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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肆!”

    房俊喝叱一声,目光灼灼盯着高侃,缓缓道:“身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话本不该你来问!不过念在你追随吾身边已久,素来又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今日便破例予以解释,但你给老子记住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高侃大汗淋漓,单膝跪地,告饶道:“大帅不必解释,末将也只是一时糊涂,往后再也不敢!”

    “哼!”

    房俊哼了一声,神色有所缓和,摆摆手道:“起来说话。”

    “喏!”

    高侃这才站起,束手立于一侧。

    房俊看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无风无雨,左近无人,这才低声道:“有些事情,以你的层次很难知晓,更难以理解,所以由此疑问,吾可以接受。此事没什么可解释的,吾能说的唯有‘势在必行’四字,你可明白?”

    高侃颔首:“末将明白!”

    他又不是傻子,岂能不明白房俊说出这句话的意思?既然“势在必行”,那必然是有“不得不行”之理由,而这个理由并不是房俊不肯告诉他,而是他尚未达到能够知晓这个理由的层次,或者说资格。

    房俊摆摆手,道:“军中绝不可出现你这样的疑问,令行禁止,乃是右屯卫铁一样的纪律,若有违抗,军法从事!”

    “喏!”

    高侃如今也算是一方猛将,战功赫赫,但在房俊面前却永远是当初那个亲兵部曲,庞大的气势威压之下心惊胆战。

    房俊续道:“收集叛军所有的消息,吾要随时随地知晓叛军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旅兵卒之调拨、一车粮秣之运转、一营军械之分发……要做到事无巨细,任何时候出兵,都能知己知彼、无所遗漏。”

    高侃心底一震,大声道:“喏!”

    他知道,大帅这是铁了心要将叛军彻底击溃,根本不在乎如今东宫文官正在与关陇进行的和谈。

    至于理由……他不仅不敢问,甚至都不敢想。

    右屯卫军纪如山,即便是他若触犯军纪,照样遭受严惩,甚至有可能这个副将的官职也被一撸到底……

    至于击溃叛军,他倒是信心十足。关陇军队看似人多势众,但大多滥竽充数,真正的精锐除去长孙家私军、宇文家沃野镇私军,其余门阀也没有多少。这半年兵变鏖战不休,叛军的精锐更是被打得七七八八,剩余无几。

    如今更是一把火烧光了金光门十余万石粮秣,叛军粮食告罄,仅依靠军中存留的粮食能扛得住几天?

    待到粮食耗尽,军心涣散,更是一击即溃。

    只要屯驻潼关的李勣不会插手,可以说击溃叛军十拿九稳,甚至就算李勣悍然纵兵入京,右屯卫加上安西军精锐以及万余吐蕃胡骑,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对于右屯卫之战力,高侃以及全军上下早已信心爆棚,即便面对十倍之敌,亦敢毫无惧色的与之对战,且敢言战之必胜。

    这并非盲目自大,而是右屯卫整编以来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培养出来的无地信心。

    一支钢铁一般不可战胜之军队,首先要有钢铁一般无所畏惧、不可摧毁之信念,此谓军魂……

    ……

    将至戌时,房俊才从中军帐走出,返回军营之中层层护卫的住处。

    营帐内灯火通明,房俊入内的时候,便见到高阳公主与武媚娘皆脱了鞋子,依偎在靠内的软榻上半躺着说话,清丽与妩媚,苗条与丰满,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勾勒出一副优美画卷,两双雪白纤巧的秀足在裙裾下若隐若现,分外勾人。

    房俊接过侍女递上的冒进擦了手脸,笑道:“怎么,今夜打算大被同眠?”

    武媚娘笑而不语,高阳公主则娇哼一声,不理房俊,凑到武媚娘耳边小声嘀咕什么,偏偏又能让房俊听见诸如“巴陵”“臆想”“龌蹉”之类的词汇,惹得房俊又是气恼又是尴尬,警告道:“殿下不可污人清白!”

    高阳公主岂能怕他?娇俏的翻个白眼,道:“若想人不说,除非己莫为,你房二做得,我高阳却说不得?没那个道理!”

    武媚娘双眸闪亮,上上下下打量房俊,看得房俊如芒在背,这才抿嘴笑道:“以往瞧着郎君忠厚老实的样貌,以为是正人君子,如今才知与那些市井邪徒并无分别。眼馋别人家的女人却不敢上手,惹得一身火气却只能回家祸害自家女人,啧啧,大名鼎鼎的房二郎也不过如此。”

    “娘咧!”

    房俊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沐浴更衣,为夫今日要一振夫纲,否则迟早被你们骑到头上!”

    高阳公主脸儿羞红,啐道:“谁跟你胡闹。”

    武媚娘却掩唇而笑,眼波流转:“吓唬谁呢?又不是没骑过……”

    “哎呀!”高阳公主反手推了她一下,嗔道:“你要疯啊?这等话也说得出口。”

    武媚娘毫不退让,秀眉一挑:“可不仅妾身骑过,殿下难道没骑过?做得却说不得,这是何道理?”

    高阳公主也是个剽悍的,纤细的腰肢一拧,翻身将武媚娘压在身下,一只纤纤玉手便从微微敞开的衣襟伸了进去,咬牙道:“你个浪蹄子,今日本宫也来骑你一回,让你再敢浑说!”

    两女在软榻之上撕扯扭打,谁也不让着谁,一时间娇喘吁吁、钗横鬓乱,大片大片白花花的肌肤在灯下光彩致致,山峦美景若隐若现,看得房俊口干舌燥……

    正疯着的两人忽然眼前一黑,吓得两人动作停滞,高阳公主尖声叫道:“房俊,掌灯!”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经扑到软榻之上,将高阳公主懒腰抱起,摁在身下。

    “哎呀!”

    高阳公主惊叫一声,闻着熟悉的气味,整个人都软了。

    被两人压在下面的武媚娘惨哼一声,声若游丝:“要先沐浴啊……”

    这时候水还有心思沐浴?

    干就完了!

    ……

    沐浴还是要沐浴的,只不过事前兴致勃勃没心思沐浴,事后倒是安静惬意的挤在一个浴桶内泡着热水,享受着疾风骤雨之后的宁静温馨。

    “喂,你说本宫要不要亲自入城一趟,去巴陵公主府上拜祭一番?”

    高阳公主恢复过来,依偎在郎君肩头,小声问道。

    她以前与一众姊妹不大亲近,行事略显乖张孤僻,但是与房俊成亲之后却愈发大度开朗,与姊妹的走动也渐渐多了起来,除去譬如东阳公主等少数几个有着直接利益冲突的,其余姊妹都相处很好。

    如今柴令武暴卒,巴陵公主守寡,虽然并非房俊所为,但毕竟扯上一些干系,使得高阳公主心中愈发怜惜。适逢右屯卫大胜,和谈更进一步,长安城内外的局势略有缓和,她就想着能否入城吊唁,尽一份姊妹之谊。

    房俊惬意的靠在浴桶壁上,随口道:“这有何不可?关陇再是愚蠢,也不会以为绑架一个女子便能左右当下局势,你若想去,自去无妨。”

    高阳公主颔首。

    武媚娘坐直身子,手撩起湿漉漉的头发拧着水,声音娇弱似水:“郎君近期不打算突袭叛军?”

    她平素战力要比高阳公主略好一些,但今日遭遇了一番“混合双发”,抵挡不住,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

    房俊对于武媚娘的政治天赋极为崇拜,故而对武媚娘的建议奉为圭臬,闻言立即问道:“媚娘认为应当趁热打铁?”

    武媚娘将头发拢到背后,黑发雪肤,分外魅惑,摇头道:“自然不是,金光门外叛军损失了十余万石粮秣,遭遇重创,此刻必然全军紧张,防备森严,若去突袭,势必伤亡惨重,得不偿失。既然叛军粮秣告罄,此等高压之防御还能撑的了几天呢?越往后拖,他们越是军心涣散,破绽漏洞也就越多。妾身是怕郎君遭遇压力,意欲尽快结束兵变,故而才提醒一下。”

    她虽然不知房俊到底为何对和谈极为抵触,一心想要彻底击溃关陇,但也略有猜测。若猜测属实,那么很显然房俊将会遭遇无法拒绝之压力,不得不冒险突袭叛军。

    房俊沉默一下,叹道:“媚娘当真乃女中诸葛,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必须聚集大军,对关陇决一死战。”



    如今朝野上下、长安内外的有识之士都清楚“和谈”才是解决兵变的最佳方式,对于东宫以及关陇来说更是最为有利。但这一幕很难实现,不仅房俊不容许太子向关陇叛军卑躬屈膝祈求和平,李勣也绝不会让和谈达成。

    而这两人,皆是身不由己……

    武媚娘转过身来靠在房俊另一边胸膛,丝毫不在意美不胜收的风景展露于二人面前,美眸盈盈注视着房俊,希望在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房俊却只是轻轻摇头。

    有些事情是不能亲口承认的,哪怕是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猜出来”与“说出来”,看似实质上没什么不同,但性质却完全不一样。

    如今他虽然屡立功勋,于军中的威望甚至只落后于李靖、李勣一线,堪称一方“巨擘”,看上去地位稳固、根基扎实,但柴令武之死,令他浑身上下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

    最是无情帝王家,再多的功勋、再多的宠信,也抵不过君王的切身利益……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武媚娘冰雪聪明,美眸闪闪,已经了然防菌的顾忌,便没有再问,只是将螓首轻轻靠在郎君胸膛,微微阖上双目,然后“呀”的惊叫一声,却是胸前峰峦被偷袭,且使劲儿抓了一下,她先抬起头目光盈盈的看了郎君一眼,而后发现不对,向着高阳公主怒目而视。

    高阳公主目光坦然与其对视,娇哼一声,不屑道:“休要做出这样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臭丫头心机太重,脑子里不知转着什么鬼主意。”

    房俊便笑起来。

    哪里是因为什么心机太重?分明就是对武媚娘的丰满挺拔羡慕嫉妒恨,她自己也很挺,并未因生产而有所松懈,可还是没有武媚娘的大。大唐以丰腴为美,自然是越大越好,对自己身材极为自信的高阳公主每每在武媚娘面前丧失自信,颇有些恼羞成怒……

    武媚娘气得咬牙,却不对高阳公主的挑衅予以回应,而是猫儿一般依偎在郎君胸前,嗓音又甜又柔似能拧出一把蜜来:“好疼,郎君给妾身揉揉……”

    房俊自然乐意效劳,手刚伸上去便被另一只柔夷打掉……

    高阳公主柳眉倒竖:“骚蹄子痒痒了是吧?来来来,本宫帮你止痒。”

    便从房俊身上探出半边身子,纤秀的五根玉指向武媚娘抓去。武媚娘吓了一跳,自然不肯就范,一只手将高阳公主的手腕捂住,另一只手发起反击,直握要害。

    “哎呦!松手!”

    “就不!”

    “臭丫头想造反是吧?本宫命令你放手!”

    “家里不论什么公主身份的,殿下当初嫁进来的时候有言在先,要孝顺公婆、友爱妯娌,现在反悔想要摆公主架子了么?”

    “牙尖嘴利,本宫要你好看!”

    “谁怕谁!”

    ……

    两具雪白香软的娇躯在浴桶内你来我往翻腾不休,水花四溅,美景呈出不穷,最难熬的便是被挡在中间的房俊了,这厮一边欣赏着美不胜收的景致,一边无奈道:“喂喂喂,矜持一点行不行?都是孩子娘了,还以为自己天真烂漫待字闺中呢?这么大岁数了,稳重,稳重!”

    话一出口,便觉察到一阵杀气袭来,浑身一僵。

    两女几乎同时停手,两双目光如刀似剑齐齐投在房俊脸上,高阳公主咬着小白牙,因疯闹而急促起伏的胸脯充满魅惑,神情却满是恨劲儿:“孩子娘怎么了?嫌弃我们了?”

    另一边,武媚娘捋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剪水双瞳冒着寒气,皮笑肉不笑:“来说说看,妾身与殿下多大岁数了?人老珠黄了?家花不如野花香了?”

    房俊求生欲极强,断然否认:“两位贤妻说得哪里话?吾房二一生耿直、对两位贤妻之爱慕忠贞不渝,岂能生出半分朝三暮四、爱慕美色之心思?”

    “呵呵,郎君之意,是一定会守着咱们两个年老色衰的糟糠之妻,即便有花儿一样鲜嫩的姑娘投怀送抱也绝不动心?”

    高阳公主笑靥如花,凑到近前。

    房俊思维敏捷,敏锐的抓住这句话的重点在于“年老色衰的糟糠之妻”,而不是什么“有姑娘投怀送抱也绝不动心”,赶紧摇头道:“两位贤妻岂能妄自菲薄?既是如花美眷、亦是红颜知己,人生得一足矣,为夫却能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此生无憾!”

    “哎呦!”

    武媚娘看着房俊紧张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凑上来伸出玉指轻抚郎君嘴唇,笑道:“瞧瞧这小嘴儿,抹了蜜一样,说得咱们姐妹心如鹿撞、心花怒放呢。”

    “那啥……”

    房俊咽下一口唾沫,眼珠转转,亟待从这修罗场中全身而退,道:“要么娘子尝尝到底甜不甜?”

    不待武媚娘表示拒绝,便被粗壮的手臂揽住腰肢,一把搂进怀里。

    “唔!”

    先前的咄咄逼人,瞬间化作一汪春水。

    高阳公主脸儿红透,恨铁不成钢骂道:“没骨气的臭丫头!”眼神儿却一直上下乱瞟。

    武媚娘快要被一双大手给揉化了,哪里顾得上反唇相讥,只娇喘吁吁、星眸迷离,窝在郎君怀中任其施为。

    ……

    浴桶里的热水添了两次,才算是沐浴完成。侍女入内收拾残局,见到扑腾得满地都是的水渍,想着方才自门外偷听的激烈战况,一个个都红着脸儿,心儿乱跳。

    二郎不愧是勇冠三军的猛将,真猛啊……

    夫妻三人大被同眠,高阳公主实在是被折腾得乏了,没一会儿便依偎着郎君的胳膊沉沉睡去,武媚娘却是双眸闪亮,甚是精神。

    女帝魂蠢蠢欲动,不甘寂寞,忍不住为郎君出谋划策:“关陇叛军虽然粮秣被焚尽,不可避免军心涣散、士气低迷,但也正因此,一定加强戒备防范东宫军队趁火打劫,若这个时候发动突袭,势必面对关陇叛军的严防死守,伤亡大增,得不偿失。所以,郎君何不避开关陇军队,对那些门阀私军下手呢?”

    “嗯?”

    原本体力耗尽、昏昏欲睡的房俊激灵一下,瞬间精神起来,兴奋赞道:“妙啊!”

    正如武媚娘所言,关陇军队因为遭受重创,所以必定加强戒备,谨防东宫军队趁势反扑。不打不行,但若是硬打,无谓之伤亡在所难免,且不见得取得良好之战果。

    若是对关陇虚晃一枪,将目标对准那些乌合之众的门阀私军,效果一样达到,付出的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以右屯卫之精悍突袭那些门阀私军,简直便是杀鸡用牛刀……

    一旁本已睡下的高阳公主迷迷糊糊醒来,听了两人的谈话,睡眼惺忪道:“干脆伪装成李勣麾下军队的模样,让关陇叛军疑神疑鬼,使其纵然有心与李勣结盟,亦要顾虑重重。”

    房俊呆了一呆,抚掌道:“此计更妙!”

    他并不怕李勣与关陇结盟,因为那根本不可能,李勣的目的便是将所有入关的门阀私军留在关中,绝不能放任其返回原籍。

    但关陇不知道李勣之用心啊!

    一旦门阀私军遭遇袭击,且凶手疑似李勣麾下军队,关陇难免疑神疑鬼,对于长孙无忌做出的战略决策将会影响甚大,搞不好就能逼着长孙无忌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只要双方和谈无法达成,房俊的意图便达到了……

    翌日天尚未亮,房俊便从两双玉臂粉腿纠缠之中挣脱出来,让侍女服侍更衣,洗漱之后简单用了早膳,便出门疾步去往中军大帐。

    抵达中军帐,立即召集众将议事。

    未几,高侃、程务挺、王方翼、刘审礼等右屯卫将校,以及岑长倩、欧阳通、辛茂将等书院学子陆续抵达。

    待到众人聚齐,房俊环视一周,沉声道:“做好准备,随时向进入关中的门阀私军发动突袭!”



    众将齐齐一震。

    王方翼兴奋道:“末将请领大军之先锋,披荆斩棘,死不旋踵!”

    当兵打仗,天经地义。想要于军伍之中脱颖而出、出类拔萃,那就必须久历战阵、积攒功勋,岂能放过此等建功立业的机会?

    一旁程务挺瞪眼道:“笑话,你个娃娃好大一张脸,才入右屯卫不久,居然就敢抢夺此等好差事,谁给你的胆子?去去去,赶紧靠边去,跟在大帅身边服侍左右才是你的职责。”

    言罢,不理会气得满脸通红的王方翼,转头对房俊谄笑道:“此等重任,放眼军中唯有末将才能胜任,恳请大帅颁布军令,末将誓死完成任务!”

    之前他因病错过了右屯卫数次大战,虽然火烧雨师坛攫取了大大一桩军功,可他犹自觉得不够,腆着脸抢差事。

    高侃气度沉稳的站在一边,没有争抢,他是大将,此等时候自然要坐镇军中,除非如同上次狙击宇文陇那般出动半数军队,否则自然毋须他出马,也不能擅自离营。

    其余刘审礼、岑长倩、辛茂将、欧阳通等人尽皆一脸渴望,跃跃欲试。

    房俊哈哈一笑,道:“王方翼统御全军斥候,负责各处之情报,任重如山,岂能充当先锋?岑长倩、欧阳通旧伤未愈,便留在中军,此番本帅委任你二人军中书记之职,负责军务之汇总、文书之收发、粮秣军械之调拨,好生历练一番,增涨经验。辛茂将则与程务挺各自率领一军,综合情报之后自行择选目标予以突袭,高侃坐镇中军,调度指挥。”

    众将轰然应喏:“喏!”

    只不过辛茂将固然兴奋得满面红光,岑长倩、欧阳通却明显有些失落。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青人,谁不曾做过统御千军万马驰骋沙场之美梦?眼下辛茂将心愿得偿,他们俩却不得不留在军中……

    房俊对于三人甚为重视,着重培养,自然留意三人神情,见到岑长倩、欧阳通颇为失落,遂安抚道:“勿要以为冲锋陷阵便是军中唯一立下功勋之方式,一场战争,不仅要有骁勇之兵卒、剽悍之将领,更要有严密的审计调度、周详的全盘计划,战争打得不仅仅是军队,更是后勤。吾等虽未冲锋陷阵,但在幕后所做的一切亦是保障战争胜利不可或缺之环节。为将者,骁勇善战即可,为帅者,却需要审时度势、周密调度。”

    岑长倩与辛茂将这才转失落为兴奋,大声道:“吾等定不负大帅栽培!”

    房俊欣然:“孺子可教也!”

    对于岑长倩,他有着比在场所有人都更为高大深远之期许,毕竟历史之上这位的成就远甚于其余几人,而且其刚烈之秉性深得房俊之欣赏崇敬,乃是硬刚武则天一力阻挡武承嗣为皇太子之人物,结果坐罪谋反,遭到诛杀,以悲剧收场,否则其成就应当远不止此。

    如今,只需将李承乾扶上大唐皇帝之位,再无武周祸乱天下之事,岑长倩之才能必将得到彻底释放,或许较之历史之上愈发显赫。

    这种“养成”之快感,令房俊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

    潼关。

    夜半清冷,云收雾散,阔别多日的一弯弦月挂于中天,清辉如霜。

    李勣坐在衙署之内处置完桌上公文,将毛笔搁在一旁,放松了一下手腕,让书吏沏了一壶热茶,呷了一口,将亲兵喊进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亲兵答道:“子时刚过。”

    李勣想了想,道:“去将阿史那将军请来,不用惊动旁人。”

    军中只论职衔,不论爵位。

    亲兵领命而去,李勣一个人坐在衙署之内慢悠悠的喝茶,脑子里飞快转动,将眼下局势捋了一遍,又根据种种情况做出有可能衍伸而出的不同局势,一一审视、推算。

    一时间有些出神,待到敲门声响起才回过神,发现茶水已经冷了。

    房门打开,一身戎装的阿史那思摩气喘吁吁进来,额头隐见汗水,上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末将参见大帅,不知大帅有何吩咐?”

    李勣将其叫起,让他坐在自己对面,而后吩咐亲兵重新沏了一壶茶水,将亲兵、书吏尽皆斥退,房中只剩下两人,这才亲自给阿史那思摩斟了一杯茶水,缓缓说道:“本帅有一事,交待将军去办。”

    阿史那思摩刚拿起茶水,温言赶紧放下,正襟危坐:“还请大帅吩咐。”

    李勣颔首,示意对方饮茶,说道:“关陇军队粮秣告罄,军心不稳,房俊不会放过这等良机,定会出兵突袭,甚至当面锣、对面鼓的狠狠战一场。”

    阿史那思摩将茶杯捧在手里,一脸懵然:这与吾何干?

    李勣瞅了他一眼,续道:“将军率麾下‘狼骑’押送一些粮秣,秘密运往长安,交付于关陇手中,助其稳定军心。”

    这件事万分紧要,绝不能泄露分毫,军中各方势力皆与关陇或者东宫有所纠葛,无论派谁前往都不可能保守秘密,一旦传扬出去,势必引发东宫方面剧烈反应,这是李勣绝对不能接受的。

    阿史那思摩身为内附的突厥贵族,与大唐各方势力纠葛不深,所倚仗的唯有李二陛下之宠信,此刻最为可靠。

    然而阿史那思摩却好似被一道天雷劈中脑袋,整个脑袋“嗡嗡”作响,愣愣的看着李勣。

    自辽东撤军开始,所有人都在揣测李勣的立场与倾向,但李勣城府深沉,从来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表露。可谁能料到,这位被陛下临终托付的国之重臣、宰辅之首,居然倾向叛军?!

    阿史那思摩稳了稳心神,权衡一番,摇头拒绝:“吾内附大唐以来,深受陛下之宠信,非但不以蛮胡相轻,反而委以重任、信赖有加,甚至曾戍卫宫禁、荣宠至极。故而吾之忠心天日可鉴,愿为陛下、为大唐马革裹尸、死不旋踵!但绝不会掺合大唐内部的权力之争,除非有陛下之圣旨,否则恕难从命。”

    他的确游离于大唐权力体系之外,与各方势力纠葛不深,不会轻易将李勣安排给他的任务泄露出去。但也正因此,他不愿插手大唐内部的权力争夺,谁遭废黜、谁新上位,皆与他无关。

    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内附的“蛮胡表率”,在大唐需要向各方胡族怀柔之时充当一个“吉祥物”,以及在大唐需要他冲锋陷阵出一份力的时候拼死力战、以示忠诚,足矣。

    既然李二陛下已经驾崩,那么谁当太子、谁当皇帝对他来说完全无所谓,反正谁也不敢轻易降罪于他,激怒他麾下数万突厥儿郎……

    何苦去蹚这个浑水?

    况且他身份特殊,内内附之胡族,帐下兵马听从李二陛下旨意,却不在大唐军队序列之内,即便李勣甚为宰辅之首、统御全军,也管不到他头上,更不能逼着他执行军令。

    只要阿史那思摩不愿意,李勣也没辙。

    李勣面容凝肃,盯着阿史那思摩,一言不发,气势迫人。

    阿史那思摩心里打鼓,但打定主意不掺合这场兵变,就算李勣拿着钢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绝对不妥协。

    良久,李勣起身,道:“随吾来。”

    抬脚向外走去,阿史那思摩一头雾水,只得起身相随。

    ……

    半个时辰之后,位于潼关下大军仓储之地,一队数千人的“狼骑”疾驰而至,为首的阿史那思摩顶盔贯甲、精神抖擞,看着一担担粮秣装车,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汗,粮秣已经悉数装车,吾等清点完毕。”

    亲兵上前禀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数百辆大车在仓储区密密麻麻的排列。

    阿史那思摩抬头瞅了瞅天上弦月,沉声道:“开拔!”

    “喏!”

    数千“狼骑”押送着庞大的车队缓缓开拔,趁着浓浓夜色向长安方向开拔。

    (本章完)



    盩厔位于长安以西、渭水之畔,南依秦岭。

    春雨淅淅沥沥,杨挺方站在营帐之内,眺望南边远处烟雨蒙蒙之中青黛色的山峦,心情沉重。

    在他身后,族弟杨远方放下酒杯,打了个酒嗝,又在桌案上的盘中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叹息着道:“按说这春雨绵绵,正该春耕,只要夏天不是太旱,必然又是一个好年景。只不过吾等却踟躇此地,进退不得,空置着家中百倾良田,今年冬天可怎么熬啊?”

    世家门阀都是有存粮的,等闲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动,用以挨过天灾人祸的年景。但万一发生天灾,门阀子弟、沾亲带故的还好说,那些平民百姓、奴仆佃户谁还顾得过来?

    只能是饿殍遍地、易子相食。

    门阀是地主,虽然剥削平民百姓、奴仆佃户,但双方绝非水火不容之关系,相反羁绊甚深,基本不会无视自家的奴仆与庄客佃户冻饿而死,这年头人口是个大问题,没有人,几百数千甚至上万亩良田谁来耕种?

    杨挺方转过身回到桌案旁坐下,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愁眉不展道:“哪里还顾得上春耕?咱们带来的粮秣已经用尽,房二在金光门外一把大火几乎烧光了关陇所有存粮,目前关陇军队自顾不暇,根本不会顾忌吾等。再过几天,咱们连粮食都没得吃了。”

    杨远方也放下筷子,食不甘味。

    若是以往,他会出一个掳掠附近村寨抢掠粮食的计策,甚至于诸多被困在关中缺粮的门阀私军都打过这个主意,但是在南阳段氏被左武卫剿灭之后,谁再敢出这样的主意无异于找死……

    杨远方望了一眼窗外,低声道:“要不……咱们干脆回去吧?”

    洛阳杨氏乃是弘农杨氏的偏支,至于双方之间的血缘关系到底有多久远,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天底下号称弘农杨氏分支的门阀不计其数,有的确有其事,有的只是攀附其名,几十代繁衍下来,谁也分不清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总之弘农杨氏一概不认。

    但是在洛阳一带,杨氏的根基还是相当雄厚的,此次应长孙无忌之邀出动私兵一万便可见一斑,这已经妥妥的当世大阀才能拥有的实力。

    杨挺方挑了下眉毛:“怎么走?潼关被李勣封锁,只许进、不许出,插翅难飞。商於古道被房二折腾了一回,如今更是被关陇军队全面封禁……难啊。”

    杨远方道:“咱们可以走傥骆道啊!”

    关中形胜之地、天府之国,因四外面临大山大川阻绝内外,从而独辟一地、水土丰饶。但与此同时,横绝东西的秦岭也成为不可逾越之天堑。由古至今,关中人为了走出去,自秦岭之中开辟了数条通道,其中具有规模的大抵有六条: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库谷道和武关道。

    其中武关道便是商於古道的一部分,是联结关中与洛阳的必经之路……

    至于傥骆道,则因自长安骆峪翻越秦岭后南面出口为汉江支流傥水河谷而得名,能够直抵汉中。再由汉中由商道可直抵南阳,继续北上则抵达洛阳。

    只不过自当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后,联结关中与汉中的陈仓道成为主要驿道,傥骆道渐渐行人稀少,极为难行。

    杨挺方心中估算一下,摇头道:“绕路太远,咱们的粮食不够,途中又不可能得到补给,很难。”

    杨远方往前凑了凑,低声道:“咱们可以掳掠村寨啊!平素不敢,是害怕被官军剿杀,可如今咱们抢一票就走,谁会来追咱们?”

    如今关中局势微妙,各方势力努力维系平衡,增强军队都来不及,谁舍得派兵去追击一支门阀私军?

    杨挺方大为意动。

    杨远方又道:“如今东宫与关陇看似进行和谈,实则剑拔弩张,尤其房二这人桀骜不驯,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擅自出兵开战,关陇岂敢不防?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全凭着人多势众压着东宫,断不敢再抽调兵力。李勣那边虽然兵多将广,但远在潼关,想要抵达这边需要绕过东宫以及关陇的防区,费时费力不说,稍有不慎又会惹得双方反应激烈,使得局势崩坏……放手干一票咱们就绕道汉中撤回洛阳,没人管咱们!”

    他一番分析有理有据,令杨挺方连连颔首。

    当下长安之局势,无论如何变动,关陇都败局已定,最终若能达成和谈保住家底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入关的门阀私军死活?

    说不定和谈之时为了取悦东宫,干脆将他们这些门阀私军给卖了,与其待在关中坐以待毙,还不如抢足了粮食抽身而退!

    “好!即刻择选一处粮食丰盛之村寨或是集镇,咱们抢一票就走!”

    “正该如此!”

    兄弟两人当即就着舆图看了看去,最终选了距离此地不远,靠近终南山的一处庄子,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而后传下令去,全军打点行装,歇息一夜,明日五更生火造饭,而后全军出动,打劫那处庄子之后马不停蹄的直奔骆傥道,奔赴汉中。

    ……

    绵绵夜雨之中,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抵达盩厔城外,马背上的骑兵披着蓑衣,雨水沿着马匹光滑的皮毛滑下,仿若天边的一片乌云一般,予人沉厚的压迫。

    辛茂将手搭凉棚遮住雨水,看着不远处黑沉沉的军营,几盏灯笼挂在旗杆之上于微风夜雨之中摇曳。

    几道身影自黑暗之中窜出,兔起鹘落之间抵达面前,却是几个右屯卫的斥候。

    “启禀旅帅,一切正常,敌军正于营地之内沉睡,巡逻兵卒寥寥无几,已被吾等解决。”

    辛茂将并无军职,但此番率队充当先锋,与程务挺各另一军,便给予一个“旅帅”之临时职务,便于指挥。

    温言,辛茂将撤掉头上斗笠,伸手将横刀抽出,雪亮的刀锋在雨水之下闪烁寒光,沉声道:“冲锋!”

    双腿夹紧马腹,一马当先朝着前边的军营冲去,几乎在一瞬间将马速提升至极限。

    身边兵卒纷纷抽出横刀、长矛,一言不发催动战马,紧随在辛茂将身后向着前方敌营发动冲锋。千余匹战马奔腾如洪水开闸,汹涌流泄,蹄声迅疾轰鸣有如滚雷,刺破雨夜的黑暗。

    “敌袭!敌袭!”

    巡夜兵卒被暗杀干净的洛阳杨氏营地直至兵临营下,这才悚然惊厥,不少兵卒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试图叫醒左右营帐的同伴接阵迎敌。

    然而右屯卫骑兵已经有如洪峰一般奔腾而至,将无数营帐瞬间踏破,雪亮的横刀飞舞,鲜血喷溅、横尸处处。

    辛茂将一刀将一个敌军劈翻在地,大吼一声:“英国公有令,杀无赦!”

    “杀杀杀!”

    麾下骑兵冲锋之势不减,直直撞入敌营之内,铁蹄践踏横刀劈斩,见人就杀。一盏茶功夫,便将万余人的营地杀透,猝不及防的门阀私军根本不曾组织起像样的阻截与反击,豚犬一般被追逐屠杀。

    鲜血喷溅流淌,混合着雨水在低洼处汇聚成一汪一汪的血泊,无数尸体伏倒处处。

    杨远方自营帐之中惊醒,慌乱中披了一件衣裳拎着横刀冲出门外,便见到整座军营已经陷入混乱,无数身穿大唐制式军装的骑兵冲锋捭阖、肆意杀戮,麾下私军狼奔豸突、哭爹喊娘。

    目眦欲裂之时,见到杨挺方从旁边中军帐里冲出,急忙冲上去将其拉住,大声道:“大兄,快走!”

    杨挺方怒道:“哪里走?与贼寇血战到底!”

    “你疯了不成?这是正规军!”

    杨远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杨挺方的胳膊往后拽:“一定是李勣的军队前来清剿咱们门阀私军,肯定打不赢的,有多少死多少!咱们速速逃命前往长安,让长孙无忌给咱们主持公道!”

    (本章完)



    如今进入关中的关外门阀私军足有十余万,其中固然有一些是投机取巧、意欲趁着关陇军队节节胜利之时,攀附上来攫取利益,但更多要么受到长孙无忌之邀请,要么被其威逼利诱,不得不派兵前来。

    无论哪一种,都算是站队关陇,起到襄助之效,在遭遇袭击之时理应得到关陇之庇佑。

    所以杨远方眼见形势不妙,这些骑兵如狼似虎,只能拉着血性更盛的杨挺方迅速向后撤离,在敌骑杀透营帐之时,已经策骑逃出。

    敌骑望着他们的背影放了几箭,倒也并未追杀……

    辛茂将举着横刀,任凭雨水将刀身上的血渍冲刷干净,这才还刀入鞘,吩咐左右:“检查战场,不降者杀,重伤者补刀,轻伤以及俘虏尽皆缴械看管,押往岐州,沿途不得苛待。稍后这些人将会被暂时押送至河西,将来还有大用。”

    如今关中遭受战火荼毒,处处废墟,待到战后之重建将会是一个漫长且艰苦的过程,最为重要的便是要有充足的人力。

    这些门阀私军与其放归原籍继续成为门阀驱策之死士,还不如留在关中,为将来关中大兴土木出一份力……

    “喏!”

    兵卒门依令而行。

    有校尉来到近前,禀报道:“搜遍敌营,不见其主将之踪迹,想来见机不妙临阵脱逃,是否需要派兵追击?”

    辛茂将道:“穷寇莫追,咱们任务已经完成,速速打扫战场,返回渭水之北,否则被关陇军队闻讯赶来,咱们可就吃亏了。”

    这本就是应有之意,若是没有活口逃出,自己那一句“英国公有令”岂不是白喊了?

    “喏!”

    麾下兵卒紧锣密鼓,将战场打扫一遍,也没什么好缴获的,押着数千俘虏渡过渭水,向着岐州方向前进。岐州那边已经有了一个足够大的战俘营用以收拢战俘,然后在安西军的配合之下押送至河西四镇暂且关押,待到战后重建关中之时成为免费的劳力。

    这些门阀私军本就军纪涣散,此刻早被杀得寒了胆,即便他们的兵力是看管兵卒的数倍,却无一人逃脱,老老实实的被驱策着渡过渭水……

    几乎同一时间,程务挺率麾下骑兵突袭梅县外的一支门阀私军得手。

    *****

    天色刚刚透亮,长孙无忌便被院子里一阵喧闹给惊醒,揉了揉老腰,打着哈欠从床榻上下来,活动一下伤腿,冲着外头喊道:“扰人好梦,是何道理?”

    外头喧闹倏地一静。

    少顷,宇文节推门进来,施礼之后道:“是洛阳杨氏的杨挺方、杨远方兄弟,吵着要见国公,吾说国公昨夜操劳,尚未醒来,请他们稍等片刻,却是不依不饶,甚至大吵大闹,此乃卑职之过,恳请责罚。”

    长孙无忌蹙眉道:“洛阳杨氏……不是驻守在盩厔一带么?大清早的跑到这里来吵吵闹闹,难不成也是催粮的?唉,真是头疼。”

    金光门外、雨师坛下,那一把大火烧掉的岂止是十余万石粮秣?更是他长孙无忌的雄心壮志!现如今,粮秣严重匮乏的状况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门阀私军粮秣告罄前来催粮,但是关陇自己的仓储里也即将空空如也,拿什么去喂养那么多的门阀私军?

    可这些私军到底是奉他之命而入关中,别管是威逼亦或是利诱,总之都早已与他长孙无忌绑在一处,若弃之不顾,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

    然而就算他想管,粮秣严重缺乏的现状却让他管也管不得……

    宇文节摇头,面色凝重:“并非如此,他们两个言及昨夜遭受英国公偷袭,全军覆灭,只他们两兄弟逃出生天,前来请国公您主持公道……”

    “你……说什么?”

    长孙无忌有些懵。

    李勣偷袭洛阳杨氏?

    这说得哪里话,那李勣老老实实待在潼关,但凡有一举一动自己也早已守到禀报,且洛阳杨氏屯驻的盩厔位于长安偏西南,李勣想要偷袭,就得绕过关陇以及东宫的整个战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偷袭,根本不可能……、

    “让他们进来!”

    长孙无忌眉头紧蹙,喝了一声。

    “喏!”

    宇文节推出,须臾,杨氏兄弟先后走进,然后“噗通”一声跪在长孙无忌脚前,齐齐大呼道:“赵国公为吾等主持公道,咱们洛阳杨氏完啦!呜呜呜!”

    兄弟两个喊了一嗓子,哭得涕泗横流、撕心裂肺。

    不是他们两个装相,私军对于门阀之重要,无需赘述,一个没有私军死士的门阀,纵然族中杰出之士再多、出了再多的官宦、拥有再高的声望,也无法达到雄踞一地、盘剥百姓、世世代代尊荣备至的地步。

    无他,若无支撑家门之私军死士,朝廷只需一道令旨,区区一个县令指挥数百郡兵便可破一家、灭一门……国家机器面前,什么权势、声望、地位都只如浮云,唯有私军死士才足以倚仗。

    现在这万余私军被剿杀殆尽,洛阳杨氏一蹶不振,用不了多久,周边的门阀就能将他们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长孙无忌被他们又哭又闹折腾得脑仁生疼,揉了揉太阳穴,叱道:“稍安勿躁!”

    兄弟两个这才止住哭泣,不过仍是抽抽噎噎,难以平静。

    长孙无忌这才问道:“方才你们对宇文节说,昨夜突袭你们营地的乃是李勣的军队?”

    杨远方咬牙切齿:“没错!”

    长孙无忌道:“何以见得?”

    杨挺方抹了一把眼泪,道:“那些贼兵冲锋之时,大声言及‘奉英国公之命’,吾绝不会听错!”

    长孙无忌:“……”

    只因他们喊了一嗓子“奉英国公之命”,你们便将罪魁祸首按在李勣头上?简直儿戏!

    宇文节也有些无语,他先前只听这两人说凶手乃是李勣麾下兵卒,却并不知两人居然是以此等方式认定,若那些兵卒喊一声“奉旨而行”,你们是不是还要将罪名按在李二陛下头上?

    简直不可理喻。

    长孙无忌摁着太阳穴,勉力维系头脑清楚,温言道:“此事断不会那么简单,也有可能是旁人栽赃嫁祸。”

    杨氏兄弟愣了愣,旋即异口同声:“那必然便是房二那棒槌干的,吾等与他不共戴天!”

    宇文节在一旁见到长孙无忌脸色甚为难堪,便上前一步,温言道:“此事颇多蹊跷,断不能轻易认定凶手。二位不妨先行下去歇息,这边会派人详加调查,待到查出真凶何人,定会为二位讨一个公道。”

    杨氏兄弟人在屋檐下,一切都得倚仗长孙无忌主持公道,否则他们两个弄得万余私军全军覆灭,根本不敢回去洛阳领受家法,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允下来,由书吏带着暂且在延寿坊内寻一个住处予以安置。

    待到杨氏兄弟离去,长孙无忌看着宇文节问道:“你以为如何?”

    宇文节沉吟一下,摇头道:“卑职愚笨,猜不出是何人手笔。”

    长孙无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说说看。”

    宇文节道:“贼兵虽然口称‘奉英国公之命’,但之前南阳段氏被剿灭,英国公特意派遣张亮前来予以解释,可见英国公并不愿与咱们关陇结怨,又岂会派兵剿灭洛阳杨氏,且在行凶之时泄露身份?再者,英国公屯驻潼关,若向抵达盩厔,则必须穿越咱们关陇亦或者东宫的防区,难以保持行动之隐秘,一英国公之性格为人,大抵不会如此。”

    分析的合情合理,长孙无忌颔首,问道:“那便是东宫了,何以说是猜不出何人手笔?”

    宇文节蹙眉,缓缓道:“东宫之军队眼下分为内外,能够调动兵马且敢于不顾和谈剿灭洛阳杨氏私军的,唯有房俊。但房俊其人虽然有‘棒槌’之绰号,却绝非愚蠢之辈,当真意欲嫁祸英国公,又岂会是这等低劣至被人一眼看穿之计策?”



    长孙无忌深以为然。

    以前对于房俊这个棒槌,他从未过多关注,固然有一个房玄龄那样的父亲,又娶了李二陛下的闺女,那又如何?烂泥巴是扶不上墙的,顶多便是一世锦衣玉食而已,如何与自家那深得陛下、皇后嘉许宠爱的千里驹相提并论?

    然而自房俊陡然之间崛起,数度与其交锋,非但未曾占到什么便宜,反而处处受制,如今更是尾大不掉,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长孙无忌对于房俊的观感、评价,早已今非昔比。

    不仅仅将房俊当作后起一辈当中的佼佼者,更甚至不将其当作晚辈相待,不知不觉拉到自己这一代人当中,俨然劲敌……

    这样一个杰出的后起之秀,手腕、能力皆乃天下第一等,岂能使出这等一眼便能窥破的嫁祸之计?

    不合常理啊……

    蹙着眉,长孙无忌问道:“那以你之见,此事到底何人所为?”

    宇文节低眉垂眼:“卑职愚笨,着实猜不出,不敢混淆您的思路。”

    这就是地位的不同所带来的差别,身为幕僚,只需提出质疑、列出理由,便算是尽职尽责。但长孙无忌乃是关陇领袖,需要就幕僚提出的质疑、理由乃至于种种可能,去抽丝剥茧、权衡利弊,最终做出决断。

    所以不能只看到权力带来的前呼后拥、花团锦簇,并非谁都能于困境之中做出正确决断,并且拥有那种承担失败的勇气……

    长孙无忌沉吟良久,缓缓摇头道:“目前很难揣测到底是谁动的手,况且也无法分辨洛阳杨氏私军之覆灭是偶然事件,还是蓄谋为之,两者之差别甚大,不能轻忽视之。”

    此事令他极为头疼,这些门阀私军或是应他之邀、或是被威逼利诱这才进入关中,一旦全军覆灭,其背后的门阀必定对他长孙无忌恨之入骨,这毕竟都是各地门阀赖以维系权势的根基,一朝丧尽,根基断绝,谁能受得了?

    可他纵然怒火中烧,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失态之发展,想他长孙无忌何曾这般窝囊憋火……

    宇文节颔首,觉得如此处置最好。

    眼下首要之务,乃是尽快达成和谈,只要战火消弭,关陇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无所谓,毕竟能够保得住根基,终有再起之日。可若是任凭局势混乱下去,甚至主动参与其中使得各方乱战不休,那么关陇的家底怕是就得折腾光。

    一个字,忍。

    能忍则忍,不能忍也要忍。

    你打我的嘴巴,我也得忍,不然对方有可能直接逃出刀子狠狠的捅我一下……

    *****

    李勣接到洛阳杨氏私军覆灭的消息,已经是傍晚时分。

    连续多日的阴雨终于告一段落,傍晚的时候云开雨散,久违的彩霞布满西方天际,绚烂得好似天宫锦缎。

    但李勣却并未因此而生出半分好心情……

    他愕然看着面前的奏报:“这岂不是栽赃嫁祸?”

    是否出兵剿灭洛阳杨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程咬金擅自出兵剿灭南阳段氏私军之后,他便严令各军驻扎营地不得擅出,但凡出入超过五十人皆要将奏报送抵中军大帐由他亲笔批准,否则便被视为违犯军令,严惩不怠。

    此等情形之下,除非吃了豹子胆才敢效仿程咬金之举措。况且洛阳杨氏屯驻于盩厔,而潼关抵达盩厔须绕过长安东侧穿越关陇军队之营地、亦或由中渭桥渡过渭水,那里是右屯卫的防区,还有万余吐蕃胡骑戒严……谁能过得去?

    “娘咧!算计到老子头上来了?这个不当人子的东西!”

    李勣以往的平静优雅尽皆不见,气得破口大骂。

    面前众将默然不语。

    长孙无忌摸不准到底是李勣亦或房俊动的手,这些人岂能不知?能看着房俊让李勣吃瘪,感觉还是蛮爽利的心情……

    李勣则看着幸灾乐祸的诸人,气得牙根痒痒。

    程咬金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坐在一旁,身上的鞭伤尚未痊愈,干咳一声道:“虽然房二此举对咱们多有不敬,但此等拙劣的栽赃嫁祸,必然瞒不过长孙无忌的眼睛,所以大帅也不必动怒,权当看小儿辈嬉戏。”

    “小儿辈嬉戏?”

    李勣怒哼一声,瞥了程咬金一眼。

    旁人看来或许如此,但李勣深知房俊早已洞悉一切,此举之目的就是为了将他卷入兵变之中,不能坐山观虎、置身事外。

    可他不能啊……

    再者说来,房俊这一手看似拙劣,但虚虚实实之中却很容易导致长孙无忌摸不清头脑,故而判断失误,是极其高明的一招。

    烦躁的捋了捋胡子,环视众人,道:“房俊太过猖狂,且行事恣意,太子不能对其予以约束,若任其施为,后果难测。本帅打算派遣一员大将奔赴绕过黄河,奔赴渭水之北对于予以威慑,诸位说说看,谁去合适?”

    诸人面面相觑。

    数十万大军屯驻潼关已经有些时日,非但一直按兵不动,甚至唯恐被长安鏖战的双方误会参与其中,所以勒令全军不能擅动。如今却要派军队进驻渭水之北,这是被房俊一招栽赃嫁祸弄得忍不住了,所以打算下场?

    不过此举倒是的确能够房俊带来巨大压力,由玄武门往北直抵渭水,这是右屯卫的防区,平素要防备东西两侧的关陇军队,若是北边再多一支军队,右屯卫面临的压力骤增。

    只怕房二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大伙心思各异,不断的盘算着各种可能,一时间有些冷场。

    此等会议之上素来闷不吭声的薛万彻忽然开口:“末将愿往。”

    众人对于薛万彻此番主动请缨有些诧异,不过旋即想到他与房俊的亲厚关系,便即了然。

    李勣显然也想到了,气道:“你去?本帅是想派兵进驻渭水之北给予房二一定的压力,震慑其莫要恣意妄为!若让你去,恐怕不是给予压力,而是送温暖吧?”

    众人大笑出声。

    自从与李元景分道扬镳之后,薛万彻愈发与房俊走得近,且对其言听计从。这薛大傻子被房俊吃得死死的,只怕房俊把天捅个窟窿他都不会管,甚至在一旁鼓掌喝彩、摇旗助威……

    这家伙一根筋,谁对他好,必定十倍报之,否则当初也不会在李建成覆灭之后扬言杀光秦王府上下为李建成陪葬,谋事不成又躲进终南山继续反抗李二陛下。

    让他去盯着房俊,这不扯淡么!

    大家这么一笑,把薛万彻笑得面红耳赤,禁不住恼羞成怒,大声道:“吾虽降将,然入唐以来忠心耿耿,不曾有半分异心,更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如今局势紧迫,吾愿主动请缨,大帅却暗藏私心,满怀戒备,吾不知错在何处,还请大帅明示!”

    言罢起身,站到堂中,梗着脖子怒视李勣。

    李勣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怕奸狡油滑的,论心机他还未服过谁,但对于这种一根筋的夯货,却着实感到棘手。

    言语藏锋、旁敲侧击,这货根本听不懂;平铺直叙、开门见山,这厮动辄炸毛……这种兵真的不好带啊。

    李勣愁的不行,安抚道:“薛驸马说得哪里话?吾素来光明磊落,断无暗藏机心之意,你想多了。”

    对付这等夯货,只能顺毛捋,没辙。

    “光明磊落?”

    薛万彻只是缺弦,但绝对不傻,温言直接怼回去:“自辽东撤军而始,大帅始终不曾言明全军策略、方向,面对长安乱局、社稷动荡更是从不表态,什么都藏在心里,这也叫光明磊落?”

    众将齐齐颔首,面上无表情,心里却全部点赞。

    怼得漂亮啊……

    李勣一张英俊的脸庞黑如锅底,怒瞪着薛万彻,结果这夯货梗着脖子道:“末将难道有所错?若大帅认为末将有冲撞之嫌,不妨将末将施以鞭笞,末将认罚,但不服!”

    嘿!

    有种!

    (本章完)



    诸将对李勣的高压手段不满已久,只不过畏惧其威严,敢怒而不敢言,此刻听闻薛万彻这般硬怼,一个两个舒爽得好似三伏天喝了冰糖水一般……那叫一个通透!

    程咬金更是打定主意,回头定要请薛大傻子好生喝上一顿不可……

    李勣觉得自己头发根都快冒烟儿了。

    他知道跟这个夯货纠缠不清,关键是这货还真就没瞎扯,若因此而惩戒于他,不仅他不服,全军都不服。

    他只想将这货远远的打发出去,眼不见为净:“着令薛万彻即刻率领本部出营,北行绕过两河交汇之处,至渭水北岸进驻泾阳,威慑右屯卫。不过临行之前,老子跟你说清楚,时刻谨记你自己的任务,万不能与疏忽懈怠,否则老子绕得你,军法也饶不得你!”

    一贯自诩“儒将”的李勣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薛万彻只听到“即刻开拔”的军令,至于其他根本就是左耳听右耳冒:“喏!”

    李勣不耐烦的摆手:“如你所愿啦?快走快走!”

    薛万彻美滋滋的大步离去,这数十万人汇聚一处,连空气里都充斥着尿骚味,实在是令人度日如年……

    一众将领羡慕的看着薛万彻出去,程咬金舔舔嘴唇,赔笑道:“大帅,这薛万彻性子毛躁、粗鄙不堪,恐无法完成大帅交托之任务,不如让末将也一同前去,以作监督,如何?”

    李勣好不容易顺了气,瞥了程咬金一眼,冷哼道:“想也别想,率领麾下兵卒将潼关看紧了,绝不容许任何一个门阀私军逃出关隘,否则休怪本帅不讲情面,将汝等统统治罪!”

    杀气很重,怒气更重。

    一众将领对李勣又敬又畏,齐齐颔首,程咬金讪笑两声,努力挽尊:“不让就不让呗,这般凶巴巴的又是为何?行了行了,没事儿的话散了。”

    李勣瞪他一眼,却没计较他“越俎代庖”的举止,淡然道:“就听从卢国公之言,散了吧。”

    程咬金:“……”

    嘿!你个徐懋功还没完了是吧?

    ……

    走出衙署,几人相互看了一眼。

    张亮低声道:“大帅到底是何心思,难不成当真站在关陇一边?”

    阿史那思摩瞅了诸人一眼,报了抱拳,一言不发的快步离去。他身为降将,身份有些敏感,况且又刚刚执行完向关陇送粮的任务,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在军中传扬开来,他可就洗不清泄露消息的嫌疑了……

    “嘿!陛下对他优容,他还真以为自己依然是突厥可汗了?瞧瞧这狂的,都不带正眼看人的!”

    张亮言语讥讽,极为不满。

    程咬金斜眼睨着他:“大帅是何心思咱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咱就想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张亮心里一跳,奇道:“你什么意思?”

    程咬金打个哈哈:“千万别告诉咱你私会长孙无忌,就没顺带着谈点别的事儿……唉,别生气,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告辞告辞。”

    将张亮撩拨得心虚气短、怒气迎面,他却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程名振与尉迟恭互视一眼,后者叹道:“好不如领了薛万彻的差事,拉着麾下军队至渭水之北屯驻,起码离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远点。”

    前者不置可否。

    任谁被李勣派去监督房俊都不会是他,毕竟他的儿子如今便身在右屯卫中,极受房俊赏识……

    *****

    薛万彻带着麾下军队立即拔营,片刻不曾耽搁直接奔赴泾阳。大军一路疾行,先头骑兵部队更是风驰电掣一般抵达泾阳城外,吓得泾阳县令李义府浑身冒汗、两股战战,以为自己攀附东宫事发,被李勣“杀鸡儆猴”,差一点带着几个奴仆骑着马匹落荒而逃……

    好在他心性还算坚定,胆战心惊的打开城门,结果先锋部队进驻城内且封锁四门,而后数万大军源源不断抵达城外,沿着渭水北岸安营扎寨,不仅对城内百姓乡绅秋毫无犯,更是搭理都不搭理他这个县令。

    吁了一口的同时,又对薛万彻的轻视有些失落……

    薛万彻哪里有心思搭理他?

    安好营寨,诸事妥当之后,当夜便带着几个亲兵乘坐小舟横渡渭水,抵达南岸之后直奔玄武门而去。

    没走几步,便被右屯卫斥候团团围住。

    薛万彻自报家门,言及此番前来乃是寻访旧友,拜访房俊,把右屯卫斥候弄得一愣一愣……

    见他随行不过三五人,且身无兵刃,警惕之心略减,小心翼翼将其护送至玄武门外右屯卫大营,入内通禀之后,将其放入营内。

    ……

    大帐之内,房俊见到薛万彻进入,起身相迎,笑道:“一载不见,武安郡公别来无恙?”

    薛万彻精神焕发,大步上前,哈哈大笑道:“何止无恙?这一趟东征吃得好、睡得好,仗打得也好,痛快至极!”

    他率领麾下兵卒充当大军先锋,攻城拔寨势不可挡,打得爽快至极,至于最终东征大军功亏一篑,未能攻陷平穰城……这跟他有何干系?他只管自己带兵打仗,整体战局是输是赢,他懒得去管。

    房俊邀请其入座,奉上香茗,又让亲兵去张罗酒宴,这才与薛万彻叙旧。

    听闻薛万彻在辽东长驱直入狂飙突进,房俊赞赏有加;而听闻房俊出镇河西击溃吐谷浑数万精骑,紧接着阿拉沟设伏歼灭突厥与大食联军,继而马不停蹄转战西域,大破二十万大**锐,薛万彻更是崇慕敬佩,恨不能以身代之!

    这家伙平素又憨又笨,但在打仗这件事上却是天赋异禀、能力卓越,也算是奇葩……

    未几,酒宴上来,两人入座,房俊亲手执壶给薛万彻斟酒,而后端起酒杯,笑道:“军中不能饮酒,此乃铁律。不过今日武安郡公违背军令前来叙旧,此番深情厚谊,吾又岂能视若无睹?来来来,今日大醉一番,稍后吾还要亲自去军法处领受军规责罚。”

    薛万彻又是感动又是欣慰,只觉得一颗芳心没有错付……一口将杯中酒饮尽,畅快笑道:“房二果然是英雄豪杰,吾深感敬佩,一同饮圣,待到大醉之后,吾与汝同受军法!”

    两人酒到杯干,极其畅快。

    酒至酣处,不免提到李元景之近况,尽管薛万彻没心没肺,也忍不住嗟叹道:“虽然如今分道扬镳,但当初好歹亲近一场,如今他落得这般下场,吾这心中着实不好受。”

    当初房俊也跟在李元景身边,相处甚好,不过那是穿越之前的事儿了,房俊没多少感同身受,随意道:“脚下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利欲熏心、咎由自取,又怨得谁来?不过李元景自己找死也就罢了,其府上数百口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则着实有些悲惨。”

    国人以血脉为重,此乃古往今来不易之传统。

    只要血脉仍在,传承不绝,某种意义来说死亡也不是不可接受,可若是血嗣断绝,那是比死还要悲惨十倍百倍的事情。

    薛万彻情绪有些低落,不过他再是愚蠢,也知道李元景既然走到这一步已然是必死无疑,谁也救不得他,只能唏嘘感慨一番,也就作罢。

    然后薛万彻举杯,面容有些严肃:“今日前来,一则是于二郎叙旧,共谋一醉,再则亦是有事相求。”

    房俊慨然道:“你我之间,不分彼此,哪里用得着一个求字?无论何事只管道来,能办的肯定得办,不能办的也得想方设法的办。”

    薛万彻感动非常:“愚兄承情了!”

    房俊无语,连“愚兄”都出来了,差辈了啊大哥……

    薛万彻这才说道:“如今长安兵乱,不知何等模样,而吾与关陇门阀素来不对付,尤其是长孙无忌更是恨吾入骨,他不能拿吾如何,只怕会刁难家中。听闻如今和谈进展顺利,不知能否央求太子派人入城,将吾家殿下接出来,暂且安置于二郎这边?虽然天下人皆言你好妻姐,但丹阳公主乃是你的姑丈母娘,所以吾不怕!”

    房俊:“……”

    娘咧!

    薛万彻你礼貌么?



    “固然朝野上下皆言你房二好妻姐,但吾却是不怕,差着辈分呢,哈哈……毕竟房陵那个贱货自荐枕席你都看不上,可见你还是有几分底线的,又岂会觊觎丹阳公主呢?”

    薛万彻酒至酣处,言语无忌,自以为刨开心扉对房俊的“底线”予以嘉奖,殊不知房俊早已尴尬得无地自容,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什么叫“好妻姐”?

    咱与长乐两情相悦,虽然发乎于情并未止乎于礼,可长乐已然和离未曾婚配,朝朝暮暮花前月下碍着谁的事儿了?武顺娘更是夫婿早丧,一个寡妇带着儿女在一群狼心狗肺的夫家“亲人”中间饱受诘难、艰苦度日,自己予以关怀,有何不可?

    善德女王更是如此,一个女子国王背井离乡来到长安,若无他房俊送温暖,不知将要遭遇多少权贵之玩弄凌虐,你情我愿,有什么问题?

    若自己当真“好妻姐”,岂能任由巴陵公主送到嘴边却不啃一口?

    简直冤哉枉也!

    房俊郁闷的干了一杯酒,叹气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外如是!”

    这一点,薛万彻倒是完全赞同:“男儿汉三妻四妾拈花惹草,岂不正是本事?唯有那些下贱贫苦的泥腿子才守着一个婆娘过日子,倒不是他们不想找,而是养不起……似二郎这般人中之杰、大权在握,宅子里却只有那么几个妻妾,相比那些个妻妾成群的当世大儒,简直堪称道德模范!”

    这还真不是薛万彻吹嘘。

    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对于男人之宽容难以想象,苏轼讲自己已经怀孕的小妾送人以供把玩,可曾影响其千古文豪之名流?朱熹勾引尼姑为妾,且因涉嫌“扒灰”被韩侂胄弹劾,他自己都曾说出“谅皆考覆以非诬”之语不再做辩解,后世不还是有无数“孝子贤孙”为其洗脱罪名,奉其为圣?

    男人到了一定地位,女人那点事儿根本就不算事儿。

    但是如房俊这般年少风流、当世豪杰,却并未如寻常纨绔子弟那般贪花好色、纵欲无度,府中唯有一妻三妾,着实是异数。

    房俊哈哈一笑:“人要懂得及时行乐,‘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否则辜负大好年华,待到将来行将就木,思及当年,岂不扼腕而叹?但也要懂得适可而止,当知器满则倾、物极必反,子曰:过犹不及嘛。”

    薛万彻脑子不大好使,且是武将,但出身名门,从小是读过书的,听着房俊这句话,击节赞叹:“此言当为吾辈之警戒,当浮一大白!”

    两人碰杯饮尽。

    又闲聊一会儿,房俊问道:“郡公此番奉命镇守渭水北岸,但刚刚抵达营地便渡河而来,已然触犯军纪。英国公治军严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若予以追责,当诚恳认错,万不能当面顶撞,否则要吃大亏。”

    薛万彻大咧咧一摆手,喷着酒气道:“无妨!跟你说啊,此番东征,吾与阿史那思摩那蛮胡同路,冲杀之时,倒也结下一番情谊,且吾二人皆为降将,身份与别不同,也曾感悟出一份降将的处世之道,不掺合政治,不谨小慎微,有些时候犯一些小错,非但无伤大雅,反而颇有好处。”

    房俊一琢磨,嘿,这两个夯货不笨呐!

    身为降将,最严重的问题便是“忠诚”是否可靠,不掺合政治是一定的,否则大唐朝堂这些个老银币能把那些脑子不大好使的胡人给玩死,这是常识,不足为奇,但“不谨小慎微”就显现智慧了。

    按理说,一个降将为了避免遭受猜忌,定要谨小慎微、循规蹈矩才行,出格的事情做多了,难免惹人嫌疑。但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其实反而予人一种城府深沉、心中掩藏大志的感觉,反倒是粗豪浅薄、不拘小节更能够让人放心……

    这两个家伙是人才啊。

    薛万彻见到房俊赞叹,登时更为得意,笑道:“此番横渡渭水前来,亦是此意,不是都害怕我与二郎你私下勾结么?嘿嘿,咱就干脆不闪不避,堂而皇之的登门。谁怀疑?那就让他怀疑去!顶了天咱也就是违背军令,抽个几鞭子、打上几军棍的事儿,挨得住!”

    房俊给他斟酒,实心实意的敬了一杯。

    都说阿史那思摩与薛万彻这两人一个憨、一个傻,可特么瞅瞅做出来的事儿,聪明人也没这么通透啊!他就把自己放在渭水北岸,让大家伙都清清楚楚的看着他,稍有风吹草动都瞒不住人,总不会有人说他私下里藏奸的话语了吧?

    任何人想要在朝堂上厮混,都要有属于自己的生存智慧,就好似房俊当年“自污名声”以及之后营造出一副“桀骜不驯”“恣意妄为”的标签一样,用以武装自己、保护自己。

    两人推杯换盏,一直饮到月上中天。

    薛万彻素来以酒量豪雄自诩,但是在房俊面前却不敢耀武扬威,酒至酣处,便及时停止,否则非得喝死不可。

    房俊出营亲自将薛万彻送到渭水河边,薛万彻大着舌头不断叮嘱,定要将丹阳公主接出来。

    房俊自然颔首,以他与薛万彻的交情,这事儿必须得办好了。

    他知道薛万彻是个粗中有细的,根本不是害怕关陇门阀趁他不在京中为难丹阳公主,而是担忧这位殿下独守空闺耐不住寂寞偷汉子。

    毕竟,高祖皇帝生的公主就没几个端庄贞烈的,素来以作风豪放著称……

    回到中军帐,房俊也有些酒意上涌,让亲兵烧了热水沐浴一番,倒在榻上便睡。清晨天尚未亮便起床,洗漱之后用了早膳,策骑带着亲兵巡营一周,然后叫开玄武门,来到内重门里太子居所,觐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刚刚用膳完毕,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坐在窗前茶几边与刘洎一边饮茶,一边商讨事宜。

    房俊通禀之后入内,先向李承乾见礼,而后与刘洎相互见礼,李承乾这才说道:“二郎快快坐下,先饮一杯茶。”

    见到房俊大清早的顶盔贯甲,便知其必然是刚刚巡营完毕,心中对这位肱骨之臣不因地位崇高、功勋显赫而对军务有所懈怠而感到欣慰,言语神情自然愈发和蔼。

    房俊谢过,坐下之后呷了一口茶水,看了刘洎一眼,见其并无回避之意,也不以为意,便将昨夜薛万彻抵达渭水北岸之后,横渡渭水跑到右屯卫军营之事禀告一遍。

    这是非常有必要的,薛万彻故意为之,不在意李勣是否对其鞭笞惩戒,但房俊身为东宫两大军方大佬之一,一举一动不知多少人看在眼里,若是趁机在太子面前搬弄是非,说他与李勣暗中有所纠葛,那就不好办了。

    固然李承乾对他极为信任,他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却消耗这来之不易的信任……

    果不其然,房俊说完,李承乾便看了刘洎一眼,默然不语。

    刘洎略微有些尴尬,但转瞬便恢复如常,颔首道:“昨日之事,宫内多有耳闻,传来传去的有些过分,故而吾一大早赶来向殿下通禀,以免有不知底细之人跑来聒噪,污蔑越国公与英国公暗中牵扯,动摇军心。”

    房俊恍然,这官迷一大早的跑到太子这边,居然不是商谈和谈事宜,而是来打小报告的……

    遂皮笑肉不笑,道:“哦?那吾可要多谢刘侍中秉持公道,为吾洗脱冤屈,这满朝文武,也唯有刘侍中能够为了本官之事夙兴夜寐、茶饭不思,时时刻刻的都盯着,不忘关怀,着实用心良苦。这份情,房某人记在心里,他日必有回报。”

    刘洎面色便有些难看,淡然道:“非是为了越国公这般上心,而是身为人臣之本分,职责在身,越国公不必介怀。”

    吾盯着你乃是身为侍中之职责,只要你自己不做坏事不心虚,有什么好怕?

    眼见两人又要掐起来,李承乾忙道:“此事孤已知晓,二郎不必在意。只不过薛万彻这般堂而皇之的渡河与你欢宴饮酒,只怕关陇那边不会以为这么简单。”



    关陇那边自然不会单纯的以为薛万彻连夜渡河只为了“喝酒”,薛万彻的生存智慧的确不俗,效果也显而易见,但他到底不善于谋略,行事难免顾此失彼,不能算计到关陇对此的反应。

    想必,李勣知晓他昨夜渡河来到右屯卫之后,定会将其召回潼关,训斥鞭笞一番……

    向着薛大傻子自作聪明将李勣气得七窍冒烟的场景,房俊便忍不住笑出声:“殿下对此倒是不必担心,想必英国公还会派人前去解释,以免关陇误会其将薛万彻调往泾阳的初衷。”

    李承乾摇头道:“有些事情可一可二,却不能再三再四,每一次都这样,长孙无忌如何肯信?”

    房俊淡然道:“他信与不信,又能有什么分别呢?”

    左右不过是开战而已。

    刘洎登时警觉起来,瞪着房俊警告道:“如今和谈再度步入正规,进展迅速,越国公断不可如以往那般恣意妄为、擅自开展,导致和谈破裂终止,致使局势进一步恶化!”

    他算是怕了房俊了,这棒槌行事根本不管不顾,谁的约束都没用。而且从房俊的态度来看,这厮根本就不赞成和谈,一门心思的想要跟关陇拼一个鱼死网破……

    他就奇了怪了,想房俊也算是政治智慧出类拔萃之辈,却为何对和谈如此抵触?如今就算是京中的贩夫走卒,也明白唯有和谈才能尽快消弭兵变,而后一切重归正规的道理,怎地房俊就想不明白?

    即便与关陇拼出一个你死我活,可李勣佣兵数十万屯驻潼关,谁也不知其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万一当真是意图不轨、做出不臣之事,单凭东宫拿什么去低档?早早与关陇达成和谈,双方握手言和,即便是李勣心生不臣也得好生琢磨利弊得失,退一步讲,即便李勣当真挥师长安,东宫与关陇联合起来也还有一战之力……

    很显然,房俊的利益与东宫相悖。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谁都看得出房俊别有居心,偏偏太子视如不见,依旧对其言听计从、宽厚纵容……

    房俊低头喝了一口茶水,理都不理刘洎,淡淡道:“军中之事,刘侍中无权插手,等你哪天进了军机处,有协理军权之职责再说吧。”

    一句话,将刘洎怼得满脸通红。

    以往,全国军务由李二陛下一言而决,但诸位宰辅还是有建议之职的,即便李二陛下乾纲独断不会听从谁的谏言,但起码宰辅门还有知情权。

    但是自从这个劳什子“军机处”设立之后,将军务与政务分割得清清楚楚,若是没能进入军机处,即便是刘洎这等三省之一的长官、帝国宰辅,也无权过问军事。

    对待军务这件事上,他堂堂门下高官官,连一个六部之一的兵部尚书都不如,太憋屈了……

    将刘洎怼的哑口无言,房俊适可而止,扭头对李承乾道:“武安郡公前去私会微臣,另有一事相求,拜托微臣替他向殿下说情,恳请殿下能够趁着眼下和谈之际,派人去将丹阳公主接到右屯卫营中,暂且予以安置,以免关陇那边对武安郡公怀恨在心,故意刁难苛待丹阳公主。还望殿下予以斟酌。”

    此话一出,李承乾与刘洎的目光瞬间便投注到房俊身上,两个人四只眼睛,皆目光灼灼、意味深长。

    当初李二陛下将妹妹丹阳公主下嫁于薛万彻,丹阳公主曾抵死不从。盖因薛万彻其人虽然出身河东薛氏,书香世家、将门府邸,但生性愚笨,制动的舞刀弄枪,诗词歌赋一概不通,而丹阳公主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最是仰慕那等相貌俊秀、文采斐然之世家子弟,如何看得上薛万彻这个夯货?

    故而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甚至不允许薛万彻行房,闹得长安尽知,传为一时笑柄……

    而房俊虽然长相不符合那等敷粉插花、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形象,但也是英俊挺拔、虎虎生威,尤其是其“诗词圣手”之名天下皆知,被誉为当世第一“诗词大家”,这对于那些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名门闺秀、豪门贵妇而言,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足以让她们飞蛾扑火一般奉献所有,而无怨无悔。

    尤为重要的是,房俊这个名声……将丹阳公主接到右屯卫大营,近水楼台、朝夕相闻,岂不是要坏事?

    尤有甚者,刘洎以最为阴暗之心思去揣摩一番,觉得甚至不能排除这根本就是房俊向薛万彻建议,而后方便他一逞兽欲、坏人名节的阴谋……

    房俊说的自然,觉得这件事不算是大事,眼下东宫与关陇和谈正在进行,双方都尽可能的避免一些摩擦导致局势恶化,关陇岂会在这等小事上使绊子?

    但是说完之后,过了半晌仍不见太子说话,诧异看去,便见到两人诡异莫测之目光。

    房俊:“……”

    娘咧!

    你们俩那是什么眼神?老子心态崩了啊!

    咱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四有青年,一直等着接班的无产阶级接班人,从小贯彻的精神是五讲四美三热爱……居然被你们这些愚昧的古人以此等心态污蔑?

    他自是不敢对李承乾发飙,一腔怒火都对准了刘洎,冷笑道:“刘侍中此等眼神,可是认为此事有何不妥?不妨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别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当面不说,却背地里诋毁于人。”

    这年头,对于一个人的道德要求是非常高的,“闲谈莫伦人非”是道德高低的一个重要指标,一个人若是背后议论他人,无论对错,都算不得光明磊落,于声名不雅。

    孰料刘洎居然完全不生气,更没有反驳,颔首道:“越国公此言甚是,不过本官心中并无他想,此举乃是争取武安郡公倾向东宫的一件好事,正好本官稍后要前往延寿坊商议和谈之事,可向赵国公提及,若得到允准,便亲自去丹阳公主府上将人接回来,交给越国公。”

    现在和房俊争论有什么意思?都是没影子的事儿,闹得不可开交反而是自己理亏。不妨将丹阳公主接来放在右屯卫,房俊虽然“好妻姐”,但其脾性可见一斑,就不信他对“姑丈母娘”不下手……

    薛万彻那厮是个夯货,眼下虽然与房俊交好,但等到知晓老婆被房俊给睡了,岂肯善罢甘休?

    待到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自己便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予以无情之批判,定要将他披着的那一层人皮给扒下来,使其受到万夫所指、天下唾弃,连带着太子殿下也对其疏远……

    这才是最正确的对待政敌的办法,何必逞一时之意气呢?

    李承乾哪里想到刘洎已经脑补到那么遥远?见到刘洎没有与房俊针锋相对,反而主动承揽此事,臣子之间和睦相处,使得李承乾心情甚佳,感慨道:“这才对嘛!同僚袍泽之间,不仅要有相互有爱之意,更要互帮互助、不分彼此,此事便劳烦刘侍中奔波操劳了,待到事情办妥,二郎你当欠刘侍中一顿酒。”

    房俊看向刘洎,笑道:“殿下发话,微臣岂敢不遵?刘侍中,事情办好了,吾请你饮酒以致谢意,咱们不醉不归!”

    听到这话,刘洎脸色发白,忙道:“同僚之间相互帮衬,本是应有之意,哪里谈得上一个‘谢’字?喝酒就不必了。”

    开玩笑,整个关中谁不知道房俊酒量豪雄、千杯不醉?若说比试身手还有人能够强的过房俊,但是喝酒这件事,所有认识房俊的人都甘拜下风。

    自己这小身板儿若是被房俊逮住了灌酒,怕不是要被灌死……

    旋即,他又说道:“若越国公当真记着本官这份人情,还请勿要擅自出兵偷袭关陇军队,致使和谈再度停滞甚至崩坏。”

    虽然他对和谈怀有私心,意欲以此来攫取政绩,提升自己的资历,可毕竟和谈乃是东宫消弭兵变最佳之途径,房俊时不时毫无征兆的突袭关陇军队一下,和谈立即陷入停滞,所有准备、努力都打了水漂,这谁受得了?



    刘洎对房俊时不时擅自出兵袭击关陇军队的举措深恶痛绝,虽然屡次都能取得丰硕之战果,但却让刘洎以及东宫所属文官为和谈付出之努力付诸东流,焉能不气?

    也就是房俊位高权重且浑不吝的性子令文官们深感忌惮,若是换一个人,这些文官大抵都能冲上去痛殴一顿以消心头之恨。

    大唐的文官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即便是刘洎这等纯粹的文官,少时也洗练拳脚刀棒,军中骁将固然勇冠三军,但若是在不闹出人命的情况下,文官们一拥而上,谁也挡不住……

    房俊却对刘洎的愤怒不以为然,淡淡道:“吾尽力而为。”

    刘洎怒极而笑:“莫要以此等毫无诚意之言语搪塞殿下与本官,盩厔城外洛阳杨氏私军之覆灭,可是你所为?”

    房俊断然否认:“你身为侍中,乃当朝宰辅,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体面,非是市井之间的长舌妇可以随口胡说。吾且问你,你此番言语可有证据?”

    刘洎怒目相向,他怎么可能有证据?

    房俊冷笑道:“无凭无据,你便这般信口雌黄,污蔑朝廷重臣、帝国勋贵,到底是何居心?眼中可还有大唐律法,可还有人间正道,可还有太子殿下?其心可诛!”

    洛阳杨氏?呵呵,等着看吧,如今进入关中的所有门阀私军,最终一兵一卒也回不去……

    刘洎气得须发戟张,怒斥道:“罔顾律法,不将东宫之安危放在眼里,还要反咬一口,何其猖狂也!”

    房俊反唇相讥:“你带如何?”

    我就狂了,你来打我呀?

    刘洎自诩虽非儒雅贤者,但也绝非鲁莽之徒,但每一次面对房俊都进退失据、道心失守,恨不能撸起袖子冲上去狠狠的干一架。

    即便结果很大可能是被打……

    李承乾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出言制止:“二位皆乃孤之肱骨,自当团结一心、携手奋进,共度时艰才对,岂能自相残杀,令亲者痛、仇者快?”

    房俊不说话,内卷乃是中华之传统,就算我想退一步,对方为了自身之利益也不肯……

    刘洎没有房俊的地位、功勋,只能忍气吞声:“殿下教训的是,微臣引以为戒。若殿下别无他事,微臣暂且告退,即刻入城前往延寿坊商议和谈事宜,同时向赵国公请示接丹阳公主之事。”

    房俊蹙眉提醒道:“不是请示,而是知会,如今这天下已久是大唐之天下,殿下依旧是国之储君、奉命监国,任何行事,何需向一个臣子请示?你身为侍中,太子近臣,一言一行皆代表东宫之颜面、太子之威严,自当挺起腰杆、气宇轩昂,焉能畏首畏尾、奴颜卑膝?简直不像话!”

    娘咧!

    刘洎心里破口大骂,但太子刚刚出言制止,房俊可以不将太子的话语当回事儿,他却不行。

    只能忍着满腔怒火,不理会房俊:“微臣先行告退。”

    待到李承乾亲手书写一封信笺,装入信封加盖印鉴之后递给刘洎,刘洎双手接过,后退三步,然后转身大步离去,唯恐走得慢了压不住心底火气,扑上去对房俊饱以老拳……

    看着刘洎大步而去,李承乾苦笑着对房俊道:“二郎何必如此?刘思道此人虽然功利心重了一些,但能力卓越,且东宫危厄之时不离不弃,将来孤是要委以重任的,你们同朝为官,皆乃孤之心腹,即便不能相互友爱,也当保持起码的尊重才好。”

    这便是在他眼中房俊与刘洎的不同,若此刻留下的是刘洎,他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番话语的。

    房俊哈哈一笑,揶揄道:“古往今来,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上下制衡、文武制衡、内外制衡,若微臣与刘洎相亲相爱、肝胆相照,怕是殿下要吃不香、睡不好了。”

    身为人臣,此等话语难免有僭越之嫌,李承乾却不以为意,笑着摇摇头:“若是那般,孤自然不是现在这番说辞,而是希望你们赤膊相斗才好。”

    他也是一个妙人,君臣两人相视大笑。

    刘洎再是干练,却并非不可取代,房俊却是东宫实打实的柱石,即便抛却个人感情,二者又岂能相提并论?

    说笑一番,李承乾沉声问道:“二郎之意,是否在关中的门阀私军?”

    房俊略作沉吟,颔首道:“殿下目光如炬。”

    但这并非我的意思……

    李承乾默然良久,终化作一声叹息。

    对于将天下门阀私军尽数留在关中的策略,他对于背后所表露出的坚定决心予以无双魄力深感敬佩,但与此同时,对于整个计划之中将关陇兵变视如不见,甚至一步一步逼着他与关陇苟合之算计,则感到彻骨冰寒。

    最是无情帝王家……

    *****

    刘洎自太子居所出来,望了望天上难得的晴空万里,努力深呼吸几下,才算是将心中怒火压制下去,略微感到松快一些。

    这房二,不当人子的东西……

    吐出一口气,在迎上来的一众属官簇拥之下,出了内重门,过了东宫六率的盘查岗哨,抵达延寿坊。

    早有兵卒入内通禀,宇文士及亲自将刘洎一行人迎入临街的一处临时征辟的庭院之中……

    正事尚未开启,刘洎与宇文士及先在偏厅之内喝茶,左近无人,刘洎开门见山:“今日前来,尚有一件太子殿下托付之事,要请……知会赵国公,不知赵国公眼下可有要务,能否拨冗相见?”

    “请示”之言到了嘴边吐出一半,想起房俊嘲讽他“奴颜卑膝”的言语,又硬生生给咽了口去。

    说到底,房俊的话固然不中听,但道理却不差。

    他如今官拜侍中,也算是大唐帝国最高层的人物之一,自有威仪身份,即便再是希望和谈成功,也不好在关陇面全太过软弱,丢了自己威风的同时,也折损了东宫的威严。

    不仅对进行之中的和谈不利,气势上矮了三分,而且一旦被人关注,日后难免成为御史弹劾攻讦之把柄……

    宇文士及倒是未在意刘洎言语之中的深意,毕竟关陇再是强势,也是人臣,潜意识里依旧奉太子为尊,太子对臣下涌上“告知”这样的词汇,实则并无问题。

    他想了想,道:“这个时候赵国公的确是很忙的,不知是何要事,可否相告?”

    这个并非秘密,刘洎直言道:“昨夜武安郡公抵达渭水之北,结果当夜便渡河抵达右屯卫大营,面见房俊,提及担忧丹阳公主之安全,故而托房俊请示太子殿下,能否将丹阳公主接去右屯卫军营暂住,太子允可,故而派微臣前来。”

    宇文士及捋着胡子,心念电转,颔首道:“此乃小事,如今和谈进行,双方握手言和,岂能不遵太子殿下之谕令行事?况且丹阳公主乃是皇室,无论何时,都可出入自有。此事不必知会赵国公,老夫便可做主,稍后刘侍中可带人亲自前往丹阳公主府。”

    相比于接丹阳公主出城这等小事,显然薛万彻率军抵达渭水之北的消息才是大事。

    如今长安以北尽被右屯卫的骑兵、斥候所封锁,半点消息都传不过来,对于李勣派遣薛万彻屯驻渭水之北威慑右屯卫一事,关陇上下居然毫不知情……

    李勣派遣薛万彻屯驻渭水之北,绝不会是表面上看去威慑房俊那么简单,其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屯驻于盩厔城外的洛阳杨氏一夜覆灭,究竟是谁所为?

    尤为重要的是,薛万彻与房俊私交甚笃,他屯驻渭水之北,究竟能否达到威慑之目的?

    一瞬间,宇文士及脑海之中闪现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牵扯深远,却又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出答案。

    不知为何,宇文士及总有一种昆虫被蛛网束缚,任凭如何努力挣扎也无法拜托困境之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