧!
这得是多少黄金?!
长孙家这是跟大食人做了一笔什么样的交易啊!只看这些黄金的数量,怕是不下几千两之数,怪不得长孙淹要求自己杀人灭口,一个活口都不留。不然一旦闹开了,必定是一件天大的乱子!
同时心中暗喜,他能够帮助长孙淹处理这样一件大事,此后必然会让长孙家对自己另眼相看,甚至倚为心腹也说不定。
好运气啊……
他正心中窃喜,冷不防身边的长孙淹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然后惨呼一声,大叫道:“兄长啊!你死得好惨……”
元畏:“……”
这一生嚎丧差点将元畏吓得蹦起来,诧异的扭头去看长孙淹,却见他早已扑倒在地上一具尸体旁,痛哭不止。
元畏心里咯噔一声,连忙上前,问道:“四郎,这是何故?”
长孙淹哭道:“这是吾之三兄啊,不料居然惨死于此!”
元畏还未反应过来,奇道:“四郎的三兄?那岂不是……哎呀!”他叫了一声,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长孙三郎?
长孙濬!
眼下长孙家的嫡长子,未来长孙家族的继承人……居然死在这里?
元畏只觉得脑袋里好像炸了个雷,嗡嗡作响,赶紧上前查看,见到那长孙濬心口插着一支弩箭,脖子被割破,浑身鲜血都流淌干净了,一张脸惨白,身子还被人用生子捆着,嘴里塞着浸透了鲜血的碎布……
元畏魂儿都快飞了,失魂落魄道:“这这这,这是何等情况?哎呀呀,三郎在此,四郎你何不早说?否则在下绝不会让人强攻啊!如今害了三郎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长孙家这些年子嗣凋零,关中上下人尽皆知。
先是长孙冲阴谋叛乱、流亡天涯,至今生死不知,接着又是长孙涣被逼得在自家府门之前自戕身死,而六郎长孙澹更是早先死在长安城外的驿站之中,还与房俊扯上联系。
如今连长孙濬也死了……
这可是长孙家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呐!
死在自己下令的屠杀之下,就算自己只是无心之失,可说到底人也是死了,若是长孙无忌知晓此事,该会如何炮制自己来给他的儿子报仇?
元畏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一般,跺足叫道:“四郎,你可害死我了!”
他也不是傻子,这长孙濬分明被大食人挟持绑架,长孙淹岂会不知?既然明知如此,却根本不曾告诉自己,还让自己“不留活口”……曾经也见识过元家子弟为了家主之位争夺不休的元畏,如何猜不出长孙淹的心思?
可你自己争家主之位也就罢了,何必将我牵连在内?
这特么也太缺德了!
长孙淹这会儿擦了擦眼泪,喝道:“闭嘴!你想闹得人尽皆知么?”
元畏心说人都死了,我喊两声又能如何?
长孙淹站起身,看着他说道:“三兄奉父亲之命办事,我也不知他居然被大食人挟持绑架,否则岂能酿此惨祸?只不过事到如今,说那些都没甚用处。一旦父亲得知此事,我固然难逃家法,兄弟你也必会被父亲迁怒!”
元畏吓得浑身发抖,差点哭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长孙无忌“阴人”之名,天下皆知。这人永远都是一脸笑容,看似和蔼,实则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如今他的儿子惨死在自己手中,即便是无心之失,也必定不会放过自己,定要将自己给他的儿子陪葬。
长孙淹道:“此间之事,你麾下那些兵卒毫不知情,只要你们一口咬定三兄是事先被大食人撕票灭口,那此事自然就会成为定局,而你只不过是救援来迟而已。如此,你我皆可逃过责罚。”
元畏早就没了主意,闻言连连点头:“四郎如何说,我就如何办!”
他眼下六神无主,早就吓懵了,自然唯命是从。
长孙淹早有腹案,便说道:“你即刻返回碎叶城,将剿灭大食人之事写成公文呈给将军,此间将军乃是薛仁贵吧?万万不可提及家兄之事,否则薛仁贵必然严查,搞不好就出现漏洞。吾将家兄之尸身带走,寻一处地方火化,将骨灰带回长安,就说家兄被大食人绑架撕票,吾等救援不及。从此之后,这件事就彻底烂在肚子里,无论是谁过问,也都是这一个说辞。否则长孙家之怒火,都要兄弟你来承受!”
这还真不是恐吓,无论存心还是无意,只要事情的经过泄露出去,元畏都要为长孙濬之死负责。以长孙无忌心黑手狠的性格,元畏岂能幸免?
元畏早就吓得两股战战,连连颔首道:“多谢四郎担待!没说的,在下这条命就卖给你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长孙淹料定元畏不敢将此间之事说出,否则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便彻底放下心来,先从箱子里抓了几个金锭塞给元畏,然后将两个心腹死士叫进来,用一件破衣服裹住长孙濬的头脸,再将自己带来的人都喊进来,将装满黄金的箱子抬出去,最后让那两个心腹抬着长孙濬的尸体去了后院,一把火烧了,胡乱抓一些灰烬装在一个坛子里。
元畏那边也让兵卒将房屋之中收拾一番,警告左右围观的旅人远远退开,然后正儿八经的收敛尸体。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两人告辞,长孙淹带着黄金和长孙濬的骨灰回返长安,元畏则返回碎叶城,向薛仁贵禀报。
……
若是在关中,寅时末的时候天色已经发亮,但是在碎叶城,依旧一片漆黑。
元畏来到衙署门前,深深的吸口气,敲响了门,见到守门的兵卒,求见薛仁贵,说是有要是禀报。
片刻之后,兵卒将他带进衙署,在花厅之中见到薛仁贵。
薛仁贵显然刚从睡梦之中被叫醒,头发有些乱,精神却不错,坐在主位上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见到元畏进来,略微颔首,道:“坐吧,什么事这么急着求见?”
元畏施礼之后才落座,小心翼翼道:“今夜卑职奉命巡城,到得城外客舍之时,有人举报见到有大食人形迹可疑,便前往询问。黑灯瞎火未免兵卒受损,所以打算先将对方拿下之后再行询问,结果对方非但不予配合,且各个佩戴兵刃。卑职无奈,下令强攻,结果这伙贼人非常剽悍,尽皆战死也未有一人投降。”
薛仁贵放下茶杯,面色凝重,问道:“可曾查明身份?”
碎叶城乃是大唐的底盘,可若是平白无故的剿杀一伙异国商贾,难免使得大唐声威受损。一旦此事传扬出去,会使得所有商贾都对丝路的安全产生怀疑,进而影响到交易规模,减少大唐的税赋。
如果对方果真是敌国探子,固然没有影响大唐声威之虑,却代表着很有可能是敌国想要攻略西域,不得不防。
所以无论那伙贼人的身份如何,都不是小事。
元畏道:“卑职已经检查了一遍,的确都是大食人,只不过并无身份验证之证据,卑职已经下令将尸体收敛,恳请司马派人彻查。”
死了那么多人,自然不能他区区一个校尉便说啥是啥,肯定需要都护府派人彻查一番,予以认证。
薛仁贵霍然起身,面色凝重道:“速速带本司马前去查看,同时严令碎叶城巡夜兵卒数量增加一倍,探马斥候推到一百里之外,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回禀。城中兵卒严阵以待,给都护府送去战报,请求调集三千兵卒前来碎叶城,以防不测!”
既然是大食人鬼鬼祟祟出现在碎叶城,那就必须做好严防,毕竟之前已经有大食人前来攻打西域的先例。
眼下碎叶城守军不过两千之数,虽然皆是精锐,可万一大食人似上次那般倾巢来攻,聚集大军数十万,如何能挡?
碎叶乃是大唐统治西域的最西边陲,一旦丢失,敌军就可以长驱直入,损失惨重。
元畏心里哆嗦一下,大军调动、严阵以待,事情闹大发了啊……
他认定那些大食人只是同长孙家进行一些交易,与攻略碎叶城根本无关。然而薛仁贵谨慎得过分,居然这就要大功干戈,如此以来自己可就不仅仅是配合长孙家剿灭对手了,而是变成谎报军情!
前者大不了打一顿军棍,后者却是要杀头的……
想了想,元畏小心翼翼道:“将军明鉴,卑职并不认为这是大食人有意攻略西域……”
“嗯?”
薛仁贵一愣,蹙眉看着元畏。
薛仁贵很是不满,你一个小小的校尉也敢揣摩军机?
你的判断算得什么?若是判断失误,整个西域都要遭受战火,你负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元畏一脸冷汗,战战兢兢道:“启禀将军,此事……或许与某些关中世家有关。”
薛仁贵面沉似水:“这话怎么说?”
元畏心一横,说道:“之前卑职曾见过一个关中世家子弟,帮助追缴一笔银钱……”
话说一半,模棱两可,不过他相信薛仁贵听得懂。
薛仁贵当然听得懂。
安西军镇守西域,除去防备敌军进犯之外,自然也有打击走私之责。然而谁都知道走私的利润大,关中、陇右的世家门阀因为无法进行海贸,所以走私是各个家族延续几百年的生意。
纵然是安息都护府,也不可能当真将所有人家的走私都给掐断,一丝颜面都不给,总有一些势力庞大或者同一阵营的世家门阀拥有特权。固然不可能得到安西都护府的明面许可,但是睁一眼、闭一眼,实乃常态。
同样的,但凡是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买卖,势必有更多的龌蹉,时不时的便会有黑吃黑的事件发生。一般来说,安西都护府对此并不会直接过问,任凭各个世家自己处置,实在闹得太大,安西都护府才会插手。
薛仁贵问道:“是谁家?”
元畏咬牙道:“卑职不知。”
薛仁贵不满的哼了一声。
哪里是不知?分明是不敢说!
不过即便他不说,薛仁贵心里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元家乃是关陇一脉,而通过丝路走私最多的便是关陇贵族,元家如今虽然败落,但是往日的关系却依旧尚存。
而且安西军中多关中子弟,私底下与关陇贵族沆瀣一气实属寻常,一般只要不会做得太过分,即便是薛仁贵也只能当作看不见。
若是事事较真儿,那他整日里什么也别干了……
想了想,薛仁贵又坐下来,端起茶杯问道:“收尾可曾收拾干净?”
到底是大食人,若是事情闹起来,不好收拾。
元畏连忙道:“司马放心,那些大食人的确毫无身份证明,且是因为拘捕才被剿灭,合理合法,绝无一丝疏漏。”
薛仁贵抬了抬眼皮,道:“既然如此,你便将手尾收拾干净,切不可留下后患,去吧。”
既然非是大食人觊觎西域派来的探子,他自然懒得去理会世家门阀那些个龌蹉事。
水至清则无鱼,他不过是一个安西都护府的司马,这种事没必要揪住不放,更不宜牵扯太深……
“喏!卑职告退。”
元畏起身施礼,后退两步,这才转身走出衙署。
到了门外,抬头瞅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长吁出口气,心里将长孙淹的祖宗十八辈都给问候了一遍。
娘咧!
你们家争夺世子之位那就争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咱也就在一旁看热闹,可是何苦将咱给拖下水?
长孙无忌那老狗素来吃人不吐骨头,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何曾有人能够管得了他长孙家的闲事?
他现在只希望长孙淹这个混蛋赶紧的将世子之位坐稳了,否则这件事一旦爆出来,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
大马士革。
由于穆阿维叶实在阿里死后继承哈里发之位,并且阿里之死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不敢在阿拉伯帝国的首都麦地那居住,而是在登基之后便将帝国首都迁往大马士革。
在这座他亲自征服的城市里,到处都是他的忠诚拥趸,使得他的哈里发之位稳如泰山。
另外,相比于圣城麦地那周围的大海和沙漠,大马士革的地理位置更为优越,不仅地靠广袤的地中海,向东是波斯王朝的辽阔领土,越过已经被他征服的波斯,便是肥沃的中亚平原,更远处是直通东方大唐的西域诸国。向北则是风雨飘摇之中的东罗马帝国。
无论哪一个方向,都是肥沃富庶的土地,可是使得帝国取得无穷无尽之财源,人口更非麦地那可比。
……
相比麦地那简陋得多的皇宫里,穆阿维叶喝着美酒,看着面前威武健壮的长子叶齐德,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孩子勇猛绝伦,的确是天下少有的战将,然而智谋方面却并未有遗传他的精明敏锐,对于政治一途迟钝得很,那些教派之中的长老们谁都不服他。
按照哈里发的继承规则,是需要长老门选举推出的,以叶齐德的政治天赋,走这一条路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自己若是想要将哈里发的位置传给这个儿子,延续倭马亚家族的辉煌,就只能另辟蹊径……
“父亲,阿兹米前往大唐已经有一段时间,按理说早该返回,如今却迟迟不见踪影,该不会是被唐人给杀害了吧?”
叶齐德跪坐在下首,脸上有些忧虑。
穆阿维叶喝着美酒,淡然道:“阿兹米是生是死,又有何关系呢?这一仗,总归是要打的。”
他不在乎那些黄金,也不在乎阿兹米的生死,但若是阿兹米能够拿回来唐军在西域的驻防图,那么对于帝国攻打西域的胜算将会大大增加。
可就算没有驻防图,他依然决定攻打西域。
叶齐德道:“可万一是那个大唐宰相反悔,杀害了阿兹米怎么办?那样大唐就可能对咱们加以防范,打起仗来必定损失惨重。”
那依旧没忘记上一次攻打西域之时遭受的惨败。
固然更多原因是因为麦地那陡生变故使得大军不得不全速撤退,由此奠定父亲在哈里发之位争夺之中占得先机,可是平心而论,唐军不仅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尤其是那种“震天雷”,必将给阿拉伯士兵带来巨大的伤亡。
硬碰硬,他觉得难度太大……
穆阿维叶摇头道:“长孙无忌怎么可能反悔呢?他让儿子写给我的书信现在还在我的手上,只要这封信交给大唐皇帝,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他不会愚蠢至此。此去西域,路途漫漫,沿途太多的凶险,阿兹米遭遇不测也很有可能。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次定要趁着大唐全力东征之际,征调兵马入侵西域,即便不能覆亡其国,亦要打通前往长安之路,将整个丝路攥在手中!如此,方能铸就你在帝国之中的地位。”
既然儿子很难在政治上有所精进,不能取得那些长老的拥戴,那何不干脆就以赫赫军功奠定儿子在帝国之中的地位,以“无上战神”之威势,力压所有人,成为哈里发的继承者呢?
叶齐德明白父亲扶持自己的心思,却不解道:“父亲让儿子以军功立身,可为何舍近而求远,放着君士坦丁堡不打,却要万里迢迢的去攻陷长安呢?”
穆阿维叶瞅了儿子一眼,放下酒杯,拿起一块洁白的帕子擦擦手,耐心解释道:“君士坦丁堡之地位,如何能够与长安相提并论?如今的东罗马帝国依然是昨日黄花,坐在君士坦丁堡皇宫里的那个君士斯坦二世就是个蠢货,将国家弄得民不聊生、穷困潦倒,照比他一代雄主的爷爷希拉克略简直就是个废物。而大唐,那是遍地流淌着财富的黄金国度,只要将其征服,那便是前无古人的无上军功,千年以降,那些个先贤圣哲何人有过这等功绩?一战即可奠定你在帝国的地位!”
顿了顿,他又说道:“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别看现在东罗马帝国在君士斯坦二世那个蠢货的统治之下每况愈下,但是君士坦丁堡乃是整个欧罗巴最坚固的堡垒,东罗马地域之内人烟荒芜,但是却聚集了几十万的军队……想要征服它,非三十年之功不行。”
若是打不下君士坦丁堡,就算占领所有东罗马帝国的领地也毫无意义。然而只要推进到长安附近,就算是滔天之功。
如何取舍,岂用纠结?
叶齐德觉得不太理解:“父亲大人,君士坦丁堡自然固若金汤,非数十年之功不能征服,可长安距离万里之遥,中间又要越过波斯故地、西域诸国,战线实在是太长,其中之难易,怕是不相上下。”
他并非畏战,只不过长安实在是太远,出征之时不仅要面对精锐的唐军,还要顾及后防补给通道之顺畅,难度实在是太大。
还不如强攻距离大马士革不足千里的君士坦丁堡,大不了多打几年就是了……
穆阿维叶见到儿子还未明白君士坦丁堡与长安在战略地位上的不同,有些失望,强硬说道:“君士坦丁堡迟早是帝国囊中之物,就算你费尽力气将其攻下,此等功劳如何能与征服长安相提并论?急着我的话,只要你打到长安城下,就是欧罗巴历史上的第一人,我这个哈里发的位置将来就注定要由你继承,无人敢于反驳!”
叶齐德一听,顿时激动道:“父亲让我打哪儿,我就打哪儿!”
父亲在坐上哈里发位置的那一天,就表露过想要将这个位置传给他来,然后世世代代由倭马亚家族来继承,统治帝国。只不过教派当中的那些个长老们都不同意,死守着教派的规矩不松口,令父亲也很是为难。
如果自己当真能够建立整个欧罗巴都不曾有人建立过的功勋,便会成为帝国第一人,凭借这等前无古人之军功,谁还敢唧唧歪歪?
将帝国变成家天下,就好像遥远东方的汉人所建立的王朝那般,荣华富贵代代相传,想一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穆阿维叶颔首道:“如此最好!你要记住,你的优势在于战阵厮杀,在于盖世军功,弱点则是权谋机变、阴谋伎俩,千万别用你的短处与对上别人的长处。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照样可以慑服群雄,令别人俯首称臣!”
“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
叶齐德虽然粗枝大叶,却很是尊敬自己的父亲。
穆阿维叶重新拿起酒杯,淡然道:“去召集士兵吧,大唐皇帝举国东征,这一次再也没有兵力可以支援西域,区区安西军不过数万之众,要严防广袤的西域自然捉襟见肘,你可先行率领大军十万攻伐西域。而后我会继续征调十万大军以为后援,待你攻破西域之后,合兵一处,入侵大唐!”
“是。”
叶齐德明白,帝国不可能似大唐东征那般孤注一掷,且不说外部的东罗马帝国会否趁机入侵,单单国内的各派势力搞不好都会趁机作乱。所以只有他攻破西域,歼灭安西军,另外十万人才会抵达,因为那个时候必定全国一心入侵大唐,没有人再敢于自己如日中天之时,在后方搅风搅雨。
他反身走出金碧辉煌的宫殿,灿烂的阳光照耀大地,令他微微眯起眼睛。
心中热血奔流,壮志凌云。
很快,无数士兵便开始从帝国各处向着大马士革集结。阿拉伯帝国常年征战,国中农民几乎不事生产,所有的补给都依靠战争去掠夺,最是习惯这种东征西讨的岁月。
一面面旗帜在大马士革汇聚,他们要在严冬来临之前打通西域通道,沿着丝路一路攻打到长安城下。
*****
熊岳城,原汉朝平郭县故地。
温煦的阳光照耀在花树上,顺着枝叶只见的缝隙洒在地上的青砖路面上,光影斑驳。
李二陛下穿着一件常服躺在树下的摇椅上,刚刚泡过温泉,闷热的身体在凉风下满满冷却。两个酥胸半露的高句丽美人一左一右,左边身姿纤细的美人打着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风,右边丰腴艳丽的美人则斜倚在李二陛下身上,裙裾下的秀足雪白纤巧,正用两根春葱也似的手指拈着一粒草莓送入李二陛下口中,李二陛下吞下草莓的时候将指尖吮了一下,逗得美人粉面娇羞,咯咯直笑。
侍立一旁跟内侍站在一起的诸遂良有些无语。
长安送来的信儿他也看了,吐谷浑似欲作乱,背后更有突厥亦或是吐蕃的影子。此事一旦发生,不仅陇右会被截断,丝路断绝,从此长安于西域的联系给掐断,安西军孤立无援,甚至敌人一旦兵锋东进,则可直接威胁关中,长安便处于战火之下。
这是何等大事?
然而李二陛下看过信笺之后,却将其置之不顾,只一味的带着两个高句丽美人纵情享乐……
诸遂良猜不透李二陛下到底是觉得吐谷浑难成大器,不可能对长安构成威胁,还是对于政务已经懈怠,只知道享乐,坠入温柔乡中。
毕竟历史之上,那些个英明的君主也都有过怠政的昏聩的阶段……
诸遂良虽然格局不大、能力不强,但是也不想当一个“佞臣”,毕竟这两个高句丽美人可是他为李二陛下献上的,初衷只是让李二陛下享用一下,可一旦此间之事传出,他就要背负一个谄媚君上、祸国殃民的罪名。
会不会被朝中那些个自诩道德君子的家伙逼死暂且不说,青史之上,他怕是要遗臭万年。
最令他心惊胆战的,是他发现陛下好像一直在服用什么药物,导致精神状态时高时低,身体状况也似乎与往常大不相同。
这种事他自然清楚会带来什么后果,一旦药物服食过量,亦或是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很容易导致不忍言之事!
万一最坏的情况发生,他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这会儿看着李二陛下恣无忌惮的与两个美人调笑,诸遂良自然忧心如焚,却也不敢如魏徵那般犯言直谏……
远处有内侍自花树之间的小路飞快跑来,手上拿着一封战报,来到近前禀报道:“陛下,英国公自建安城送来战报。”
“哦,登善,你接过来看看。”
李二陛下只是瞅了那内侍一眼,吩咐诸遂良一句,便继续享受两个美人的服侍。
诸遂良只得走上前将战报接过,拆开一看,却原来是建安城那边已经肃清高句丽参与溃兵,补给完毕,李绩请求李二陛下赶紧回去,统御大军开拔,前往辽东重镇安市城。
他紧忙上前,道:“陛下,英国公催促您尽快返回建安城,统御大军继续东征。”
正害怕李二陛下乐不思蜀,在两个美人身体上耗费太多精力出了岔子呢,李绩这封战报来得正是时候……
李二陛下闻言,健美微蹙,想了想道:“几十万大军,补给焉能如此之快?想必也仅只是完成了一部分。你给英国公回个信,就说等到大军全部补给完成之后,朕自会前去,眼下并不急于一时。毕竟安市城乃是辽东重镇,高句丽在那里囤积了二十万大军,战力强横。稳妥起见,定要全力一击才能将其攻克。”
诸遂良顿时无语。
陛下固然沉迷与温柔乡中,但是对于军队之熟悉、战略眼光之精准,的确无人能及。占报纸中,李绩的确就是说的,数十万大军已经完成了十余万的补给,恳请这些兵卒先行东进前往安市城,其余大军则在补给之后赶去汇合……
诸遂良看着李二陛下与两个美人调笑享乐,心里一横,躬身咬着牙道:“陛下明鉴,此番东征,乃是倾举国之力,胜则覆亡高句丽,将其地域纳入大唐版图之内,创下前古未有之赫赫功勋,名垂青史;败则丧失国之底蕴,怕是要重蹈前隋之覆辙……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即刻北上回归军中,坐镇指挥,万勿情敌,导致千古恨事!”
这番话语说出,不仅李二陛下一愣,就连左右几个内侍都刮目相看。
一贯谗言媚上、毫无原则的诸遂良,居然也有胆子能够如同魏徵那般犯言直谏,说这些逆耳忠言?
当真是稀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