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公主只觉得自己轻盈的身姿好似柳絮一般在云端飞舞,轻飘飘的毫不着力,只能张者红润樱唇吐气如兰,一双星眸之中水光迷离。
连续奔袭数千里,一路衣不卸甲、马不解鞍,即便房俊身体素质惊人也有些吃不消,再者眼下依旧处于局势紧张之时,胜负未分,只是不敢毫无节制的贪欢。
只是小睡了一个时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便勉强爬起,离开温暖馨香的被窝,在侍女服侍之下梳洗一番,留下白羊一般海棠春睡的高阳公主,赶赴军中。
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此乃人之欲也。
但凡精力过人之男子,权色之欲皆重,然成就大业者凡事皆有度,放纵时自可豪迈不羁,却一定要有超强之自制力,知其可为而不为,方为人上人。
*****
这边芙蓉帐暖鱼水贪欢,另一边的延寿坊内却早已被房俊架设浮桥强渡渭水且一举击溃长孙恒安部的消息震得翻了天,长安内外的关陇叛军闻听这个消息,尽皆震撼不已,人心惶惶。
天色刚蒙蒙亮,长孙无忌拄着拐杖在仆人搀扶之下走出卧房,站在正堂之中看着地上躺着的长孙恒安的尸体,一张脸阴沉得似欲滴出水来,双眼泛红,恨意滔天!
在长孙家,长孙恒安存在感一直不强,盖因此人才具平庸、性格沉稳,且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愿与人打交道,很是不受族中待见。但他对长孙无忌却很好,当年长孙无忌被继母赶出家宅,一众叔父弟兄对此视若不见,唯有长孙恒安时不时的赶到高士廉府上探望,且常常资助。
但是如今,自己迫不得已让年迈的长孙恒安带兵出征,却因此害了他的性命……
此仇不报,如何为人?
当然,眼下最为重要之事非是报仇,而是如何应对房俊强渡渭水之后与东宫会师多导致的局势骤变……
强忍着心中悲怮,长孙无忌沉声道:“带去城外家庙停灵,丧事暂且不办,待到此战之后,再行操办之后出殡。”
眼下乃是冬日,气温极低,再以冰块降温,尸体可以保存很久。再者这场仗打到现在双方都已经摊出所有底牌,胜负或许就在旬月之间,断不会坚持太久。
到那个时候,再为长孙恒安大肆操办一回,入土为安……
“喏!”
长孙家族人、奴仆尽皆领命,将长孙恒安的尸体安放于带来的一幅棺椁之中,百余族人抬着棺椁向城外走去。沿途叛军立于街巷两侧,肃穆相送,既有兔死狐悲之色,又有忐忑惶恐之心。
都知道房俊麾下百战精锐战力强悍,却没想到居然强悍至这等地步,甫至关中,便连续挫败关陇军队,连长孙恒安这位长孙家的元老都阵亡军中,实在是锐不可当。
这令原本围攻太极宫而不克的关陇军队士气再度受挫……
长孙无忌返回堂中,坐在椅子上,腿上伤处的痛楚令他紧蹙眉头。堂内,宇文士及、柳刚、宇文节等一干人皆在,气氛有些低沉。
房俊势不可挡的强悍战力令大家对于胜利的信心蒙上一层阴影,而且由于房俊已经率军抵达玄武门外,与东宫六率会师一处,使得太极宫的防御愈发牢固,攻陷太极宫的战略怕是又要拖延下去。
长孙无忌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神情不动,询问道:“长安城外局势如何?”
宇文节起身,恭声答道:“泾阳县令李义府不战而降,导致泾阳陷落,常平仓已经落入房俊手中,房俊补给之后留下三千人马驻守,自己则率军在高侃策应之下假设浮桥,强渡渭水。眼下,房俊数万骑兵已经抵达玄武门外,整个右屯卫合并归一,暂时休整,未有异动。”
柳刚“嘿”的一声,怒骂道:“李义府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简直就是吃里扒外,着实该杀!”
对于房俊麾下数万大军来说,粮秣补给极其困难,只需李义府能够坚守两日,长安这边便会即可派遣援军抵达,里应外合给予房俊重创,更重要是斩断其占据常平仓的图谋,结果李义府望风而降,连一丝半点抵挡的意思都欠奉,将整个泾阳拱手相送……
长孙无忌默然不语。
他自然知道李义府心性奸滑、好逸恶劳,凡事总喜欢找捷径而不肯踏踏实实做事,所以从未对其信任。自从李义府投靠过来,他非但未曾予以重用,反而罢黜其万年县令之职,将其打发到泾阳。
却不曾想到泾阳的常平仓成为房俊大军获得补给的重点,但凡换了别人镇守泾阳,也不至于似李义府这般丝毫不做抵抗……
虽然心中不爽,却也承认房俊有识人之明,当初科举考场能够对李义府有“赠衣之恩”,按理李义府自然感恩戴德,稍加笼络便可以算是房俊的心腹班底,结果房俊却对其置之不理,任其走投无路之下投靠晋王,又投靠自己。
而自己却认为就算李义府心术不正,可为人颇有能力,总能够发挥一些作用,便将其打发到泾阳,如今却是自食其果……
如今房俊得到充足补给,数万大军汇聚玄武门外修整,用不了几日,待其数千里奔袭的疲惫尽皆恢复,必将展开反击。如此精锐的百战之师,关陇军队如何抵抗?
长孙无忌头痛不已,愈发觉得关陇这些年虽然占据朝堂,却只顾着攫取利益,疏于人才之培养,否则何至于到了这等紧要时刻,却连几个出主意打胜仗的子弟都找不出?
国家也好,门阀也罢,归根究底还是要依靠人才去开拓进取,否则就算坐拥天下,就算钟鸣鼎食,也难逃盛极而衰之命运……
揉了揉额头,长孙无忌深吸口气,对宇文士及、柳刚等人说道:“为今之计,只能继续增强吾军之实力,否则房俊麾下之骑兵将难以抵御。稍候,还请诸位遣人前往天下各处,号召所有门阀尽皆出力,齐心取得这场兵谏之胜利!”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挺直腰杆,语气愈发沉重,一字字到:“陛下打压门阀之国策进行许久,只不过因着往昔吾等破家舍业陪同陛下打天下的情分在,陛下方才手下留情,不至于下狠手。可一旦将来太子继位,哪里还会顾忌吾等开国之功勋?反而忌惮吾等那些以族人性命换取的功勋,誓要一举将吾等门阀消灭!今日之兵谏,非是关陇为了自身之利益而发起,而是为了天下门阀之未来才铤而走险,押上全族性命、子孙前程!天下门阀莫要存着坐山观虎斗之心思在一旁看热闹,今日关陇若败,则吾等之下场,便是他日天下门阀之下场!”
这回轮到宇文士及与柳刚当人沉默不语。
说得那么好听,好似你肩负天下门阀复兴之大任,一心为公天日昭昭,难不成大家还得给你立个牌坊?
当初起事兵变的时候,你可是谁都没通知,私下里便绸缪一切,然后裹挟着关陇门阀一起上阵,以长孙家为主攫取利益的心思人尽皆知。
等到战事不顺,眼瞅着功败垂成,又将河东、河西的门阀裹挟起来,为你自私自利之图谋添堵漏洞……
现在又想要将天下门阀一起拉进来,以各家子孙之鲜血、家族之财富供你驱策,成就你长孙家执掌朝堂之野心?
然而即便再是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长孙无忌之言亦是事实。若是此番不能将东宫废黜,待到太子坐稳储位,甚至将来登基为帝,对于天下门阀之恨意将会使得制定国策之时比李二陛下更狠!
难不成还能如同隋末那般起兵造反?
大唐不是大隋,所谓时过境迁,眼下大唐虽然隐患重重,但国力却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商贾财货滚滚,谁吃饱了撑的将阖家性命绑在裤腰带上跟着你造反?
长孙无忌这番话说出来,比以往那种威逼利诱可高明多了,直接戳了门阀世家的肺管子,触及到各自的底线。
门阀世家的底线是什么?
自然是血脉永不湮灭,富贵世代传承,永远踩在庶民寒门的身上敲骨吸髓……
兵谏至今,太子殿下必然对门阀世家恨之入骨,若此番兵谏不能成功废黜东宫,待到他日太子登基,岂能有门阀世家的好果子吃?甚至即便太子端坐不动,也无需什么高明手段,只要将科举好好的推行个十几二十年,便足以敲断门阀世家的脊梁骨。
世家子弟凭什么垄断官场?他们当真就比寒门子弟聪明?
并非如此,只因为教育资源尽皆被门阀世家所垄断,寒门子弟休说延请名师,即便是想要寻到一本完整的书籍都难如登天,如何与那些从小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生长在书堆里的世家子弟相比?
可一旦科举继续推行,且朝廷连续不断对教育增加投资,刊印书籍的价格一再降低,笔墨纸砚更成为寻常货色走入百姓家,那么用不了几年,必将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寒门学子通过科举进入仕途。
因为就算寒门子弟再是缺乏教育资源,可毕竟人口基数放在那里,几千几万倍的人口差距足以使得量变引发质变……
当教育垄断被打破,更多的寒门学子进入仕途,甚至渐渐升至高位,话语权不断提高,门阀世家还凭什么世世代代富贵传承、权力独享?
再加上商税的不断普及、提升,世家门阀想要维系当前的优越难如登天。
所以正如长孙无忌所言,东宫太子乃是天下门阀最大的敌人,若不能将其废黜,就只能等待将来遭受太子的反噬……
宇文士及有些郁闷,他极力想要摆脱长孙无忌,将宇文家从这场兵谏之中摘出去,即便不能彻底洗脱罪责,最起码也要与长孙无忌分割开来。
可眼下一步一步走来,却发现越陷越深,长孙无忌好似手中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将关陇门阀死死的捆在一处,现如今却是连天下各地的门阀都要尽入长孙无忌彀中,以各家之家底,极力借助长孙无忌成就大业。
太阴险了……
然而事已至此,宇文士及又能说什么呢?他若肝胆现在说一句“老子不干了”,甚至不用东宫六率以及右屯卫杀上门来,首先遭受的就将是来自关陇门阀的反噬。
只能叹了口气,说道:“辅机之言,自然大有道理。只不过老夫固然名气在外,却威望不足,难以号令天下群雄。不如辅机手书一封,让堂上文吏誊抄多份,而后老夫派遣家中子弟即可送往天下各家门阀,想必这些门阀定能望风景从。”
长孙无忌瞅了宇文士及一眼。
这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毕竟宇文士及从未曾真正独掌大权、威震一方,那些门阀世家基本不会受其号召。但其真正之目的,却是在推卸责任……
不过这等时候自然不能逼迫太甚,否则若是关陇内部不靖,天下门阀谁又肯陪着关陇死战到底?
便颔首道:“郢国公所言不差,吾这就休书一封,命书吏誊抄,传送天下门阀。”
当即,长孙无忌一挥而就,写就一封声情并茂、鞭辟入里之信笺,详细剖析了当下局势之利弊,以及兵谏失败之后天下门阀即将面对的困局与绝境……
待到送走宇文士及与柳刚,长孙无忌将宇文节与侯莫陈麟叫到近前,问道:“当下之局势,二位应当如何应对?”
若是放在以往,二人必是欣喜无限、志得意满,因为那代表着入了长孙无忌的法眼,即将得到其重用,成为关陇子弟当中出类拔萃的人物,甚至不久只能便能执掌大权。
但是眼下,两人却心中一紧,亚历山大。
宇文节道:“当下局势变幻莫测,动辄有巨大危机,吾等才疏学浅、阅历浅薄,何曾经历过此等凶险?唯有赵国公您雄才大略,方能引领关陇各家取得最终之胜利,故而一切决策皆由赵国公顶多,吾等马首是瞻!”
面对房俊数万骑兵抵达玄武门外,与东宫六率连成一片,关陇这边形势岌岌可危,毕竟关陇虽然军队数量依旧占据绝对优势,可一来优秀将领严重匮乏,二来兵员素质严重不足,怕是以二敌一都未必是对手……
此等情形之下,莫说宇文节本就束手无策,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否则一旦战败,责任谁来背?
谁也背不起……
侯莫陈麟心眼实一些,却也不是傻子,闻听宇文节之言,附和道:“吾等听命于赵国公麾下,为关陇子孙后代谋福祉,已然是荣幸之至,此身子生死荣辱早已抛之度外,赵国公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孙无忌:“……”
这等滑头的关陇子弟倒是甚少,这一番义正辞严却明显推卸责任的话语也有几分水准,若是放在平常,长孙无忌说不得因为关陇后继有人而欣慰喜悦,但是眼下却并无这份感触。
当然也不至于生气。
他淡然道:“眼下东宫士气正盛,硬掠其锋只会损失惨重,可适当退让,麻痹其心。但太极宫内之攻势不能停止,甚至还要继续增派军队强攻,万不能于其喘息之机,就由侯莫陈麟你统率所部增援太极宫。东宫六率苦战两月有余,苦苦支撑,损失惨重,军心士气都已经降至极低,当再接再厉,直至彻底攻陷太极宫。”
他的策略便是外松内紧,外围对房俊麾下骑兵采取退让之法,养其骄狂,使其麻痹大意。内里则持续对太极宫施以巨大压力,定要将东宫六率最后这一根弦压断。
以关陇目前之兵力,强攻房俊所部凶险甚大,力有不逮,但若是在长安城外一味防御,则可稳如磐石,纵然房俊麾下骑兵再是剽悍也难以攻破。
只需稳固外围,而后集中兵力攻陷太极宫,即可占据先机,待到天下各家门阀之军队汇聚长安,便大局抵定,即便房俊护着太子逃出关中,关陇门阀亦可彻底占据太极宫,扶持齐王上位。
大不了打一场内战便是……
至于一直令他提心吊胆的东征大军,眼下则根本无暇顾及,只能等到抵定长安局势之后再徐徐图之。
否则眼下既被东宫击溃,兵败如山倒,纵然李绩答允支持天下门阀又能如何?
若不能以关陇门阀为核心掌控朝堂,其余任何结局对于长孙无忌来说都没有意义。他绸缪这一场兵谏,为的乃是延续关陇门阀以及长孙家族的统治地位,可不是为了什么天下门阀谋福祉的名分大义。
他才没有那么伟大,若关陇一败涂地,他恨不得全天下都陪葬……
“喏!”
宇文节与侯莫陈麟齐齐领命,见到长孙无忌再无其它吩咐,遂躬身施礼之后告退而出。
到了正堂,两人相视一眼,互相抱拳,宇文节当即召集书吏起草命令送往各支部队,在长安城外稳固阵地、尽心防御,尤其是龙首原一带原本侯莫陈麟的防区更要小心戒备,以免被房俊所部偷袭,导致城北屏障尽失,完全落入东宫之手,进而将城东各部关陇军队的大营暴露在房俊部队铁蹄之下。
侯莫陈麟则率领亲兵部曲直接出城,回到部队之中颁令拔营,粮秣辎重军械收拾停当之后,等待换防部队赶到,当即拔营启程,带领麾下两万兵卒撤下龙首原,绕过皇城东北角的大明宫,由春明门进入长安城,穿过几乎成为废墟的皇城,抵达太极宫承天门外。
此刻,往昔威严矗立的太极宫已然完全陷入混战,承天门等数座城门都已被关陇军队攻陷,华丽巍峨的宫阙之内战火纷飞,一座又一座装饰华美象征无上皇权的宫阙相继倒塌,双方军队围绕着每一处宫阙楼台展开殊死搏杀,尸体与瓦砾掺杂一处,层层叠叠,先被鲜血染红,再被白雪覆盖,惨烈至极点。
关陇叛军再次增兵,太极宫的战火逐渐升级,双方围绕着每一处宫阙楼台展开死战,寸土必争、死战不退,小半个太极宫已然化为焦土,叛军自承天门涌入,与东宫六率死战于太极殿周围整整一日一夜,战况激烈。
只不过叛军虽然再次增兵,但劳累不堪、强弩之末的东宫六率却得到右屯卫的支援,三千精锐兵卒自玄武门进入太极宫,与坚守太极殿、两仪殿一线的程处弼所部换防,程处弼部则退出太极宫,前往右屯卫营地修整。
生力军的加入,使得东宫六率战力提升,失守太极殿不退,战局再度陷入焦灼。
不过战局已然彻底扭转,关陇军队固然人多势众,但右屯卫、安西军皆是百战精锐,对上乌合之众的关陇军队战力超出一截,关陇军队所能够依靠的也唯有人数优势,自攻破皇城开始,每前进一步都是拿人命填出来的。
但是一支眼中唯有家族私利,全无信仰支撑的军队,面对越来越大的战损数字,还能够坚持多久?
而房俊引兵回援且抵达玄武门外之后,原本半支右屯卫便可以守得固若金汤的玄武门愈发牢固,关陇军队几乎毫无攻陷玄武门之可能。若东宫打定主意将战局拖下去,只需稳守玄武门,大量兵卒调入太极宫与关陇军队恶战死守宫城,关陇军队将很难获得局部优势,即便他们军队更多。
长安内外,认为东宫即将反败为胜的观点越来越多。
*****
数百房家私兵部曲顶盔掼甲、腰挎横刀,围着十余座营帐来回游弋巡逻,将此地形成一个“营中之营”,被右屯卫连绵的军营围在当中。
营帐之内,高阳公主在侍女服侍下洗漱一番,换了一套玄色的宫装,愈发衬得肤白胜雪、玲珑娇俏,只不过神情恹恹,坐在榻上的时候用雪白的纤手掩着樱桃小口打着哈欠。
整个人慵懒娇俏,散发着优雅的风情。
武媚娘与金胜曼用过早膳,一前一后进入账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双眼睛上上下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高阳公主,见到那雪白娇靥上白里透红、我见犹怜的容光,心底禁不住一阵火热。
本就是绝色之资,眼下经由风雨滋润,所焕发的风情迥然有异,夺人心魄……
严重缺乏睡眠正困乏难耐的高阳公主扶着酸软的腰肢,心里暗骂那个登徒子不知羞耻,非得摆弄那些古怪的姿势,害得自己浑身抽掉了骨头一般……忽而感受到异常,眼睛睁大,正好与两双意味深长羡慕不已的目光对视……
“看什么看?奇奇怪怪的。”
高阳公主红着脸,收回按摩腰肢的手,瞪了两人一眼,没什么好声好气。
武媚娘眨眨眼,柔声道:“寒冬腊月的,殿下晚上要注意保暖,万不能蹬被子,否则受了凉染了风寒,大半夜的来回折腾睡不着觉,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种话金胜曼是万不敢说的,只是实在忍不住,在一旁掩唇而笑。
高阳公主愈发脸红,狠狠瞪了武媚娘一眼,顾左右而言他:“今日雪大,天气愈发寒冷,稍候找出几件狐裘,派人去军中给郎君送去。还有,郎君一路自西域奔袭而回,轻装简从食用简陋,想必茶叶也未曾携带,军中又不许饮酒,可将一些好茶送去高侃将军那里。”
武媚娘忙答允下来,笑道:“殿下放心,妾身都已经备好,只不过本想着待到郎君晚上回来再说,既然殿下关切,稍候便遣人给送过去。”
“呵呵,”
高阳公主捉到把柄,冷笑一声,讥讽道:“哎呦,瞧瞧这知冷知热的劲儿,满心满眼的都是你家郎君,怕是昨晚一宿没合眼吧?早知如此,本宫该将你喊过来在一旁侍候着才对。”
这话武媚娘也有些招架不住,脸儿红得厉害,不敢再说。
毕竟这种事以往干过不止一次,万一高阳公主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外说,即便眼前唯有一个金胜曼,那也足够难为情。
这位殿下发起疯来,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即便是武媚娘也颇为头疼……
只能告饶:“您是公主,是当家大妇,何必跟咱们一个侍妾斤斤计较呢?都是妾身的错,再也不敢了。”
高阳公主哼了一声,雪腻尖俏的下巴微微抬起:“全天底下的妾室加一块儿,哪个有你在咱们家的地位?长安城里里外外不知多少妇人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你可别不知足。”
不过正如她所言,武媚娘在家中的地位着实不是一般妾室能够比拟的,即便是她也多有倚重,言听计从,所以自不会过多敲打,她也敲打不来……
扭头看着金胜曼,温声道:“此番郎君回京,身负重任,必然留在营内的时候不多。待郎君今晚回来,本宫会让他去你的住处,你要好生侍候着,多多努力,争取早已诞下麟儿,为房家开枝散叶。”
金胜曼没料到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登时手足无措,脸儿羞红:“啊?我我我……”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高阳公主秀美微蹙,轻声呵斥道:“女儿家生儿育女乃是本分,咱们最大的责任便是为郎君哺育孩儿,为房家开枝散叶,否则将来这偌大的家业如何传承下去?再者说来,郎君千里征伐而还,咱们这些女人自当尽心尽力服侍,想法设法取悦郎君才是。若是放在别家,怕是你想要承受雨露还求而不得呢。”
金胜曼到底新婚未久,明知高阳公主说得极是,却依旧难以承受这等虎狼之词。
不过道理是对的,别人家正室大妇对于妾室的提防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但凡男主人在房中多留宿几日,便会各种敲打压迫,甚至于为恐吓自己地位受到威胁,什么堕胎药鹤顶红轮番上阵,世家大族当中的妾室与牲畜几乎没什么区别,暴毙者司空见惯……
似高阳公主这般非但不加以提防迫害,反而会叮嘱你多多侍候郎君早日怀孕生子,简直凤毛麟角。
金胜曼也不是不知好歹,红着脸儿颔首:“妾身知道了,一定会好生服侍郎君,早……早日为房家开枝散叶。”
高阳公主欣然道:“这才对嘛!咱们女儿家依附于男人,自当尽心竭力做好自己的事,莫让男人操心后宅之事,能够尽心国事、建功立业。本宫气度宽宏,断不会与旁人家那般对你们百般提防、残忍迫害,所为的就只是家和万事兴,希望你们也都能够理解本宫之苦心,与本宫一道服侍郎君,阖家兴旺,和和美美。”
这番话当真是真情实意,她素来不耐烦那些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既然上天眷顾嫁给自己倾心的男子,她心愿已足,对于男人会否在外头眠花宿柳、拈花惹草,她根本不在意。
男人嘛,酒色财气皆是本性,只要有那个能力让女人投怀送抱,又何尝不可?
至于家中妻妾,她更是懒得吃醋,只要都安安分分的别闹什么幺蛾子,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以她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就算郎君再是宠溺哪一个,还能爬到她的头上不成?
只要她正室大妇的地位稳固,就没人敢兴风作浪,她可不是吃素的……
武媚娘笑道:“咱们摊上殿下这样的姐姐,也算是三生有幸,自然应当知足。”
以她的心高气傲,沦为妾室自然难免郁愤之心,不过对于高阳公主的大度,心存感激之余,却也甚为认可敬佩。设身处地,她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那般宽宏大气……
人皆有命,既然遇上值得她深爱的郎君,又有这般大气的正室大妇,她也早就任命,断不会不甘寂寞闹得家宅不靖。
三女坐在一处,喝着茶水聊着内宅的私密话儿,免不得话题又转到郎君“拈花惹草”这方面……
正如高阳公主所言,“酒色财气”乃男人本性,有本事的男人恣意妄为一些算不得大错,只要行事磊落、你情我愿,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但社会自有规则,有些可以碰,有些却不能碰。
而她们那位郎君却从来不在乎这些,心之所好,便随心所欲,能碰的自然会碰,不能碰的却也从未放过……
好在房俊在这一面还算是有所克制,否则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力,加上当下社会风气之开放,一旦纵欲无度、荤腥不忌,怕不知能将诸多高门大阀的豪门贵妇、名门闺秀祸害多少……
……
高阳公主呷了一口茶水,看着金胜曼问道:“令姊住得可还习惯?都是一家人,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便提出来,想办法改善一下,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否则本宫也不好交代。”
她倒是客客气气,可金胜曼听了这话,红晕刚刚消散不久的莹白俏脸再次殷红欲滴,羞不可抑的垂着头。
自家姐姐与郎君之事虽然未曾亲见,但想来大抵是事实,平素被下人们说嘴也就罢了,这会儿被高阳公主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她自然又是羞愧又是丢人……
她下意识认为高阳公主是在敲打她,委屈得眼圈儿都有些泛红。
武媚娘在一旁忙拉着她的手,低声劝慰道:“何必如此?殿下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关心一下而已。令姊毕竟身份不同,乃是内附之君,若是下人们有所慢待,影响不好。何况她与郎君之事……那又算得了什么?咱们那位郎君平素看着一腔正气急公好义,实则骨子里龌龊心思多着呢。不仅你那位姐姐,便是我的姐姐也也是如此?你出身新罗皇族,想必这种事也见得多了,实在不必介怀。”
她这么一说,金胜曼尚未如何,反倒是高阳公主秀美一扬,心里咯噔一下——金胜曼的姐姐,武媚娘的姐姐,甚至于自己的姐姐……这般看起来,郎君莫非果然有着不可见人之癖好?
不然天下绝色多得是,有夫之妇也罢,黄花闺女也好,何必专门盯着自家人?
再联想到父皇做下的那些破事儿,高阳公主忍不住撇撇嘴。
呵,男人……
纵然武媚娘低声劝慰,又“现身说法”,可金胜曼还是羞愧难耐,毕竟她们姊妹自新罗入唐,本就低人一等,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事,外界不少闲言碎语,多多少少对于房俊的声誉有些影响,万一高阳公主因此迁怒于她,从而生疏冷落,她又如何自处?
况且她也没法责怪姐姐,若说姐姐只想找一个身份背景实力都足以支撑她在大唐平安生活,不受那些龌龊之辈觊觎的靠山,房俊最为合适;若姐姐单纯喜欢房俊,那就更不能从中作梗……
所以这时候只能默然颔首,不能多说。
好在侍女从外头进来禀报说房俊已然回来,这才缓解了金胜曼的尴尬……
三女起身,来到营帐之外,正好见到房俊策骑而回,身边簇拥着百余亲兵部曲,气势汹汹威风凛凛,倒得营帐门前下马,亲兵部曲自去一旁的营帐歇息。
马缰甩给卫鹰,任其将战马牵走,房俊这才来到营帐门口,笑看着三位风姿绰约、千娇百媚的妻妾,温言道:“岂敢劳驾几位娘子出门相迎?若使罗袜生尘、鬓钗散乱,岂非小生之过错?万万担当不起。”
听到他自称“小生”,几个美人掩唇而笑,眉眼弯弯。
“小生”乃读书人自称,本有着几分调侃之意,但是魏晋隋唐以来,少年人时常以敷粉插花为美,尤其是那等肌肤白皙、相貌清秀者,很是受到名门贵妇之欢迎。
房俊本就肤色微黑,这半年奔袭千里爬冰卧雪更是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儿,气度倒是愈发沉稳浑融,却实在是与“小生”半点不沾边儿……
笑谈几句,房俊当先,三女在后,一起进了营帐。
此时已近晌午,高阳公主陪着房俊在账内聊天,武媚娘与金胜曼去后边营帐张罗酒宴。
不久,一桌菜肴摆上桌面,武媚娘欲执壶斟酒,房俊摆手道:“你们三人小酌几杯即可,为夫稍候要入宫商谈对敌战略,不宜饮酒。”
武媚娘便将酒壶放在一旁,给房俊布菜。
待到简单用过饭食,房俊起身,道:“为夫换一套衣裳,这便入宫。”
高阳公主起身问道:“不知郎君几时能回?”
房俊摇头道:“那如何说得准?许是殿下还会赐宴,怎么也得酉时上下。”
高阳公主颔首,笑道:“那郎君且先入宫,待回来之后,让胜曼侍候郎君沐浴就寝。”
“嗯?”
房俊眉毛一挑,看了一眼垂下螓首、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的金胜曼,心忖旁人都是男人挑选妻妾侍寝,轮到咱们家这是反过来了?
倒是蛮有谦让精神……
便颔首应下。
待到去了后边营帐退去甲胄,好在天冷也没有出汗无需洗浴,换上一套朝服,便出了军营,直抵玄武门下,叫开城门之后来到李承乾暂居的内重门。
……
房俊抵达之时,李靖已然在座,先后向李承乾、李靖施礼致意,房俊就坐,内侍奉上香茗之后躬身退出,守在门外。
李承乾面色有些凝重,抬手请房俊饮茶,而后对李靖道:“还请卫公继续将太极宫内战局详细讲述,稍候如何制定战略,也请二郎帮着参谋一二。”
房俊便明白,今日李承乾诏见乃是为了制定往后之战略,大抵也只有他们三人与会……
以眼下李靖在东宫的地位,若是换了旁人被李承乾召来“参谋一二”,即便不至于恼羞成怒,也必定离心离德,认为这是对他权力的分化与削弱。
但这个人是房俊,那便全无问题。
一来李靖与房俊关系极佳,甚至将后者视为自己有可能的“接班人”,天赋能力比苏定方还好;二来眼下东宫六率损失惨重、疲惫不堪,全凭着房俊奔袭数千里回援长安这才喘过一口气,论实力,房俊麾下的右屯卫、安西军、吐蕃胡骑可是比东宫六率强得多,若是没有房俊的支持,任何战略都只能是纸上谈兵,全无用处……
既然是战略层面的商讨,那就不必包含具体的战术,完全是高屋建瓴,甚至只在意识层面。
故而李靖将眼下敌我双方的势力、趋势详细介绍一番,而后道:“眼下,叛军依旧有着高达十五万的兵力,且长孙无忌已经命宇文士及、柳刚等人向天下门阀发出檄文,要么与关陇一道施行兵谏,要么从此成为关陇自仇敌。且长孙无忌以殿下早先表态延续陛下治国之策为契机,向天下门阀讲述殿下一旦登基之后的巨大弊端,所以可以肯定,未来一到两个月内,必将有大批门阀军队进入关中,加入叛军行列,这对东宫极为不利。”
房俊颔首表示认可。
即便他率军回援,且麾下皆是百战精锐,但人数的巨大差距依旧难言必胜,顶了天是个僵持局面,双方死拼消耗。毕竟战场在长安城,在太极宫,地形崎岖环境狭窄,难以发挥骑兵突袭之优势,若是野战,房俊倒是敢说一定重创关陇叛军。
若是天下门阀尽皆响应长孙无忌之号召,纷纷派兵前来关中,则东宫势必再一次落入下风。
房俊也不藏拙,提议道:“眼下并无击溃叛军之契机,最紧要的便是首先稳固当前局面。微臣以为,应当立足太极宫与叛军死战,而后保证长安前往陇西、河西、西域之道路畅通。大食军队已然溃败,土密度率领各族联军予以追杀清剿,想必整个西域已然安靖,安西军可以抽调更多的兵卒驰援长安。”
既然无法击溃叛军,那就必须立足于不败,而后依托西域精锐的安西军源源不断驰援长安,才有反败为胜之可能。
战略制定并不涉及具体战术,而战术制定则是眼下东宫名义上统帅李靖的权力,只能临阵之时因地制宜、随机应变,放在这里讨论完全没有必要。
现在必须有一个最高层面的战略去统一东宫军队的意志,以及以后战争的方向走势,否则必将引起军中混乱,各部进退不一、战略不同,稍有不慎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然而眼下之战略制定也很无奈,即便有房俊麾下数万骑兵回援,却依旧很难击溃叛军,只能先稳固太极宫的防守,而后由房俊引兵在外,逐步蚕食关陇叛军。
毕竟房俊麾下骑兵战力更剽悍、更为精锐,机动力也更强,局部对战之时可最大发挥自身之优势,是不是发起突袭蚕食叛军,既能逐步削弱叛军实力,更能狠狠打击叛军士气。
另一边保持长安至西域道路的畅通,自西域抽调安西军以及各族联军精锐驰援东宫。
待到安西军抵达,再伺机决战……
……
李承乾叹息一声,满脸忧愁担忧:“只不知青雀和雉奴眼下如何……”
此言一出,李靖沉默下来。
当初长孙无忌发动兵变之后,意欲废黜东宫另立储君,但身为李二陛下嫡子的魏王与晋王皆未得到扶持,反而是平素名声不好、且只扶持李二陛下庶子的齐王李佑上位,其背后之内幕固然至今未曾传出,但想来也知道必然是魏王、晋王拒绝了长孙无忌。
否则以魏王李泰、晋王李治的身份地位,哪里轮得到齐王李佑?
不立嫡、不立长,反而立一个庶子,难以安抚天下人心,违背了宗祧承继之法,几乎等同于站在天下门阀士族的对立面,长孙无忌岂会犯下此等错误?
但既然扶持齐王李佑上台,则无论太子李承乾,亦或是魏王李泰、晋王李治,都必须彻底消失,否则齐王李佑绝难继承储君之位。
可以想见,魏王李泰与晋王李治将会面对何等凶险之境地,甚至说不定此刻已然惨遭长孙无忌之毒手,罹难而死……
无论李泰当年如何背地里搞破坏意欲争楚,还是李治后来依仗李二陛下的宠爱生出非分之心,李承乾都一如既往的对两个弟弟予以宽容,他只怪自己未能达到父皇的要求,却并未因此记恨魏王与晋王。
在他心里,对于手足之情甚为看重。
故而此刻面对魏王、晋王依旧可能已然遭遇毒手之事实,心中无比沉痛……
李靖无言以对,到了眼下这等局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断无一分一毫转圜之余地。莫说魏王、晋王落在叛军手中凶多吉少,就算是东宫世子受到叛军胁迫,也只能任凭处置。
否则何以维护名分大义,又拿什么对东宫六率阵亡的将士交待?
见到李靖这般神情,李承乾愈发忧愁,他本意是希望能够与关陇方面展开一场对话,付出一些代价确保魏王、晋王的安全,但他身为储君,东宫之主,这等时候是万万不能做出这等姿态的,否则对于东宫上下之士气打击巨大,最方便出面的自然是李靖。
但李靖明显予以拒绝……
李承乾便再度看向房俊。
房俊自然明白李承乾的意思,不过沉吟一番,觉得即便这个时候与关陇展开对话,关陇也断然不会对魏王、晋王之事做出任何表态。
毕竟以臣子之身份屠戮皇子实乃大罪,更何况长孙无忌乃是魏王、晋王的亲舅舅,不忠不仁之罪名,长孙无忌如何担负得起?但只要长孙无忌还想着扶持齐王担任储君进而把持朝政,那么释放魏王、晋王就绝无可能。
既不敢明目张胆的杀掉魏王、晋王,又不敢放,如何取舍都极为不利,长孙无忌岂能答允就此事与东宫进行磋商?
他无论怎么对待魏王、晋王,都只会在暗地里下手,然后一概不承认……
沉吟良久,反复斟酌,房俊沉声道:“殿下不必担忧魏王、晋王之安危,长孙无忌素来城府深沉、谋略深远,做事总会留有余地,不肯置诸死地、全力一搏。若他此刻谋害两位殿下,则全无退路,且势必背负以臣弑君、虎毒食子之千古骂名,倾尽三江之水以难以洗刷,以长孙无忌之为人,焉肯落入那等境地?最起码在彻底覆亡东宫之前,他断不会对两位殿下下手。”
李承乾想了想,觉得房俊之言未必没有道理。
眼下整个长安城尽在长孙无忌掌控之中,哪怕魏王、晋王掉了一根毛,都必定归咎于长孙无忌头上,无论是否他所为。所以这个时候长孙无忌不至于猝下杀手,而是要等到大局已定,各方势力进入长安之后,再让魏王、晋王发生一点意外。
到那个时候,自然多得是办法将黑锅甩出去,嫁祸于人……
李靖对于这等攸关政治的推测并没有什么天赋,此刻听闻房俊之言,顿觉言之有理,附和道:“二郎所言不差,此时毒害魏王、晋王,后患太大,长孙无忌必不愿为之,若最终关陇战败,长孙无忌更要留下余地。所以,长孙无忌只会在彻底确保胜利之后,才会暗下毒手,殿下大可放心。”
李承乾颔首,吁出一口气,道:“此事乃孤之心魔,若因为此次兵谏之故,导致青雀、雉奴罹难,孤纵然身死亦死不瞑目。好在李佑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危险,否则孤将左右为难。”
房俊无语,这时候您还担心李佑的安危呢?
李佑站出来表态愿意争储,就已经与东宫站在对立,有你没我、你死我活,若最终关陇胜利,向魏王、晋王下手的很可能就是李佑,因为长孙无忌要以此把柄来达到对李佑的完全掌控;若关陇失败,李佑就必须承担阴谋争储之罪责,如果李二陛下尚在,或许可将其圈禁终生以为惩罚,可如果李二陛下已经驾崩,李佑万万没有活命的机会,因为谁提出让李佑活命,谁就有串通关陇、对东宫不满之嫌疑……
李承乾放下心事,预计短时间内魏王、晋王安全无虞,整个人轻松起来,命内侍将茶水换过。
房俊执壶斟茶,问道:“微臣于城外突袭叛军各部,殿下与卫公可有何指示?”
李承乾拈起茶杯,笑道:“兵事之上,卫公天下第一,孤又何敢班门弄斧?一切听从卫公指挥即可。”
这等“用人不疑”之大度,令李靖分外受用,笑着摇头道:“殿下此言,令老臣汗颜无地……其实也没什么可指示的,战阵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且太极宫内与城外信息沟通不便,若事事请示,反而贻误战机。二郎虽然年轻,但功勋赫赫,比之朝中开国老臣亦是毫不逊色,麾下兵卒更是战力剽悍、令出如山,自己依照局势自行决断即可。总之,眼下的战略是稳固太极宫,伺机削弱叛军力量,殿下可授予二郎全权指挥军队之便利,无需过多插手。”
虽然政治天赋极差,但这么多年仕途蹉跎,却也懂得团结党羽、排斥异己的道理。
眼下东宫虽然面对强敌上下一心,实际上内部却因为利益诉求之不同,分成几个不同的阵营,尤其是萧瑀等人,对于他统御东宫六率兵权在握多有忌惮,暗中是否有掣肘之处,不得而知。
而作房俊麾下部队战力完全不在东宫六率之下甚至犹有过之,且与之私人关系极佳,两人利益一致,自然应当及时示好,共同进退。
只要他与房俊意见相同,似萧瑀那些朝堂大佬在这等兵凶战危之时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而这,其实也正是李靖潜居府邸的另一个原因——官场也好,军中也罢,都因利益之不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派系,勾心斗角随处皆在。他梦想着指挥无敌之军队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却着实对于人心算计感到束手无策……
见到李靖对房俊这般信任支持,李承乾欣然颔首:“既然如此,二郎便放手施为吧,也让那些叛军看一看,什么才是大唐第一强军!”
对于李承乾这般吹捧,李靖倒是不以为意,笑道:“正是如此!自当初叛军兵变之日开始,东宫猝不及防节节败退,导致叛军气焰嚣张,二郎该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他乃东宫六率之统帅,但是对于李承乾将右屯卫称之为“天下第一强军”并无反感。
一则他执掌东宫六率时日未久,只是经由一番整编,全军上前的训练都未能进行几日,即便眼下步步败退,却也无损他“军神”之威名。再则,右屯卫追随房俊这些年战功赫赫、北征西讨,击溃强敌无数,单以战功而论,大唐军队序列之中,无有可与右屯卫相提并论者。
这么多年潜居府邸、仕途蹉跎使得李靖心绪上有些极端,但绝非心胸狭隘之辈,否则也不会潜心多年编纂兵书,意欲将自己毕生所学悉数公开,传诸于后世。
在古代知识传播途径极少、人人敝帚自珍的大环境下,但凡著书立说者,皆是心胸宽广、兼济天下之辈。
见此,李承乾甚为满意,信心也再度提升,略有兴奋,抚掌道:“局势固然岌岌可危,动辄有倾覆之祸,但只要咱们君臣齐心,定能荡平逆贼,反败为胜!待到来日,继承贞观之志,开拓进取、威服四海,开创一个千古未有之盛世,造福万民,名垂青史!”
他这个人性格非常软,稍有挫折便灰心丧气,精神属性极低。然而此番遭遇生平未有之危机,不但有可能丢了储君之位,阖家老小的性命都危在旦夕,却一反常态的意志坚定,甚至存下必死之志,殊为难得。
眼下这番振奋之言,显然发自肺腑,李靖与房俊尽皆被他感染,齐齐起身离座,单膝跪地,大声道:“臣等誓死追随殿下,鞠躬尽瘁,死不旋踵!”
李承乾连忙起身,一手一个将左膀右臂搀扶起来,佯嗔道:“何以轻言生死?二位皆乃国之干成、帝国柱石,即便孤兵败身死,二位亦当尽忠国事,不应因孤之故导致帝国崩颓!只不过,二位之深情高义,孤铭感五内,永志不忘!”
*****
傍晚时分,房俊才从李承乾处告退离去。穿过内重门时,欲往长乐公主处逗留片刻,一叙相思之情,只不过此刻内重门里居住了太多妃嫔宫人,众目睽睽之下,难免给长乐公主遭致非议。
即便晋阳公主处也不好时常拜访,到底是待字闺中的公主,闲言闲语有损清誉……
只能忍着相思之情,大步之内重门穿过,与张士贵在玄武门下值房闲谈片刻,便出门而去,回到右屯卫军营。
在中军大帐见到高侃,入座之后,房俊便将方才太子那边的战略详细告知,而后问道:“此番咱们驰援东宫,声势汹汹,虽然先后击溃柴哲威的左屯卫以及长孙恒安部,却并未有一场实打实的大仗,难免气势不足,声威不够,不能震慑叛军。吾欲择取一处,调动至少万余骑兵予以突袭,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胜利,以震慑天下门阀。依你之见,当取何处为佳?”
高侃扭头看着墙壁上的舆图,沉吟少倾,缓缓道:“龙首原上那一支叛军兵力在三万上下,居高临下,占据地利,随时可以发动对咱们的突袭,隐患极大。按理说,若想择选一处予以突袭,此处最佳。”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笑道:“若如此,就以此处开刀?”
高侃也笑了,摇头道:“大帅何必取笑末将?既然是理所应当之事,那么自然人人皆知,侯莫陈麟调往太极宫参与围攻,龙首原上前来换防的乃是长孙嘉庆……此人性情沉稳,素知兵事,虽然交卸军务许久,多年不曾带兵,但能力极强。长孙恒安死于军中,长孙无忌必然悲怮不已,此番让长孙嘉庆复出,且换防至龙首原,来到对抗咱们的第一线,必然小心戒备,伺机偷袭,只怕现如今龙首原上叛军阵营已然风声鹤唳,处处小心在意。吾等若想以最小之代价达成震慑叛军自目的,龙首原非是理想之所。”
长孙嘉庆名声不显,但却是长孙家的中坚人物,其父长孙顺德乃长孙无忌与文德皇后之堂叔,“凌烟阁二十四功勋”之一,早年英勇善战、功勋赫赫。
关陇门阀后继无人,这些早已交卸军务多年的宿老都被一一拎了出来,推上前线。只不过如此虽然尽显关陇人才之匮乏,但这些宿老当年都曾执掌兵权、功勋赫赫,绝不能因为长孙恒安败得如此之快便掉以轻心。
人虽老,精力有限,但经验却更为丰富,性情也更加沉稳,进取或许不足,但守成却绰绰有余……
房俊颔首表示满意,高侃没有将心思放在近在咫尺的龙首原叛军身上,足见其战略目光不差。
放下茶杯,起身来到墙壁舆图之前,负手观望一阵,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标准的信息,斟酌一番,问道:“灞桥如何?”
高侃也起身站在房俊身后,看着房俊将手指从泾阳过泾水、向南过渭水,在灞桥的标记上点了点,遂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英雄所见略同。”
房俊哈哈一笑,指了指高侃,道:“奸诈。”
高侃莞尔一笑:彼此彼此……
长孙恒安拆除中渭桥,房俊被迫率军北上,直抵泾阳,看上去似乎绕过泾阳横渡泾水,之后强占东渭桥直抵灞桥。结果房俊抵达泾阳占据常平仓得到补给之后,当即虚晃一枪,原路折返强渡渭水,大了长孙恒安一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抵达玄武门下,完成与东宫六率的胜利会师。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驻扎龙首原上的长孙嘉庆部乃是右屯卫的主攻方向,结果房俊偏偏反其道行之,效仿先前的战略再度渡过渭水北上,绕过泾阳偷袭灞桥……
从战略上来说,的确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宗旨。
两人意见一致,房俊随意道:“此战由你亲自带兵,具体战术如何制定、实施,你自己决定。本帅只要结果,定要重创叛军、震慑敌胆,让天下门阀都看到起兵谋逆与东宫对抗之后果。”
“喏!”
高侃单膝跪地,大声领命,心中热血翻腾。
这一场兵变如论最终谁胜谁负,都将载于史册之上,但凡参与其中者都将青史留名。能够得到房俊之信任独掌一军戍守玄武门此等战略重地、宫城咽喉,又能率军直击叛军,一旦大胜,则名传天下,彪炳青史!
放在旁人麾下,似他这般无背景、无功勋的低级将领,怎么可能被主帅赋予这般重任?
知遇之恩,如山如海,除生死追随之外,无以为报!
……
从中军帐走出,天下雪花稀稀落落,北风呼号,天气严寒。房俊紧了紧衣领,策骑返回住处。
他素来擅于培养“新人”,敢于放权,麾下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将领皆是能力卓越之当世人杰,他再是自负亦不敢妄言能力在这些人之上,最好的方式自然是悉心培养之后大胆放权,让这些注定名垂青史的人杰去闯出一番功业。
如此自己得了实惠,又收获一波崇拜,何乐而不为?
心情不错的回到住处,沿途家兵部曲尽皆下马见礼,房俊在马上一一含笑回应,进到营地之内,家中仆人已经入内禀报,金胜曼快步迎了出来。
这位新罗公主脱去一身箭袖劲装,穿上一袭新罗传统的服侍,高高的发髻堆起,脸上敷了水粉胭脂,平素飒飒英姿浑然不见,整个人娇媚温婉,楚楚动人。
房俊倒是极少见到金胜曼这副装束,颇觉新鲜,心中蠢蠢欲动……
男人火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体上下巡梭,金胜曼俏脸泛着红晕,心中小鹿乱撞,又喜又羞。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上前敛裾施礼,柔声道:“晚宴已经备好,妾身先侍候郎君沐浴,然后再用膳。”
虽然已经成婚,也有了肌肤之亲,但两人之间到底缺乏沟通,彼此依旧有些生疏。
好在金胜曼从最初的迫不得已心不甘情不愿,慢慢因为房俊的为人处世加上人格魅力而接纳……
女人就是如此,若她心中不甘,便是天下第一奇男子摆在身边亦是嗤之以鼻、幽怨哀愁;可一旦心中接纳,便是千依百顺,予取予求。
甚至倒贴也无妨……
两人前后进了账内,侍女已经将烧好的热水一桶一桶拎来,注入宽大的浴桶之内。
金胜曼红着脸儿,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替房俊脱去外面的斗篷,再将衣衫褪去,直至手指尖碰触到强健宽阔的胸膛,温热的触感令她愈发面红如血,娇羞不胜。
房俊低头俯视着这张如花娇靥,心中好笑。
平素一副英姿飒飒的女中豪杰模样,动辄舞刀弄棒喊打喊杀,闺中之时却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娇羞无限的小女子。只不过这等强势与纤弱之间的反差,愈发令男人腾起几分征服欲……
水波翻涌,云雨几度。
直至浴桶里满满的热水几乎洒光了,房俊才神清气爽的在侍女服侍下穿好衣物,来到前边准备用膳。
白羊一般的美人儿则娇躯酸软,侍女面红耳赤的搀扶着穿好衣裙送去前边,这才收拾战场。
……
天色渐暗,风雪未止。
右屯卫营地之内,高侃顶盔掼甲,策骑站在校场之内,目光锐利的看着面前集结的三千精锐骑兵,胸中热血沸腾。
自受命戍守玄武门开始,他始终谨记房俊之叮嘱,死守玄武门不可有一丝一毫疏忽,所以轮番大战皆是被动迎敌,固然尽皆获胜,却难免不痛快。
此番前去偷袭灞桥,正可以率军突击、斩将夺旗!
房俊既然给了他全权处置此次突袭之权力,他当然自有决断。房俊让他率领万余人马前去偷袭灞桥,他却之带了三千人,一人双马足矣。
人数太多,在关中地界上未必瞒得过关陇门阀,况且兵贵神速,只要在叛军反应过来之前抵达灞桥展开突袭,以关陇叛军那般乌合之众,三千人足矣杀上一个来回。
风雪之中,三千人快速集结,战马不耐烦的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面冰雪,马背上的兵卒则全副武装、面容冷峻,一股冲天杀气升腾而起。
他们都已经知晓此行之任务,三千人偷袭驻扎超过三万大军的灞桥,却没有一个人感到以寡击众有何不妥,更没有半分胆怯与紧张。
一则右屯卫的兵卒跟随房俊北征西讨,哪一次不是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却是未尝一败,全军上下的信心早已爆棚,不认为这世上还有一支军队能够让他们吞下败绩。
再则主帅房俊在外界的名声皆是“鲁莽”“棒槌”之类,但军中兵卒却知道这位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许多看似以弱战强、以寡击众的战事,实际上早已胜券在握。
军心士气,本就是从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当中渐渐累积,更遑论是这样一支百战百胜的无敌之师?别说是三万人驻守灞桥,就算有十万人,只要房俊一声令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冲锋陷阵!
高侃端坐马上,大声道:“此战之目的,除去击杀叛军、震慑天下,更要彰显吾右屯卫天下无敌之战力!叛军肆虐,社稷倾颓,吾等身为帝国战士,自当英勇无畏,匡扶社稷!现在,请汝等随吾杀敌,既彪炳青史,也建功立业!”
“杀敌!”
“杀敌!”
“杀敌!”
不仅仅这三千人,就连整个营地之内数万兵卒亦是振臂高呼,士气爆棚。
高侃大手一挥:“出发!”
当先策骑疾行,身后三千骑兵、六千战马犹如风骏残云一般,向着渭水之上的浮桥疾驰而去。待到越过浮桥,全军毫不减速,直奔泾阳城。
留守泾阳城负责看守常平仓的右屯卫兵卒早已将全城封锁,各处城门尽皆紧紧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李义府站在北城城楼上,看着数千骑兵在城外奔驰而过,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最先投靠房俊,是看中房俊与东宫之间的密切关系,只待将来太子登基便能成为“潜邸之臣”,水涨船高之后自然也能得以重用。后来被房俊嫌弃,不得已投靠晋王,再转投关陇,结果却投闲置散,丢到这泾阳城。
现在房俊率军自西域回援,兵不血刃拿下泾阳城,自己又成为房俊麾下……
自己就好似墙头小草一般,风吹两边倒。
“三姓家奴”也不过如此……
李义府幽幽叹息一声,他是个有抱负、有野心的,只希望这回东宫能够大获全胜,别再逼得自己再度反水去长孙无忌面前摇尾乞怜。想想那等场面,即便他脸皮再厚,再无羞耻之心,也大感颜面扫地、尊严尽失。
……
玄武门外,龙首原上。
当初李二陛下将高祖皇帝软禁于宫中,时常觉得心中有愧,故而百般讨好。见到宫内夏日闷热,又不敢将高祖皇帝放出去至骊山等处皇家园林避暑,干脆便在龙首原上修建一座宫殿,以供高祖皇帝避暑之用。
只不过当时大唐立国未久,国内百业凋敝,朝廷税赋不足,国库空虚,连帝后都节俭用度,故而宫殿修建之进度很是缓慢,修修停停,数年过去也只是初具规模。
待到高祖皇帝驾崩,此处宫殿修建甚至一度停止。
直至房俊将玻璃配方献于李二陛下,导致内帑暴增,兜儿里有了钱的李二陛下这才重新启动此处宫殿的修建,并将此地命名为“大明宫”。
只是一处宫殿之修建费时日久,时至今日也尚未完全完工……
长孙嘉庆合衣在床榻之上歇息,听着账外风雪肆虐之声,全无困意,人老了,睡眠便少,总是在闲暇之时回忆往昔,下意识觉得待到时候大把时间睡觉,不肯虚度眼下一分一寸光阴。
当然,睡眠缺乏也有当下环境之缘故。
似他这等门阀宿老,平素养尊处优钟鸣鼎食,骤然来到这简陋之军营,条件艰苦,一时难以适应。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随意进入大明宫,只是将营地驻扎在宫墙之外。
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脚步之声杂乱,长孙嘉庆一咕噜爬起,便见到自己那个已经年逾五旬的亲兵掀开门帘快步而入,一脸惶急:“大帅,不好了,右屯卫在校场集结部队,似有异动!”
“啊!”
长孙嘉庆吓了一跳,他可没忘记长孙恒安被仆人抬去城外家庙之时那凄惨零落的死状,绝对不想步其后尘。
“快快快,立即擂鼓集结军队,严防右屯卫趁夜偷袭!”
“喏!”
亲兵反身退出,须臾,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整个叛军营地沸反盈天,诸多衣衫不整的兵卒从被窝里爬起,顶着寒风集结起来,一个个瑟瑟发抖、怨气冲天,不知为何半夜集结。
待到听闻右屯卫有所异动,所有兵卒立即睁大眼睛,瞌睡不翼而飞,紧张兮兮的赶紧列队集结。
没办法,房俊凶名太盛,其麾下右屯卫更是威震天下,长孙恒安数万军队半夜之间便被打得落花流水,万一右屯卫趁夜偷袭,他们这些人又能抵挡多少时间?
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面对,最起码逃跑的时候也得选准方向,不能慌不择路最终成了右屯卫刀下冤魂……
好在折腾了半宿,右屯卫那边却又偃旗息鼓,没了声息。
长孙嘉庆一脸疑惑:这又是搞什么鬼?
“或许是半夜操练?”
“说特么有毛病啊,这等风雪严寒的天气,半夜爬起来操练?”
“你还别说,真有这可能。据说右屯卫的操练强度天下第一,时常搞这种半夜集结的把戏。”
“说起来人家能够百战百胜,那也正是平常时候严格操练的结果……”
……
左右将校低声议论,紧迫感略有放松。
然而未等多久,右屯卫那边再一次闹出动静,“呜呜”的号角声穿透风雪隐隐传来,长孙嘉庆面色大变。
这是冲锋的号角啊!
“赶紧各部就位,长矛手列于阵前,盾牌手在后,弓弩手准备!”
长孙嘉庆急忙下令,全军迅速按照命令列阵。只不过这些兵卒大多都是家中奴仆、庄客、佃户,夹杂着少许私兵,平素根本没有经历过战阵,名副其实的乌合之众。闻听命令,各部奔向自己的阵地,期间杂乱无章、人仰马翻,混乱一片。
长孙嘉庆一张老脸黑如锅底。
就这等乌合之众,一旦右屯卫骑兵奔袭而来,岂不又是一场惨败?
好在等了大半天,这群乱七八糟的兵卒终于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右屯卫却迟迟不见踪影……
“娘咧!这右屯卫当真有毛病,到底打不打?”
“你特么还希望他们打过来?”
“说的也是……”
兵卒将校们严阵以待小半个时辰,再次松懈下来。
长孙嘉庆却不敢掉以轻心,一边派遣斥候偷偷接近右屯卫营地查看清楚,一边心底安置琢磨:难不成这右屯卫是想玩一出打草惊蛇,将他长孙嘉庆变成惊弓之鸟,疲于应对,然后趁着自己麻痹之时突然一击?
疑兵之计?
嗯,一定是如此!
那房俊兵法谋略未必有多么精明高深,但奸诈狡猾之处却无人能出其右,自己若是麻痹大意,导致全军皆被放松,搞不好下一刻右屯卫的骑兵便能倾巢而来!
如此,右屯卫那边越是声势汹汹、始终不动,长孙嘉庆越是杯弓蛇影、如临大敌!
他连续下令:“所有人不得回营歇息,斥候前出至玄武门外,严密监视右屯卫之动向,稍有异常即刻回报!各部将领、校尉听令,若右屯卫骑兵突袭,则自行推入大明宫内,依托宫阙殿宇展开反击,万不能被一冲而散,导致大明宫落入右屯卫之手!”
大明宫建于龙首原上,乃是长安附近之制高点,一旦被右屯卫占据,其天下无双的骑兵可肆无忌惮的冲击东边集结于通化门、春明门附近的关陇军队,导致长安外围战场形势逆转。
“喏!”
麾下将校也尽皆忌惮右屯卫的战力,不敢疏忽,赶紧号令各部严阵以待,不得松懈。
结果全军数万人全副武装、枕戈待旦,直至天明,右屯卫依旧没有发动突袭之迹象……
长孙嘉庆浑身疲惫,但精神矍铄,对左右说道:“幸亏本帅决断英明,严令全军戒备,没有给予敌人可乘之机。否则昨夜右屯卫必然趁夜突袭!”
左右将校连连颔首,唯唯诺诺,心中却不以为然:右屯卫折腾了半宿,却是半点进攻的迹象都没有,军中兵卒反倒是被您的命令害得一宿没睡,又饿又困,士气低迷。若是现在右屯卫偷袭一波,咱们必定伤亡惨重,却不知您还会怎么说……
*****
高侃率领三千精骑,一人双马,过泾阳之后横渡泾水,折而向南,将速度提升至极限,一路沿着官道风驰电掣一般疾驰,直扑东渭桥。沿途自然也有关陇军队驻守各处要道,但自昨日房俊率军虚晃一枪反身强渡渭水抵达长安城下之后,这边的军队便开始撤离,都集中之灞桥以西地域,准备迎接房俊的突袭。
故而高侃一路向南,几乎未遇到像样的抵抗,轻松抵达东渭桥。
东渭桥建在泾水、灞水、渭水三水汇流之处的东边,高陵境内,三千精骑风卷残云一般自高陵城外驶过,高陵官员吓得紧闭城门,一边试图派人向南渡过东渭桥前往长安禀报。
然而高侃一路疾行毫不停歇,抵达东渭桥时,高陵派出的报信人早已被挡在大军身后,只能远远的看着三千骑兵自宽敞坚固的东渭桥上,横渡河面宽大一里的渭水……
过桥之后,三千骑兵沿着灞水狂飙突进,直扑灞桥。
至此,才有驻守的关陇军队察觉到这一支全力突袭的骑兵,匆忙向灞桥附近的军队汇报。
共有三万军队驻扎灞桥附近,负责此处防御的正是河东柳氏的家主柳刚。
前些时日长孙无忌一通威逼利诱,河东诸家都派遣兵卒前往关中参战,河东裴氏、河东薛氏、河东柳氏等等名门大阀尽在其中,但唯有河东柳氏是由柳刚这个家主亲自带兵前往。
长孙无忌为了千金买马骨,任命柳刚负责灞桥之防御,由京兆韦氏从旁协助,对此柳刚深感满意。
灞桥位于长安以东,乃是出入长安必经之路,各路由河东赶赴前来的军队、粮秣辎重都必经此地进入长安,所以负责灞桥之防御彰显了柳刚的地位。
通化门、春明门外猬集了超过十万关陇军队,东宫六率绝无可能穿过这些军队之营地威胁到灞桥,所以此地又是整个长安城最为安全的地方。
这对于做梦都想着提升河东柳氏地位与影响力的柳刚而言,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没看到脸京兆韦氏这般的关中大族都只能成为自己的副手么……
至于河东柳氏的外甥女婿晋王殿下,现在柳刚根本懒得去管。那位殿下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分明只要答允了长孙无忌便可一步登天,达成朝思暮想的争储大计,结果却莫名其妙的予以拒绝,如今被圈禁府中,性命危在旦夕。
既然这个外甥女婿靠不住,那么河东柳氏的前途就只能自己去争取……
然而昨日之长安传来的消息却将柳刚吓得不轻。
房俊率领数万精骑奔袭数千里回援长安,防御中渭桥的长孙恒安悍然拆掉桥梁,使得房俊所部只能折而向北直奔泾阳,意欲自泾阳渡过泾水之后向南,夺取东渭桥直扑灞桥……
虽然在长孙无忌面前表现得非常沉稳,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之形象,可柳刚心里却慌得一批。
他有个屁的统兵能力!
而且驻守灞桥的军队皆在灞桥东侧宽敞地带设置营地,确保灞桥不会被炸毁从而切断长安与河东诸郡之联络,一旦敌军来袭,必然首当其冲,肯定是一场惨烈至极的大战。
柳刚这么多年身为河东柳氏家主,养尊处优钟鸣鼎食,哪里懂得带兵打仗?
倒是作为他副手的京兆韦氏派遣在自己麾下的族中子弟韦正矩英气勃勃,直言若房俊敢偷袭灞桥,定要他来得去不得……
好在半夜的时候便有消息传来,房俊并未渡过泾水直扑灞桥,而是打了一个回马枪,于渭水之上架设浮桥,神不知鬼不觉的强渡渭水,杀得长孙恒安部溃败。
柳刚长长的吁了口气,偏偏韦正矩那小子一副扼腕惋惜的模样,好像房俊未能突袭灞桥乃是一桩憾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然而才过了一条,早晨入城在长孙无忌面前展示一番“忠贞不二,竭诚效力”之后方才回到灞桥营地之中,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有兵卒入内通禀,说是房俊所部六七千骑兵已经强渡东渭桥,向着灞桥杀来……
听到来敌达到“六七千”之数,柳刚便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一颤。“当啷”一声,失手将茶杯打翻落地,白瓷茶杯摔成一地碎片。
娘咧!
谁不知道右屯卫战力天下无双?其军中骑兵更是纵横天下的存在,薛延陀、吐谷浑、突厥、大食人,天下最强盛的胡族几乎被他打了一个遍,所向披靡,未尝一败!
眼下灞桥附近的驻军只有三万,且多是各家汇聚于此的乌合之众,平素运输粮秣还算是得心应手,但是面对六七千右屯卫精骑奔袭冲锋,哪里挡得住?
柳刚毫不迟疑,霍然起身,对左右将校叫道:“韦正矩呢?速速将其喊来,吾将此地统兵之权交给他,由他全权指挥!”
话音未落,一个兵卒疾步而入,大声禀报道:“启禀家主,方才韦正矩遣人前来请假,说是其腹痛难耐、痛如刀搅,由家将护送回城医治,至于此间之军务,由家主一言而决。”
柳刚:“……”
娘咧!
老子刚想着甩锅,这锅却已经飞到自己脑袋上来了?
(本章完)
若韦正矩仍在,柳刚大可寻个借口一走了之,反正他不谙兵事朝野尽知,况且有韦正矩这个京兆韦氏近年来风光耀眼的子弟在,也算不上他临阵脱逃。
可现在韦正矩居然先他一步逃之夭夭,将镇守灞桥之重任完全推卸在他头上,却是想走也走不了。
他一走,三万大军势必一哄而散,届时右屯卫兵不血刃攻占灞桥,不仅威逼长安,更将关陇与外界的重要联系通道截断,长孙无忌势必问责,他如何逃脱惩罚?
心里将韦正矩祖宗十八代问候一般,却也无可奈何,那兔崽子腿脚太快,追之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排兵布阵……
他会个屁的排兵布阵啊!
非但自己不会,军中将校他一个都信不过,这帮家伙皆出自于各个门阀大族,对于他被长孙无忌任命镇守灞桥皆是羡慕嫉妒恨,说一句“取而代之”的都是轻的,恨不能马上就让右屯卫冲入军中,将他这个统帅一刀宰了……
世家门阀之间对于利益的争斗,时时刻刻伴随着血腥与凶残,较之两国对阵亦是不遑多让,无所不用其极。
跑又跑不掉,又不相信别人,就只能硬着头皮要求全军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军中上下也有些慌,虽然没几个精通兵事之辈,可起码的常识还是有的,人家六七千精骑奔袭而来,咱这边却一成不变以平素驻扎之时的阵列迎敌,这能行?
明显不行啊!军中上下慌得很。
然后,汹涌奔袭的右屯卫骑兵呼啸而至……
高侃率领三千精骑一人双马,故而被叛军斥候误以为人数在六七千左右,差距一倍。但是当高侃在距离灞桥二十里的地方下令麾下兵卒停止前进,就地换马,而后发起集群冲锋的时候,那股惊涛骇浪一般的气势气势也没什么差别。
大唐立国已久,虽然这些年零零散散的战事不断,却不是每一支军队都能经历战阵,尤其是戍守关中的十六卫,其中时常拉上前线的不足半数。
而这其中,近几年打仗最多、获胜最多、名声最响的莫过于右屯卫。军中兵卒追随房俊北征西讨,所向披靡,不仅士气爆棚自信无双,战阵经验更是无可比拟。
此刻三千骑兵、六千战马沿着灞水东岸一路南下,狂飙突进,铁骑踏碎河边的坚冰积雪,奔腾冲锋间宛如惊涛骇浪,将骑兵突袭的威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三万叛军驻守在灞桥东侧,营地连绵不绝一眼无垠,看似稳若山岳,但是在右屯卫冲入营地的刹那,眼看着数千人列出的长矛阵在对方弓弩、震天雷轰击之下一瞬间瓦解崩溃,整座军营都炸了锅。
叛军兵卒多来自门阀大族的奴仆、庄客、佃户,这些人不在府兵征召之范围,故而绝大多数都未曾历经战阵,不知道骑兵冲锋的威力,可毕竟还有少数正规军队,这些兵卒最是清楚步卒阵列一旦被骑兵冲散,将会面对何等凶残的屠杀,所以见到长矛阵被一冲而散,这些兵卒什么也不管,撒丫子就往后跑。
偏偏这些正规军乃是整支军队的中坚,那些奴仆、庄客、佃户都以他们马首是瞻,眼看着军队中坚向后撤退,登时军心慌乱,那些本就是混日子的乌合之众随即紧随其后,整座军营先是骚乱,继而崩溃……
坐守中军帐的柳刚见到这一幕彻底傻眼,而且不可置信——他知道自己没甚指挥才能,此战极有可能失败,可这也败得太快了吧?!
总得要抵抗一阵然后不敌败退,自己也好向长孙无忌交待啊,非是吾军无能、只怪敌军太猛嘛!
但是如此毫无抵抗直接崩溃,那可就太不像样了……
然而此时已经由不得他多想,身边亲兵一看整座军营已经骚动崩溃,沸反盈天的模样,赶紧轮番背着柳刚向后撤退。灞桥上已经全是拥挤的溃兵,哪里挤得过去?亲兵火急火燎,连连呵斥亦无人让路,心下一横干脆抽出横刀,将堵在面前的几个兵卒劈翻在地,怒喝道:“大帅入城,速速让路!”
几个兵卒猝不及防被劈翻在地,鲜血横流,一声未吭便横死当场,周围兵卒都傻了眼,忘了前进,一时间灞桥之上堵得水泄不通……
柳刚亲兵连连挥舞横刀,一边恐吓一边劈斩,终于将这些溃兵激怒。
这些溃兵可不是河东柳氏的仆人奴隶,眼见柳刚为了夺路而逃不惜连连杀人,怒火渐渐堆积。有人忽而在人群中喊了一句:“身为主帅不能率军杀敌,连排兵布阵都不懂,害得吾等被敌军骑兵残杀,此刻却还要踏着吾等尸体逃命,与禽兽何异?”
怒火被这一句话撩拨得瞬间升腾,尤其是灞桥东岸,右屯卫骑兵长驱直入冲进军营之内,铁蹄崩腾之下势如破竹,不知多少兵卒被将他屠杀,许多人慌不择路甚至不得不撤往灞水之上,汹涌的人群将冰面踏碎,无数人惨叫呼号着跌入冰冷的水中……
“皆此人之无能,遭致惨败!”
“如此废物,留之何用?”
“杀了他!”
怒火在舆论的怂恿下彻底爆发,杀掉柳刚肯定是不敢的,事后必然严惩,都是各家门阀当中家仆、奴隶,牲畜一般的存在,狠狠杀一批给河东柳氏一个交待是必须的。
溃兵们也不傻,他们疯狂挤动,几乎一瞬间便将柳刚连同亲兵从灞桥之上挤得掉下河面……
此时乃是严冬,天气苦寒,河面结了厚厚一层冰,人多的时候可以踩碎冰面掉入水中,但柳刚等人从桥上跌落河面,却是结结实实摔在冰面之上,柳刚更是头部撞在冰上,一下子昏了过去。
桥上却无人关注,汹涌的人潮向着桥西狂奔。然而平素宽敞的灞桥这个时候便显得太过狭窄,无法容纳太多人过桥,后边的人挤不上去,远处右屯卫骑兵横冲直撞而来一路鲜血喷溅,顿时吓得四散而逃,向着南边蓝田、东边骊山、东北新丰等方向溃逃。
宽敞平坦的灞桥以东区域,数万溃兵在三千右屯卫骑兵追逐着四散狂奔,豚犬一般狼狈溃逃,兵刃盔甲丢了一地,营帐倒塌混乱不堪。
灞桥西侧的关陇军队严阵以待,死死堵住东侧桥头,无数雪亮的长矛在桥头组成一道密密麻麻的墙壁,溃逃而至的兵卒未免被长矛串成血葫芦,只能自两侧跳到河面上。
而灞桥西侧的守军堵住桥头的同时,更目瞪口呆的看着西侧漫天大雪之下,右屯卫骑兵在宽阔平坦的原野上纵横驰骋,将数万关陇军队视为牛羊豚犬一般,任意杀伐驱赶……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震撼人心,关陇军队自诩人多势众,可是面对右屯卫这等驰骋天下所向无敌的雄师,却是自心底冒出寒气,士气萎靡、军心动荡。
……
高侃一马当先,策骑肆意追逐了一阵,只觉得神清气爽、意气风发,打仗打到这个程度,谁能想到三万叛军只需一个冲锋便会全军崩溃,狼狈奔逃?
肆意追逐冲杀一阵,高侃收拢兵力,不敢耽搁下去,万一被关陇军队反应过来,堵住撤回之路,那麻烦可就大了。
三千骑兵迅速收拢,在高侃指挥下直奔灞桥而去,吓得灞桥西侧的叛军一个个手心冒汗、严阵以待。
好在高侃只是来到灞桥不远处便停下脚步,身后亲兵自马背上跃下,两人举着大盾,两人猫着腰整个人隐藏在盾牌之后,迅速靠近桥头位置。
灞桥西侧叛军阵中射出一波箭矢,皆被盾牌所挡。
几个兵卒很快来到灞桥靠近中央的位置,鼓捣一阵,然后快速后撤……
灞桥西侧叛军一开始还一头雾水,以为右屯卫试图强占灞桥,但看上去似乎不对,三千骑兵远远的在桥西一箭之地以外集结,眼看着那几个兵卒撤回桥西,飞身上马,整支右屯卫骑兵缓缓转向,似要离去,这才有叛军将校反应过来,疾呼道:“快上桥,他们必定埋设了火药,要炸毁灞桥!”
话音未落,便见到一股硝烟自灞桥之上腾空而起,继而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宽大坚固的灞桥一瞬间四分五裂,桥面崩塌、桥柱碎裂,硝烟尘雾冲天而起,将整个灞水之上都弥漫其中。
对岸,三千右屯卫骑兵策骑奔驰,顺着来路向北疾驰而去,留下一地狼藉的叛军军营。
灞桥西侧,数万叛军鸦雀无声,尚存于灞桥被炸毁的震撼之中。灞桥虽然是连通灞水两岸的要道,但即便被炸毁却也不能截断两岸交通,毕竟冬日里搭建浮桥也不算什么难事。
然而就在这长安之东,关陇门阀彻底掌控的腹心之地,右屯卫肆无忌惮的冲锋而来击溃三万守军之后炸毁灞桥……这种战略意义上的震撼,使得所有叛军心中惊惧、军心动摇。
右屯卫这般来如自如、肆意冲杀,谁能挡得住?
既然挡不住,那么各家门阀又凭什么歼灭东宫、废黜太子?
不能废黜太子,天下门阀又将如何面对那等严重至极的后果?
……
震撼之后,逃到灞桥西侧的溃兵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柳将军还在桥下!”
军中将校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溃兵七嘴八舌将柳刚“不慎跌落桥下”的情况说了,只是不敢说出真相,却也不敢隐瞒柳刚坠桥的事实,否则若是柳刚死在这里,事后必然要进行彻查,不知多少溃兵将会被牵连遭殃……
听到河东柳氏家主坠落桥下生死不知,军中将校自然不敢置之不理,一边赶紧命人自炸毁的断桥下搜救,一边派人向长安回报此间情况。
*****
延寿坊。
长孙无忌昨夜勉强睡了一会儿,不到天亮便醒来,简单洗漱之后用过早膳,便坐在正堂里处置各种军务。
继攻破承天门之后,东宫六率拼死抵抗,接着房俊强渡渭水抵达玄武门外,右屯卫精兵悍将迅速补充至太极宫内,致使关陇军队非但再无寸进,且死伤惨重。
无论单兵素质亦或是战阵之术,右屯卫都太过强悍,原非关陇军队可以抵御。所幸关陇军队人多势众,可以源源不断的开进太极宫参加战斗,房俊又要防备城外十余万关陇军队对玄武门虎视眈眈,不敢将大量右屯卫调入太极宫,战局尚可维系。
只等着天下各处门阀援军抵达关中,将会对东宫麾下军队取得压倒性的优势,那时候才是决战之时。
只不过长孙恒安部的惨败,导致玄武门的包围压力骤降,使得房俊可以从容调动军队。万一此子悍然发动反击,对龙首原上长孙嘉庆部展开突袭,很容易造成长孙嘉庆部的溃败。
一旦酿成那等局面,整个长安城北将完全被右屯卫占据,东宫拥有一条完整的向外联络通道,无论危机之时东宫全体撤退,亦或是调动陇西、西域的军队入京驰援,皆随心所欲。
长安战局将会引发巨大变化……
但他对长孙嘉庆甚为放心,长孙嘉庆颇有其父之风,早些年也算得上是军中骁将,虽然交卸军务多年,但勇武不坠,军中依旧有些根基,且为人沉稳、谨小慎微,非是长孙恒安那等草包可比。
事实上,长孙无忌不止一次后悔,当初为何不将长孙嘉庆安置在渭水之畔抵御房俊,而是鬼迷心窍的派遣长孙恒安前往,否则也不至于闹到眼下这等被动局面。
批阅了一队军务公文,见到局势处于平稳,长孙无忌也放下心来。当前局势陷入僵持,关陇与东宫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要天下各地门阀的援军一到,关陇立即实力暴增。而东宫想要援军,则需自西域调兵,数千里征程起码需要两三个月才能抵达长安,时间上站在关陇这边。
当然,即便击溃东宫、废黜太子,而后扶持齐王上位,最终还是要看李绩的立场究竟如何。
数十万东征大军刚刚过了邺城,速度慢得如蜗牛一般,让人猜不透李绩心中到底何等想法……
让书吏沏了一壶茶,长孙无忌靠在椅背上,喝着茶水让老仆给自己按摩一下伤腿。
门外一个校尉“噔噔噔”疾步而入,满头大汗,面色惶急,疾声道:“启禀赵国公,大事不好!”
长孙无忌:“……”
恨不能飞起一脚将这个蠢货踹飞出去,从哪学会这般说话的臭毛病?
他面色阴沉,目光如隼,狠狠盯着那个校尉。
那校尉吓得心底一突,赶紧快速说道:“右屯卫将军高侃亲率三千骑兵,绕过泾阳横渡泾水,而后强渡东渭桥直抵灞桥。驻守灞桥东侧的三万军队不敌,被右屯卫击溃,溃兵已然溃散至蓝田、骊山、新丰等地,灞桥已被炸毁!”
“什么?!”
长孙无忌怒目圆瞪,大吃一惊,赶紧挣扎着站起,一瘸一拐来到墙壁舆图之前,仔细查看地势。
灞桥东西两侧囤积了数万兵马,虽然皆是各家门阀聚集于此的乌合之众,可毕竟人数摆在那里,连营数十里,居然被三千右屯卫一冲即垮、当场溃败?
这也太窝囊了!
灞桥被炸倒是无妨,此季正值隆冬,河面冰封,架设浮桥并不费力,但是灞桥处于数万军队拱卫之中,居然任凭右屯卫来去自由,并炸毁桥体,这对于关陇军队士气之打击极为致命。
尤其是对待那些或是尚在观望或是已经派兵前来关中的门阀士族,会使得他们坚定襄助关陇之心发生动摇,一旦失去这些门阀的襄助,单凭关陇一己之力,如何歼灭东宫军队?
这可比长孙恒安没有防住渭水一线,致使房俊突入至玄武门下严重得多……
长孙无忌震怒道:“柳刚何在?吾将灞桥以东三万兵马交付给他,他还在吾面前信誓旦旦,说什么与阵地同在!如今阵地皆失,他死了没有?没死就让他立刻来到吾之面前,给吾一个交待!”
那校尉小心翼翼道:“启禀赵国公,柳刚倒是未死,不过乱军之中撤回灞桥之时不甚跌落桥下,当场昏迷,而后又适逢右屯卫炸毁灞桥,结果……结果……就被桥体倒塌的木料石块压在下边,待到附近兵卒将其救出,已然气绝多时。”
长孙无忌:“……”
虽然嘴里说着恨不得柳刚赶紧死掉的气话,可毕竟柳刚身份特殊,算是河东诸家第一批全力支持他的门阀,象征意义非常重要,结果如今死在灞桥之下,势必会影响河东诸家门阀支持关陇之决心。
长孙无忌已经顾不得生气了,又喝问道:“韦正矩呢?柳刚一介腐儒,不谙兵事,韦正矩自诩京兆韦氏杰出子弟,文武双全,他难道连排兵布阵都不会,就任凭右屯卫骑兵长驱直入,一击即溃?”
校尉茫然道:“数万溃兵四散奔逃,只有少数自灞桥回到桥西,余者皆不知所踪,并未有关于韦正矩之消息。”
这时宇文节从走到近前,将一封信笺递给长孙无忌,低声道:“右屯卫抵达之前,韦正矩便送来一封信笺,说是身体不适,要回城医治……只是信笺刚刚送抵,卑职尚未批复允准,右屯卫便迅疾杀到,此刻想必韦正矩正在城内府中。”
即便以长孙无忌之城府,此刻也气得忍不住大骂:“娘咧!就这样一个畏敌怯战之懦夫,亦敢自称什么‘韦氏俊彦’,与房二并列?还觊觎晋阳公主……简直混账!汝速速派人前去韦家,将韦正矩绑缚于此,老夫要治其临阵脱逃之罪,否则难以安抚军心!”
平素那韦正矩人模狗样,看上去也是个精明通透之辈,当初也正因此将他安置在灞桥以东,一则给京兆韦氏一个颜面,提携其族中子弟加以培养,再则亦能帮助不谙兵事的柳刚查缺补漏,孰料却是如此不堪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