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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开处,一身黑衣的李安俨夹着一团风雪步入房内,见到书案之后正襟危坐、意态闲适的柴哲威,上前两步,施行军礼:“在下李安俨,见过谯国公!”

    游文芝自后进入,反手掩上房门。

    柴哲威悍然颔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你我亦算是旧识,毋须客气,请入座说话。”

    “多谢谯国公。”

    李安俨谢过,起身到一旁做好,游文芝已然沏了一壶热茶奉上。

    柴哲威也呷了一口茶水,这才抬眼看着李安俨,问道:“夜半三更、风雪交加,中郎将不在家中安睡,却跑到这军营中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时局紧迫,李安俨也不绕圈子,自怀中逃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柴哲威,直言道:“眼下关中不靖,有叛军欲图谋不轨,恐肆虐东宫、颠覆社稷!吾家殿下深忧局势,不能只为自身之安危祸福便对朝局置之不理,愿擎天保驾、力挽狂澜!只恨身单力孤,不能挫敌锋锐、护佑国祚,故恳请谯国公奉公为国、起兵讨逆,共襄盛举!”

    柴哲威面无表情,心底却是哂然:这位荆王殿下倒真是好算计,分明是火中取粟、谋求大位,却说成为国为民、满腔忠义……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只在乎李元景给自己许下何等利益。

    他展开信笺,一目十行,看罢之后,将信笺丢到一侧的炭盆当中,看着那信笺瞬间红透、起火、化作飞灰,这才淡淡道:“回去回复荆王殿下,便说本帅已然知晓。”

    “啊?”

    李安俨愣了一下,这就完了?

    “吾家殿下素来对谯国公陪加推崇,认为您忠义无双、才具惊艳,乃是贞观勋戚之后最为出类拔萃的人才,理当更受重用才是。只恨房俊那等奸佞弄权,致使国公受到陛下猜忌,始终未得重用,朝野嗟叹,更令殿下时常引为憾事,愤懑不平!此番逆贼祸乱朝纲,正当借此机会剪除奸佞、涤荡寰宇,使得正直之士屹立朝堂,奸佞之辈扫落尘埃!”

    他一番陈词慷慨激昂,将柴哲威描述成一个怀才不遇、倍受奸佞欺凌的忠臣良将,并且许诺事成之后,必将受到重用。

    然而这等话语如何能够打动柴哲威?柴哲威若是响应李元景行事,那便是将身家性命尽皆压上,若无实质的利益,绝无可能动心。

    故而,柴哲威只是略微颔首,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如此,吾知晓了,足下前去回复即可。”

    李安俨一口气憋在胸口,有些愠怒。

    什么叫“知道了”?眼下叛军蜂拥入城,大战一触即发,最是局势紧迫之时,根本不容许半分耽搁或是错误。无论您心中如何打算,也如论联盟之事成与不成,您总得给个准话儿吧?平平淡淡却又含义十足的一句“我知道了”,您让我回去如何交差?

    不过心中再是不满,却也不敢宣诸于表面,依旧恭谨道:“殿下有命,勒令在下定要从谯国公这边要一个准话儿,以便确定后续事宜。故而,在下冒昧,敢问谯国公,会否准时起兵攻陷玄武门,进而与荆王府的军队会师于朱雀门下?”

    他是一定要柴哲威一个答复的,否则单纯的一句“知道了”,让李元景如何决定下一步何去何从?

    甚至于若是没有柴哲威的鼎力相助,李元景都未必敢以宗室之名义“拨乱反正”“诛除叛逆”,伺机窥探大宝……

    他对柴哲威不满,然而柴哲威对李元景也有不满!

    起兵攻陷玄武门,说得好听是匡扶社稷、稳定朝局,实则便是实打实的谋朝篡位!自己要承担天大的风险,你却轻描淡写的一个“宰辅之位”便想诓我入彀?

    这位荆王殿下素以“贤王”之面目示人,看似宽宏大度,实则锱铢必较,这等要紧时刻却连一个厚重的许诺都吝啬不给,还想让人跟着你冒犯天条、承担天大的干系?

    想屁咧!

    李元景已经不仅仅是“干大事而惜身”,还吝啬奖赏,这样人断不能共富贵。

    心中主意已定,嘴上却说道:“此举事关重大,吾又何敢草率决定?自家身家性命事小,若是连累殿下,万死难辞其咎也!这样,还请足下回复殿下,便说吾已决定,若是殿下能够攻陷兴庆宫,将玉玺掌握手中,则吾必附于骥尾,愿效死力!”

    纵然不看好李元景,却也得给自己留条路,毕竟眼下长安城中局势纷杂,一切皆有可能,万一李元景走了狗屎运刺杀太子成功,且夺取玉玺,关陇门阀未必就不会改弦更张,进而支持李元景登基。

    若是这个时候将退路断绝,那时候可就麻烦了……

    李安俨也明白了,柴哲威不是不愿起兵,而是不愿承担太大的风险,若是荆王殿下率先能够取得一定的优势,那么柴哲威也定会起兵响应,共谋大事。

    虽然太过市侩,却也是人之常情。

    尤为重要的是,人家柴哲威掌着左屯卫数万大军,有资格在这场风浪当中稳坐钓鱼台,讨价还价……

    深吸口气,李安俨起身施礼,道:“既然如此,在下便这般回复殿下便是,只是眼下局势紧迫,还望谯国公能够未雨绸缪,莫要坐失良机。”

    言罢,转身离去。

    游文芝起身将其送到门外,而后折返,柴哲威一侧的椅子上,叹息道:“荆王殿下能够派来李安俨,足矣见得对大帅之器重与尊敬。大帅这般敷衍了事,殊为不妥。”

    他觉得荆王殿下对于柴哲威已经算是极为礼遇,只从自己被荆王殿下派来接洽便可见一斑。

    他是顿丘人,当年与隐太子李建成同娶于荥阳郑氏,因而成为李建成的属官,被李建成倚为心腹。李建成在玄武门之变败亡后,李安俨在明知李建成已死的情况下依旧殊死奋战,李二陛下对其甚为欣赏,且夸赞其忠诚。

    当时李二陛下不知应当如何处置李建成的旧部,甚为烦恼,尉迟恭曾谏言:“罪在二凶,既伏其诛,若支余党,非所以求安也。”毕竟李建成乃是正朔太子,且经营多年,党羽遍及朝堂军队,树大根深,若是一朝剪除其余党,势必使得人人自危,引发反叛,整个帝国都将陷入动荡之中,稍有不慎便要重演隋末之一幕。

    李二陛下深思熟虑之后从谏如流,颁布大赦令,不追究所有李建成余党,从而使得上下安顿,朝局平稳。说李二陛下胸怀广阔也好,说他邀买人心也罢,总之不仅颁布大赦令,且对于李建成余党中有才能之人予以简拔重用,比如魏徵等人,尽皆占据朝堂显赫之位。

    而李安俨,更被李二陛下任命为中郎将,掌管宿卫。

    只不过李安俨并未从此归心李二陛下,暗地里时有怨言,被李二陛下得知之后虢夺职务,下放至军中。

    与薛万彻最终彻底依附于李二陛下不同,李安俨心里始终存着一份执念,正因这股对李建成的忠义,使得诸多李建成旧部对其马首是瞻,算是那一股势力的领头人。

    这样一个与李二陛下有着深仇大恨的人被李元景拉拢过去,且其本身实力不俗,自然依为臂助,倍加信赖。他能将李安俨派来联络柴哲威,同时也是向柴哲威展示自己的力量——瞧瞧,连隐太子的旧部都归顺于本王麾下,本王正该天命所归……

    柴哲威虽然志大才疏,却也不是泛泛之辈,自然懂得李元景此举背后的用意。但在他看来,李元景有多大势力是能否篡位成功的先决条件,然而对于他柴哲威来说,确保胜利只是一方面,能否在确保胜利的同时攫取更大的利益,这同样重要。

    不然老子拼死拼活跟着你造反,稍有不慎便身死族灭、遗臭万年,图个啥?

    他捧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瞥了一眼游文芝,忽然道:“荆王殿下素来小气,却不知这回让你帮着游说本帅,下了多达的血本?”

    游文芝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单膝跪地,惶恐道:“末将不敢!”

    “呵呵,”

    柴哲威摇头笑了笑,放下茶杯,感慨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之一生,不过是‘功名利禄’四字而已,纵然你贪图钱货,又有什么不对呢?本帅只想你记着,有些话可以说,但有些事不能做,你耗子尾汁。”



    游文芝惶恐不已,单膝跪地,惶然道:“大帅误会,末将若有背叛大帅之初,当受千刀万剐、万箭穿心而死!荆王殿下的确派人找过末将,希望末将能够规劝大帅依附于荆王府,携手共创大业。可末将岂敢出卖大帅的利益,来换取自己的前程?末将忠心耿耿啊大帅!”

    看着跪在面前似乎受了多大委屈的游文芝,柴哲威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但旋即隐去,略微抬手,宽慰道:“何必如此?纵然你收受荆王之钱财,本帅亦不会责怪于你,谁又不喜欢钱呢?只不过你要谨记,一些小事上本帅不与你计较,泄露一些军中情况无伤大雅,但若是紧要时刻吃里扒外,休怪本帅不讲情面!行了,别在这里装委屈,速速打探城内情况,当下局势本帅要了如指掌,否则一旦做出错误判断,死无葬身之地矣!”

    “喏!”

    游文芝悻悻然,不敢再多辩解,人家柴哲威也不是傻子,小事上可以容忍,但若是知晓自己根本就是荆王的人,项上人头当即不保……

    赶紧退下,组织人手打探城内情况。

    柴哲威一个人坐在营房之内,呷着茶水,深思当下局势。

    他对李元景颇为不屑,认为此人毫无度量、狭隘吝啬,非是成就大事之人。但关陇门阀这回就当真稳操胜券么?未必如此。若有长孙冲从中串联,或是侯莫陈虔会振臂一呼,关陇各家之间或许可以抛除成见、同心协力,共谋大事。可眼下长孙冲被捕,侯莫陈虔会被软禁,关陇门阀群龙无首,成功的几率大大降低。

    一般来说,当长孙冲被捕、侯莫陈虔会软禁,关陇各家就应当偃旗息鼓,不该继续冒险纵兵入城施行兵谏。

    不过既然关陇各家这么做了,那就只能有两个解释:一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已经绸缪许久,与东宫势成水火,那还不如干脆放手一搏,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失败,那自今而后便夹起尾巴做人,反正太子为了稳定局势也不敢追究到底,就好似当年“玄武门事变”之后的局势一般无二,首重稳定。

    再则,便是关陇各家重新有了主心骨,有人站出来号令各家,且各家都心甘情愿任其驱策。

    然而柴哲威左想右想,都想不出还有何人能够拥有这般名份与威望,使得关陇各家抛却成见、同心协力。

    唯一的理由,或许便是长孙无忌已然自辽东赶回,潜返关中,暗中主持大局……

    若是这般,那长孙无忌的城府何谓极其深沉,因为有可能长孙冲、侯莫陈虔会都只是他丢出来的幌子,用以误导旁人,在这两人接连被控制之后放松警惕,而关陇门阀却一鼓作气冲入长安城。

    总之,对于这位“贞观第一勋臣”,执掌朝堂多年的“长孙阴人”,柴哲威从来都是以最大的限度去揣测对方的能耐,再是不可能之事,在长孙无忌的运作绸缪之下,也变得有可能。

    所以他之所以对荆王李元景模棱两可,未给出确定之答复,一来的确厌恶李元景之为人,给出的利益也不足矣打动他,二来未必没有等一等的心思,等一等,或许就能等来另一个机会。

    因为若是长孙无忌当真潜返长安,暗中主持大局,那么李元景便绝无半分胜算,反而会给长孙无忌创造一个“剪除反叛”的借口,关陇各家纵兵入城反倒有了理所正当的理由。

    即便傻子都知道这个理由不成立。

    然则成王败寇,只要关陇最终在这场兵谏当中取得胜利,废黜东宫扶保晋王上位,那么再是离谱的理由也会变成不可辨驳的理由……

    正自沉思,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股冷风夹着风雪灌入,使得柴哲威激灵灵打个冷颤,开口怒叱道:“混账东西,连敲门也不懂么……”

    话说一半,眼睛看向门口,顺江双目圆瞪,口中话语戛然而止。愣了一愣之后,猛地起身,一揖及地……

    *****

    兴庆宫。

    整座宫阙灯火通明,南熏殿附近更是人头攒动,无数斥候、官吏、兵将来去匆匆,将城内各处的信息汇聚而来,然后带着命令前往各处,准备即将到老的一场大战。

    东宫六率也开始行动,他们连同城内的兵部巡城校尉、京兆府衙役巡捕、武侯铺的千余武侯不断撤退,将城门直至太极宫、兴庆宫之间的各处里坊都让给叛军,力求诱敌深入,将战争的规模缩小至这两处皇宫附近,以免波及全城,使得无辜百姓伤亡。

    南熏殿内,太子李承乾居中而坐,一众大臣、武将、幕僚分列左右,就眼下之危局献计献策、群策群力。

    李靖羞愧道:“是老臣疏忽了,以为长孙冲、侯莫陈虔会两人被控制住,关陇门阀便群龙无首,不得不放弃此次兵变。却未想到对方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即刻攻入城中……若是早一些做出反应,与各处城门加强控制,局势未必会如眼下这般。”

    他也是在控制住侯莫陈虔会之后,发现关陇门阀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一鼓作气杀入城中,才反应过来必然有人暗中主持大局,且这个人甚有可能是长孙无忌。

    李承乾摆摆手,沉声道:“卫公公忠体国,何需自责?叛军筹谋已久,吾等只是仓促应对,有所疏漏在所难免。为今之计非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当群策群力,击溃叛军,扶保社稷!”

    危急时刻,他并未如同大家想象那般脆弱慌乱、自乱阵脚,反倒甚是沉稳,压得住阵。

    事实上,也难怪大家都对局势估算错误,又有谁能想到长孙无忌居然敢于擅自离开辽东军中,私自潜返关中呢?

    最要重是长孙无忌居然回来得那么快……

    据李承乾得到的消息,长孙无忌是在父皇受伤昏迷之时便擅自离开辽东,去向不明。在那个时候,谁敢肯定父皇会驾崩?若父皇并未驾崩,那么长孙无忌即将面临的将会是极为严厉的惩罚!

    以长孙无忌谨小慎微、走一步看三步的性格,他怎么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如此,问题的关键便在于:长孙无忌是否事先知晓父皇会驾崩,所以才敢这般恣无忌惮?

    细思极恐……

    李靖极为感动,起身离席,单膝下跪,大声道:“殿下宽厚,老臣羞愧莫名,唯有不惜残躯,死而后己!”

    他这一辈子也曾经荣耀显赫,但仕途走来却是坎坎坷坷。当年率军踏破阴山覆亡突厥那等最为风光之时,亦不曾心中稳定,一边要提防同僚之排挤,一边还要应付陛下之忌惮,真真是进也难、退也难,最终落得个功勋显赫却不得不投闲置散、幽居府邸。

    都说李二陛下胸怀广阔,但是在他李靖身上却丝毫未曾感受到这一点,有的只是忌惮与猜疑。

    若是当年早逢仁厚之主,他李靖之功绩又何至于此?

    李承乾宽慰一番,请李靖入座,而后看向崔敦礼问道:“据兵部统计,叛军大抵纠集了多少正规军?”

    如今四面八方的情报汇聚于此,得知关陇各家纠集起来的叛军大抵在五万上下,但是其中最具战斗力的自然是那些散布于关中各地的正规军,其余家兵、奴仆疏于训练,战斗力自然不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而各家的死士只能承担刺杀、破坏这等任务,当真将其投放战场,未必便能以一当十。

    东宫六率四万余人尽皆精锐,若是未有太多正规军加入叛军阵营,且左右屯卫严守玄武门的情况下,可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大战一起,局势瞬间变化,胜负不能单纯以兵卒多寡、是否精锐来衡量,却也是一个重要的参考,最起码可以稳定军心。



    崔敦礼恭声道:“微臣仔细分析了关中各地驻军之情况,眼下除去左右屯卫之外,其余十四卫大多只是留下稍许兵卒看顾军营驻地,大部队都已经随着陛下东征,人数大抵在六至七万之间。而这些兵卒之中,似左右武卫等军队,关陇根本插不进去手,拉拢分化自然无从谈起。据臣估算,他们能够拉拢过去的正规军,总数绝不会超过两万人。”

    兵部总管天下兵马,所有军队的驻地、人数、动向,崔敦礼尽皆了然于胸,此刻张口道来,周详细致。

    李承乾颔首,其余大臣也都松了口气,毕竟两万正规军想必东宫六率还是少了点,局势尚未失控。

    但是随即,崔敦礼便给所有人泼了一盆凉水:“殿下,眼下除去谨守叛军猛攻,稳固防守伺机反击之外,更为重要便是城南铸造局!为了支持东征之战的庞大火器消耗,铸造局加班加点扩大生产,因为辽东军队回撤,新近制造的火器便未发送辽东前线,而是囤积在铸造局的库房之中。一旦铸造局落入叛军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此言一出,殿上君臣瞬间一静。

    火器之威力,早已震撼世人,最初于军队之中大规模应用,乃是漠北之战,房俊仅率一卫之军队兵出白道,一头扎进漠北戈壁、草原之中,将控弦之士二十万、纵横漠北的薛延陀打得丢盔弃甲、狼奔豸突,最终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大破龙庭,覆亡其国!

    这一战,堪称自霍骠骑之后汉人对外战争之极致,将盘亘在帝国北风时刻威胁边疆的胡族打得灰飞烟灭,没有百年生聚,休想恢复元气。

    自此,火器才算是正式进入世人眼中,意识到其强悍无比的威力。

    继而,房俊组建水师,于水师之中大规模装备火器,以之扬威四海,使得水师无敌于天下,颠覆敌国、护卫商队、战场作战,尽皆显示火器足矣毁天灭地之威!

    等到了东征之战,固然全军上下一致排斥房俊一系的武将、军队,亦尽可能的淡化火器之威,但是事实上,每逢攻坚作战,却往往依靠火器打开突破口,辽东各处战场之上,火器尽展其威。

    尤其是建安城、安市城等处大战,火器对于坚固城池的破坏力简直无可言喻,使得军中上下都受到强烈震撼。

    若是铸造局落入叛军之手,使其得到大量威力巨大的火器,那么太极宫也好,兴庆宫也罢,高耸坚固的城墙将再不能以为凭恃,强悍的火器足以将一些炸成废墟,进而杀入宫内。

    萧瑀感到不妙,忙说道:“可否派遣一军,突围出城,死守铸造局?即便是守不住,毁掉那些火器也好啊,断不能落入叛军手中!”

    他与关陇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打交道大半辈子,深知关陇那些人的疯狂本性,一旦不管不顾起来,莫说是这太极宫、兴庆宫,即便是整个长安城,也能给炸上天!

    他们只要权力,为了攫取权力不择手段,至于到手之后的长安是否千疮百孔,他们根本不在乎。

    当今天下,关陇门阀的实力或许已经不是第一,但论起破坏了,山东世家也好,江南士族也罢,却是给关陇门阀提鞋都不配……

    未等李承乾说话,李靖已经摇头道:“此事基本不可能,眼下关陇叛军已然自金光、安化等城门突入城中,一路向着皇城挺进,之所以大战上位爆发,乃是因为咱们一味退让,避免战火波及各处里坊,使得无辜百姓遭受损伤。可一旦派军突围,势必与迎头而来的叛军接触,到那个时候避无可避,大战必然爆发。阖城混战的情况下,哪里还能突得出去?更别说东宫六率兵力薄弱,若是分兵,敌我实力相差便愈发悬殊,到时候守不住太极宫、兴庆宫,一切皆休。”

    说到这里,他再次向李承乾谏言:“殿下明鉴,无尽叛军势大,已然占据多处城门,城内兵势汹汹。咱们本就兵力薄弱,却还要分别固守太极宫、兴庆宫两处,局势愈发不利。何不请殿下移驾,前往太极宫?咱们也能集中兵力力保太极宫不失。”

    李道宗在一旁蹙眉道:“卫公此举固然可以最大限度集中兵力以御敌,但太极宫一地却未必保险。”

    这个话题并非第一次提及,但每一次都被否决,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谁都对玄武门之安危心里没底……

    与兴庆宫整个处于城内不同,太极宫却通过玄武门连通场外军营,寻常时候,玄武门外的驻军可以起到拱卫皇城的作用,一旦城内发生战乱,军队可迅速通过玄武门抵达皇城各处,据守高大坚固的城池,挫败叛军。

    然而眼下,玄武门外的左屯卫大将军柴哲威立场不明、摇摆不定,万一此人投敌,引兵强攻玄武门,仅仅依靠半支右屯卫以及镇守玄武门的数千北衙禁军很难守得住玄武门。

    一旦玄武门丢失,太极宫便敞开门户,其中的皇子公主、嫔妃婕妤尽成叛军之俘虏……那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若是太子搬回太极宫,结果柴哲威反叛,引兵自玄武门而入,那就等于抄了太子的后路,唯有败亡一途。

    以往,每每谈到此处,李靖便缄默不语,但是今日却一反常态,坚持道:“诸位,左屯卫的确是齐编满员的一卫之军力,但是其战力未必就强的过半支右屯卫,毕竟右屯卫上下当初可是追随房俊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的精兵悍将,其实左屯卫那些缺乏操练的酒囊饭袋可比?更有张士贵率领北衙禁军镇守,玄武门定然固若金汤!而殿下若是一直在这兴庆宫,吾等便必须兵分两路,万一叛军各个急迫,局势太过被动。”

    他一直坚信房俊麾下的右屯卫远远抢过柴哲威的左屯卫,即便眼下玄武门外的右屯卫只剩下半支,甚至全军灵魂房俊身在西域,依旧如此。

    崔敦礼亦道:“右屯卫全军装备火器,接受的乃是全新的战术战法操练,可以将火器的威力最大化,如今这套战术已经在兵部以及书院做更深层次的研究、改进,相信不久之后,将会推行到所有装备火器的军队。故而,若说右屯卫的战力乃是诸军之冠,并无不妥,只从越国公先后于大斗拔谷、阿拉沟两战大败强敌,便可见一斑。”

    他是房俊的心服亲信,如今又掌管兵部诸事,对于右屯卫的实力情况极为了解。这番话还是他素来低调的性格所至,否则必然说出“纵然半支右屯卫,亦可吊打左臀位”那样的话语。

    李道宗捋着胡须,沉思一阵,颔首道:“微臣赞同。”

    殿上大臣众多,但是论起军事才能,当属李靖第一,李道宗次之,眼下他们两人赞同移驾太极宫,掌管兵部、深知兵事的崔敦礼亦附和,其余人基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还是那句话,东宫六率本就战力处于劣势,若是再不得不分兵防御太极宫、兴庆宫两处地方,兵力着实捉襟见肘,很可能被叛军各个击破。太子移驾太极宫,将所有的力量都紧缩在太极宫一地,防御起来更为从容一些。

    只是临战更换大营,会否影响军心士气以及战略部署,这就需要极大的魄力。

    所幸,此次危机之中太子展示出一贯缺乏的杀伐决断,当即只是略作沉吟,便下定决心:“那就即刻移驾,前往太极宫!”

    “喏!”

    大臣们应诺,当即便有文吏武官以及东宫属官下去准备。

    趁此空档,李靖又提议道:“殿下,虽然眼下不能派出军队突围出城驻防铸造局,但可以派出斥候潜行出城,前往书院诏令许敬宗,责令其率领书院学子,分发武器,前往铸造局,力保不失!”



    “书院?”

    “许敬宗?”

    ……

    殿上响起一片满含质疑的惊呼。

    就连李承乾也啧啧嘴,眼神幽怨的看了看提出这个谏言的李靖……

    非是对李靖不信任,事实上以李靖的能力、资历,如今东宫之内算得上是一条粗的不能再粗的大腿,纷乱被动的局势之下,争取要李靖去调兵遣将,击溃叛军,余者皆无这等能力。

    可书院那是地方?

    与崇文馆、弘文馆并称大唐三大最高学府之一,且因为书院之内兼容了格物、算学、讲武堂等等学科,使其规模异常繁杂庞大,在此就读的学子每一个有着迥异寻常的天赋,可谓天之骄子。

    且不说这些学子每一个都是帝国的宝贝,不能使其轻易陷于战阵之中,就算豁出去不计伤亡,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又如何抵挡如狼似虎的叛军?

    更别说许敬宗那厮固然资历超高,乃是李二陛下潜邸之臣,更被成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但其能力在于文史,且毫无风骨谗言媚上,立场不坚左右摇摆,让他带着一群学生兵却面对气势汹汹的叛军,怕是一个照面就得弃械投降……

    李承乾毕竟还是尊敬李靖的,不好直接驳斥,只好干咳一声,尽可能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意见:“这个……是否另寻他法?书院学子虽然人数众多,却也只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军训,从未真正身临战阵,稍遇挫折难免士气崩溃。而许敬宗此人……虽然文才卓著,但非是良将,恐误了大事。”

    李靖却笃定道:“书院学子自然未曾身临战阵,可谁又生下来便上过战场呢?许多头一回上战场的新兵,表现却比老兵更好。况且书院学子皆是一方俊才,能够读书读出名堂的,自然也能打好仗。至于许敬宗其人,固然缺乏军事才能,可固守铸造局,毋须排兵布阵,也用不到多少军事才能,此人在书院之中威望颇高,一呼百诺,关键时刻能够镇得住那些骄傲自负的学子,如此足矣。”

    给许敬宗的任务是固守铸造局,又非是让他击溃叛军,实则并没有多少发挥军事才能的机会,只需坐镇铸造局,使得那些学生兵尽皆听令即可。

    前段时间,东宫上下已经为了今时今日的局面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仅东宫六率经历了以此规模极大的整编、操练,便是书院之中也组织了数次军训,使得学子们皆能熟练操控火器。

    不得不承认的,只要是人才,放在哪里都是人才。

    这些享誉乡里、堪称一方俊杰的学子们能够将书读好,各个都是脑筋活泛的,操练起来比那些个府兵的榆木脑袋好用太多,别说各种火器一上手便能够熟练操控,即便是一些复杂的战术亦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让这些学生兵死守铸造局,大抵还是能够坚持得住……

    其余大臣相互看看,缄默不语。

    虽然心里并不认为李靖的谏言是个好主意,可眼下局势如此,不可能分兵去固守铸造局,总不能让铸造局轻易落入叛军之手吧?那就让许敬宗领着书院学子前去,死马且当活马医……

    李承乾见到再无人反对,也只好颔首道:“如此,便依从卫公之谏言行事。”

    “喏!”

    自有崔敦礼去安排斥候潜行出城,前往书院颁布太子诏令。

    其余人等则簇拥太子走出南熏殿,数千禁卫护送之下,搬往太极宫。至于东宫妃嫔、家眷,则稍后一步,亦有重兵护送。

    ……

    后殿之内,长乐公主与太子妃苏氏子相对而坐,略有紧张。

    尤其是长乐公主,哪里能够想到自己仅只是入城一次,先前一切还好好的,这忽然之间便风云变色,长孙冲倒是落网被捕,可关陇门阀却尽起叛军,誓要施行兵谏,废黜东宫……

    太子妃苏氏倒是颇有几分气魄,大敌当前、局势紧迫,却依旧安稳恬淡,只是轻叹道:“殿下冲龄即被册立太子,世人看在眼中,皆以为实乃天命所归,运气极好。但是谁又能想象得到,这些年来太子遭受了多少诘难,承受了多少压力?即便时至今日,依旧有那么些乱臣贼子意欲取而代之……皇位执掌天下至尊之权,却也是天下无双之毒,任谁沾染上,便再无亲情道德。”

    长乐公主默然。

    皇权之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谁若不想一生都活在这种战战兢兢随时可能一道圣旨便虢夺身家性命的危机之中,那就只能奋起抗争,将道德礼法抛弃一旁,坐上那个至尊的位置。

    今日看似关陇门阀施行兵谏,但是这背后谁会收益,又会是谁的默许?

    当年,大伯李建成为了皇权之稳固暗中谋害父皇,而父皇亦是为了那个至尊的位置,玄武门下杀兄弑弟……古往今来,皇权更迭,一代又一代的血腥争夺亦从未停止。

    如今,怕是那一幕又要重演……

    心底纠结难受,虽然知道这一天大抵是会来到,然而事到临头,却依旧感到难以接受。

    叹息一声,伸出手去拍了拍太子妃的手背,柔声宽慰道:“嫂嫂亦不必担心,正如你所言,这么些年风风雨雨什么没有经历过?坎坎坷坷都走过来了,吉人自有天相。还是快快收拾一番,带着李象、李憠,赶紧搬往太极宫才是,莫要让太子哥哥挂心。”

    太子妃苏氏反手握住她的纤手,长乐公主这才发现太子妃柔软的手掌心已经满是汗水,原来面上的淡然,也只是故作轻松……

    不过这也难怪。

    皇权之争,伴随的自然是血雨腥风。史书上那些个故事就不说了,即便是当年玄武门之变,父皇获胜之后,不仅杀了大伯李建成、三叔李元吉,更是将两家阖府上下杀个干干净净,几个上位成年的男童亦难逃屠戮。

    今日若是叛军获胜,李承乾固然难逃一死,他的两个子嗣也必死无葬身之地,连带着太子妃以及其余妃嫔,亦不知将会被如何发落。万一被充入哪一座王府之中,以身侍仇敌,那将是怎样的屈辱?

    毕竟,可是有父皇当年的先例在,而父皇的那些个儿子们,一个两个的都崇拜父皇,言行举止都学着父皇的做派……

    片刻之后,几个妃嫔已经将衣物以及随身物品收拾停当,带着李象、李憠两个孩子来到殿中。

    两个孩子见到太子妃,立即挣脱妃嫔的手扑上前去,到了近前方才见到长乐公主,赶紧小大人一般整理一下衣冠,恭恭敬敬的一揖及地,恭声道:“侄儿见过长乐姑姑!”

    长乐公主看着两个粉雕玉琢、英气勃勃的孩童,心中刺痛了一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伸手搀扶:“还孩子,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多谢姑姑!”

    两个孩子起身,便一左一右跑到太子妃身边,一人揽住她一条胳膊,李象抬头,一脸纯真的问道:“母亲,听闻外头有叛军作乱,要杀死父亲和我们,可有此事?”

    太子妃倒也没有责罚那些多嘴的宫女,眼下这等大事已然阖城尽知,倒也不必隐瞒。

    她抬手抚摸着李象那酷似其祖父的脸颊,眼中泪光盈盈,强笑着道:“象儿毋须担心,不过是一些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罢了,你父亲自然会率领朝中兵将斩杀贼酋、拨乱反正!”

    生在天家,乃是九世修来的福气,自幼便锦衣玉食尊贵无比;然而生在天家,却也是上辈子没做什么好事,这辈子遭受报应,动辄有性命之虞却是难以享受安稳宁静的生活。

    心里想着万一局势崩坏,这两个孩子就将被贼人手起刀落身首异处,心里便好似被刀子狠狠剜了一刀也似,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太子妃苏氏即便一直努力的维系着一个坚强、贤淑的形象,拼命去经营那种“母仪天下”的气质,但是说到底,她也是个母亲。或许面对自己的生死之时,可以做到淡然处之,但是又怎能忍心自己的孩子遭受屠戮?

    若有可能,她宁愿自己代为赴死……

    李象、李憠见到苏氏流泪,很是心疼,李象抬手给母亲擦拭泪水,李憠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看,忽然跑到长乐公主面前,扯着长乐公主的手摇晃着,哀求道:“姑姑,你让越国公来保护母亲好不好?”

    “呃……”

    长乐公主一头雾水,这怎地就扯到房俊身上去了?

    李憠奶声奶气道:“越国公最是英勇,朝中那些大臣就没有不怕他的,他又最听姑姑的话,你让他来保护母亲好不好?”

    长乐公主红着脸,有些手足无措。

    这孩子还太小,不明白那些她与房俊之间的事,只是单纯的以为房俊能够听自己的话,又那么厉害,定能保护他的母亲……

    这时候李象也跑过来,小小的人儿面容很是坚毅,挺着胸脯说道:“现在我们很危险,但我和弟弟都不怕,只希望姑姑能够将越国公让给母亲,让越国公像保护姑姑那样保护母亲!”

    “对的对的,”李憠使劲儿点头,摇着长乐公主手臂,祈求道:“姑姑,姑姑,你就将越国公让给母亲好不好?”

    长乐公主:“……”

    太子妃苏氏:“……”

    什么叫“像保护姑姑那样保护母亲”?你们知道越国公房俊是怎么“保护”姑姑的吗?那可是相当“周到”“卖力”“无微不至”呢。

    最离谱的是,什么叫“将越国公让给母亲”?

    苏氏面红耳赤,一张闭月羞花也似的容颜都快要熟透了,咬着银牙,羞恼喝叱道:“你个两个东西,浑说什么呢?赶紧闭嘴!”

    这两个浑球,好像要将她这个母亲送人也似……

    长乐公主也被这番童言无忌逗得不行,不过见到两个孩子一脸郑重、满含期盼的目光,只能忍着笑,抚摸他们的头顶,柔声道:“好好好,姑姑答应你们,将越国公让给你们母亲,让他保护你们母亲好不好?”

    “好啊!”

    “姑姑真好!”

    两个孩子欢欣雀跃,在他们幼小的心灵、极少的阅历当中,听多了房俊如何大展神威扬威异域,如何嚣张跋扈横行朝堂,早就将房俊视作英雄,认为再是危险的情况只要有房俊在,那便无妨。

    太子妃苏氏粉面绯红,嗔怒的瞪了长乐公主一眼,恼她跟着孩子一样瞎起哄,故作威严瞪着两个孩子道:“赶紧收拾收拾,马上搬往太极宫了。”

    ……

    到了子时末、丑时初,越来越多的叛军自西、南两面的太平、延寿、布政等坊蜂拥而来,汇聚于朱雀门外的大街上,漫天大雪之下人头攒动,五花八门的兵刃在寒风苦雪之中闪烁寒光。东宫六率与禁卫军则奔上皇城城墙之上,弓弩齐备、严阵以待。

    大战一触即发。

    *****

    贞观书院。

    窗外大雪扑簌簌的落下,来自长安城的消息使得许敬宗如芒在背,不停的在屋内走来走去。

    他是李二陛下潜邸之臣,虽然当年敬陪末座、无甚威望,但是这些年来因为足够的资历也算是朝中一号人物,得到不少关陇门阀的拉拢。他也的确狡猾精明,并未因为关陇全盛一时便彻底认投过去,有些好处他全然接受,而有一些则将包裹着的糖衣吃掉,内里藏着阴谋诡计的毒药丢回去……

    所以在关陇门阀眼中,他远不如褚遂良孝顺、听话。

    但也因为那些长久以来的关系,使得他与关陇门阀之间牵扯颇深,彼此都甚为了解。

    只看一队队的叛军自书院山脚下向着长安进发,许敬宗便知道这一回关陇门阀必然打算孤注一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绝无半途而废之可能。

    而关陇门阀之所以敢这般恣无忌惮的向着陛下册立的太子下手,必然是辽东军中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使得长孙无忌完全不在乎李二陛下的看法,悍然挑衅皇权,越俎代庖的去废黜东宫。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二陛下的性格,看似宽厚大度、胸怀广阔的表面之下,是刚愎自负、心狠手辣,一旦触及他的底线,即便是兄弟手足杀起来亦是毫不迟疑,许敬宗相信,这一点长孙无忌同样了解。

    既然了解在触怒李二陛下之后会有可能会遭受到的后果,但长孙无忌依旧毫无顾忌的去做了,那么解释唯有一个……

    许敬宗对于李二陛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这么多年他鞍前马后也没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升迁,执掌权力更是没影子,很难生出那种“忠义无双”“鞠躬尽瘁”的心思,如果当真如自己猜测那般,却也没什么了不起。

    但是从眼下时局来说,李二陛下是生是死,却关系到他往后的仕途。

    是夹着尾巴认投关陇门阀?

    还是跟随房俊抱紧东宫的大腿?

    如何抉择,这是一个问题……

    “砰砰砰”

    敲门声将许敬宗从沉思之中惊醒,他开口道:“进来!”

    房门打开,甲胄之上满是落雪的辛茂将大步走进来,见礼道:“许主簿,太子殿下派人前来,有诏令传达!”

    今天整个长安城附近的气氛便不大对头,许敬宗将书院学子编成数个小队,每隔一个时辰便换一个小队巡逻值夜,确保安全,眼下当是辛茂将所在的小队当值。

    许敬宗忙道:“来人何在?”

    辛茂将抹了把快要冻僵的脸,回身道:“进来说话。”

    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入内,见礼之后将符信凭证交给许敬宗眼看,待到许敬宗验看无误之后,才将一封书信掏出,递给许敬宗。

    许敬宗接过,先检查封口火漆,见到火漆完整,这才拆开信封,取出信笺,一目十行的看过,便蹙眉沉吟起来。

    心里却是暗暗叫苦……

    居然让他率领书院学子前去固守铸造局?

    娘咧!这是哪个瓜怂出的馊主意?事后千万别让老子知晓,否则老子定要入他祖宗……

    若是守在这书院,凭借山势地利,千余学子全副武装应当能够确保不失,毕竟叛军此刻必定猛攻皇城,不一定有心事理会区区一座书院。待到战事结束,无论谁胜谁负局势已然明朗,何去何从也就无需自己操心。

    可铸造局那是什么地方?

    制造火器的作坊尽在其中,且由于支撑辽东战事之需,铸造局内的火器作坊增添了很多,听闻每日里的产量是以往的数倍。眼下辽东战事已停,必然囤积了大量尚未来得及运走的火器,这事儿不仅东宫知道,自己知道,关陇各家也必然知道!

    眼下谁敢小觑火器之威?关陇那些养尊处优的酒囊饭袋但凡有点脑子,也必然要尝试攻陷铸造局,以火器来武装叛军。

    说不定,这个时候就已经有叛军前往铸造局了……

    现在的铸造局就是一个吸引目光的闪光弹,必定无数人都在关注,率领书院学子前去镇守,就要面对数以万计的叛军……

    娘咧!

    老子是个文人啊,虽然也能耍几下刀剑,可总不能将老子当成那等文武双全的绝世之才吧?

    寻常时候,咱哭着求着给咱加点担子,咱不怕苦不怕累一腔热忱精力充沛,结果你们一个两个却是视而不见,对咱不屑一顾;现在好了,叛军如狼似虎漫山遍野,结果你们想起咱来了?

    忒缺德了……

    他很想将这封诏书丢进炭盆里,然后大吼一声“谁爱去谁去,老子不去”,然而他不能,因为一旦那么做了,就意味着他将彻底与东宫一系断绝,成为太子殿下的眼中钉肉中刺,自今而后,唯有一心一意给关陇门阀做牛做马。

    可关陇门阀看似势大,几乎席卷了关中各地,发动了几乎十万叛军攻略皇城,潮水一般的叛军随时可能将太极宫给淹没……

    然而当真如此顺利?

    许敬宗不这么认为。

    (本章完)



    待到送信的斥候走后,许敬宗坐在书案之后,凝眉沉思,心烦意乱。

    固守铸造局岂是一个好差事?成了固然算是大功一件,却也得东宫在此次兵谏之中大获全胜,彻底挫败关陇门阀的叛军才行;可若是自己败了导致铸造局失陷,亦或者东宫一败涂地,那自己可就麻烦大了,会被关陇门阀视为东宫的走狗鹰犬,亟待除之而后快。

    怎么想,这都是两头不讨好的苦差事……

    辛茂将在一旁看着许敬宗面色变幻,久久不语,忍不住上前两步,低声道:“许主簿,太子殿下已然颁布诏令,吾等自该奉行王命,即刻前往铸造局,若是耽搁,恐铸造局落入贼手,有负太子殿下所托!您该不会是另有打算吧?”

    许敬宗抬头,正好对上辛茂将灼灼的目光,心里登时一突。

    这书院乃是房俊一手筹建,上上下下皆是房俊之心腹,这些学子对房俊更是崇拜钦佩、五体投地,对其忠心耿耿、言听计从。世人皆知房俊乃是东宫砥柱,值此东宫危难之际,书院学子的立场不言自明。

    许敬宗可不会膨胀到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书院领袖,让这些学子跟随自己的抉择而认投阵营。

    若是此刻自己敢放弃东宫,转头关陇门阀之阵营,说不得就能闹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甚至于众叛亲离都是轻的,瞧瞧眼前这小子那火热暴戾的眼神,大抵自己若是说出一句违逆太子命令的话语,就能扑上来一刀捅死自己,然后率领书院学子自行前往铸造局。

    毋须怀疑,作为学子当中的领袖人物,又是公认的房俊拥趸,他有这样的威望……

    许敬宗有些心虚,又有些恼火,自己居然被一个学子以目光所胁迫?

    娘咧!

    你小子可是老子的女婿啊,老子好不容易将贵女养得白白胖胖,意欲结下一门好亲事,结果被你这个狼狗给的调走了,不心存感恩、唯命是从也就罢了,平素连一句“岳丈”都不叫也忍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威胁于老子?

    白眼狼也不敢这般嚣张啊……

    他愤愤然拍了一下桌子,怒叱道:“说得什么浑话?本主簿乃是朝廷命官,自当谨遵王命,如今陛下尚在辽东,太子监国,自然视太子诏令如天,焉敢懈怠本分?只不过眼下局势紧迫,关陇叛军自四面八方向长安城汇聚,若是吾等不能事先做好谋划准备,一出门便与乱军混战一处,还如何能够前往铸造局,确保不被叛军占据?汝等只知一腔热血,尽忠报国,却不知任何时候都要沉稳冷静,否则坏了大事,百死难赎其罪矣!”

    他这一番话正气凛然、理直气壮,将自己先前心中的小心思尽皆掩盖,说得辛茂将面色发红,有些羞愧,虽然不耻许敬宗的为人,但说到底也是自己的岳丈,况且自己与妻子琴瑟和谐,总不能与岳丈弄得生分了。

    赶紧抬手施礼道:“是学生鲁莽了,还望主簿恕罪。”

    “哼!黄口孺子,目光短浅,往后好生学着点儿!”

    许敬宗捋着胡须,心底松了口气。

    幸好自己的小心思没被看破,否则这些学子若是造自己的反,那可大大不妙

    ……

    辛茂将战战兢兢:“学生多谢主簿教诲。”

    心里不仅为自己刚刚升起的对许敬宗的怀疑而感到有些羞愧,自己的确还是年轻了一些,未曾经历磨难,心性不够沉稳。

    许敬宗见到辛茂将毕恭毕敬,知道这小子已经不再怀疑自己,便微微颔首:“去将岑长倩与欧阳通叫来。”

    “喏!”

    辛茂将转身出门,未几,便将两人领了进来,一人长身玉立、相貌俊朗,颇有几分“丰神如玉”之姿;另一人则身材瘦小、尖嘴猴腮,但眉目之间甚为灵动。两个少年进屋之后,上前施礼,恭声道:“学生岑长倩(欧阳通)见过主簿,不知主簿相召,有何吩咐?”

    许敬宗颇为满意,便瞪了辛茂将一眼,瞧见没有,好好学学在师长面前就当这般执礼甚恭。

    辛茂将将眼神错开,瞅着房梁……

    许敬宗不理会这个刺头,温言道:“长倩,通师(欧阳通字),还有辛茂将,汝等三人乃是书院学子之领袖,心思细腻、办事妥当。如今吾受太子诏令,将率领汝等前往铸造局镇守,谨防叛军将其攻陷,掠夺火器。故而意欲将书院学子分成三队,命你三人各率一队,前往铸造局,力保不失。却不知汝三人可敢接令?”

    自家知自家事,他在书院之中固然算是房俊一人之下、诸多官吏师长之上,但是论起威望却实在不足道。

    此次前去镇守铸造局,胜了固然最好,但若是败了,便将惹来极大的麻烦。所以他权衡再三,决定将这三人拉上,赋予其率领学子、与敌奋战的权力,若是侥幸得胜,分给他们一些功劳也无妨,可若是一旦战败,那就是顶好的三个背锅侠……

    莫要小看这三人,似乎尚未入仕,名声不显,但却各有根底,且能力出众。辛茂将不仅仅是自己的女婿,更是房俊大力栽培的后起之秀,前程不可限量。岑长倩自幼父母双亡,乃是由其叔父岑文本养大,亲手教导。欧阳通则是中书舍人欧阳询的幼子,天资聪颖,才具卓越。

    无论是本身之才华,亦或是跟脚之牢固,这三人都有成为书院诸多学子中领袖之基础,平素亦很活跃,威望颇高。

    若是胜了,虽然分出去一些功劳,但这三人背后各自站着的大佬都会承自己一份人情,毕竟是自己“简拔于危难之中,赋予重任”,若败了也无妨,这三人的份量足矣背负战败之黑锅。

    更有这三人带着一众学子冲锋陷阵、与敌血战,自己只需稳坐中军帐就好……

    许敬宗不禁有些得意,进退自如、左右逢源,当真是个好主意。

    三个傻小子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许敬宗这条老狐狸算计得死死的?闻听可以各率一队镇守铸造局,危难之中肩负这等使命,登时热血沸腾、血脉贲张,兴奋得直蹦哒。

    即便只是一介书生,也想要金戈铁甲、封侯万里,可平素哪里有那等机会?眼下局势危急,动辄有性命之虞,然则此等机会却是可遇而不可求,错过了,极有可能一辈子再也得不到。

    岑长倩一张俊脸上满是兴奋,重重颔首道:“主簿放心,吾等深受国恩,乃天子门生,自当扶保社稷,不惜此身!”

    欧阳通尖嘴脸则更多肃穆郑重,沉声道:“国难当头,吾辈自当死而后己!”

    辛茂将亦兴奋莫名,大声道:“奸佞横行,局势崩坏,自当挺身而出,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许敬宗看着兴奋冲动的三个年青人,微微颔首,甚是宽慰,不过还是安抚道:“好样的!男儿汉大丈夫,正是此等国家危难之时方显出英雄本色!不过杀敌固然重要,但此次之要务乃是固守铸造局。若铸造局失陷,吾等虽死亦难赎其罪!都给老子好好的活下来!”

    他倒是不在意岑长倩、欧阳通两人的死活,这等家国危难之时,纵然为国捐躯亦是名垂千古,只不过若是轻松死掉,那可就没人给自己背锅了……

    而且辛茂将乃是自己的女婿,固然这年头女儿再嫁不难,他许敬宗也算有一些身份,重新择选一个佳婿很容易,但女儿与辛茂将感情甚笃,若是坐了寡妇必然郁郁终生,未免不美。

    三个青年人甚为感动:“多谢主簿挂念叮嘱,吾等必然小心行事。”

    平素这位主簿吝啬刻薄,不为书院学子所喜,但是这等危急时候不仅对他们委以大任,且关怀备至,居然是个不错的长者……



    临近年关,书院尚未放假,几乎所有学子都在书院内上课。今日关中局势危急,时不时有关陇叛军自四面八方汇聚,路过书院山脚,向着远处的长安城奔赴而去,使得书院人心惶惶。

    官吏、教员、博士们只好给学子们临时放假,但是叮嘱学子只能留在宿舍之中,不得擅自外出。

    此刻虽然已是深夜,但一大片宿舍尽皆灯火通明,学子们关注着当前局势,相互讨论、义愤填膺,迟迟不肯睡去。往昔严厉执行规定,过了酉时必须熄灯的教员们,今日也网开一面,对于这等喧嚣热闹的情况不予理睬。

    及至许敬宗命人将太子诏令颁布,而后命令所有学子在大校场集合,整座书院都沸腾起来。

    一个个年轻学子早就对当下叛军动乱之事义愤填膺,若非书院阻拦,怕是早已一哄而散,跑去长安城内协助东宫击溃叛军。

    此刻听闻书院居然能够参预此次兵谏叛乱之中,非但未有一人害怕,反而各个士气暴涨,战意高昂。

    从古至今,对于家国形势最为热衷的往往就是这些涉世未深却又一腔热忱的学子,为了追求真理正义他们不怕苦、不怕死,惟愿以一腔热血荐轩辕。

    当然,有时候这么干是好事儿,有时候却又坏了事儿……

    当下,书院学子分成三队,每队五百人左右,只装备了少许军械,便踏着大雪赤手空拳的自山上奔下,直扑铸造局。

    书院虽然屡经军训,但每一次军训之后,兵刃甲具军械等物都要上缴运回兵部,此刻叛军围城,兵部自然不可能运出兵刃军械装备学生兵,只能抵达铸造局之后再行分发装备。

    毕竟铸造局内可不仅仅存有大量火器,锻造的板甲、横刀、箭矢,足矣装备上万人的军队……

    ……

    岑长倩率领队伍当先下山,一路向着铸造局疾行,昂首阔步之间,意气风发。

    铸造局位于昆明池之北,利用昆明池庞大的出水量驱动各种水利设备,以之锻造所需之器具。书院则在昆明池东南,两者之间直线距离不远,但却需要绕着昆明池小半圈。

    此时天降大雪,学子们固然因为能够参预至这等兵谏叛乱之中而热血滂湃,但是雪夜道路难行,且天气严寒,走了一段之后,势不可免的速度慢了下来。

    岑长倩赶紧鼓动士气,大声道:“逆贼横行,朝纲崩坏,正是吾辈挺身而出、维护纲纪之时!七尺之躯,当提三尺之剑,斩妖除魔、戮力杀敌,搏一个彪炳史册、名垂青史!”

    “正该如此!”

    “太史公有言,死有轻于鸿毛、重逾泰山,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

    身后学子一阵鼓噪。

    这年头,学子向学可不仅仅是学习圣人大义、经史典籍,更学习战略兵法,只要不是身子骨太弱的,几乎各个精通兵法、弓马娴熟,委任地方自然守牧一方,可一旦上阵,亦能提刀杀敌、保家卫国。

    每一个都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人才,各个都有一颗“马上封侯”的雄心!

    死,固然可怕,但是仗义死节,却死不旋踵!

    ……

    忽然,前方几个充当斥候的学子策马返回,来到岑长倩面前,疾声道:“前方有叛军不知从何处而来,大抵是前往长安,马上就与吾等碰头!”

    岑长倩以及周围学子大吃一惊。

    岑长倩忙问:“叛军有多少人?”

    斥候道:“大抵在两三千左右,皆是青壮,甲戈齐备,许是谁家的精锐家兵。”

    周围学子刚刚被岑长倩一顿鼓动,士气正盛,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忿忿鼓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待吾等杀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说得好,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咱们刚刚下山,寸功未立,正好拿这伙叛军祭旗!”

    “让天下人皆知吾贞观书院学子,各个皆是忠臣良将!”

    ……

    岑长倩满头大汗,连忙制止这帮鸡血喝多了不知死字怎么写的家伙,大声道:“吾等之任务乃是镇守铸造局,焉能半途之时与一群乌合之众火并?那会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听吾号令,待会儿若是俩军相会,汝等尽皆闭嘴,由吾见机行事!”

    开什么玩笑,自己这边几乎手无寸铁,去跟人数是自己数倍有余,且全副武装的敌人火并?

    脑子被虫子啃掉了也不会做出这等傻事!

    众人却是愤愤不平:“为何惧怕那等叛贼?”

    “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见到吾等天子门生,必定望风而逃、一哄而散!”

    “吾等正义之师,斩妖降魔,所向无敌!”

    岑长倩差点以手扶额,不得不怒叱道:“放屁!贼军人多势众,如何力敌?待会儿谁若是忍不住坏了太子殿下的大事,老子第一个宰了他!”

    书院之中,他威望甚高,不仅因为有一个身为宰辅的叔父,更因其才学出众、处事公允,谁都敬服。此刻见他这般恼怒,众学子这才讪讪着闭嘴,不再热血激昂的扬言要徒逞匹夫之勇。

    果不其然,走出不远,迎头便见到一队叛军自风雪之中走出,两千余人全副武装,显得甚为精悍,为首一个武将骑着马来到近前,隔着一段距离大喊:“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岑长倩连忙上前两步,遥遥拱手,大声道:“吾等乃是书院学子,听闻关中义军竖旗,匡扶社稷,欲废黜太子另立贤王,甚感钦佩!此等盛事,吾等岂能袖手旁观?故而决定为大业出一份力,前往皇城之前,痛斥太子倒行逆施之罪,为义军张目!”

    “呦呵!这个不错啊。”

    那武将温言大喜。出发之前,他并未收到对于贞观书院及其中学子如何处置的命令,因为没人将这群学子当回事儿。眼下走个碰头,见到对方气势汹汹人数不少,心里没底,故而上前发问,却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义军?”

    身后叛军听闻这个称呼,纷纷笑得咧开嘴。

    大家虽然不知道这回冲进长安城到底是干什么,但听命令又是包围长安城又是攻打太极宫,那还能是好事?说得好听是拨乱反正,剪除太子身边奸佞,实则与造反应该也差不太多。

    只不过大家都是关陇各家的家兵甚至奴仆,生是主家的人,死是主家的鬼,出了听命行事之外,哪里敢反抗?

    却也心中惴惴。

    眼下听到“义军”之称呼,且出自书院学子之口,纷纷惊喜难当,难道当真如主家所言,此次入城兵谏乃是拨乱反正,天大的好事?

    那武将亦是大喜过望,忙道:“既然如此,当一路同行!”

    岑长倩:“……”

    鬼才跟你一路同行!

    脑瓜子转动,他陪着笑,有些扭捏的搓搓手:“这个……不怕将军见笑,吾等学子年纪尚幼,手无缚鸡之力,此等大事也只能在一旁摇旗呐喊。可若是一齐上阵,怕是力有未逮,坏了诸位的大事。”

    那武将大手一挥:“无妨!总不能让读书种子如吾等这般冲锋陷阵吧?那就太可惜了!不如这样,吾等此行乃是奉命攻陷铸造局,取其火器军械,你们这些学子上阵打仗是不行的,但搬一搬军械辎重,想来能够胜任吧?跟吾等一路并行,待到铸造局之后,吾等攻陷守卫,你们负责搬运,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岑长倩:“……”

    闹了半天,感情咱们还是即将为了铸造局打生打死的死敌啊?

    而且看来这厮还防着一手,非得要与自己这边一路同行,一边加以监视控制……

    岑长倩眼珠儿转转,用力拍拍胸脯,慷慨激昂道:“这说得哪里话?吾等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有一腔热血!攻打城池固然力有未逮,可区区一个铸造局,却还不放在眼中!不如这样,待会儿抵达铸造局,还请将军为吾等观旗瞭阵,看吾等冲上前去,大破铸造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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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皆知,贞观书院这座天下第一等的学府之中甚少关陇子弟,固然有很多关陇门阀意欲将子弟送入其中就学,却皆被房俊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之门外,防范之心甚重。

    导致诺大的书院完全游离于关陇门阀之外,连长孙无忌都插不入手。这等情况之下,整座书院由上至下尽皆不待见关陇,关陇又怎能不倍加提防呢?

    那武将眼看着一群学子兴冲冲的下山,正好与自己走个碰头,别看岑长倩说得天花乱坠,但他心中提防之意却丝毫不减。

    此刻听闻岑长倩愿意充当马前卒,使得自己既防备了这些学子,又能驱使其冲锋陷阵,简直一举两得。

    尤其是关陇上下尽皆对书院不满,连带着也对书院中的学子颇多怨气,若是攻打铸造局的时候能够使得这些学子损失惨重,关陇各家必定心生欢喜,自己可就是大功一件……

    那武将心底狂喜,面上却还使劲儿端着,颔首道:“如此甚好!”

    当下,岑长倩率领伍佰学子当先行路,两千余叛军则在后边跟随,亦算监视,冒着大雪齐齐往铸造局方向而去。

    路上,有人小声问岑长倩:“吾等乃是去镇守铸造局,眼下怎地反倒要协助叛军攻陷铸造局,岂非助纣为虐?”

    岑长倩道:“权宜之计罢了,叛军跟在后边,稍候寻个机会,你偷偷离队前往铸造局,先行通知……”

    身边人心领神会,现在正绕着昆明池而行,湖面开阔风声呼啸,夹杂着雪花劈头盖脸,风雪正紧。叛军虽然亦步亦趋的跟着,但这等天气之下若想脱身太过简单,趁着一阵大风卷着雪花刮在脸上睁不开眼,这人急忙矮着身子猫着腰,几个箭步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

    大半个时辰之后,队伍终于抵达铸造局附近。

    风雪之中,昆明池的堤坝也看不那么真切,但是湖水出口处那临渠而建的一座座炼钢高炉拔地而起,即便是漫天风雪之中,依旧黑黝黝的矗立在那里,远远望去甚是雄伟。

    春夏秋三季,这些高炉整日里喷吐着浓烟,遮天蔽日,一炉一炉的钢水炼好,一块一块的钢锭运走,几乎承载了整个大唐一半的钢铁产量。而另一半,则在长江之畔、牛渚矶岸边的南山矿场。

    可以说,如今整个大唐的钢铁都掌握在房俊手中,民生也好,军用也罢,房俊便是名副其实的“钢铁之王”。昔日曾经独霸大唐炼铁产业的长孙家,如今早已被房俊挤兑得频临破产倒闭,利润一降再降,入不敷出……

    铸造局的院墙并不高大,风雪之中望过去愈发显得低矮。只不过这个“低矮”是相对长安城的城墙而言,毕竟是帝国钢铁、火器的生产中心,可谓军工重地,岂能没有周全的防护?

    城外甚至引来昆明池水挖掘出一条护城河,只不过眼下天寒地冻,河水已然结冰,无法起到阻碍叛军攻城的作用……

    岑长倩领着书院学子们来到护城河前,身后叛军亦步亦趋的跟上来,左右右三方将书院学子夹在中间。

    那武将上前,道:“岑郎君可有破敌良策?”

    岑长倩傲然道:“何需良策?眼下铸造局内唯有军兵不过千人,且要分守四方,咱们只需择取一处猛攻强打,自可破门而入,大功唾手可得!”

    那武将撇撇嘴,心想这可是房俊的产业,且铸造局内火器无数,若是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不过既然岑长倩和这群毛头小子不知厉害,那就让他冲锋在前,吸引守兵的火力,待到这些学子死得差不多,自己再引兵狂攻,定能打守兵一个措手不及。

    便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赶紧打吧!”

    夜长梦多,还是赶紧攻陷铸造局,而后将缴获火器运往长安城内,将功劳攥在手里才行。

    岑长倩却两手一摊,无奈道:“吾等倒是不怕死,可总不能这般赤手空拳冲上去吧?”

    那武将愣了一下,奇道:“你该不是让吾给你寻兵刃军械吧?咱这两千多人都是自各处农庄汇聚而来,其中固然有一部分乃是府兵,可连人手一件兵刃都不足,如何再分发给你?”

    岑长倩也一脸惊奇:“将军该不会当真当吾等学子赤手空拳攻打铸造局吧?”

    那武将:“……”

    抬眼看了看这群虽然士气高昂、浑然不惧却也面容青涩、文质彬彬的学子,心想的确不能让人家赤手空拳去打仗,死不死的倒还在其次,万一一个冲锋被人家打回来便崩溃了,岂不可惜?

    想了想,道:“吾可以给你们一些兵刃,但只有三百件,再多绝对不行。”

    他手底下两千余人,将零头匀出来给这些学子,让他们冲锋陷阵当替死鬼,自己这边依旧可以保持战力。

    岑长倩也很好说话:“如此甚好!”

    当下便有叛军解下兵刃,三百柄刀枪剑戟五花八门的兵刃交给学子,伍佰人的队伍武装了三百人,战斗力立即提升,看上去很象是那么回事儿。

    那武将挥挥手:“事不宜迟,速速开战!”

    岑长倩提了一柄横刀,环视左右,大声道:“都跟着我,别掉队,咱们冲进去!”

    武将在一旁啧啧嘴,这话听着怎地有些别扭呢?还特么“别掉队”,送死也不能这般啊……

    未等他多想,众多学子已经轰然应诺,然后岑长倩一马当先,朝着铸造局的高墙便乌阿喊叫的冲了过去,数百学子紧随其后,在风雪之中宛若一道巨浪,气势汹汹的冲向铸造局。

    武将则笃定的吩咐左右:“待会儿城上开打,学子损失惨重,咱们便趁着那个当口冲上去,一举攻破铸造局!”

    “将军神机妙算,比诸葛武侯还厉害!”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运筹帷幄’?”

    ……

    那武将捋着胡须,一脸得意。

    “砰砰砰”

    学子们呼呼喝喝的一边喊叫一边冲锋,都已经冲到高墙之下,墙头上的守兵才放响火枪,乒乒乓乓一顿乱枪,谁也没打中不说,连震天雷都舍不得丢一颗。

    那武将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然后,学子们一窝蜂的冲到大门处,那大门陡然洞开,学子们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那武将:“……”

    身边众人:“……”

    刚才还极力吹捧呢,眼下见到这副状况,差点咬了舌头。

    这什么情况?

    有人反应慢,吃吃道:“这这这……如此容易的么?早知如此,咱们自己上了啊……哎呦!”

    却是被武将用马鞭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骂道:“蠢货!”

    然后不理会这个榆木脑袋,在马背上暴跳如雷:“娘咧!小崽子居然耍了老子一道!他必是偷偷派人前来通知铸造局,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大家操家伙,跟老子冲,今日定要攻陷铸造局,将那岑长倩逮住,老子要将他大卸八块!”

    “冲冲冲,娘咧!敢戏耍咱们将军,活腻歪了么?”

    “活捉岑长倩,给这小子点了天灯!”

    左右一阵鼓噪,集结队伍,展开冲锋。

    有人弱弱的来了一句:“这小子固然可恨,可他是岑文本的侄儿啊,若是将他点了天灯,岑文本还能饶得了咱?”

    “……”

    众人无语,士气登时一滞。

    说到底,关陇此次行事乃是“兵谏”,而非“造反”,顶了天废黜东宫之后将其党羽剪除,朝廷架构已然需要保持,否则就容易天下大乱,到那个时候谁还会支持关陇门阀?

    岑文本根本不算东宫心腹,战后势必依旧担任原职务。身为宰辅之一,若是知道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儿被人所杀,岂能善罢甘休?

    那武将满心闷气,也知道非但不能杀掉岑长倩,甚至还要加小心别让那小子被人误伤进而惨死当场,气得一张脸发黑,大叫道:“管他滴娘!先别管那个狡猾的小崽子,攻陷铸造局再说!”

    “喏!”

    “冲啊!”



    两千余叛军发起冲锋,原本还算严整的队列瞬间涣散,有的快有的慢,有的闷头往前冲有的故意放缓脚步,两千余人的阵列变得稀稀拉拉,根本没有半点充冲锋陷阵的气势。

    那武将在后掠阵,看得恼火不已,却也没法,这些临时聚集的农夫、府兵、家奴根本未曾联合训练过,哪里知道如何打仗?尤其是见到有数百人跟在大队之后放羊一般,且手无寸铁,这些人的兵刃都被岑长倩给“讹诈”去了,愈发心头发堵……

    ……

    岑长倩带着书院学子冲到铸造局门前,墙头上的守兵见到叛军远远在后边,当即打开大门,将书院学子放了进来,然后重新关闭大门。

    若是叛军不那么惜命,与书院学子一起冲锋,事情反倒麻烦了,总不能敌我不分一窝蜂的都给放进来……

    岑长倩进了铸造局,当即高声道:“何人主事?”

    一个身材高瘦、穿着官袍的中年人大步走到近前,抱拳道:“本官兵部郎中柳奭,足下可是岑郎君?”

    岑长倩忙道:“正是在下,见过柳郎中。”

    两人相互见礼,外头已然传来叛军冲锋的呐喊声,柳奭倒也痛快:“本官虽然忝为兵部郎中,却不知兵事,素闻岑郎君家学渊源,精通战阵兵法,可主持此间之防务,本官定会从旁协助,尽心尽责。”

    若是放在数年之前,这话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从他口中说出的。

    是否精通兵法战略有什么关系?老子现在就是这里的官职最高的长官,谁都得听我的,不论这一战是输是赢,所有人都得听我指挥,这才是最重要的。

    一句话,他的权利欲极强。

    但是自从房俊入主兵部之后,他先是遭受一连串的打压,继而又被房俊委以重任,一点一点的将他的观念改变了。如今的兵部,房俊是无可动摇的定海神针,无论衙门内外,亦或是朝野上下,无人可以撼动房俊至高无上的地位,房俊的话语,在兵部里就是不啻于圣旨的存在。

    然而,房俊却从来都不曾参预那些具体的事务,譬如他费劲心机将军队之中的赏罚之权从卫尉寺夺回来,便随手丢给崔敦礼负责,自己从未过问任何一桩这方面的事务,更未以此来提升威望、收拢人情。

    上行下效,崔敦礼也会在提出大方向之后,将这些事务继续下派。

    如今的兵部,即便只是一个区区的主事,在某些事务之上却也有着可以媲美侍郎的权力。

    这在其它部堂之中简直不可思议,但是眼下的兵部却运转顺畅,即便房俊身在西域,衙门上下也没有一个人敢于违背整体的方向自行其事。因为一旦他敢做出违背兵部利益之事,手下、身边的同僚会立即予以封驳,因为即便是下属也有这样的权力。

    柳奭不过是区区一个兵部郎中,还是排行靠后的那一拨,在他面前起码有超过五六个人的职位比他更大,但是他却可以一手执掌铸造局,将这样一个要害衙门紧紧攥在手里,除去房俊之外,他可以无视任何人的要求或是威胁。

    这让他觉得很爽快。

    身在试图,追求加官进爵乃是必然,然而加官进爵的目的难道就只是看上去官更大、听上去更威风?柳奭觉得不是,他认为更大的官、更大的爵,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掌握更大的权力。

    所以哪怕只是一个兵部郎中,却拒绝了晋王一派的拉拢,甚为晋王妃的舅舅却心甘情愿的在房俊麾下任凭驱策。因为他明白,晋王一派拉拢他,是因为他眼下身在兵部的权力与价值,若是没有这些,他连个屁都不是。若是离了兵部,就算给他一个宰辅当当,亦是无用。

    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当上了宰辅就能颐指气使、言出法随,拥有一个宰辅应当拥有的权力?

    绝无可能。

    所以他看重的是手中实打实的权力,而非是高高在上的一个傀儡之位。

    他是铸造局的主官,值此危难之际若是能够固守此地,确保不失,那么最大的功劳自然便是他这位主官的,就算岑长倩再是英武,又岂能逾越他这位主官之上?

    适当时候懂得放权,让有本事的人去做最擅长的事,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明明不擅长某件事却还紧紧的攥着权力不撒手,胡乱指挥只为彰显自己身为长官的权力,结果弄得鸡飞蛋打,那是天下最为愚蠢之事……

    他这么干脆将权力教出来,岑长倩反倒犹豫了一下,吃惊道:“这个……是否妥当?”

    虽然自幼聪慧、赞誉无数,从而自信爆棚,但毕竟年青,阅历不足,此等紧要时刻让他负责如此关键的铸造局力保不失,且要指挥这里千余兵卒、数百学子,以及稍候前来的一千学子,心里未免没底。

    干系太大。

    而且柳奭爽快得令人意外,万一又藏着什么甩锅的阴谋……

    柳奭却看懂了岑长倩的顾忌,摆了摆手,断然道:“吾兵部官员,从不推诿责任,更能知人善任。吾说了此间指挥权交付予你,便言出必践,且全力襄助,绝无一丝一毫掣肘。你便是命吾此刻冲出城去,吾亦欣然听命,莫敢不从。若守得住这铸造局,功劳给你,若守不住,自然皆是本官的责任,无人责怪于你!怎么样,素闻岑家郎君有叔父之风、宰辅之才,却不知敢否承担重任,力挽狂澜?”

    岑长倩原本有些胆怯,但是被他一激,豪情顿生,大声道:“有何不敢?若是面对乌合之众的叛军亦缩头缩尾,还谈什么匡扶社稷、建功立业?来人!”

    “在!”

    “速速清点库房,点清火器之种类、数目,然后按照往常军训之时的标准予以发放,将同学们武装起来!”

    “喏!”

    自有精于计算的数名书院学子领命而去。

    岑长倩又看着旁边人:“派人出去接应另外两路同窗,命其加快脚步,即刻抵达此地,一同抗击叛军。”

    “喏!”

    “其余人等在此列队,装备军械之后登场墙头迎敌,勿要惜力,定要给予叛军迎头痛击,待到同窗抵达之后再行换防,尔等撤下由同窗顶上,始终保持一支体力充沛的两百人队作为后备军,随时支援各处。”

    “喏!”

    ……

    学子们打开库房大门,见到堆积如山的火器登时大喜过望。铸造局乃是军械中心,重中之重,平素管理极为严格,虽然火器数量堆积如山,但是毋须一件件去清理盘查,早有仓库书吏捧着厚厚的账本上前交接。

    学子连同兵卒将震天雷、火枪、火药、甚至还有十余门火炮自仓库中搬出,有人拿着账本快速清点。眼下局势紧急,固然有些数目出现差错,但是只要差错不大,自然没时间去计较,只在账本之上注明原委,自有兵部事后与仓库书吏算账。

    学子们虽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但是自书院成立起便一直进行军训,这半年来更是时不时的便操练一场,分发武器甚为熟练。拿到武器的学子整齐列队,然后立即奔赴墙头迎敌。

    柳奭见到岑长倩虽然有些毛躁,但是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得有条不紊,这些学子亦是忙中不乱,士气高昂,不禁捋须赞叹。

    不愧是房二那厮一手操练出来的,瞧着这股劲头儿,即便是对上正规军亦能一战!

    大门之外,叛军蜂拥而至,墙头上的守军以火枪、弓弩居高临下施射,无论火枪的弹丸亦或锋锐的箭簇,叛军严重缺乏甲胄不能抵挡,冲锋的队伍就好似过河的泥娃娃一般,一边前进,一边一层层的融化剥落。

    好不容易冲到大门处,两侧箭楼之上枪弹齐响、一枚枚震天雷从天而降落入叛军阵中,登时炸得人仰马翻,惨嚎四起。

    为首那武将看着墙头、箭楼上来回奔跑的学子,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自己本以为能够驱使这些学子冲在前头,替自己挡一挡守兵的杀伤,孰料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帮小崽子居然耍了自己一道,这一手反戈一击,痛得他只想去死。

    太丢人了……



    “冲上去,冲上去!老子要将这群小崽子碎尸万段!”

    “出发之前,家主有令,攻陷铸造局,每人赏钱十贯,绢十匹!”

    ……

    叛军在武将驱策之下,向着铸造局发起疯狂的进攻。然而墙头上的守兵得到书院学子的襄助,兵力劣势一下子得到缓解,居高临下用弓弩、火枪射击,一时间“砰砰”的枪声如爆豆一般响起,叛军的冲锋阵列中一个接一下的倒下。

    好不容易冲到门下,又被大门两侧的箭楼上投掷下震天雷炸得人仰马翻,残肢断臂和着冰屑雪沫肆意飞溅,哀嚎之声响彻四野,损失极其惨重。

    叛军武将眼珠子都红了,大叫:“散开,散开,莫要聚于一处,大家分散攻城!”

    他也知道一些火器的优缺点,对于聚集在一处的敌人有着狂暴的杀伤力,火药与钢铁的双重威力之下,血肉之躯就好似破败的丝絮一般,瞬间四分五裂,残肢抛飞。

    未有将队形散开,不规则行动,方有可能躲避弹丸,毕竟火器的威力虽大,但命中率却低。

    但是如此一来,便不能形成集团冲锋的优势,想要攻占墙头难如登天……

    岑长倩立在墙头之上,看着漫天大雪之下奋勇冲锋却不能给铸造局待来太大麻烦的叛军,心情已然飞越这风雪,目光也落在远处长安城的方向,一股雄心壮志升腾而起。

    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固守铸造局一隅之地了……

    *****

    无数叛军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通过安化、金光等处城门蜂拥入城,沿着里坊街巷水陆并进,向着皇城进发,然后聚集在朱雀门、 xx门等处,各路叛军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刃猬集在一起,却并没有立即发动攻打皇城。

    之所以一路顺畅的抵达皇城之外,是因为东宫六率以及兵部、京兆府等衙门的兵卒不断后撤,将一座座里坊让出,最终退守皇城。其用意自然是不想战火荼毒整个长安城,将战争的规模尽可能的局限在皇城附近。

    关陇门阀不在乎这一战是否将整个长安城摧毁,但若是能够避免那种生灵涂炭的情况,也还是尽量规避为好。毕竟若是长安城打成一片废墟,事后收拾烂摊子也颇费力气,且对于各家的利益大有损毁……

    另外,没人敢小瞧东宫六率。

    虽然移交至太子手中未久,但经由一场彻底的整编,不少关陇子弟皆被剔除,东宫六率上上下下皆对太子忠心耿耿,为了维系东宫地位,必然死战到底。

    而且,眼下统御东宫六率的乃是卫国公李靖……

    纵然李靖潜居多年,纵然多年未曾接触兵事,但只要李靖站在那里,就没人敢小觑。

    “大唐军神”这个名号虽然从不曾被正式认定,但是帝国上下,尤其是军方却都在私下里承认,李靖便是当之无愧的帝国第一统帅!

    这样一个人即便垂垂老矣,又有谁敢轻忽视之?

    所以叛军越聚越多,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待所有叛军尽皆入城,积蓄全部力量展开全力一击,力求一战而定。

    然而谁也没想到,贞观十五年的这一场席卷整个关中的兵变,第一枪却是在远离长安城的铸造局门前,由一个无名小卒率先打响……

    铸造局的枪炮声穿透风雪抵达长安城,各处城门的守军尽皆吓了一跳。尤其是城南安化门,守城校尉镇压了麾下兵卒将叛军自清明渠放入城内,已然使得不少兵卒越来越躁动,只是碍于校尉之威严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放纵叛军入城这样的罪名实在是太过重大,若是叛军最终取胜也就罢了,一旦叛军失败,所有把守安化门的兵卒都将被处以极刑,阖家老小轻则流放三千里,总则城门外枭首示众。

    尤为重要的是,就算叛军取胜,功劳却也只是校尉的,与寻常兵卒有甚关系?

    担着阖家死绝的风险,功勋成果却皆被别人攫取,换了谁也不可能老老实实的予以配合。大量兵卒被守城校尉以及其亲信部下驱赶在城头之上,顶风冒雪冻得瑟瑟发抖,心里的怒火越积越多,一个个怒目而视,只是碍于校尉平素之淫威,一直死死的忍着。

    远处铸造局的枪炮声在风雪之中隐隐约约,却犹如一根导火线,将安化门守兵的怒火彻底点燃。

    “这是铸造局那边的枪声吧?”

    “这帮子瓜怂想要攻陷铸造局,抢夺里边的火器用以炸毁太极宫,刺杀太子殿下!”

    “娘咧!若是当真,吾等岂非成了帮凶?”

    “弟兄们,咱可不能跟叛军同流合污,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眼看着叛军炸毁太极宫,刺杀太子殿下!”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杀他娘咧!”

    无数人在其中鼓噪,然后有人劈手夺下看守他们的兵卒手里的兵刃,反手便将那兵卒劈翻在地。其余人也奋起反击,将周边那些守城校尉的心腹放倒在地,夺下兵刃,自城头上冲下来,气势汹汹的杀向城门下、水闸旁的兵营之内。

    混战瞬间爆发,有人点燃了兵营,火光冲天而起,在大雪之中映红了城内的里坊,引发了几处里坊居民的恐慌。然后这股恐慌瞬间向着周边辐射传递,几乎半个长安城的里坊都慌乱起来。

    总有一些百姓不懂得安分守己、明哲保身的道理,慌乱之中发现坊卒已然不见,便打开坊门冲上街巷,迎头碰上汇聚向皇城的叛军。叛军之所以是叛军,便因为缺乏必要的组织、纪律,原本就是一些奴仆、农夫组成的乌合之众,见到有百姓拦在路上,二话不说上前便是一顿砍杀。

    继而,发现坊门洞开、坊内乱哄哄这般景象的叛军们,诱发了心里的暴戾与贪婪。

    无论任何时候,一座不设防的长安城,都有着无穷无尽的诱惑。这些叛军起先还只是斩杀冲到街头的百姓,但是杀戮一旦开启就难以遏制,最终无数叛军蜂拥进各处里坊,看着那些惊惶错乱奔走呼号的男男女女,所有的邪恶与贪欲彻底爆发。

    烧杀掳掠在一座一座里坊当中上演,半个长安城都陷入动乱之中,无数人家被砸开大门,掳掠财货、奸**眷、放火烧屋、恣意砍杀……

    这座当世第一雄城,在这个黎明来临之前的风雪暗夜之中,遭受了残酷的破坏与洗劫。

    当力量挣脱束缚,杀戮与劫掠便成为必然。无数叛军在大雪之中冲入各个里坊,将前往皇城的命令抛之脑后,眼中未有洗劫与杀戮。待到关陇各家的管事人收到消息,赶紧派人入城约束叛军之时,半个长安城已然被熊熊大火照得透亮。

    冠龙各家的管事人也只能长叹一声,然后尽量约束部队,向着皇城集结。

    这一番烧杀掳掠倒也没什么,关陇门阀素来不在乎这等事,他们血脉里依旧流淌着鲜卑人的血统,只信奉强大的武力与权力,认为只要手上有权力、麾下有军队,自能统御天下,莫敢不从。

    然而此举却被长安城的官员民众认为乃是关陇门阀的“酬功”之策,毕竟聚拢那么多的叛军意欲攻陷太极宫、废黜太子,势必给麾下许诺了无数的好处,这般洗劫阖城官民,自然是最省力的方式。

    很多之前隔岸观火、袖手旁观的官员怒气充盈,不耻关陇各家之所为。眼下大唐盛世、文华锦绣,这般纵兵洗劫实乃山匪草寇之行径,毫无道德标准可言,此等劣迹人神共愤,如何能够在将来引领朝堂?

    盛世不同于乱世,不能因为一己私利便将贞观以来十余年朝野上下之努力弃若敝履,眼中唯有你们关陇权倾天下、把持朝政的利益!

    皇城之上,那些东宫六率的兵卒眼睁睁的看着阖城多处起火,目眦欲裂,忿忿的看着城下越聚越多、逐渐接近的叛军。

    一支羽箭陡然自城下叛军阵中飞出,直飞向城头之上,一个兵卒猝不及防被射中头顶兜鍪,守城兵卒的怒气瞬间迸发,无数箭矢自城头飞蝗一般铺天盖地的飞下,将距离接近的叛军笼罩其中。

    大战瞬间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