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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受宠若惊之余,亦不得不苦笑道:“小侄虽然年幼无知,性子粗鄙,却不是经不得打击、受不得冷落的愚顽之辈,世叔有何话语,但讲无妨。”

    一般来说,对一个人大肆褒扬,又情深意切的鼓励,出了确实对这个很看好之外,也代表着这个人即将会遭遇到刻薄的待遇。这番鼓励之言,既是规劝,亦是安抚……

    房俊两世为人,对于这些套路知之甚深,他就曾不止一次的对于一切业绩优秀的下属或者晚辈说过这样的鼓励之语,而一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代表着这位下属或者晚辈其实正遭遇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比如原本铁板钉钉的提拔升级,却被别人给顶了……

    房俊有种不好的预感。

    “呵呵,难得你有这份豁达,如此一来,某也就放心了。”李绩一张冰块儿脸绽开笑容,这次倒没有多少安抚的成份,而是欣慰居多。

    然后才说道:“昨日陛下召某进宫,商谈了对于神机营今后的发展一事,同时,亦对你的前程做了一番规划。”

    说到此处,却是抬手拿起了面前书案上的茶盏,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卖了个关子。

    房俊苦笑道:“世叔您可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直说即可,小侄承受得住。”

    心里的不安却是越来越强烈……

    轻轻放下茶盏,李绩轻叹一声,看着房俊,温言道:“长孙无忌力荐由长孙冲接任你的神机营提督之职,陛下已然允可。”

    宛如一道炸雷在房俊耳畔炸响,轰得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旋即,房俊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他长孙冲算个什么东西?我率领神机营面对突厥狼骑的突袭之时,那小儿却躲进侯君集的中军大帐;神机营返程之时,遭遇三千突厥狼骑袭击,他早就跟着大军先一步回到关中!神机营最危难之时,那小儿身为长史却临危脱逃,他凭什么顶替我担任神机营的提督?他没那个资格!”

    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房俊,李绩一阵头疼。

    刚刚不是说好了受到压制亦不会心怀不忿要安然处之的吗……

    不过他也能理解房俊的心情。

    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部队,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却在显示出超强的战斗力之后被人摘了桃子,是个人都忍不了。

    李绩沉声道:“谁有资格?是你,还是我?别管是谁,是陛下说了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当时说说的?

    天老大,陛下老二,别说是区区一个神机营的提督之职,即便是臣子的性命,还不是皇帝陛下生杀予夺?

    李二陛下说的话,那就是圣旨!

    服,你得接受;不服,你更得接受!

    房俊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又不是真的浑得没边儿……

    可是这心里就是气愤难当!

    凭什么啊?!

    也知道自己这么气愤,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被有心人当做素材,添油加醋的在李二陛下面前告自己一状,得不偿失。

    去你娘咧万恶的旧社会!

    可是在细细想来,就算是在新世纪,这等遭遇难道不也是司空见惯么?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根子不如长孙冲硬扎……

    “我爹就没说话?”气呼呼的坐下,房俊不爽的问了一句。

    你长孙冲有个好爹,难道我房俊就没有?

    虽然房玄龄比起长孙无忌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可李二陛下也不至于就完全无视了吧?

    李绩淡然道:“没说。”

    房俊更来气了,委屈道:“人家是举贤不避亲,咱这可倒好,被人摘了桃子穿了小鞋,居然连句话都不敢说?这也太窝囊了吧……”

    “你认为你爹是窝囊人?”李绩反问了一句。

    “这个……”房俊犹豫了一下,自己老爹窝囊么?

    这得分两方面来说。

    若是在家里面,那可就真真是窝囊得不行,被老娘欺负得死死的……

    在外面,房玄龄虽然一贯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但睿智多谋,处事公正,是个极有威望的人物,看似不瘟不火,可等闲谁敢得罪?

    便是李二陛下,按理来说亦不可能如此无视老爹的颜面,去帮扶他的大舅子长孙无忌。

    李绩面容严肃,厉声说道:“凡事有得必有失,这是世间铁律,想必你亦知晓。反过来说,有所失亦必然有所得,东隅桑榆,得得失失,谁又能说得准?倒是你,很令我失望。人生世间,要懂得审时度势,既然注定不可更改的事实,又何必去怨忿争执?这么一点委屈都吃不得,那将来必然要吃更大的委屈,简直愚蠢透顶!”

    房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语,他不得不承认,李绩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

    按理说,两世为人的房俊亦不至于看不透这个道理,世间万物,古往今来,哪里又会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大抵是重生以来,万事皆顺的经历,养成了自己自负自傲的性格,是便宜就应该自己占,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房俊悚然而惊,前世养成的淡定心态,怎地都不翼而飞了么?

    深吸口气,房俊肃然道:“多谢世叔教诲,小侄晓得轻重,今后亦必然注意。”

    自今以后,定当注意自己的情绪心态,否则在这个君权至上的社会里,必定要吃大亏!

    李绩欣慰的点头,笑道:“老夫亦只是尽到一个长辈应尽的责任,在你犯错之时,及时的提点一二,旁人说什么,都只是听在你耳中,能不能记在心里,繁复琢磨,那是你自己的事。”

    顿了顿,李绩续道:“怎么,就不想知道吃了亏之后,陛下是如何补偿你的?”

    房俊冷静下来,思讨一番前后因果,便笑道:“不管是何补偿,小侄统统不接受。”

    李绩愕然:“这是为何?”

    剥夺房俊神机营提督之事,陛下明显另有计较,绝对不只是长孙无忌争取便争取得来的,而且陛下亦知道此事是委屈了房俊,是以深思熟虑之下,决心给予极其丰厚分补偿。

    可这小子居然不接受?

    房俊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俗话说得好,会闹的孩子有奶吃……”

    李绩愣了半晌,才哈哈大笑道:“你小子,精的跟鬼似的,有前途!”

    *****

    瑞雪骄阳,巍峨的太极宫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阳光照射,闪烁着此木的反光,宛如天界楼阁,绚丽华美。

    房俊到太极宫的正门求见陛下,早有准备的内侍太监并没有让房俊等着,而是直接将其领入宫内。

    “陛下早有口谕,侯爷求见,便立即入大内即可。”

    内侍这般说道。

    房俊却是心里哼了一声,那老小子大抵也是觉得自己事情做的不地道,所以有些心虚,才如此对自己展示信任和礼遇吧?

    真当咱是三岁毛孩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要谢主隆恩?

    想得美……

    宫内的积雪已然清扫得干干净净,唯有殿宇屋脊、红墙黑瓦之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恢弘肃穆之中,平添了几分素淡自然。

    水池里亦铺满积雪,偶有鸟雀落于其上,留下杂乱的爪痕……

    走进神龙殿,迎面而来的夹带着淡淡檀香的热气熏**醉,见到李二陛下身着明黄色的便服端坐于书案之后,房俊便单膝跪地高声道:“微臣房俊,见过陛下!”

    “平身!到朕这边来。”

    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房俊便站起身,向李二陛下那边走去。

    宽大的书案之上,报放着一摞摞的奏章书折,显得有些凌乱,李二陛下端坐在书案之后,方正的面容精神矍铄,双目炯炯,神采奕奕,正含笑看着房俊。

    见到房俊依旧一脸不屑的样子,不知怎地,李二陛下突然不发火了,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样,你暂且当着这个礼部尚书,等到时机成熟,便任命你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朕说话算话,如何?”

    “当真?”房俊心里一突,总觉得李二陛下似乎有什么阴谋,否则何以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还做保证?

    皇帝给你做保证,正事儿听着有些玄乎……

    李二陛下差点把一口呀都给咬碎了,娘咧!老子可是皇帝啊皇帝,你居然敢质疑老子说的话?

    “当真!”

    “谢主隆恩!”房俊当即单膝跪地,大声谢恩。

    李二陛下又有点懵,“谢主隆恩”?这特么都是什么词儿,以前没听过啊,听着好像很是高大上的感觉……

    不过旋即,心里一点点飘飘然的感觉便被自己压制下来,冷冷的对房俊说道:“你可以滚蛋了。”

    房俊不以为意,反而欣然道:“诺!微臣告退!”

    欢喜的退出神龙殿。

    殿内的李二陛下却是眼神幽幽,似笑非笑……

    这混小子为何对沧海道如此看重?原本按照大唐律例,行军大总管这个职位虽然是超品,执掌三军的统帅,但只是战时敕封,战后即撤,并无实权。比如之前西征之时,侯君集便被敕封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统帅西征大军,得胜还朝之后即被撤去,保留的仍旧只是原先的官职。

    为了海贸之利?

    摇了摇头,李二陛下对于海贸的利润并不如房俊那般看好,即便现在那个看似儿戏的“东大唐商号”已然开辟了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等国的航线。

    不过……想要在朕面前耍手段?

    呵呵,等过些时日,你小子不要哭出来才好……

    *****

    刚刚出了神龙殿,房俊便见到一袭狐裘,俏然卓立的高阳公主,正带着几名侍女候在路边红墙之下。

    房俊摸摸鼻子,只得走过去,躬身施礼:“微臣见过殿下……”

    “毋须多礼。”高阳公主柔声说道。

    许久未见,这位公主殿下出落得愈发水灵,清丽的五官宛如画中仙子,雪白的狐裘围脖映衬得巴掌大的小脸儿精致秀美,肤色莹白,柳眉婉约,琼鼻挺翘,樱桃似的小嘴儿轻轻抿着,勾勒出一抹诱人的弧线……

    尤其是那一双春水**的明眸,注视着房俊,氤氲着浓浓的关切与思念。

    被这双美眸盯着,房俊有些尴尬,更有些压力,垂下眼帘,微微低头,却正好将目光落到那一截儿被狐裘紧紧裹着的纤细腰肢上,再往下,便是裙裾之下露出的一双精致纤巧的绣鞋。

    这死丫头,几日不见,似乎全身都充满了一种鲜果一般的美味,引诱得让人就像扑上去狠狠的咬一口,尝一尝鲜美可口的滋味……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房俊便陡然一惊。赶紧定住心神,暗暗告诫自己,这丫头看似清纯秀美娇嫩可口,实则腹黑狠辣作风不正,绝对不能被其甜的外表所欺骗,将之当做红粉骷髅,敬而远之足矣。

    心底默念两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房俊深吸一口气,这才抬眼跟高阳公主对视,淡然道:“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他这般冷淡的态度,令高阳公主微微一愣,旋即便紧紧咬住红唇,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波光潋滟的双眸愈发显得水汽氤氲……

    这个混蛋,难道就真的一点点都看不上我?

    简直岂有此理!

    当初本宫是对你有些过分,可你难道就给过本宫好脸色么?若不是看在你舍了性命亦要解救本宫与水火之中,谁稀罕跟你好好说话?这个坏家伙,真是气人……

    高阳公主又是气恼又是伤心,俏鼻哼了一声,微微抬起尖俏的下颌,傲然道:“本官只是来看看你这个混蛋死掉没有,啧啧啧,那些突厥人也真是无能呀,就算要不了你的小命儿,起码也留下一条胳膊腿儿啊,现在看着你活灵活现全须全尾的,还真是令人失望呢……”

    房俊差点没给噎死,这臭丫头也太歹毒了吧?

    对于这位傲娇的公主殿下,房俊可从来不会再口舌之下吃亏,闻言便反唇相讥道:“怎么,殿下就这么希望微臣埋骨西域,便能自动解除陛下的指婚之约,让殿下去寻一位娇俏风流的驸马?那可对不住了,微臣皮糙肉厚,突厥人那点能耐可奈何不得咱,令殿下失望了!”

    “你……”高阳公主气得小脸儿通红,愤怒的瞪圆了一双大眼睛,咤道:“混蛋!”

    这人还真是不识好人心,简直不可理喻!

    公主殿下气得不行,一敛裙裾,小脚儿从下面闪电踢出,正中房俊小腿的迎面骨,疼得他呲牙咧嘴,可是皇宫大内之中,却也不敢还手,只能气咻咻的一边揉着小腿,一边瞪着高阳公主。

    “哼!”高阳公主娇俏的翻个白眼,仰着下颌,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飘然离去。

    “这臭丫头……”房俊郁闷得不行,冲着高阳公主纤秀的背影扬了扬拳头。

    比起晋阳小公主,你这个死丫头差得远了……

    说起晋阳公主,亦是好久未见,心里着实想得慌。本想去立政殿看看小公主,可是想到神机营大部队此刻应该差不多抵达曲江之畔的营地了,便只得作罢。

    虽然被撤了神机营提督之职,但神机营中尚有许多事情并未收尾,甩袖不管,那可不是房俊的作风,何况还有许多将士的骨灰等候处理,房俊更不能撒手不管,将其交给长孙冲处置。

    那小白脸就是一个温室里的小花儿,钟鸣鼎食锦衣华服之中长大的孩子,哪里能懂得体恤那些粗鄙的军汉?若是指望长孙冲能好生对待那些阵亡的将是以及遗属,那还不如指望日头从西边出来……

    出了宫门,骑着马带上亲兵,直奔曲江之畔的神机营驻地。

    路过青龙坊南的那一片荒地之时,房俊停下脚步,寻了一处高点,驻足远眺。

    以往的荒地、野树林,如今已被平整一新。尽可能的保留一些高大的树木的同时,规划出横平竖直的一条条街巷,分割出一块块亩许大小的方形地块,已然打好的地基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只剩下一个臃肿的轮廓……

    这一片土地,房俊计划将其建成一个新式的里坊,名字已然取好,因其靠近曲江的缘故,便名为“曲江坊”。这是房俊依照后世的高档小区规划出来的一个地产项目,主要的客户面向长安城中的外地官员、胡商、以及本地的商贾。

    建成之后,比之那些动辄几十亩的豪华园林不同,独门独户的院落精巧别致,却能由街巷联系在一起,加深住户彼此之间的联络,更具有人文气息,也更适合居住。

    整齐的规划、精致的房舍、优美的环境,定能吸引那些有一定身份、有一定财力、亦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中产阶级。

    不出意外,这一个里坊开发出来,定然能得到超过三倍的利润。原本这是李二陛下作为神机营的搭头送给自己的,以之补偿自己在神机营的投入。

    可是现在把自己从神机营的提督位置上撸了下来,李二陛下却完全未提及这块地,亦不知是忘记了,亦或没将这块地放在心上,又或者故意视而不见,权当做给自己的安慰奖励……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里往后可就是自己的地盘了!

    试想一下,若是在后世的首都给你一块地皮,那得创造多大的利润?此时虽然比不得后世,但是房俊相信,只要运作得当,所得的好处也少不了!

    因为神机营被夺的郁闷也冲淡了不少,心情瞬间好转。

    原本房俊亦未如何看重神机营,这个编制更属于实验性质,且被李二陛下牢牢的掌控着,毫无自主性可言,一举一动都被李二陛下盯着,有什么稀罕?

    只是神机营的这帮出生入死的兄弟,让他割舍不下而已……

    说到底,对于房俊来说,感情永远比利益更重要。

    曲江之畔神机营的驻地静悄悄的,唯有留守的后勤兵卒将校场上的积雪一堆一堆的堆积起来,在校场上形成一座座“雪山”,整个营地静谧而空旷。

    大部队仍未回来?

    房俊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有些意外,想了想,并未进入营地等待,而是调转马头,去往城西的金光门外等候。

    待到房俊赶至金光门外的时候,正巧赶上远处神机营踏着积雪逶迤而来。城门外等候已久的家属人山人海,堵在城门外翘首以盼,待得神机营到了近前,男女老幼的家属便不停的呼唤自家儿郎的名字,场面混乱而感人。

    大抵是兵部传出去的消息吧,房俊对于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神机营抵达的时间有些疑惑,不过却并不在意。

    即未回到营地集结,便意味着此时尚在军中,兵卒不得擅自归家,否则便是触犯了军纪,是要重罚的。不过不得归家,不等于不能和家属说话,一些家属在神机营的队列中寻到自己亲人,便开心的呼喊着,被喊着名字的兵卒亦会开心的笑着,向家属挥挥手,示意自己的康健。这些举动往往会引发民众一阵欢呼,情绪很热闹。

    然而有得意,便会有失意。

    那些一遍一遍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的民众,一颗心便渐渐的陷入绝望,可他们仍然不愿放弃,宁愿相信自家的儿郎只是落在大后面,他们焦急的翘首向盼,心里虽然感觉到了最坏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他们的儿郎怕是回不来了,却暗暗祈祷天可怜见。

    等到最后部队全部在面前走过,这些失去亲人的民众才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他们的儿郎再也回不来了……

    一时间,哭泣之声弥漫着整个西城门,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哭诉着一些哀怮的话,悲痛欲绝。

    渐渐的,那些安然回到长安的兵卒和亲属,敛去了自家的欣喜和高兴,沉默起来,表达这对于这些失去儿郎的亲属的同情。

    自隋末开始,一代又一代的关中儿郎便离乡背井,转战四方,他们谱写出关中健儿一曲曲英勇无畏的诗篇,却也将尸骨埋遍大江南北,漠北塞外。

    自古以来,战争便是如此令人无奈,有人生,有人死,有人衣锦还乡,有人埋骨他乡……

    房俊静静的坐在马上,看着面前这一出人间悲喜,默然不语。

    战争是这世间最愚蠢的行径,却也是最不可避免的手段。别说是这民风愚昧社会落后的中世纪,即便是到了经济腾飞民智开启的二十一世纪,战争亦不可避免。

    只要有利益的述争,便会有战争的存在。与其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不如说利益才是战争的本源。

    和平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更不会有谁施舍。

    想要结束这一幕幕失去亲人的人间悲剧,就只能继续前赴后继的一代一代战斗下去,直到用赫赫的兵威,打出一个太平盛世!

    *****

    王沟村,这是骊山南麓的一个小村落,亦属于新丰治下,整个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生活在山间一处低洼的谷地里。与外界联系的唯有一条羊肠也似的山路,此时大雪封山,王沟村便成为与世隔绝的一处绝地。

    若是放在后世,这样的地方是那些“驴友”最喜欢的,登山涉水来到此处,备足了生活用品,然后静谧的享受一番与世隔绝的逍遥写意,没网络,没信号,仿佛来到另一个淳朴原始的世界,很有一番趣味。

    然而在这个年代,与世隔绝便意味着巨大的困难。

    可能因为存粮不足而饿肚子,可能因为生了疾病却不能医治,可能因为雪灾导致整个村子都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却无人可知……

    一大清早,村里各家各户的烟囱陆陆续续升起了炊烟,低矮的房子有些已然被积雪压得塌下来,左邻右舍都赶过来帮忙,若不能在日落之前修葺完好,这一晚上就不得不去邻居家借宿。可是家家都是低矮破败的房子,哪里有空闲可以安置别人?

    村里的耕地本就稀少,且大部分都是产量极低的山坡硬地,一年到头也产不出什么粮食,却依然要承担各种各样的税赋杂课,负担无比繁重。

    这种情况下,当兵吃粮,就算是最好的一条出路。

    村里从十六岁到五十岁的汉子,全都被征调至各卫当兵,不但能减轻家中的负担,减免税赋,若是一旦杀敌有功,积累到足够的功勋成为军官,那可就老天开眼了。

    只是可惜,一个小兵想要在战阵之上积累到足够的军功,实在难比登天。

    王大根家里有三个儿子,除去老大在左卫大营当兵之外,另两个年纪幼小,都在家帮衬着农活,再等两年成年之后,也要走上老大的路子。

    日头尚未升起,王沟村所在的谷地寒气森森,积雪皑皑,一队兵卒沿着那一条羊肠也似的小路,进到村里。

    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平素绝无客人来往,是以这一队兵卒刚一出现,便被村民发觉,顿时犹如平静的河面投下一颗石子,静谧的村落里瞬间活跃起来。

    一行人来到村子东面的一户农户门前,高声叫道:“王大根!王大根!赶紧的出来!”

    破旧的门板“吱呀”一声从里边推开,王大根嘴里嘀嘀咕咕,不晓得是什么人大清早的找上门来,两个儿子都去帮邻居修葺倒塌的房舍去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

    等待将房门推开,看清面前一队盔明甲亮的兵卒,王大根先是一呆,接着混浊的两眼顿时升起亮光,眼巴巴的在这队兵卒中搜寻一下,却未发现自家大郎,顿时有些失望的看向前面一个布衣皮袄的中年人:“里正,这不是我家大郎的部队啊?”

    里正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王大根的问话,只是轻轻叹口气,转身对队列前面的房俊说道:“侯爷,这便是王大根,王仁杰的父亲。”

    房俊深吸口气,当即单膝跪地,沉声说道:“某乃是敕封新乡侯、神机营提督房俊。此次率军西征,扬威域外,令郎王仁杰乃是神机营中队率,于蒲昌海之畔,狙击突厥狼骑之战中,不幸罹难。然王仁杰冲锋陷阵,果敢无双,是役斩首八级,累功擢升为神机营校尉,陛下钦赐钱一百贯,帛五匹,荫萌一人为校尉之职,特此恩荣。”

    言罢,自身后亲兵手中接过装着骨灰的坛子,双手敬上,高举过头。

    王大根喉咙里鼓囊一下,完全呆滞。

    起先听到这是位侯爷,吓得他差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这可是侯爷啊,王大根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衙门里征税的民科书吏,这得差了多少级?

    可是听到房俊后面的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郎……战死了?

    两行浊泪,瞬间就从王大根眼窝里涌了出来。

    即便早有心里准备,当兵吃粮,那就得上阵杀敌,说不得什么时候倒了霉,就得亡命他乡。可是事到临头,那种痛彻心脾的悲怮,仍然让这个亦是刚刚从府兵退回来的淳朴老汉痛不欲生。

    白发人送黑发人,再是历经生死,又怎能淡然处之?

    只是这坛子……

    王大根颤颤巍巍的将手伸向坛子,目光有些狐疑的看向房俊,难道这坛子里……

    房俊沉声道:“本侯无能,将弟兄们带出去,却未能将弟兄们都活着带回来,愧对弟兄们,更愧对你们这些家属。然则本侯又怎忍心将弟兄们弃尸荒野,魂魄不得归乡?所有神机营的弟兄,在阵亡之后都登记造册,进行火化,哪怕千难万难,吾等活着之人,亦要将弟兄们的骨灰带回家乡,交给亲人。这,便是仁杰兄弟的骨灰!”

    “噗通!”

    王大根当即跪地,还未伸手接过儿子的骨灰,便“砰砰砰”的在冻得坚硬的地上磕起头来,大哭道:“侯爷恩义,老汉带大壮,叩谢侯爷!”

    闻讯赶来的相邻,闻听王仁杰阵亡之时,都是不胜唏嘘。

    可是现在,俱是神情肃然,看着房俊等神机营兵卒的时候,那种尊敬感激毫无保留!

    都是关中儿郎,从隋末至今,几乎年年打仗,哪家没有阵亡疆场的儿郎?古往今来,上了战场那就不当人命,救得回来就救,救不回来了,那就任凭弃尸荒野,当一个孤魂野鬼。

    马革裹尸?

    那不是最凄惨的,反而是最幸运的,绝大多数阵亡的士兵,能有一个大炕掩埋都是奢求,哪里有那么多的马皮给你裹?

    古往今来,国人都讲究一个叶落归根,魂归故土。可是战场之上,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死便死了,即便再是悲伤,再是挂念,也只剩一个名字可以供后人凭吊,尸骨早已不知在何处腐朽,血肉都被野兽猛禽啄食……

    有的时候,死并不可怕,当家里备好横刀备好战马将儿郎送入府兵的那一天,就依然做好了阵亡的准备。最令家人痛苦的,其实还是阵亡之后弃尸荒野的悲惨。

    可谁都知道,在战争之后将阵亡将士的遗体带回去,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那么这位侯爷现在所做的事,又怎能不令大家敬佩只余,深怀感恩?

    屋里跑出来一个半大小子,愣愣的看着老爹和一队兵卒互相跪着,然后回过神来,却见到老爹从那位黑脸将军手中接过一个坛子,转身交到他的手上,抹了一把眼泪,沉声叮嘱道:“照顾好你大哥!”

    半大小子激灵一下,赶紧将坛子紧紧搂在怀里,响起以往大哥对自己的爱护照顾,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再抬眼的时候,望着房俊的目光满是感激。

    王大根抹了一把眼泪,哑声道:“倒叫侯爷见笑了,关中男儿,哪里来这么多娘们儿的作态?老汉啥也不多说,能将不孝儿的骨灰带回,让老汉能将其葬入祖坟,想他的时候能去坟前看看,侯爷的恩义,李家没齿难忘!侯爷,里正,寒舍简陋,如不嫌弃,且进屋饮杯热水暖暖身子……”

    “老伯不必如此,王仁杰是我房俊的兄弟,那我房俊就要将他带回来,这是我的责任,更是我的义务!就算不能将他活着带回来,亦要将他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不然我房俊愧对兄弟!”

    房俊语气铿锵,然后拍了拍王大根的肩膀,将其拉起来:“本侯就不进屋了,此次西征,上百兄弟阵亡,本侯要将弟兄们一个个送回家,耽搁不得,就此告辞!”

    身后自有亲兵将兵部赏赐的铜钱、布匹交给王家人,然后又将一份兵部颁发的堪合交给王大根,这是荫萌的证书,凭此堪合,王家人可以荫萌一人为神机营的校尉,只需将此堪合交至兵部,然后将荫萌之人的详细信息记录造册即可。

    王大根感恩戴德,虽然这一切都是儿子拿命换来的,都是应得的,但是由一位侯爷亲自交到自己手上,那又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感触。

    就算死了,儿子也死得值!

    他为这个帝国战死,帝国并未在他死后将其忘记,对于一个关中男儿来说,这就是最大的褒奖!

    赳赳男儿,死得其所,足矣!

    房俊带着一队兵卒想李大根行个军礼,转身便走,他还要将所有阵亡兄弟的骨灰都交到亲人手中,越快越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侯爷,等我长大了,我也去给你当兵!”

    房俊闻言,站住脚步转过身,看着紧紧捧着大哥骨灰却一脸坚毅的半大小子,笑问道:“怎么,不怕死?”

    半大小子梗着脖子:“男儿汉大丈夫,自当上阵杀敌,报销家国!我要给我大哥报仇,将来杀尽突厥人,还要杀的西域那些蛮子屁滚尿流!”

    王大根咤道:“混小子,岂敢在侯爷面前污言秽语?”

    房俊却哈哈大笑:“好小子,不愧是你大哥的兄弟,都不是孬种!你叫啥?”

    “我叫王孝杰!”

    “好!咱们就一言为定,等你长大,来找本侯,本侯带着你开疆拓土,立下不朽之功业!”

    房俊大笑着转身,带着兵卒向来时的羊肠山路行去。

    他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叫王孝杰的小家伙,有冲劲儿,楞头楞脑的有股子虎气,是个好苗子!

    他却不知,正是这个小子,将来却在西域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打得吐蕃哭爹喊娘……

    *****

    神机营驻地。

    营房内气氛凝重,长孙冲铁青着一张脸,怨忿不已的瞪着眼前的刘仁轨与段瓒。

    “圣旨已下,从这一刻起,本官便是神机营的提督,最高长官!可是,房俊却毫无自觉,居然挨家挨户的送还那些兵卒的骨灰,他想干什么?收买人心?!简直视圣旨如无物,其心可诛!怪不得此人要将那些阵亡士卒的遗体火化,将骨灰带回,原来是藏着这等心思,简直可恶透顶!本官还奇怪,一些泥腿子死便死了,又何必费尽心力的将骨灰带回来?真是阴险狡诈!”

    长孙冲忿忿然说着,恨不得将房俊千刀万剐!

    自己尚欣喜与陛下将神机营交到自己手里,正想好生羞辱房俊一番,你费尽心机建成的强军,最后不还是落在我的手上?可谁知道房俊却玩了这么一出“邀买人心”的手段,简直能把长孙冲恶心死!

    如此一来,满营将士以及那些阵亡士卒的家属,谁不念着房俊的恩义,谁不赞他有担当?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招,便使得房俊的声威在神机营中如日中天,自己即便接过了提督之职,又如何去收拢被房俊撩动的人心?

    简直可恶!

    段瓒和刘仁轨肃然卓立,面无表情,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陛下是怎么想的,居然将神机营交到这么一个公子哥儿手里?

    不可否认,长孙冲在神机营中干得还是不错的,但也仅此而已。以往长孙冲都是担任长史之职,处理的也都是一些后勤事务,真正的兵卒训练都是房俊一手抓起,长孙冲从来都未显示出有什么出类拔萃之处。

    更重要的是,神机营可不仅仅是作战部队,尚有一个火器的研发作坊!那才是神机营的根本所在!

    那些威力巨大的震天雷,长孙冲玩得转?

    起码段瓒和刘仁轨不怎么看好。

    长孙冲怒气冲冲的发泄一通,亦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压了压火气,沉声说道:“事已至此,本官自会向陛下谏言,弹劾房俊如此行事的叵测居心。自今以后,房俊再不是神机营的提督,还望二位能摆正立场,与本官共进退,本官自然不会亏待于二位。”

    没办法,神机营这一群骄兵悍将可不好收服,若是没有这两人的支持,自己这个提督也就是有名无实。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稳住神机营,千万不能再调离房俊之后产生什么动荡,那样必然会令自己在陛下眼中失分,这是绝对不能出现的情况。

    段瓒不置可否,默不作声。他不太看得起长孙冲,总觉得这位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幸和显赫的家世,真要是论起才能,比起房俊差得远了。最起码,自己就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长孙冲混……

    他也不怕长孙冲,你家世显赫,难道咱就差了?

    刘仁轨那就更别提了,虽然身世卑微,可当初当一个县尉的时候,就敢杀了折冲府的校尉,现如今难道还会怕了长孙冲?

    于是,在长孙冲一再表示笼络的情形下,这两位神机营中的实权人物,却俱以沉默相对。

    长孙冲这才悲哀的发现,自己理想中借着神机营封侯拜将的企图,怕是要泡沫一般碎裂……

    长安,房府。

    日暮时分,远远的一行骑兵自大街的一侧驰来,蹄声隆隆,气势雄浑,眨眼便至房府大门前。

    房府上下早就鸡飞狗跳。

    一直以来,房家都是文臣世家,家主房玄龄身为尚书左仆射,事实上的宰辅,权倾大唐,深得帝宠。房家以文出仕,诗书传家,后辈子弟亦饱读诗书,却不料如今出了个将军……

    以往大军得胜还朝,房家上下都只是看个热闹,因为房家虽然位高显赫,却并无军伍之人,这无论出征亦或还朝,都与房家无甚相关。现如今府上二郎被陛下敕封为神机营提督,堂堂从三品武官,得胜还朝之后,房府上下居然不知应当以何种礼数迎接……

    古时家中儿郎为国征战,还朝之后的礼数相当繁复而重视,可临时去请教旁人已然来不及,是以房府之中一片混乱,手足无措。

    关键时刻,还是主母有担当。卢氏掐着腰一摆手,所有家仆侍女统统出大门外列队迎接,以示隆重。虽然具体礼数规矩并不知晓,但只要被街坊邻居见识到咱家二郎的微风,那就足够!

    于是乎,房府上下不论仆役杂役或是闲杂人等,统统出了大门,在大街上分成两行站了满满一大街。

    房玄龄端坐堂中,对于夫人这等招摇于市的做派深感羞愧,耻于见人。不就是显摆你有个好儿子吗?至于将全家都拉出去当陪衬?真是妇人之见……

    当房俊领着亲兵回到房府之时,便见到这一幕全家出动、招摇过市的场面。房家的家眷、仆役在前,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在后,将一条大街挤得满满登登,仿佛是过年的时候看猴戏……

    房家有一种置身于突厥铁骑霸烈冲锋之中的紧张,尴尬得面皮僵硬,浑身冒汗。等见到老娘笑吟吟的亲自上前要给他牵马缰,吓得房俊一个骨碌从马背滚下,哭笑不得的缠着娘亲说道:“娘诶,您这演得是那一出?”

    卢氏傲然抬头,霸气四溢道:“怎地?我儿子为国征战,狙击数倍于己之突厥狼骑,那就是功在社稷,彪炳青史!全家都以你为荣,自然要大张旗鼓的迎接你得胜还家,也让全长安的父老乡亲看看,咱房家二郎,那也是战功赫赫的千里驹!”

    看着老娘很是有一种“千年的媳妇熬成婆”的舒爽得意,大抵是因为房俊从小就只会给她丢脸却从未争气,被压制得狠了,反弹势必更大……

    房俊有些羞赧,咱虽然立了一些小小的功劳,可也不至于如此张扬吧?咱可是个低调的人,这不是凭白惹人家笑话么?关中子弟,行军打仗那可是家常便饭,哪家哪户没有两个子弟在军中效命?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闻听卢氏之言,街坊邻居却齐齐欢呼,七嘴八舌的大赞房二郎少年英雄,一代神将,英姿挺拔,武功盖世……若不是大家都晓得房二郎乃是陛下的帝婿,说不得说亲的媒人能踏破房府的门槛……

    房俊苦笑着向着街坊邻居拱手为礼,然后挤开家仆杂役,大步流星的迈进自家大门。

    街坊们见到正主走了,缓缓散开,却时不时的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话说,这房二可是真出息了!”

    “那可不,我家老爷听兵部里的书吏说,房二这次可是斩杀了上万突厥铁骑,那人头装了一百多车,光是清点数目,就足足耗费一个上午……”

    “额滴娘咧!这么厉害?”

    “那可不,听说陛下都给房二升官了,礼部尚书啊,虽然是个虚职,但毕竟品阶在那里呢,没到二十岁的正三品,古往今来有几个?”

    “俗话说三岁看老,可是这房二的变化可太大了,头几年还满大街的打架,这一转眼就出息成这样了,咋就觉得那么不现实呢?”

    “呸!有啥不现实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再说房二以前虽然浑了点,可也说不上浪子啊,咋就不能有出息了?依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有本事!”

    卢氏故意放慢脚步,竖起两只耳朵,听着街坊邻居们的议论,没有一个不夸自家二郎的好,心里像是吃了蜜似的,甜滴很,满足到了极点!

    都说望子成龙,谁不想自家孩子有出息?

    以往这个二郎让她操碎了心,又憨厚又倔强,却不料一眨眼的功夫,能耐居然这般大了,将一向博学多才的大郎都给比了下去,怎不叫卢氏喜出望外?

    *****

    正堂里,父子相对而坐,相视苦笑。

    房玄龄悠然道:“你娘就是这个性子,爱显摆,忍一忍就好了。”

    房俊点头受教:“孩儿省得,只是难为了父亲。”

    “为父有何难为?”

    “父亲忍辱负重、坚忍不拔这么多年,实在是孩儿学习之楷模,毕生之榜样!”

    房玄龄老脸一抽,差点就把手边的茶杯丢到这小子头上去。吃了豹子胆,敢嘲笑老子?

    真是不像话!

    想了想,却又叹息道:“还是算了吧,别的地方学一学还是可以的,只是关于这一点……切莫重蹈为父之覆辙啊!”

    自已被夫人压制也就罢了,难道房家祖祖辈辈都要夫纲不振?若是将来房家“惧内”之风祖辈相传,后代追思源头,乃是自他房玄龄而始,这可就悲剧了……

    所以,房玄龄语重心长道:“待到与公主成亲之后,礼让互敬是必须的,但一定要坚持原则,不该让的那就绝对不能让!哪怕陛下给公主撑腰,亦毋须担忧,自有为父替你做主。”

    房俊翻个白眼:“得了吧,指望您?莫说以后,单单是现在,陛下将儿子从神机营任上调离,弄到礼部那个清水衙门里头,咋就未见父亲您替儿子做主?”

    这一点,是房俊极为不爽的。

    长孙无忌能为了长孙冲的前途,厚着脸皮找李二陛下要官,您房玄龄怎地比长孙无忌差很多么?就算争不过咱也认了,可您一句话都不说,就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吃亏,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房俊总觉得这位老爹软了一些,不仅仅是在家里软,在朝中亦是如此。提起房玄龄,满朝上下颇多赞誉,大家都钦佩房玄龄是温润君子,都敬服房玄龄才华横溢、能力超群,可是有几个是害怕房玄龄的?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无论做人还是做官,都得硬得起来,更得狠得起来!

    房玄龄看着一脸怨念的儿子,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当陛下是傻的么?儿子,记住这句话:当陛下知道你吃亏了的时候,那你永远都不会真正的吃亏。”

    房俊愕然。

    “你只是看到自己被剥夺了神机营的提督之职,觉得神机营是你一手创建,然后被一脚踢到无权无势的礼部,是以觉得委屈不甘,是也不是?”

    “这个……是。”房俊坦然承认。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他房俊?一直以来,他自认对大唐、对皇家、对李二陛下都甘愿付出,从玻璃作坊,到活字印刷术,再到刚具雏形却注定横扫天下的“东大唐商号”,每一次都是自己吃亏。自己甚至将“黑火药”这一项黑科技搬到大唐来,帮助大唐创立了这个星球上第一支火气部队,可是最终呢?

    还是比不过外甥、女婿……怎能不令人心怀怨忿?

    房玄龄呵呵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有种感觉,这个儿子实在是太妖孽了……

    看看他这一年来干的这些事儿,不仅生财有道,而且文采斐然,谁家的孩子有这般能耐?简直就是惊才绝艳!

    现在看着房俊一脸委屈怨愤的样子,觉得这才正常嘛……

    他便笑道:“那你可知,为何要将你安置在礼部,而不是兵部亦或者中书省?”

    “那你可知,为何要将你安置在礼部,而不是兵部亦或者中书省?”

    “这我哪知道?”房俊郁闷说道。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难道不是因为礼部是个光扯蛋啥权力也没有的清水衙门?

    “呵呵!”房玄龄摇头失笑:“你呀,别整天闲着没事儿就出去闯祸,闲暇的时候,也要关注一下朝中的局势,最起码也要了解一些动向。别以为你未入中枢,便可置身事外,朝局如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往往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却能洞悉天机。”

    房俊彻底懵圈……

    他不是官场初哥,对于官场的一些隐性规则亦不是孤陋寡闻毫无所知。可是生活的年代相隔了一千多年,社会差距太过巨大,这也导致官场的形态迥然不同,而且君权社会与社会主义的两种政治体制更是天差地别。

    一些为官之道他懂,但是封建王朝官场的规则,却是一知半解。

    房俊便虚心说道:“还请父亲教我。”

    见到儿子虚心求教,而不是大发抱怨,房玄龄甚是满意。

    年青人能有这份心境,不去一味的抱怨,已然很是难得。官场之道,高深莫测深邃晦暗,再是天资聪颖之辈,亦不可能生而知之,总是要遭受挫折,甚至撞得头破血流,才能得知其中三味,只是代价未免太大。

    有些人能够精心凝虑反思再三,得以窥破玄机青云直上;而有些人则满怀怨忿心灰意冷,非但仕途挫折,更甚者身陷囹圄身败名裂,亦不在少数……

    幸好,有老夫教导,二郎当能少走弯路!

    “在本朝,礼部一直是个边缘衙门,即无实权,亦无利益,仿佛是被人遗忘一般,毫不起眼。”房玄龄循循善诱道:“然则在前朝炀帝之时,礼部却是与吏部并驾齐驱的天下最显赫的衙门,你道是为何?”

    房俊眨眨眼,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记忆之中的礼部,无论唐宋亦或是明清等朝代,果真都是极其显赫的衙门之一,但凡担任礼部尚书者,无一不是博学多才声名赫赫之辈,甚至在明朝后期,未曾担任礼部尚书一职者,不得入阁成为宰辅……

    可是为何贞观时期的礼部尚书如此没有存在感?

    差别在哪里呢?

    蓦然,脑中灵光一闪,房俊脱口说道:“科举?!”

    房玄龄老怀大慰,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欣然道:“??隋炀帝大业三年四月,诏令文武官员有职事者,可以‘孝悌有闻’‘德行敦厚’‘结义可称’‘操履清洁’‘强毅正直’‘执宪不饶’‘学业优敏’‘文才秀美’‘才堪将略’‘膂力骄壮’等十科举人,并以‘试策’取士。自那时起,每一次科举取士,主考官皆为礼部尚书。如此显赫职位,自然被朝中官员趋之若鹜,一旦上任,手掌天下精英提拔擢升之重任,取中者,谁不感恩戴德、甘为犬马?然则隋末天下大乱,中原纷扰,直至今日,陛下已有心重开科举,以网罗天下有才之士。”

    房俊目瞪口呆:“陛下想重开科举,让我当科举的主考官?”

    额滴个神!那岂不是成为无数学子的“座师”,桃李满天下?

    “想得美!”房玄龄呵斥一声,无奈道:“你这点本事,还想这等美差?充其量只是让你从旁辅助,捞取一个好名声罢了。你啊,还不够格!”

    “那倒也是……”房俊从美梦中惊醒,问道:“那现在的礼部尚书是谁?”

    房玄龄真想给这个混账儿子一巴掌,这都回来几天了,连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都不知道?

    老房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是孔颖达!”

    *****

    “神机营已然回城好几天了,房俊那厮为何仍不去礼部履新,他在干什么?”

    李二陛下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尉缭子》,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一边随口问道。锦榻的一侧,高阳公主正端庄跪坐,纤纤十指剥着一颗石榴,将红艳艳的籽粒完整的剥出,放在面前晶莹剔透的玻璃盘子里,李二陛下随手就取食一颗,然后将核吐在手边的痰盂里。

    闻听房俊的名字,高阳公主轻抬了一下眼眸,瞥了榻前的李君羡一眼,却不言语,再次垂下臻首,十指灵巧的剥着石榴,两只晶莹如玉的小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李君羡回道:“回禀陛下,新乡侯自西域返回之后,先是卸任神机营提督一职,然后并未归家,而是将此次西征阵亡的神机营将士骨灰,连同陛下的赏赐与兵部的勋转堪合,挨家挨户的送至亲人手中。哪怕地处偏僻,亦不曾假手于人。”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并未归家?这个混账,刚刚回到长安的当天晚上,便急三火四的跑回骊山农庄里,以为朕不知道么?此举已然触犯军纪,只是朕不稀罕与其计较而已。”

    闻言,高阳公主剥着石榴的纤手微微一顿,轻轻咬了咬红唇。

    回到长安的当天晚上,就无视军纪跑回农庄去了么?这个黑面神,定是被武媚娘那个狐媚子给迷得五迷三道,急不可耐的跑回去享受鱼水之欢……

    真是过分!

    等到成亲之后,若是依然如此贪恋美色,定然叫你好看!

    高阳公主心里忿忿的想着,应该如何惩罚贪花成性的房俊,想到一个最稳妥的法子,心中得意,红唇微翘,下意识的手下一重,艳红的石榴籽粒顿时碎裂,浆液四溅……

    李二陛下骂了两句,接着却将手中的兵书放在榻上,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小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这一手使将出来,等于邀买了神机营将士的人心,那个不肯为其效死?冲儿即便接手了神机营,怕是也会人心倾轧,无力掌控。房二,果然好手段!与之相比,少于历练的冲儿,还是差了一筹……”

    李君羡默然不语。

    既然知道长孙冲不如房俊,为何还要将房俊一手创建起来的神机营,交给长孙冲呢?如此一来,不但寒了房俊忠君报国之心,亦令神机营人心浮动,更令长孙冲焦头烂额,实属不智。

    可是对于一向崇拜李二陛下的李君羡来说,又实在不相信这位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陛下能走出如此一招明显的臭棋……

    难道其中尚有玄机?

    当然,此事与己无关,李君羡既不问,更不说……

    高阳公主却是暗自得意。

    一直以来,长孙冲都是长辈们口中的好孩子,文采不凡、俊秀英武、聪明睿智、温文尔雅、成熟稳重、可堪大任……几乎所有的赞美,都伴随着长孙冲。

    尤其是自己的父皇,对于自己的这位表哥兼姐夫极其看重,不止一次的在教训极为皇兄的时候,将长孙冲作为典型拎出来,让皇兄们好生学习……

    可就是这样一位娇子一般光彩夺目的人物,却被父皇亲口承认不如房俊!

    公主殿下很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得意。

    本宫的夫婿,果然不比谁差……

    李二陛下唏嘘了几句,一边吃着石榴,一边说道:“别去管这两个家伙了,是烈火真金,亦或是徒有其表,自有时间去磨砺。你且传出消息,来年上元节后,朕要任命礼部尚书、太子左庶子孔颖达为国子祭酒,届时,朕将亲临,观释奠于国学。”

    所谓“观释奠于国学”,既是举行祭祀先圣孔子的释奠大礼,群儒执经宣义,相互发难辩论,弘扬儒家经义。

    顿了一顿,李二陛下续道:“与此同时,将房俊所编《三字经》发行于天下,而且,将其发明之活字印刷术,公布于众!”

    “诺!”

    李君羡心中一凛,陛下这是要将房俊放在火上烤哇……

    农庄不远处的向阳的山坳里,建起了一处三进的房舍,以及一大片温室大棚。房俊去年便将作物的选种育苗经验总结起来,装订成册,农庄里经验丰富的老农人手一份,闲暇时便琢磨这种新式的耕作方法,那些不认字的老农,甚至放下面子钻到学堂里却跟一群毛娃娃学习“人之初,性本善”……

    不学不行,去年春季大旱,关中粮食减产一半,可农庄的粮食出乎预料的大丰收,非但未减产,反而较之往年增产了一到两成,若是放在太平年景,恐怕增产一半都有可能!这其中虽然有农庄灌溉水利发挥的巨大作用,但是更多的,还是选种育苗这种耕作方法带来的效果。

    经过选种,每一株植物都是精挑细选的壮硕种子,长成作物之后自然更加强壮。而育苗则是将已经几寸高的禾苗移栽到田地里,虽然有缓苗的时间,但是植株强壮,较之幼苗对于环境的抵抗力更强,这才是导致粮食大丰收的神奇手段。

    房俊对于这些超越时代的耕作经验并未敝帚自珍完全保密,事实上这些事儿也保不住秘密,开春的时候大家都还看房俊的笑话,千百年来的耕作方式都是如此,你小子非得标新立异……可是等到秋收之后,见到房家农庄的粮食并未因为天旱而导致产量降低,不少人便意识到这有可能是因为房俊的那些可笑的方式的缘故,是以下秋之后,不少跟房家亲近的朝臣贵族,便纷纷派遣自家负责农作的管事到房家来“取经”……

    面对这些之前还笑话自家家主“瞎胡闹”的家伙,农庄管事房全那是得意的整天扬着下巴,神气得不行。不是说咱家标新立异吗?不是说咱家哗众取宠吗?不是说咱家异想天开吗?咋地,现在知道咱家二郎的能耐了,都眼红了,上门求教了?

    若不是二郎早有交代,无论何人只要上门求教,那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房全绝对眼皮都不夹一下这帮子势利小人。

    教那是肯定得教,这可是为二郎传扬名声的好机会,房全怎会放过?不过态度之上傲慢一些,那可是必须的。房全虽然未念过几天书,但是“便宜没好货”的道理还是懂得的,爱搭不理的,更能让这些眼皮子浅的家伙们晓得,若不是两家的关系好,这门手艺咱其实是不愿意教的……

    理所当然的,这门耕作新方式,使得房俊的名声在有限的一个小圈子内得到很大的改观。以往那个任性冲动的楞怂货,在大家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这个耕作方式的变革,就会给各家带来大量的粮食增产,而对于这等新方式并未敝帚自珍反而倾囊相授的行为,更让大家产生好感。

    说到底,只要能给大家带来利益,能让大家占了便宜,你就是好孩子,至于打架斗殴什么的,那完全不叫事儿,谁家的孩子不打架呢?闹腾的孩子,有出息……

    温室大棚建了几十座,几乎将向阳的这片山坡都铺满了,远远望去,明亮的玻璃反射着阳光,光芒闪烁耀目生花,颇为壮观。事实上也的确能闪瞎人眼,李二陛下那更是守财奴,玻璃作坊到了他的手里,使着劲儿的提价,弄得玻璃现在就等于是最高端奢侈品的代名词,哪怕是达官贵人们想要买两件玻璃器皿,都肉疼得很。

    房俊虽然将玻璃作坊全部上交给李二陛下,但实际上还是由他来管理,谁让所有的工匠都是房家的仆人呢?房俊虽然不会冒着惹毛了李二陛下的风险将玻璃偷偷的卖出去,但是多造一些用在自家的大棚上,那也不算个事儿。

    如此一来,这成千上万块玻璃搭建而成的大棚,现在已然成为骊山的一道盛景,每每有商队旅客从骊山脚下路过,远远的便会见到这一片光芒闪烁的玻璃,唏嘘赞叹,叹为观止!

    对与房俊“中饱私囊、监守自盗”的行为,李二陛下非但不以为意,甚至极为欢喜。房俊将育苗之术传播出去,各大家族基本都学会了,但是想要育苗,那就得有温室,想盖温室,那就得得买玻璃,如此一来,作坊里的平板玻璃供不应求,铜钱流水一般哗哗的流进李二陛下的内帑……

    房俊尚未来得及巡视一遍他的这些“领地”,便被另一件事物勾起兴趣。

    经过房家铁匠铺的大力攻关,四轮马车终于下线……

    四轮马车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其独特的转向装置,只需要将前轮的悬挂改为一个大圆盘,便可以将车辕与车身衔接的部分与前轮悬挂结合,使得马匹转向的时候前轮的悬挂也跟随整体转向。

    这种设计难的是构思和创意,工艺上反而没什么难度。

    当然,四轮马车其实也并不是很完美,这种悬挂方式无法做过小角度的转向,无法做速度过快的急转向,且对前轮的悬挂和整个传动体系的结构强度要求较高。

    不过房俊也没打算将四轮马车驶上战场,这些问题就完全不是问题。

    说到底,他只是想要将四轮马车弄出来装逼而已,慢一点、不够灵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就好了……

    整个马车最难的地方,是车轮的轴承。在秦汉时期,马车的轴承都是木质的,到了南北朝,才渐渐替换为铸铁轴承。然则铸铁的轴承也并不理想,稍微颠簸就极易碎裂,因为没有合适的润滑油,导致抗磨损性能也极差。

    不过炼铁炉那边现在能炼制品质很好的高碳钢,用来做轴承勉强够用。

    弹簧尚在研制阶段,但是用一组薄薄的钢片捆绑在一起当做减震系统,这完全没难度。

    所以,在房俊刚刚回到长安不久,华夏历史上的第一辆四轮马车,新鲜出炉了……

    看着面前两辆按照后世英女王“黄金马车”绘制的图纸而打造出来的马车,房俊有一种亮瞎眼的感觉。

    当然,他不可能将整辆马车都弄成金灿灿的颜色,否则李二陛下非得跟他急,那可是代表皇家的颜色;他也不可能弄一块苏格兰的镇国神石放在屁股底下坐着;他更不可能弄来牛顿发现重力的那棵苹果树的木料……

    即便如此,这两辆马车的设计、建造与装饰,也完美达到房俊的“炫富”之目的。

    金丝楠木的木料制作的车厢、用以锻造神兵宝刃的极品钢材锻造的轮毂、绚烂华丽的蜀锦制作的帘子、晶莹剔透的玻璃镶在车窗上、东洋的银饰、西域的宝石……

    但凡房家有的,几乎都想方设法的装在这两辆马车上。

    一种炫爆吊炸天的土豪之气冲天而起!

    不需问,房俊便知道这一辆马车的造价绝对堪比一座移动的宫殿,要的就是这种霸道不讲理的奢华气质!

    房府的铁匠头子王二小最近是春风得意,不仅主持着房家整个炼铁炉的工作,更亲手打造出这两辆奢华绝代的四轮马车,一张沟壑纵横满是皱纹的老脸仿佛放着光,略带矜持的问道:“二郎可还满意?”

    “满意!”

    实在是太满意了!

    房俊心痒难挠,吩咐身边的亲兵:“将左边那辆给府上送去,另外挑选几匹毛色相同的西域战马,一道送过去。”

    这次西征,不仅斩首了许多首级,更缴获了几百匹上等战马。

    房俊急不可耐,也顾不得巡视温室大棚了,吩咐亲兵牵来马匹,命工匠套车,他得架着着华丽到极点的马车,却长安城里溜一溜。想必那些王孙公子们见到这辆马车,还不得羡慕嫉妒得吐血?

    那就好,自己不仅能装着逼,还能顺带着带回几张订单,无需否认,房俊的定价绝对让那帮觊觎这辆马车的家伙真的吐血……

    古文献中的礼制记载有“天子驾六”的典故。在夏、商、周时期,封建等级森严,对于天子、诸侯、大夫等各类人群的出行规格有着严格的规定。其中,天子的规格最为豪华,即为一车六马。古文献《仪礼·王度记》中就曾记载:“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马匹多少显示主人等级高低。

    房俊是侯爵,够不上诸侯的档次,只能驾三匹马,否则就是逾制。

    逾制这种事,在君权至上的年代极为忌讳,虽然李二陛下心胸比较开阔,不见得闲的蛋疼的去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小不言之处,但是对于车驾这种显眼之处,哪怕李二陛下不在乎,也必然有无数御史言官盯着,这帮家伙唯恐天下不乱,非得参得你掉一层皮……

    倒是老爹房玄龄因为是国公级别,相当于诸侯,可以驾四匹马。

    初唐时期因为国家刚刚定鼎,功臣很多,国公不少,且大部分都是年富力强,长安街头对于这一级别的官员屡见不鲜。国公的依仗亦经常见到,那些侯爵更是多不胜数,三匹马的车驾实在不足为奇。可是即便如此,当房俊的超豪华马车驶上长安街头,仍然引起围观。

    别致的造型,奢华的装饰,使得这辆马车甫一在长安街头出现,便引起轰动。

    *****

    李泰站在松鹤楼三楼的雅阁里,凭窗远眺,雪后的长安尽收眼底,也正巧见到那一辆装饰奢华、有着四个车轮的马车招摇过市,沿途吸引一地眼球的风骚姿态……

    前不久,尚书左丞刘泪被陛下敕封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可谓一步踏入中枢。

    毕竟是一直支持自己的肱骨心腹,荣升高位,他这个主子自然要宴请一番,以示祝贺。

    若是放在以往,能有一个拥护自己的朝臣进入中枢,必然令李泰喜出望外。因为那便意味着自己影响父皇的力量更增一分,易储大业,亦愈加接近成功一分。

    可是自从那次在太极宫里与房俊的深谈之后,李泰的心志却已经悄然发生改变……

    尤其是房俊那一句“你若为储君,太子如何?晋王又如何?”的言语,令李泰终于意识到父皇的心思——哪怕再是爱护自己,再是器重自己,怕是亦不会将储君之位,交到自己的手里……

    这令一直以来雄心勃勃早已视储君为囊中之物的李泰,很是有些心灰意冷,意兴阑珊。

    自己越是英武盖世,越是杀伐果断,就距离储君之位越是遥远……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打击人的!

    这大半年来,魏王殿下的诗会不再召开,哪怕小范围的饮宴亦不曾露面,整个长安,好似突然消失了魏王殿下这个人,一些亲近魏王支持魏王的官员,更是群龙无首茫然无措,殿下这是怎么了呢?

    李泰怎么了?

    当陡然发现自己一直追逐的目标其实犹如天际的星辰一般永远都遥不可及,李泰壮志顿消,茫然不知前途何在,不知此生何往……

    “那是谁家的马车?”魏王李泰站在窗前,颇有些兴致的问道。

    放在以往,整个长安城最招摇、最显耀的必是他这位魏王殿下,如论何时何地,他李泰都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引导着无数人的评论。这是他一贯以来坚持的方式,希望通过这样的手段显示自己的存在,压制名声越来越不好的太子。

    李泰自认,只要他想招摇,放眼长安就没人能比他更闪耀!

    可是看着街上缓缓行驶的这辆仿佛放着光芒的马车,亦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也得甘拜下风!

    身边的流泪虽然岁数不小,眼神却是好使,只是一眼,便瞥见透明的玻璃车窗里面那张让他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一口的面容,顿时哼了一声,不屑道:“自然是房家那个棒槌,此等奢靡纨绔,招摇过市,吾必然纠集御史,狠狠的弹劾一番!”

    李泰哑然失笑:“他会怕这个?对这个家伙,嘴皮子是没用的,若真相报复一番,毋须弹劾,最好的方式其实是现在追下楼去,狠狠的在那家伙脸上来一拳!”

    刘泪无语……

    给那家伙来一拳?您可拉倒吧!那家伙壮的像个牛犊子似的,浑身冒着虎气,十个我这样的也不是对手啊!想当初醉仙楼的那一拳,可是令自己名声大损,难道还要当面找上去,再被折辱一番?

    不过魏王殿下这话说的也没错,这小子脸皮厚,又是挟西征之战功,区区弹劾,怎能动得他分毫?

    似乎在面对这个棒槌的时候,自己就从来也没什么好手段……

    “这马车……可真不错。”

    李泰是识货之人,论起平素的奢华享受,便是身为太子的李承乾都多有不及。一眼便瞧出这辆马车那与众不同的四个车轮必然其奥妙,且看其行至拐弯之时车厢平稳,便知绝对不仅仅是装饰奢华那么简单。

    而且房俊一贯以奇思妙想闻名关中,他都能拿出来显摆的东西,能差的了?

    “回头,去骊山农庄拜访一下,替本王下一份订单,这种马车,本王也要一辆!”李泰对身后的随扈吩咐道。

    “诺!”随扈恭谨的应了一声,并不过问关于造价方面的问题。

    开什么玩笑,魏王殿下要买车,还要问价钱?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那是他们的荣幸,得上赶子分文不取的送到王府;这房俊与自家王爷向来不睦,他便是白送,王爷也是不肯要的,看上你的马车,你随便开个价钱好了,不过是一辆马车,还能贵上天?

    随扈如此想……

    窗口有些冷,瑟瑟寒风吹来,令人精神振奋,神智清醒。

    刘泪略一沉吟,问道:“殿下,请恕微臣多嘴……最近一段时间,微臣总觉得殿下有些意志消沉,总是呆在府中凝神静思,对于那些朝臣亦是疏远了些,不知可是发生了何事?”

    不怪他如此关心李泰的状况,他的额头上老早就打上了魏王的标签,满朝文武有谁不知道他刘泪就是魏王殿下最最忠实的走狗?

    李泰面容落寞,看了看刘泪,伸手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喟然一叹,转身回到雅阁之内。

    对于刘泪,李泰很是有些不忍。

    刘泪支持自己的心思到底为何,可是说到底,这些年鞍前马后摇旗呐喊,刘泪可是出了大力的。自己若真的无望储君之位,刘泪的下场,怕是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甭说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魏王升天,刘泪自然得道;他魏王若是沉沦,刘泪的下场也好不了,无论将来哪一位王子上位,谁会信任这样的一个人?

    不把你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李泰是有些恣意骄纵不假,却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跟随自己的臣子若是连个善终都保不住,自己岂非愧对于人?

    想了想,李泰说道:“过几日赵国公寿辰,想必房俊亦不会不去,到时候,本王寻个机会,与房俊好生谈一谈吧。”

    虽然听闻房俊与长孙冲的关系有些紧张,但是没道理长孙无忌的寿辰他却不露面。其实,他也可以直接给房俊下一封请柬,请到府上来说话,可是依着房俊那棒槌的性子,完全可以拒绝。

    那可就有些丢人了……

    李泰恍然发现,房俊这个棒槌性子,还真是替他省却了不少麻烦。想见谁就见,不待见谁了就不见,反而不会有人想到别出去。就是一个棒槌,谁会跟他计较呢?

    刘泪却是一头雾水,您跟那个楞怂有啥好谈的?

    忽地想起一事,刘泪说道:“现在满长安的传闻,说是房俊那厮发明了一种什么印刷术,可以大大降低印刷书籍的费用,不知可有此事?”

    闻言,李泰终于开心的笑起来。

    看着房俊那混蛋倒霉,到底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只是半天功夫,房家二郎的超豪华版马车便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有幸见识到这款马车的纨绔们,眼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拥有这么一辆马车,那简直就是纨绔的巅峰成就!

    所以,当房俊在长安城里沿着大街小巷的晃悠一圈,刚刚回到农庄,便有好几家心急的纨绔打发家里的管事寻上门来,要求定制一辆。

    房俊大手一挥,完全没问题!

    有钱干嘛不赚呢?

    这一波人当中,要数魏王李泰府上的管事地位最高,自然牵头的也是他。

    “侯爷,咱家殿下见识了您这辆马车,甚是喜爱,嘱托老朽追上门来,想跟二郎定制一辆,您看……”

    “完全没问题!我跟你讲,还是魏王殿下有眼光!这叫什么?这叫英雄所见略同!你回去跟殿下讲,咱家必定全力为殿下定制一辆这种四轮马车,用料必定都是极品的好货,另外,殿下若是有何要求,亦可提出来,某无不满足!”

    见房俊答应得如此爽快,那位魏王府上的管事稍稍安心,毕竟魏王殿下与眼前这位棒槌不合,那可是长安城街知巷闻的事情,万一这货脾气发作,自己的差使可就算难办了。

    “小的出来时候,殿下曾有吩咐,顶不叫二郎亏损一文一毫,是以,这价格……”管事的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是个办事稳妥的人,觉得还是先将价格定好为妙,谁知道这房二会不会事后玩什么幺蛾子?哪怕贵上天去,咱也认了,魏王难道是差钱的人?咱只怕麻烦!

    “哈哈!提什么钱,提钱不就远了吗?某跟殿下这感情,那是情比金坚、可昭日月!”房俊哈哈大笑,一副咱也不差钱的模样,将管事的肩膀拍得“砰砰”响。

    管事的忍着五脏六腑的震荡感,苦笑着问道:“侯爷,您给咱个准数吧,否则小的回去可没法交差……”

    “你说你这人,怎么就知道提钱呢?真是俗不可耐……”房俊故作不爽的瞪着这位管事,不悦的说道:“钱,不是万能的!不过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某也知道你的难处,这样,你回去跟魏王殿下说,咱房二不是只认钱不认人,这马车必定完美的制作,至于价格嘛,让殿下随随便便给个万八千贯的就行了……”

    管事的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随随便便的……万八千贯?

    您要是不随便呢?

    万八千贯,您还是看着殿下的面子,讲究殿下的感情?

    你咋不去抢咧!

    管事的吱吱唔唔问道:“万八千……贯?”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将“文”听成了“贯”,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价格?

    一万贯,都能造一座宫殿了!

    其余几个管事的也眼巴巴的瞅着房俊的嘴型,看看房俊说的到底是“贯”还是“文”……

    房俊两眼一瞪,怒道:“怎地,你认为某这马车,不值这个价?”

    魏王府管事苦着脸:“小的不敢……”

    值?你值个屁啊!就算全是金子造的这辆马车,大抵也用不了一万贯吧?

    房俊仿佛怒了,扯着管事的脖领子,给他拎到那辆牛逼闪闪的四轮马车前面,伸手“咣咣咣”的拍着车厢,说道:“看看这木料,金丝楠木,认不认识?”

    管事的像只小鸡崽,被房俊拎着,唯有苦着脸点头。

    房俊又拍拍车厢的门,指着那玻璃车窗:“皇家密窑出产的玻璃,看看这平整度,看看这纯粹无杂质的透明度,珍不珍贵?”

    管事的只能点头……

    房俊拉开车门,指着车厢里的装饰:“看看这坐垫,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告诉你这孤陋寡闻之辈,此物名为沙图什,是吐蕃高原上人迹罕至之处的一种羚羊的皮毛!这种羚羊必须深入到高原最深处,才有可能捕猎得到,而这么一大块皮毛,可以卷起来轻易的在一枚戒指中间穿过……稀不稀罕?”

    管事的有些傻眼,这玩意看着毛光顺滑,果真如此稀罕?

    房俊又指着车厢里的两盏壁灯:“北海的整块水晶雕琢而成的壁灯,简直就是巧夺天工!”

    管事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最后,房俊抽出腰间的横刀,“当啷”一声砍在铮亮的车轮轮毂上,横刀当场断为两截,轮毂之上却只是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这轮毂乃是用最优质的精钢制作,这种精钢制成的刀剑,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最最关键的是,全天地下,可曾见过这种四轮马车?”

    管事的当即摇头。

    然后,房俊忿忿的瞪着魏王府的这位管事:“你说,这马车值不值钱?”

    管事的小鸡吃米一样点头:“值钱!”

    房俊又问:“一万贯,贵不贵?!”

    面对房俊怒气冲冲的脸庞,管事的坚定摇头:“肯定不贵,物超所值!”

    我特么哪儿敢说贵啊,瞅你这架势,还不得吃了我?

    房俊脸色一变,亲热的揽着这位管事的肩膀,赞道:“魏王殿下好福气啊,能有你这等有水平、有见识的人在手底下办事,不像某些世家贵族,一个两个的都是井底之蛙,万八千贯的就像是天文数字一般,没见识!那啥,要不咱就定下了?”

    “定,肯定定下!像是这么高贵奢华的马车,一万贯简直太便宜了,说起来还是咱们王爷占了侯爷您的便宜呢,怎么会不定?”魏王府的管事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就是想宰人!不过反正出来的时候,殿下曾言“任他开价就是”,一万贯虽然有些离谱,可咱也是谨遵王命不是?

    可自己若是不答应,这位棒槌侯爷说不得就能寻个由头,狠狠的揍自己一顿……

    房俊颇为赞许:“好样的,有气魄,改日见了殿下,某必为你美言几句!”

    “多谢侯爷……”这位管事笑的比哭还难看,可不敢承您美言,您只要别把今儿这事到处宣扬,咱就记着您的恩情了……

    搞定了魏王府的管事,房俊回头目光不善的瞅着其余几位,冷笑道:“你们怎么看?是不是觉得很贵?”

    “不贵,不贵!”

    “侯爷这四轮马车实在是巧夺天工,确实不贵……”

    开玩笑,都被说成是井底之蛙了,谁还能说贵?这要是丢人,丢掉的可不仅是自己的面子,还有家主的面子……

    “对了,你们都是谁家的?”

    “小的是宋国公萧家的……”

    “小的是夔国公刘家的”

    “小的是永兴公虞家的”

    “小的是韩王府的”

    房俊啧啧嘴:“哟呵,都是当世名臣啊!各位家主都是帝国柱石,劳苦功高,若无各位家主当年披荆斩棘冲锋陷阵血染疆场,又何来吾等今日之平安,帝国之繁荣?某一向对各位家主万分敬仰,一直缺没有机会表达一番感激之情,没说的,一万贯的跳楼价,这奢华尊崇的四轮马车,每家卖一辆,这可真是吐了血啊……”

    各位管事目瞪口呆,您还吐血?您若是吐血,吾等就得吐肝、吐肺、吐肠子了……

    您这还叫万分敬仰?

    您若是不敬仰,是不是还想要卖个十万八万的?

    不过话已至此,名头都报出去了,若是嫌贵不买,谁知道这位房二郎会不会满长安城的嚷嚷咱家穷得连一万贯都拿不出来?

    钱财事小,名声事大,这一棒子不想挨也得挨!

    得咧,签字画押,等着制成之后来拿货吧!不过话说回来,这四轮马车贵是真贵,可也真的够品位、够档次!这等奢华考究的马车,制作起来必定费事,等到下一批定制,说不得就得两三年后,这段时间足够家主风光一阵了!

    想到这里,管事们痛痛快快的画押签字。

    轮到最后一位管事签订契约的时候,房俊忽地伸手拦住:“你是韩王府的管事?”

    “你是韩王府的管事?”

    “啊!正是。.*M”韩王府的管事一愣,随即有些欢喜。

    心里却在想,出门的时候,王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这位房二郎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千万不些讲价,大抵是顾忌这位楞怂货小舅子跟自家王爷的关系不是那么的融洽,害怕拿钱也不卖给他马车。

    现在王爷大抵是多虑了啊。

    到底咱可是亲戚,起码也得有点优惠吧?

    却听房俊说道:“韩王不是娶了一个妾室,有的是钱吗?这样,既然你们王府有钱,那就价钱出高点。某为了照顾各位国公爷开国功臣,都吐血价卖了好几两,亏得裤子都快没了,你家反正不差钱儿,就帮着找补找补,全当是替各位国公爷出的。诸位管事,拿了人家好处,人情可得记着,回家的时候跟各位家主说一声,就说韩王慷慨,可能记得?”

    各位管事有些懵,韩王不是您姐夫吗?这怎么还专门宰亲戚呢……

    你过房俊话说出来,谁敢不给面子?

    一个两个连连点头“多谢韩王帮衬。”

    “回去定然向家主禀报此事,咱家记着韩王的仗义。”

    ……

    韩王府的管事傻眼,这是咋回事?

    房俊却不容他反驳,从身边的账房手里接过契约和毛笔,将契约上的价格改一下,就抓着韩王府管事的手:“赶紧的,签字画押,某还能诳你不成?咱可是亲戚……”

    管事的知晓这位的脾气,那是万万不敢得罪,开玩笑,这可是敢纵马踏入府门的货色,谁敢惹?

    迷迷瞪瞪签了字画了押,临了才反应过来,瞄了一眼契约上的价格数字,顿时犹如一个天雷劈中脑袋,差点尿了……

    “侯爷,为何是五万贯?”管事的快吓哭了,死死拽着房俊的手臂不撒手。

    这就给王爷揽下五万贯的债务,回府之后,王爷还不得把自己宰了?

    “咱们是亲戚嘛,这马车肯定与别家不同,有好东西肯定想着自家亲戚对不对?既然是好东西,那价格就肯定跟别家不一样,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房俊耐心的解释,末了,安慰的拍拍这位管事的肩膀:“你且放心的回去,韩王若是问起,你便这般回话,他若是敢责罚与你,你且来说与我听,我上门去替你讨个公道!王爷咋了,王爷就不讲理?王爷就敢欺压良善,就能买独一无二的好东西还得跟别人一个价钱?没那个道理!”

    韩王府管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再也不敢在此地逗留一时片刻,给房俊施了一礼,比兔子跑得还快……

    *****

    农庄正堂里,闻听家仆的禀告,说是侯爷一出手就赚了十万贯,武媚娘轻挑着唇角,微微得意,咱家的男人就是有本事,上门王侯国公,还不是得上赶子来送钱?

    在一侧打横陪坐的武顺娘则半张着红润的小嘴儿,瞠目结舌。

    武顺娘当年尚未出阁之时,父亲武氏彟身为应国公,曾资助高祖李渊起兵,极为宠幸,家资巨万。那时的武氏满门荣耀,武氏姐妹的母亲杨氏虽然是续弦之妻,但出身前隋皇族之后裔,备受武氏彟宠爱,是以武顺娘见惯了巨额资财往来流转,可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便弄回来十万贯的本事,也实在太吓人了……

    尤其是出嫁之后,夫家已是家道中落,靠着先祖积留下来的底子尚过得去,但是等到丈夫死后,这个家却是彻底败落下去。她一介妇人,不仅要养育两名儿女,尚要顾全贺兰家的长辈老幼,早已由当年深闺不知愁的名门闺秀,变成一个锱铢必较的寻常妇人。每日里三贯两贯几百钱的计较,陡然听闻如此巨大的钱财来得如此容易,怎能不震惊呢?

    微微斜眼,瞥见妹妹嘴角那一抹得意和骄傲,武顺娘心里难免酸楚,既是安慰于妹妹终于寻得一个好归宿,又是黯然于自己所遭受的凄楚和不幸……

    武媚娘何等样人?虽然因为缺乏历练而未至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巅峰时期,但是心思玲珑剔透,只是瞧见姐姐些微不自然的神色,便心里咯噔一下,定是因为自己刚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态,勾起了姐姐的伤心处。

    对于这位比自己仅仅大了一岁的姐姐,武媚娘并没有多少尊敬之意,大抵是因为武顺娘性格柔弱逆来顺受的缘故吧,更多的则是怜惜。

    心思一动,武媚娘便转了话题,柔声问道:“很久没有回家…听闻母亲为三娘寻了一门亲事,可有此事?”

    武氏彟的原配为其生下两子,而续弦之妻杨氏则为其生下三女,在武顺娘和武媚娘之下,尚有一个幼妹,年方十四,正是豆蔻年华将至及笄之年,应选定夫婿,待字闺中。

    小妹武芸娘活泼灵秀,最是得母亲和两位姐姐的喜爱,一说到小妹,武顺娘心里的一点酸楚当即烟消云散,唇边溢出一抹微笑,回道:“确有其事。夫家乃是许州大族,正房嫡支,名唤郭孝慎。此子年方十七,聪敏早慧,在当地甚是有名气,早年便被不少当地学士称为神童,其族兄便是太府少卿左骁卫大将军郭孝恪。”

    武媚娘有些讶然,她是知晓小妹许配于许州郭孝慎之事的,只是想让姐姐的思绪转移一下,不要总是想起那些伤心郁卒之事,却还是次听闻小妹未来的夫婿乃是郭孝恪的族弟。

    便微微有些皱眉。

    她久居关中,怎能不知郭孝恪其名?

    这郭孝恪早年率众归附瓦岗,与李绩同守黎阳,乃是其部署,后随其降唐。李二陛下东征洛阳时,采纳郭孝恪“固守虎牢,军临汜水,随机应变”的建议,取得虎牢之战的胜利,因此迁任上柱国,后历任贝赵江泾四州刺史,又入朝为左骁卫将军。

    可以说,此人极得陛下之荣宠。

    但传言此人生性奢侈,仆妾器玩,都极尽鲜华,虽在军中,便是床帷器物也多用金玉装饰。

    据说陛下对其早有不满,亦曾有御史多次弹劾,只是陛下念起往日功勋,不忍处置这等从龙之臣。

    可如此性情,怕是迟早都没个好下场……

    这郭孝恪倒台也罢,却不知会不会连累亲族?

    武媚娘微微有些担心,却未在武顺娘面前露出丝毫忧虑之色,反而含笑颌道:“却是一门不错的亲事,也难为母亲了,却不知是何人做媒?”

    武顺娘有些尴尬:“是那郭家亲自登门求亲,据说那郭孝慎虽然同郭孝恪只是族亲,但素来亲厚,郭孝恪久闻咱家姐妹之名,是以亲自上门为其足底求亲,并奉送了大批彩礼……”

    闻言,武媚娘俏脸挂满冰霜,恨恨的咬着银牙,骂道:“武氏兄弟,真是不当人子!不需说,这些彩礼必定也被这两个混蛋私吞,待到小妹出嫁之时,嫁妆却是半点也无?”

    自己自荐入宫,然后被陛下赐予二郎,添为侍妾,可以说未曾需要武家陪嫁一针一线。即便如此,武氏兄弟居然还厚颜无耻的腆着脸上门来求购房家湾码头的份子,实在太过分了!而小妹的这桩婚事,说不定就是那兄弟俩为了谋取彩礼,从而主动去与那郭孝恪说亲,可以说是将小妹给卖了,他们两个收钱!

    简直岂有此理!

    武顺娘的心思则单纯得多:“二位兄长虽然过分了些,但是此次为小妹结下的这门亲事,却是极好的,媚娘你也毋须动气,毕竟是兄长,难道还能记恨一辈子不成?”

    武媚娘凤眼含煞,瞅了姐姐一眼,默然不语,心里却很是气愤,这个姐姐简直就是个受气包,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知拒绝,性子实在是太软了!

    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以姐姐这种软塌塌的性子,若是那晚房俊钻进被窝之后硬上,想必姐姐亦不敢拒绝,说不得就忍气吞声的任其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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