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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洎腰杆停止,一脸正气,眼泪却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贞观以来,吏治清明,固然不可能天下官员皆清廉如水,官员们也自会为了前程、利益勾心斗角、暗起龌蹉,但影响巨大的贪腐现象从未发生,除去李二陛下英明神武的领导之外,也的确是时下大部分官员尚有几分底线。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有谁当真风格高尚、两袖清风,但经由隋末乱世而来,亲眼见证了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绝大部分官员都有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想,事实上,只要不是丧心病狂之辈,在为个人攫取利益之同时兼顾民生并不冲突。

    这还是一个珍惜羽毛、爱惜名声的年代,所以刘洎在皇权与名声之间选择了后者……

    尚书省的官员面对义正辞严的刘洎有些发懵,即便门下省有封驳上谕之权,但是当陛下的圣旨当真被封驳,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震撼。

    不过刘洎的话语清清楚楚,态度坚定不移,尚书省官员也只能忐忑不安的回转本部衙门,向上司禀报……

    门下省衙门里则爆发出一阵欢呼。

    “侍中铁骨铮铮,实乃吾辈楷模!”

    “昔有玄成公,今有刘思道,犯言直谏、薪火相传!”

    “侍中为国宰执,不受乱命,诤臣也!”

    ……

    听着同僚部属的吹捧,刘洎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回应着大家的热情,但是这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在旁人看来却是刘侍中“矜持”之表现,的确是一位品格高尚、不畏强权的模范。

    *****

    “你说什么?”

    李二陛下瞪大眼睛,方正威严的面容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诧。

    他正听取李君羡对于城内舆论之回禀,尚未开始,便被匆匆赶回的尚书省官员给震惊了。

    居然封驳朕的圣旨?!

    尚书省官员将刘洎的话语一字不漏的复述一遍,然后便见到李二陛下从书案之后猛地站起,一脚踹在书案上,“轰”的一声书案倒塌,文房四宝以及堆积桌面的文牍散乱一地。

    李二陛下怒发冲冠、血脉逆流,暴怒道:“刘洎狗贼,当着朕的面前答允得好好的,一回头居然敢出卖朕,不诛此獠,难消心头之恨!”

    殿内内侍们吓得瑟瑟发抖,甚至不敢上前收拾狼藉一片的地面。

    李二陛下眼珠子快要喷出火来,转身看着李君羡:“速速将刘洎擒拿,押赴此地,朕要活活剥了他的皮!”

    这狗贼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副忠心任事、言听计从的模样,孰料一转眼便换了面孔,其心可诛!

    尤其是此举所引发的震荡势必波及朝野上下,使得他这个皇帝的威严大大受损,那些不明真相者不仅会为刘洎的“刚正不阿”抚掌叫好,甚至还会认为是他这个皇帝“昏聩无道”,才使得大臣封驳圣旨……

    这如何能忍?

    李君羡迟疑一下,躬身小心翼翼劝谏道:“陛下息怒,刘侍中乃尚书高官官,帝国宰辅,有权封驳上谕……若陛下因此见责,恐怕外界议论纷纭,有损陛下威望。”

    “威望个屁!”

    李二陛下暴怒如狂,又狠狠踹了一脚倒地的桌案:“朕乃九五至尊,口含天宪、金口御言,结果朕的圣旨却被朕的臣子封驳,无异于告诉天下人朕的圣旨乃是乱命,他刘洎是个刚正不阿、不畏皇权的‘强项令’!试问,朕定然被视为昏聩之主,与夏桀商纣一般无二,哪里还有什么威望?速速将其捉拿过来,勿要聒噪!”

    李君羡依旧不敢领命:“陛下明鉴,方才末将尚未来得及禀报,如今越国公、卫国公请辞奏疏之内容早已泄露出去,长安城内舆情汹汹,官员、百姓皆震惊难解,认为朝廷不该如此苛待功勋,颇有怨言……”

    “娘咧!”

    李二陛下气喘如牛,只觉得遭受了泼天的委屈:“那是朕让他们请辞的吗?分明就是他们以退为进、要挟皇权的把戏!毋须多问,这些消息必定是刘洎放出去的,其目的便是让朕陷入进退两难之地,简直可恶!”

    李君羡劝说道:“当下之际,陛下应当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尽快消弭市井之间的流言,否则一旦这些流言酝酿开来,对于陛下的声誉损害极大。”

    他可不想带着人去将刘洎抓回来,万一陛下恼怒之下将刘洎给杀了,自己岂非成了帮凶?事后陛下后悔,保不齐将黑锅丢在自己身上,他这个皇帝的鹰犬爪牙本就很难有个善终,若是再沾惹这件事,只怕死期不远……

    李二陛下返身坐回椅子上,喘了一会儿粗气,略微冷静下来,也知道李君羡之言不假,这个时候若是严惩刘洎,岂非坐实了自己“昏君”之名,给那些自诩刚正廉洁的官员们攻讦、弹劾自己的借口?

    “也罢,你立刻派遣人手收集城内消息,朕要知道舆论如何,以便采取应对。”

    “喏!”

    李君羡领命,赶紧转身离去。

    他是真的害怕陛下控制不住怒火,从而派他去做出一些什么不管不顾的事情,导致最终难以收场……

    待到李君羡离去,李二陛下将王德叫到面前:“去将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叫来,朕要议事。”

    “喏。”

    王德躬身领命退出,立即派人去往各家府邸通知。

    李二陛下一个人坐在殿内,看着内侍们战战兢兢的收拾地上狼藉,愈发觉得怒火熊熊。

    无论此事到底是谁的主张,结果都是严重损害了他的威望,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可是舆论汹汹,自己一旦坚持允准房俊、李靖的请辞,不仅声望受损,而且会导致更为严重的情况,那便是所有人都同情房俊等人、同情东宫太子,易储之路必将饱受阻挠。

    虽然魏徵死了,朝中再无那般犯言直谏之臣,但贞观以来他施政开明,对待臣子优容宽厚,也助长了这些臣子恃才傲物、不惧皇权的底气,当真闹起来,还是敢跟他这个皇帝叫板的。

    若是到了那一步,保不齐那帮家伙会在史书之中如何写自己,一旦对自己有所诋毁,还谈什么超越秦皇汉武、成就千古一帝?

    不被后世骂做昏君就算不错了……

    所以不能激烈应对。

    ……

    半个时辰之后,朝中三品以上大员陆续到来,李勣、萧瑀、岑文本、刘洎、房俊、李道宗等人尽皆在座。

    李二陛下怒气已经压制下去,命人奉上香茗,而后才看着刘洎问道:“门下省有封驳上谕之权,此乃朕授予之职责,以昭示朕广纳言路、虚心纳谏之决心,但朕乃帝国皇帝,口含天宪,刘侍中既然封驳朕之圣旨,需要给朕一个解释。”

    帝王威严,展露无遗。

    朕的圣旨的确可以封驳,但你们难道不知封驳之后的后果?必须给朕一个交待!

    刘洎起身离席,来到李二陛下面前跪伏于地,顿首道:“封驳上谕,有损陛下威仪,此乃臣之罪也。臣自知罪孽深重,故而恳请陛下允准微臣请辞,另择贤能。”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满是正气,但心里眼泪哗哗的。

    能够晋升至侍中这个位置容易吗?耗费了多少心血,坚持了多少时间,又有多少的卑躬屈膝、虚与委蛇,然而今日却不得不恳请辞官,以此来躲避随之而来的疾风骤雨,心里好似刀剜一样疼。

    李二陛下怒极而笑:“呵呵,很好!房俊要辞官,李靖要辞官,这是他们主动上疏,朕体恤臣下,不忍拒绝,故而允准……结果你不顾朕的威严封驳了朕的圣旨,然后你也要辞官?”

    刘洎满头大汗,不敢言语。

    李二陛下环视众人,目光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掠过,一字字问道:“你们还有谁要辞官,不妨一并说出来。一个两个的吃着朕的俸禄,却专门跟朕作对,当真以为没了你们朕就成了孤家寡人,治理不得这个帝国,统御这了这个天下?”

    说到此处,他怒气勃发,声色俱厉,甚至手掌拍着桌案,咆哮道:“来啊!谁想辞官一并说了,朕无有不允!”

    面对李二陛下的怒火,堂上大佬们低眉垂眼,不敢吭声。

    大家都了解李二陛下的脾气,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谁敢在他发怒之时捋其虎须,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最近一些时日以来大家或多或少都听闻陛下脾性暴躁……

    然后……房俊站了出来。

    李勣等人都吃惊的看着房俊起身离席,之前房俊上疏请辞,大家一致认为此乃以退为进,结果陛下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允准了房俊的请求,这就导致房俊弄假成真、进退维谷,而刘洎出于自身名望之考虑,封驳了陛下的圣旨,导致事态彻底升级。

    这个时候房俊若是当众向着李二陛下叫板,继续请辞,不仅对导致下不来台的李二陛下怒火滔天,搞不好铁了心将其一撸到底,彻底不可挽回……

    你既然战略失误,缩起头装怂便是,何必非得捋陛下虎须?

    房俊来到陛下面前,一揖及地,语气诚挚:“陛下,微臣错了,恳请收回先前请辞之奏疏,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己!”

    满殿皆惊。

    就连盛怒的李二陛下都愣住了……这棒槌吃错药了不成?



    武德殿内,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看着房俊,这厮先是递交辞呈故而引发了眼下的动荡风波,结果刀口一转,却又诚心认错,简直莫名其妙……

    李二陛下也摸不清房俊的套路,蹙着眉毛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到底何意?”

    房俊躬身道:“陛下英明神武,古之帝王所不及也,天下亿兆黎庶身在陛下庇佑之下,才得以长治久安、丰衣足食,自该感恩戴德。微臣更是得陛下之错爱,一路栽培扶持,方有今日之成就,却不知体恤陛下难处,只顾自己心情喜恶,致使眼下舆论纷纭,有损陛下威仪,实在罪该万死……恳请陛下准许微臣收回辞呈,自今而后,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为天下鞠躬尽瘁!”

    言罢,撩起衣摆,跪伏于地。

    这一番话语气诚挚、真情流露,看上去、听上去都好像诚心悔改,心怀愧疚……

    李二陛下被噎了一下,原本的怒气并未消散多少,却发现已经很难严惩这个导致自己被舆情中伤的混账了。

    这样一个功勋赫赫的臣子在自己面前诚恳认错,如果自己断然咀嚼而后予以严惩,岂不是坐实了坊市之间那些“苛待功勋”的流言?

    他仔细想想,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过眼下这般憋火的感受了,进退两难……

    萧瑀与岑文本对视一眼,干咳一声,道:“陛下明鉴,越国公此前的辞呈虽然有些莽撞,但他毕竟年青,有些时候思虑难免不周,行为举止受到心情影响的可能更大,此刻既然认知到自己的错误,还是应当予以训诫之后就此作罢。”

    房俊就瞥了萧瑀一眼,这老东西真阴呐……

    什么叫“行为举止受到心情影响”?摆明了是说他之所以递交辞呈是因为此前被虢夺兵权,因而对陛下心生不满,冲动之下才做出此事……这是帮着房俊解围,给陛下台阶么?

    君为臣纲,对于臣子来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王将你降职你便心怀不满,若是将你治罪是否就得造反?

    诛心之言。

    幸好房俊在朝中可不是单打独斗,不用他出声,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道宗开口道:“贞观书院乃越国公奏请陛下之后一手创建,倾注了无数心血精力,如今惨遭战火荼毒,破败不堪,他心中焦急,想要卸任身上职务专注于书院建设亦是情理之中。不过以微臣看来,越国公刚过弱冠之年,精力充沛,完全可以承担更多重任。”

    这算是不客气的将萧瑀给怼了回去。

    萧瑀花白的眉毛耸了一下,不过并未开口。

    一旁的刘洎毫不犹豫的刷存在感:“陛下英明神武,自当乾纲独断。”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乾纲独断?老子先前倒是乾纲独断了,可你这个混账居然将朕的圣旨封驳回来……娘咧!

    即便刘洎努力挽回封驳圣旨带来的影响,但李二陛下明显愈看他愈来气,也不搭理他,只是盯着房俊看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朕对你素来宠爱,而你也从未让朕失望,既然已经认识到了错误,朕又怎会人心苛责于你?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往后用心办事,别让朕操心。”

    他知道这是房俊以退为进的策略,但即便知道又能怎么办呢?与训斥一顿接触其所有职务相比,自己的名声、威望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也是房俊此番阳谋的凭恃所在。

    殿上群臣心思各异,都明白房俊此番操作不仅仅保住了眼下的地位,而且相比以前愈发稳固,最起码陛下当众表态之后,再也不能随意剥夺房俊的官职、权力。

    局势似乎达到了一个平衡。

    当然,平衡意味着凝滞,意味着眼下的利益已经达到一个稳定的境界,而某些人的利益却只能在动荡之中去寻找……

    就在大家以为今日议事已经告一段落之时,李勣忽然开口:“陛下,先前谯国公依附于荆王,从而被右屯卫误伤,导致左屯卫全面溃败,至今兵将十不足三四,不能承担宿卫玄武门之职责,恳请陛下钦点一人接任左屯卫大将军之职,整编左屯卫,确保玄武门之安全。”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人都略感诧异的看向李勣,李勣则低眉垂眼,说完这番话之后再度恢复先前的沉寂之态。

    众所周知,左右屯卫乃是陛下登基之后改组,屯驻于玄武门外戍卫宫禁安全,眼下唯有右屯卫兵强马壮,左屯卫早已被彻底击溃。

    对于宫闱安全来说,平衡才是王道,左右屯卫即相互拱卫、又彼此牵制,如此才能确保皇宫万全。李勣现在提及右屯卫需要整编发挥职能,是提醒陛下右屯卫不可相信,长期驻守玄武门会横生变故,还是想要安插人手攫取“左屯卫大将军”这个职位?

    那只需看看接下来是谁提议这个人选就知道了……

    李二陛下稳坐如山,环视一周,见到无人出声,便颔首道:“英国公思虑周详,正该如此。只是不知英国公可有属意之人选能够担当此任?”

    李勣摇头:“左屯卫遭逢战败,人心离散,军中将官极度缺乏,士气低迷极难挽回,想要重振往日雄风,实非易事。”

    这话倒是不假,左屯卫驻守玄武门外,不仅要与右屯卫互为犄角,更要相互牵制。但右屯卫兵强马壮、战力强横,屡经战阵未尝一败,甚至半支右屯卫便打得左屯卫以及皇族军队丢盔弃甲、大败亏输,实力如此之悬殊,如何达成牵制平衡之目的?

    如今左屯卫分崩离析,想要重建不难,但整编之后与右屯卫相抗衡,却是难上加难。

    有几个想要借机举荐自己人的大臣都忍住了,十六卫大将军这个职位的确诱人,但左屯卫大将军却是一个火堆,谁坐上去谁难受,搞不好非但无功,反而会遭受陛下叱责,导致前程尽毁。

    李二陛下又看向众人:“诸位爱卿若有合适人选,无论出声,不妨举荐出来,大家一起商议看看。”

    大臣们都摇头,这个人选实在是太难了。

    甚至大家将一众贞观勋贵都一一过滤一遍,那些人的确战功赫赫、能力卓著,但现在要么身兼要职,要么垂垂老矣,要么早已去世,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至于军中年轻一辈的将领,出挑的几乎都是房俊手底下培养出来的……

    见到众人皆不言语,李二陛下便道:“玄武门之安危重逾泰山,左屯卫更是重中之重,务必择选一位能力卓越且能够服众之人担任。皇家水师都督苏定方,诸位以为如何?”

    “……”

    大臣们先是一惊,继而一齐看向房俊。

    这几年苏定方担任水师都督,率领皇家水师纵横海疆、无敌于七海,兵锋肆虐于东洋、南洋各国,不仅打出大唐赫赫天威,更使得大唐商路便于天下,几乎每一个参预海贸的世家门阀都知道水师之威,更知道苏定方之能。

    但大家也同样知道苏定方作为李靖的弟子,遭受李勣之牵累被打压多年,一直郁郁不得志,是房俊一手将其培养成为水师第一统帅,实打实的房俊“夹带中人”。

    右屯卫由房俊一手整编,军中上下皆是他的忠诚部下,如今即便由李道宗接掌,可短时间内房俊的影响力绝无可能消减太多。若是左屯卫再由苏定方这个房俊的心腹嫡系来整编组建……玄武门岂不是任由房俊进出?

    若这个建议是旁人所提,大抵会有大臣跳起来叱责一句“其心可诛”,你还让不让皇帝陛下睡觉了?

    但此刻是李二陛下自己亲口提出,自然人人诧异、摸不到头脑……

    就算想要继续虢夺房俊对于水师的控制,也可将苏定方安置于别处,高高的升官便是,何必放到玄武门外?

    李二陛下见众人不答,便看向房俊,问道:“越国公以为如何?”

    房俊略作沉吟,而后颔首道:“苏定方老成持重、能力卓越,定能胜任左屯卫大将军一职。且这几年他率领水师东征南下,降伏无数番邦异域,替大唐开拓海疆何止几万里?再加上之前东征之时水师上下不仅负责大军之后勤、辎重,更抵临战阵贡献平穰城,战功彪炳,劳苦功高,应当予以擢升。”

    李二陛下又问:“如果苏定方调回京师,负责左屯卫之整编,皇家水师当由何人统御?”

    房俊答道:“副将刘仁轨,足以胜任。”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询问众臣:“大家对于水师都督之人选有何建议?”

    众臣纷纷摇头,建议肯定是有的,可就算提出来又有什么用?相比于右屯卫,皇家水师更是房俊一手打造,上上下下皆唯命是从,就算空降过去一个主帅,被拱起来架空都是轻的,海疆茫茫、海盗无数,什么时候出海一趟喂了鱼鳖都有可能……

    水师只能是房俊的水师,即便是打着“皇家”的旗号,可就算是陛下也根本插不进去手。

    (本章完)



    李二陛下询问何人举荐新任水师都督,一众大臣纷纷摇头,即没有合适之人选,也不敢贸然往房俊的部队里伸手,否则待会儿散朝之后说不得就被房俊堵在太极宫门口……

    见到众人无应答,李二陛下看向房俊,缓缓道:“水师乃是你一手缔造,上上下下了如指掌,想必无人能够比你更加了解水师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说说看吧。”

    房俊想了想,道:“水师副将刘仁轨,可继任为水师都督。”

    刘仁轨常年驻守岘港,麾下部队威慑安南,而且行事作风极为霸道,将那些南洋诸国的国王视如草芥,稍有侵犯大唐商贾之事便严厉打击,动辄灭国,使得整个南洋蛰伏于大唐天威之下,但凡家中有与南洋联系的海贸生意,谁不曾听闻此人?

    李二陛下显然对刘仁轨知之甚详,略作思量之后,便颔首道:“可。”

    然后又对张士贵道:“回去之后即令兵部书吏颁发调令,调任苏定方入京为左屯卫大将军,同时晋升刘仁轨为水师都督,节制皇家水师,至于刘仁轨调离之后有谁驻扎岘港、维持帝国于南洋之利益,则由水师内部商议,报于兵部审核即可。”

    张士贵愣了愣神,忙道:“喏。”

    原本他的品级不够, 不应参加此次廷议, 但被陛下叫来“参赞军事”,所以有了列席的资格。此刻听闻陛下的命令,他不由得晃了一下神……

    殿上群臣也有些懵。

    若说陛下扶持左屯卫对抗右屯卫,却为何将苏定方掉入京中主持左屯卫之整编?若说以此削弱房俊对皇家水师之掌控, 却又为何任命刘仁轨为新任水师都督?

    那刘仁轨如今虽然声名赫赫、纵横七海, 但当初曾是房俊的亲兵,几乎可以算是家奴……岂不是愈发助长房俊在水师之中的威望?

    今日廷议, 诸臣从始至终一脸迷糊, 完全摸不准李二陛下的用意……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问道:“诸位可还有别的事务?”

    见众臣摇头, 遂道:“既然无事, 那便退朝吧,回去之后都关注着京兆府救灾事宜,若有需要,当竭尽全力予以协助。关中乃帝国根基所在, 不仅不能乱, 更不能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否则社稷动摇, 危害甚重。”

    “喏!”

    众臣齐声应诺, 而后起身施礼,陆续退出大殿。

    待到大臣们都走出去, 李二陛下坐在御案之后, 望着空荡荡的大殿、铮亮的地砖,忽然一股落寞悲凉涌上心头……文武群臣, 时至今日他居然连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留下来商议事情的都没有……

    曾几何时,他自诩古往今来最为开明之君主, 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打江山的臣子们各个对他忠贞不贰,他也不止一次许诺要与诸人“共富贵”, 绝不会做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等事,对待勋臣们赤诚相待、极度优容, 哪怕是侯君集、长孙无忌这等谋反之辈, 也不过是身死罪了、一笔勾销, 并未祸延亲族、罪及子孙。

    古往今来,何曾有过这般仁厚之君?

    然而到了现在, 大臣们却一个个与他离心离德, 各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甚至宁肯违背他的意愿去支持太子……

    好半晌, 李二陛下才从失落与愤怒之中惊醒,吐出一口浊气,对身边的王德道:“去将鄂国公叫来,朕有事吩咐。”

    “喏。”

    王德领命,赶紧亲自出宫,赶赴鄂国公府召见尉迟恭。

    ……

    李二陛下返回后殿,脱去龙袍冠冕,沐浴之后换上一身常服,坐在书房窗前的地席上沏了一壶茶水,刚喝了没几口,内侍通禀尉迟恭已经到了,李二陛下摆手示意召见。

    尉迟恭一身常服,入内之后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微臣奉旨见驾,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面色如常,温言道:“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多时不见,想要找你聊聊。此间只你我二人, 不必拘礼,过来喝茶。”

    “喏。”

    尉迟恭起身,小心翼翼的跪坐在李二陛下对面,见到李二陛下伸手去拿茶壶,吓得赶紧一把抢过来:“陛下使不得,让微臣来……”执壶斟茶,心里忐忑不安。

    虽然陛下的神色看起来不似要追究他先前不听军令、维护关陇门阀之事,但毕竟犯错在先,难免战战兢兢。

    李二陛下好似看不见他的拘谨惊惶,呷了口茶水,全然不提那些事,而是问道:“朕,可以一如既往的信任于你么?”

    然而这句话比问罪的杀伤力还大,吓得尉迟恭离席而起,跪伏于地:“陛下何处此言?微臣固然有时糊涂,但对陛下忠诚之心始终如一,纵然山崩地裂,亦不敢有分毫动摇!”

    “诶,不必这般。”

    李二陛下伸出一只手搭在尉迟恭肩膀,虚扶一下,笑道:“贞观勋臣当中,朕最为信任的便是叔宝与你,可惜叔宝旧创缠身、天不假年,如今也只剩下你这一个忠心耿耿之人。朕不过一时感慨,你毋须多心,快快起来。”

    “喏。”

    尉迟恭起身坐好,只觉得背脊处凉沁沁一片,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李二陛下又呷了一口茶水,直接道:“朕欲将东宫六率调往城外,由你统御‘元从禁军’与‘玄甲铁骑’,同时将右侯卫驻扎春明门外,接掌长安防务,不知你可有信心?”

    尉迟恭先是一喜,继而一惊:“陛下宽宏,不追究微臣之过,但微臣自知有错,岂能厚颜无耻?不敢受如此重任。”

    事有反常即为妖。

    他听从关陇门阀号令,先是违背李勣之军令,继而又临阵脱逃,差一点导致春明门外发生一场混战,若是换了一个隋炀帝那样的暴君杀头都有可能,陛下纵然宽厚,从轻发落已是最好,如今更委以重任,太过蹊跷。

    况且接管长安防务就意味着他将成为陛下易储之路上的开路先锋,直面东宫,恐怕会被视为陛下鹰犬,更背负废黜太子之骂名,万一太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就得遗臭万年……

    李二陛下有些恼火,将茶杯重重放下,不悦道:“你也是贞观勋臣,当年追随朕横行天下,歼灭天下各路诸侯,如今怎地上了一点年纪便雄心不再,做事畏首畏尾?宿卫宫禁、防御长安这等重任交给旁人朕不放心,便由你来接掌吧,勿要推三阻四,惹朕恼火。”

    皇帝的信任,可不是谁都能够得到的。

    所以尉迟恭心里固然有些担忧,但陛下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却令他甚为激动,只得赶紧表态:“既然陛下既往不咎、信任依旧,微臣岂敢再有推脱?请陛下放心,定然将长安城守护得固若金汤,以报陛下之信任!”

    陛下吃软不吃硬,此刻表现出对自己极度信任,若自己依旧推脱,怕是陛下恼怒之下吃不了兜着走……

    李二陛下欣然颔首:“正该如此!当年朕与汝等功勋相约‘共富贵’,这么多年来朕自觉做得还不错,纵使有人偶尔贪墨不法,也不予深究,即便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悖逆于朕,也不曾祸及子孙,古之圣王所不及也。汝等也当念着往日情谊,尽心竭力辅佐于朕,将这大唐江山千秋万世的绵延下去,汝等自可代代富贵、与国同休。”

    他对尉迟恭听从关陇号令有没有介意?那肯定是介意的,皇权之下、御极九州,一位统兵大将听从门阀世家之号令,你将皇帝置于何地?这样的大将,哪个皇帝敢放在身边?

    但李二陛下自有其驭人之道,如今关陇衰弱、极尽崩溃,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尉迟恭又岂能一如既往的往一块凑?只要自己表示既往不咎,且委以重任,尉迟恭自然知道如何抉择。

    东宫即将废黜,山东、江南两地门阀尚未站稳脚跟,如此局势之下,尉迟恭自然忠心任事,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悖逆之心……

    尉迟恭性子比较直,听闻陛下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愈发激动得血脉上涌,当即立誓:“微臣定当尊奉陛下号令,但有异心,天诛地灭、子孙断绝!”

    因为春明门外临阵脱逃,他即得罪了李勣,又不受东宫以及程咬金等人待见,这几日受足了夹板气,眼看着就要权势大跌,陛下已然表态不计前嫌,自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于公于私,都应当遵从皇命。

    *****

    房俊回到崇仁坊梁国公府,管事卢成前来禀报,说是府内各处主要建筑都已经修葺完毕,可以择日回府居住。

    房俊坐在花房之中,呷了一口茶水,随手接过卢成递来的黄历翻了翻,见到两日之后便是个黄道吉日,“嫁娶”、“乔迁”等诸事皆宜,便说道:“今日吾便留在府内,你派人前去右屯卫大营知会公主一声,明日让她们便收拾行装,两日之后搬回府中居住。”

    “喏。”

    卢成出去安排人前去玄武门外通知。

    房俊一个人坐在花房内,身边花树鲜翠,呷了一口茶水,阖上双眼,思虑着当下局势。

    稍倾,卢成又折返入内:“二郎,晋王求见。”

    (本章完)



    房俊先是吩咐家仆准备酒席,然后前往正门将李治迎入府内,两人来到花厅入座,房俊屏退侍者,执壶给李治斟茶,笑问道:“殿下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啊,也不知是什么风将您吹来?”

    这梁国公府虽非龙潭虎穴,但眼下李治乃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那一个,贸然登门,无论真实目的为何都难免令外界猜测纷纷……

    李治浅浅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苦笑道:“本王忧心如焚,每夜辗转反侧,希望姐夫能给本王指点一条明路。”

    房俊这才注意到这位昔日里颇为俊俏的皇子殿下,此刻眼圈发黑,两眼布满血丝,神情极为憔悴……

    他不由奇道:“殿下乃皇族血脉、尊贵无比,何以憔悴至这般模样?”

    李治搓搓手,犹豫一番,不答反问:“皇家水师乃姐夫一手所创,纵横七海威压百邦,此番更是贡献平穰城覆亡高句丽,立下旷世殊勋……只是不知当下可有什么大规模的行动?”

    房俊一头雾水:“殿下所谓的‘大规模行动’是何意?”

    李治道:“譬如覆亡安南、倭国或是其他番邦异域那样的大动作?”

    房俊想了想,道:“虽然水师实力冠绝南洋,足以弹指间倾覆其国,但也不能肆无忌惮的杀伐征战,总要顾及那些土著蛮子的心情,若是兵锋所至血流成河,会影响大唐天威,咱们总不能将那些土著一个两个的都杀光吧?一则没那个精力,再则总得有人跟咱们做生意……所以水师在东洋、南洋的战略以威慑为上,使各国感念大唐雄壮、畏惧大唐天威,虽然时有杀戮,但仍以保护商路航道为主,并未有屠族灭国之计划。”

    大唐是天下当之无愧的超级帝国,八荒六合无可匹敌,水师更是海洋霸主,普天之下莫可抵御。但水师奉行的是武力震慑与文化殖民双管齐下的战略,单纯的杀伐掳掠只能横行一时,终至引起恐慌抗拒,使得帝国陷入无休无尽的战争之中,拖垮国力。

    吸纳世界之财富、播洒华夏之文明,这才是水师存在的宗旨。

    似蛮胡禽兽那般杀伐掳掠,纵然得逞于一时,长久下去也终将被驱赶击溃失去统治,徒留下一笔笔血债,实在是愚蠢……

    竭泽而渔,从来都不是华夏文明的风格。

    “不过,殿下为何关心水师战略与海外态势?”房俊疑惑不解。

    李治叹息一声,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看得出这位殿下压力很大,心情很是焦躁:“姐夫可否命令水师攻灭一国?”

    房俊简直莫名其妙:“殿下到底意欲何为?”

    李治叹气道:“实不相瞒,本王不愿争储,但父皇的意思……故而,本王欲寻找一个契机,或可恳求父皇外放,效仿三哥那样开国封疆、为国藩篱。”

    房俊恍然大悟。

    李二陛下易储之决定的确给诸位皇子带来莫大机遇,这等近乎于“公平竞争”的局面是以往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谁能不觊觎那个九五至尊之位呢?但与此同时,自然也面对着巨大的压力。

    右屯卫营地之内那一壶毒酒,看起来时至今日依旧令晋王殿下恐惧不安,有如跗骨之蛆……

    房俊想了想,又问:“殿下如何肯定陛下会允准你封建异域、为国藩篱?”

    李二陛下对儿子们都挺不错,但五指有长短,相互之间还是有高下之分。几个嫡子自然是最受宠爱重视的,其中又以魏王、晋王更甚。魏王自幼聪慧、伶俐狡黠,文采更是诸皇子当中之翘楚,深受李二陛下喜爱。晋王则有所不同,文德皇后殡天之时尚在幼年,李二陛下怜其幼年丧母,故而将他与晋阳公主一并养在身边,亲自抚养,直至长大成人,其中之感情又较其余诸子更为深厚。

    所以,朝野上下都认定太子被废之后,新任储君为晋王的可能更大一些,于公于私,李二陛下又怎肯答允晋王前往异域建国,永不回朝?

    李治揉了揉脸,颓然道:“父皇素来宠我,若我态度坚决跪地恳求,想必父皇定会答允,只不过眼下缺少这样一个契机,似西域、漠北那等苦寒之地父皇定不会允准,所以请姐夫帮忙。”

    房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储君之位,距你可能只有一步之遥,殿下不可惜?此去关山万里、远渋重洋,再想回京之日遥遥无期,殿下不后悔?”

    李治愣了一下,旋即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有些松驰,两眼愣愣的望着房梁,半晌才道:“怎么会不可惜呢?毕竟那可是帝王之位、手执日月……然而想要踏上那个位置,就得踩着手足的尸骸,蹚着兄弟的鲜血,似父皇那般即便天下至尊,也时常午夜梦回、痛悔不已……”

    更何况,还要面对父皇残酷的选拔,胜者固然一飞冲天,败者将会万劫不复——这句话房俊在心里替李治说了。

    正如李治之言,面对帝王之位,谁能无动于衷?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都应当去努力争取。只不过右屯卫营地之内那杯毒酒,使得魏王、晋王两兄弟对李二陛下表现出来的“心狠冷酷”犹有余悸,面对飘渺之希望,不愿以自身性命以及阖府上下去拼一把。

    房俊不再多言,对李治招招手,起身来到书房,在一侧墙壁前站定,墙壁上是一副巨大无比的舆图,按照舆图上的图形,应当是东洋、南洋的详尽地形……

    房俊手指掠过凸出于海中的高句丽,在新罗那处点了点:“这里便是新罗,吴王殿下镇守此处。”

    然后手指不停,继续向右,停留在一处东北、西南走向的狭长岛屿上:“这里是倭国,此前权臣苏我氏谋逆,诛杀倭国天皇,如今尽在水师掌控之下。其国西域狭长,山多地少,且地震海啸时有发生,但气候温和,金银矿产极为丰富,国内居民大多为历朝历代躲避战乱而飘零至此的汉人,即便改朝换代,将其纳入大唐版图之内,也非难事。”

    房俊收回手,转身看着李治:“殿下认为此地如何?”

    李治愣愣的看着一片由多个岛屿组成的狭长地域,一时间有些失声,因为他知道,只要他点点头,水师便会发动一场血腥的屠戮,将原本倭国的统治者杀得干干净净,将这一块番邦异域之地双手奉上,成为他此生此世镇守之国土。

    中方大唐,则再无回归之期……

    房俊拍拍他的肩膀,对他此刻的犹豫不决表示理解:“如此人生大事,自该好生斟酌……微臣已经命人备好了酒宴,咱们好好喝几杯,此事慢慢决断不迟,任何时候殿下做出决断,水师便会将倭国那些土著杀得干干净净,将倭国诸岛双手奉于殿下。”

    纵然李治天资聪慧,历史上更能成长为成就不凡的一代帝王,但眼下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青年,面对此等扭转人生之抉择,难免患得患失、进退维谷。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李治没有理会他,继续在舆图前呆愣愣站了一会儿,便忽然开口:“此事本王已经决定,还请姐夫鼎力相助!”

    言罢,转过身来,冲着房俊一揖及地。

    房俊上前将他扶起,唏嘘道:“何必言谢?你我虽然平素并不亲近,但到底是郎舅一场,这点忙还是帮得上的。”

    李治的确是个人物,很快收拾情绪,哈哈一笑:“更别说本王如此选择,等同为太子哥哥消灭一个竞争对手,正附和姐夫你的心意,自当顺水推舟……听闻番邦异域炊毛茹血,连一间像样点的府邸宫殿都没有,姐夫又富甲天下,不知待到本王东行之日,可否赠送一笔钱财用以傍身?”

    房俊拉着李治的手来到偏厅,酒席已经备好,两人入席,一边执壶斟酒,一边笑道:“区区钱财,何足挂齿?到时候微臣送殿下几艘炮舰、一批火枪,足矣使得殿下横行倭国诸岛,开创一国、名垂万世!来,饮圣!”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李治强忍着酒水辛辣,加了一口菜,一边嚼着一边畅想着往后若能封建倭国,如何在那蛮夷荒凉犹如一张白纸之地一展胸中抱负,如何建功立业,开创足矣传诸于后世子孙绵延百代的功绩,因为狠下心离京而带来的伤感、不甘居然消弭了很多……

    两人酒过三巡,席间李治详细询问了倭国情况,极为认真。

    酒宴之后,房俊便当着李治的面给苏定方修书一封,命其在回京述职之前布置一次大动作,一举将倭国残存的天皇势力以及苏我氏彻底铲除,纳倭国诸岛于大唐版图之内,且要速战速决。

    眼看着房俊行文之中霸气外露,弹指之间攻灭一国浑不在意,愈发向往那种脱离大唐皇家桎梏之后纵横海外、逍遥异域的日子……

    皇位谁不想呢?

    但眼下长安之局势却犹如牢笼,动辄万劫不复,还不如舍弃当前这一切,自己去搏一个前程似锦,创一个皇图霸业,如“始皇帝”那般开疆辟土,一手创建一个王朝,岂不快哉?

    (本章完)



    待到李治告辞离去,房俊看了看天色,换了一套衣裳出门带着亲兵策骑直奔东宫,来到丽正殿后面的寝宫觐见太子,发现几位于志宁与宇文士及皆在……

    礼毕,李承乾招呼房俊入座,于志宁笑道:“赵国公昨日已经出殡,此前兵变之事父皇也不予追究,便此告一段落。郢国公今日前来,乃是代表关陇门阀向殿下致歉。殿下之意,既然事情已经过去,赵国公也因此陨殁,便既往不咎,毕竟往后还得勤加走动。”

    这是在向房俊解释宇文士及为何会出现在东宫,但房俊却眯起眼睛。

    如今谁都知道陛下易储之心坚如铁石,太子殿下储位不保已是必然,但显然似于志宁这样的东宫属官还未死心……权利动人心,谁又能甘愿放弃即将到手的利益呢?

    房俊看向宇文士及,似笑非笑道:“与郢国公已有多时未见,今日见到您老人家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实在是可喜可贺。”

    两人之前的关系原本极好,但自从房俊担任书院司业将关陇子弟排除于学子名额之外,逐渐与关陇交恶,与宇文士及也开始疏远,再到后来关陇起兵谋反欲覆亡东宫,双方更是势如水火、你死我活。

    现在相对而坐,仇隙渐消,颇有几分尴尬……

    宇文士及拿起茶几上的茶壶给房俊斟茶,笑容温和:“老夫于长安城内听闻二郎先是击溃吐谷浑铁骑确保河西诸郡不失,又设计重创突厥、大食伏兵,继而转战数千里奔赴西域,一举将二十万大食军队歼灭……着实敬佩莫名,认为二郎实乃卫国公、英国公之后大唐最有能力之统帅,未来不可限量。但今日朝堂之上以退为进、顺水推舟之策略,又让老夫见识到二郎的政治天赋,实在是年少有为。”

    尴尬的时候,相互吹捧的确是缓和气氛的小技巧……

    房俊双手结果宇文士及递来的茶杯,笑着致谢,谦虚道:“不过是侥幸胜了几场,焉敢称什么统帅?相比于你们这些贞观勋臣,区区成就,不值一提。”

    宇文士及的笑容便僵了一下,臭小子你会不会聊天?刚刚率军将我们关陇军队击败,你这是“区区成就,不值一提”,那我们岂不是乌合之众,所有的功勋都是名不符实?

    李承乾眼见房俊话中带刺,忙打圆场:“二郎前来,可是有事?”

    他对于储位已经没了侥幸之心,打算躺平了接受任何结果,所以反倒没了患得患失之心,往昔仇隙尽皆放下。不管怎么说,李唐皇族与关陇门阀纠缠了数百年,彼此之间一旦放下仇隙还是非常亲近,宇文士及早年出入宫禁如履平地,虽无东宫帝师之名,但对于李承乾的教导却也不少,很有几分师生之宜,故而不愿见到房俊与关陇再生龌蹉。

    同时宦海失意人,何必刀剑相向、彼此为难……

    房俊看了看于志宁、宇文士及,觉得这件事过不了两天便会满城皆知,所以没必要隐瞒,遂直言将方才晋王登门的请求说了一遍。

    于志宁登时喜动颜色,抚掌道:“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晋王殿下能够做出这样的抉择,不仅识时务,更有大魄力!欲前往倭国封建一方、为国藩篱,等同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此等志向,的确令老夫惊叹。”

    东宫上下早已将晋王视作争储之大敌,如今晋王骤然生出外放之心,不欲争储,怎不令于志宁欣喜雀跃?

    说到底,太子的位置每巩固一分,他这个帝师的利益便增涨十分。

    洛阳于氏素来与关陇门阀来往甚多,彼此联姻、利益纠葛,此番关陇兵败难免心惊胆战,唯恐遭受波及,再加上陛下易储之心甚坚,使得于志宁颇有些心灰意懒,现在骤然闻听喜讯,心潮起伏有些难以压抑。

    宇文士及也捋着胡须,微笑颔首:“此皆二郎之功也。”

    房俊赶忙摆手:“此事与吾无关,是晋王殿下亲自登门相求,正巧水师那边最近确实有覆灭倭国之计划,两相巧合,成人之美,万万不敢居功。”

    这老东西太阴损了,陛下易储之心坚决,而且很大可能属意晋王来继任储位,如今晋王骤然放弃储位欲封建倭国诸岛,这若是被李二陛下认定是自己所怂恿,那还不得活活劈了自己?

    李承乾也明白这一点,说道:“此事只不过是雉奴自己的意思,与二郎无关,不要再提。况且孤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他想给谁就给谁,孤不争也不抢,听天由命吧。”

    无论如何,眼下“躺平”便是东宫的对策,以免牵连更多人遭受父皇打压。除去于志宁这些人之外,没人还对储位抱有信心……

    他看向宇文士及,问道:“方才于师说郢国公有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宇文士及放下茶杯,轻叹一声,一脸愁苦:“此番兵变,无论是谁主使,关陇上下都难辞其咎。如今陛下虽然不追究兵变之责,但由于先前查封了关陇各家的产业,如今正在清点造册,打算收入内库……殿下想必知道,关陇各家固然家底雄厚,但这些年不思进取,子弟纨绔,家家都入不敷出,再加上此番兵变几乎抽空了各家的库房,一旦这些产业皆被查封,只怕各家都难以度日……如今赵国公殁了,各家便将老臣抬出来,希望能够在殿下这边讨一个恩情,劝劝陛下,给大家留一条活路。”

    李二陛下这人素来快意恩仇,颇有几分侠义之风,与市井之间那些“游侠儿”行事风范有些相似。诸般牵扯之下,他未对关陇门阀斩尽杀绝,但心底的怒气却不减分毫,必然从别处寻一个痛快。

    还有什么比罚没这些世家门阀家产,使其难以维持钟鸣鼎食之生活,日常度日都抠抠搜搜、窘迫穷困更好的方式呢?

    即不会影响朝局,又出了心头恶气,反正关陇勋贵也不会饿死……

    不过就算想求情也得你去找陛下啊,你与陛下这么多年亲密关系,没了长孙无忌也说得上话,只要开口陛下肯定给几分面子,这也是关陇各家推举你成为领袖的原因,何必让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太子出面?

    话到嘴边,他又给咽了回去。

    因为他醒悟到宇文士及此番前来,并非单纯的请太子出面给关陇各家说情,而是想要以这种方式让太子尽收关陇人心……

    作为缔造了大唐帝国的根基,关陇门阀根深蒂固、实力雄厚,即便此番兵败导致实力大为折损,朝堂之上的权位也十不存一,但依旧是一股强横的势力,若能被太子收为己用,未必没有与陛下抗衡之力量。

    关陇现在是孤注一掷,太子亦是命悬一线,简直天作之合……

    但问题在于李承乾怎么想。

    是当真躺平了不争不抢、听天由命,还是联合关陇奋力一搏?

    他看向李承乾,后者蹙起眉,手中捏着茶杯紧了紧,显然心中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旋即苦笑一声,放下茶杯,嗟叹道:“父皇对孤防范甚严,若由孤上书求情,不仅无用,反而惹得父皇警惕,愈发对关陇各家追究到底,此事孤无能为力。”

    他已经彻底想明白了,父皇神威如岳,帝国之内无人能够抵御,他铁了心易储,那便再无任何转圜之余地。

    东宫属官陪着他这个太子出生入死,拼死力走到今日这一步,已经尽心竭力。他若不肯死心,依旧对储位恋栈不去,除去将那些文武官员牵连于内、不得善终之外,毫无意义。

    既然如此,还不如坚定下去,绝不挣扎……

    宇文士及显然没想到李承乾居然对送上门的关陇门阀无动于衷,这是有信心保住储位,还是对关陇门阀不屑一顾?

    于志宁在一旁疾声道:“殿下三思!陛下易储之心固然坚决,但现在已经有晋王放弃争储,魏王亦是摇摆不定,殿下只要努力进取未必没有机会,岂能这般轻易放弃?”

    房俊瞅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洛阳于氏与旁人不同,如今已然是中原书香鼎盛的世家豪族,但由于于志宁被李二陛下任为东宫帝师,阖族利益早已与东宫绑在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很难有改换门庭之契机。

    若李承乾储位不保,洛阳于氏必将作为帝师一党遭受李二陛下打压,族中子弟数十年之内难有出头之日,还不如拼上一把,扶持李承乾保住储位,即便失败,最终的下场也不会更差。

    利益当前,没有谁能够纯粹的只讲感情……

    李承乾原本有些唏嘘的神色转为坚定,坐直腰杆,沉声道:“孤已经说了,这天下是父皇之天下,父皇若给孤,那孤便接着,往后夙兴夜寐、呕心沥血,继承父皇宏图伟业;若父皇不给,孤便双手奉还,既不去争,更不会抢。孤的心意如此,坚若金石,诸位皆乃孤之腹心肱骨,望此后再不提及此事,以免伤了彼此情份。”

    我们并非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只不过幸运的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

    (本章完)



    李承乾素来是个优柔寡断之人,无论是真心放弃争储,还是不愿面对争储失败的惨烈后果,总归是有几分为东宫属官的前途性命着想之原因,能够做到下定决心之后不动摇,已然难能可贵。

    于志宁有些不豫,他是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固然在仕途混迹了一辈子,却已经没能学会掩饰心情,脸色难看得紧。

    宇文士及却看不出任何失望,反而颔首笑道:“殿下至诚至孝,实乃天下模范,只可惜陛下识人不明,非得易换储君,只怕将来悔之莫及。”

    这话有些“大不敬”,臣子岂能私下指摘皇帝的不是?但此地乃是东宫,面对的乃是即将被易储的李承乾,这种话不仅不会惹来风波,反而会使得李承乾心中泛起得到认可、同仇敌忾之意……

    李承乾摆摆手,一脸正色:“郢国公此言再不能提及,父皇为了帝国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教导吾等皇子更是尽心尽力,只要是父皇的儿子,谁都有资格继承皇位,孤焉能因先一步被立为储君便将储位视为己有,因此对父皇心生不满?孤还是那句话,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他不给, 孤绝不能争。”

    他也明白宇文士及的用心, 这番话若是传扬出去,必将惹得父皇愤怒,说不定就会加紧易储步伐,甚至顺带将自己的权力愈发剥夺干净, 从而引发自己的不满, 反抗父皇的易储……

    他固然没什么心机,但也知道官场之上最缺乏的便是“诚意”, 若非关陇门阀此刻走投无路, 又岂能到他这边寻机钻营?

    若父皇此刻给关陇一条明路,只怕宇文士及立刻便投奔过去, 父皇若赐给自己一杯毒酒, 宇文士及甚至会扑上来撬开他的嘴将毒酒灌进去……

    即便无心争储,李承乾也不愿破罐子破摔,父皇心如铁石,自己即便愤怒的表达不满, 难道就能让父皇回心转意?

    非但不能, 反而愈发激怒父皇, 导致不可预知的祸事……

    还不如躺平了任凭摆弄、毫不抵抗, 或许父皇还能滋生出几分怜悯愧疚之意, 将来对待自己的子女下手轻一些, 在房俊等人的斡旋之下觅得一条生路。

    宇文士及沉默一下, 强笑道:“殿下心胸宽阔, 吾不及也。”

    如今关陇犯下大错, 于朝堂之中的根基几乎被尽数斩断,唯有押注于太子这边或可有朝一日随着太子稳固储位而复起, 但眼下太子摆明了躺平不争不抢,储位被废已成定局, 关陇再想依托此路复起已经行不通。

    但除此之外,再想寻一条复起之路, 何其难也?

    自己与长孙无忌明争暗斗许多年,一直被其压制心有不甘, 如今长孙无忌已死, 自己夙愿得偿成为关陇领袖,首要面对的便是如何带领关陇自泥潭之中挣脱而出这样的艰巨任务,压力如山,方知长孙无忌这些年带着关陇一跃成为天下第一等门阀、权倾朝野之艰难。

    *****

    芙蓉园, 魏王府。

    魏王妃言笑晏晏亲手给李治斟上茶水,然后美眸瞥了李泰一眼, 夫妻眼神交汇, 这才一脸笑容的转身退出。

    环佩叮珰之间,李治目光从嫂嫂丰腴妖娆的背影上收回,对李泰道:“方才小弟去了崇仁坊,恳请越国公出手相助……”

    遂将自己所求之事说了,言罢,他语气诚恳:“太子哥哥乃是嫡长子,纵然将来被废, 按照宗祧承继之规则, 也当是二兄你继任。小弟若身在京中,难免有些人借机生事, 使得咱们兄弟陷入两难……故而小弟已经决定,只待水师那边传来捷报,便即刻向父皇恳求外放, 效仿三兄那样封建一方、为国藩篱,既能免了咱们兄弟阋墙之风险,亦能一遂平生之志,两全其美。”

    李泰愕然半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被废几成定局,继任之储君虽然范围在父皇诸子之内,但最有资格的便是两个嫡子——自己与雉奴。而父皇虽然喜爱自己,但因为将雉奴自幼养在身边,感情更为深厚一些,单纯以情感而论,雉奴比自己更接近储位。

    尤为重要的是,以往支持雉奴的关陇门阀现如今破败颓废、一蹶不振,这就不会威胁父皇的皇权,雉奴想要坐稳储位,也只能依靠父皇的支持……无论何时何地,平衡才是最为稳妥的局势。

    与之相比, 自己这些年经营大唐的教育事业使得声望颇著,于民间的威望更是日益增强,再加上与房俊交情深厚,凭借房俊的影响力足矣形成一股实力强劲、声望赫赫的“太子党”,岂不重现眼下东宫尾大不掉、危及皇权之形势?

    算来算去,雉奴继任储位的可能也比他大。

    然而现在雉奴却跑来告诉他,即将退出储位争夺,远赴海外封建一方……

    来不及感动,一个看似有些龌蹉但极为现实的念头便浮上脑海——雉奴实在玩弄什么把戏?

    这也怨不得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初他听从房俊劝诫,认识到局势之复杂,故而不得不向外表态不再争储,将毕生心血倾注于大唐教育事业,彻彻底底断去争储之念,然而当时局转变、峰回路转,心里又难免滋生了几分野望——那毕竟是九五至尊的位置,手掌亿万黎庶生杀大权,谁能不怦然心动?

    所以现在雉奴做出此等选择,令他意外之余,自然而然想到是不是其中有诈。

    毕竟雉奴这小子看似人畜无害,实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心念电转,李泰感慨道:“雉奴你虽年幼,但心胸气魄胜却愚兄无数,与你相比,愚兄汗颜无地。只不过虽没有出海封建之决心,可愚兄也不会做出那等兄弟阋墙之事,当日于父皇面前立誓不会争储,日后也不会反悔。”

    心里却难免嚯嚯狂跳。

    太子被废,雉奴出海,最有资格接任储位的便是自己……甚至不用等到雉奴出海,当父皇闻听雉奴这番决心,怕是恼怒之下直接将自己册封为太子……

    当初已经对储位彻底绝望,如今却骤然柳暗花明,得来全不费工夫……难不成自己居然是天命所归?

    以往完全没感觉到啊……

    李治眼眶泛湿,摸了摸鼻子,涩声道:“兄弟一场,焉能为了储位而骨肉相残?小弟宁愿背井离乡、远赴海外蛮夷之地,亦不愿他日兄弟阋墙。否则纵使得了这储位,将来君临天下,心头也如父皇那般永远藏着愧疚,一世也难以弥合。”

    李泰感动不已,握着李治的手,连连点头:“好兄弟!你既然做到这一步,为兄又怎能甘居其后?过几日便上疏父皇,请求为天下学政,寻访各处乡学、县学,将大唐之教育推行至每一个村寨,使得寒门学子亦能有读书进学之机会。届时雉奴你为国藩篱,愚兄则兴盛教学,一内一外,扶保大唐帝国千秋万世、繁荣昌盛!”

    “兄长之志,远胜小弟多矣!小弟封建于外,说是开疆拓土,却需要水师帮衬,更有大唐作为后盾,看似艰难,实则容易。兄长却要打破世家门阀垄断之学政,不仅开启民智,更要面对世家门阀之堵截,艰难之处难于上青天!”

    ……

    两兄弟执手对望,皆衷心拜服。

    待到李治告辞离去,李泰一个人坐在书斋之内,一手婆娑着茶杯,一手杵着下巴,蹙眉沉思。

    魏王妃自外入内,坐在李泰身边,纤手伸出盖住李泰的手背。李泰感受到妻子手掌的柔软温热,抬起头,正好对上妻子那一双光彩涟涟的美眸……

    “殿下,这是天赐良机!”魏王妃有些激动,俏脸微微泛红。

    李泰反手握住妻子的手掌,长长吁出口气,想了想,摇头道:“不要被表现所蒙蔽,若雉奴当真出海封建一方,本王自然是储位争夺最为有利的那一个,但雉奴素来对储位虎视眈眈,眼下明显比本王更有优势,何以忽然提出退出争夺,甚至远赴海外?需谨防其中有诈。”

    魏王妃愣了一下,奇道:“能有什么诈?这件事是雉奴自己提出的,又非是殿下怂恿于他,即便父皇不肯,顶多便是就此作罢,可怎么也怪罪不到殿下头上吧?”

    虽然平日里她性格强势,凡事喜欢做主,导致李泰有些“惧内”,但每每遇到大事,拿主意的还得是李泰……

    李泰蹙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不会那么简单……若是以往,父皇自然迁怒于我,但父皇自东征归来,性情与以往变化甚大,动辄暴怒,喜怒无常,鬼知道雉奴是不是摸准了父皇的脾气,故而以退为进,想要坑害于我?”

    储位最有资格继承的两人,便是他李泰与晋王李治。李治远走海外,他李泰自然成为储位最大可能胜利的那一个;但若是雉奴耍弄什么心机,导致父皇迁怒于他,那么李治收益最大……

    攸关储位,即便是亲兄弟,李泰也不敢尽信,不得不防。



    李二陛下坐在书斋之内,不断翻阅处置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窗外不知何时阴云密布,凉风习习,却吹不散他心里的阴霾烦躁。

    东征之战虎头蛇尾,虽然最终的确覆亡高句丽,解决了这个帝国东北边疆最大的心腹之患,往后百年之内都无边患之忧,但毕其功于一役的一战却是水师打的,当数十万大军狂攻平穰城月余无功而返,决定放弃这一次东征却被水师贡献平穰城之时,就意味着所有掩盖的矛盾终将爆发出来。

    如今不仅仅是军事方面,就连内政也出现了大问题。

    此次东征可谓倾举国之力,不仅关中兵员、粮秣尽皆挟带东进,就连江南富庶之地也几乎抽调一空,如今隐患已经显现出来,江南各地舆论纷纷、局势不稳,世家门阀乃至于普通百姓都怨声载道,再加上关中水患,湮没良田、房舍、城镇无数,灾民日益增多,已经累积达二十万之众。

    号称“天府之国”的关中也不过三百万人口……

    首要之务便是救灾,否则关中一旦乱了,则社稷不稳。但如今国库空虚、江南匮乏,如何筹集钱粮救助灾民?尤其是经由关陇兵变,整个朝廷的运转一度形同虚设、完全停滞崩溃,若非房俊在城外打着皇家旗号组织兵卒参预救灾,只怕此刻关中已经形成数以万计的难民潮,要么聚众生事,要么冲击城镇,整个帝国中枢都乱作一团。

    即便执掌帝国二十年,处置各种困难政务早已驾轻就熟,李二陛下却依旧感觉焦头烂额。

    这个时候每一个决策都至关重要, 稍有失误, 动辄引发大规模混乱,若是再继续推行易储之步骤……

    放下毛笔,李二陛下揉了揉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气。

    门外, 王瘦石端着一盏热茶轻手轻脚的进来, 先将茶盏放在书案上,继而从怀中掏出一个密折双手奉上:“陛下, 这是几位殿下最近的记录。”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 先呷了一口茶水,再从王瘦石手中接过密折, 打开仔仔细细看了……

    事实上, 每日里都会有关于几位皇子言行举止的记录呈递至此,皇子们去往何处、见过何人,都有各处密谍眼线一一备录。

    易储之关头,李二陛下必须仔细掌握儿子们的动向, 以此来推测他们的心理, 以便从中择取最优……

    当然最为关注的还是魏王、晋王两人。

    作为嫡子, 按照“宗祧承继”之规则, 一旦李承乾的储位被废, 这两人便是最有资格继任储位之人选,若绕过这两人直接将储位赐予其余庶子, 不仅违反规则, 而且极易种下祸因,若非万不得已, 决不可取。

    而魏王、晋王两人之中……李二陛下暗自摇头,目光紧盯在密折之中的一行字上。

    “晋王先去了梁国公府, 后去了魏王府?”

    “回陛下,正是。”

    李二陛下紧蹙眉头:“分别谈了什么?”不知为何, 自从自己东征归来,原本最为亲近的两个儿子忽然之间变得疏远, 甚至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唯唯诺诺、战战兢兢, 这到底是何缘故?

    而且他总觉得一旦这两人私底下有所行动, 便不是什么好事,上一回这两人便直接表态不欲争储……

    王瘦石摇头:“梁国公府与魏王府之中相互见面, 都是避入内室, 并无旁人在侧,所谈为何无从得知。”

    事实上梁国公府之内他安插的钉子从未能进入核心阶层, 而上次遭遇“百骑司”剿杀之后,潜伏各处的钉子被拔去大半, 魏王府当中的消息也难以尽数掌握。不过为了怕李二陛下怪他无能,只能推脱两次交谈皆在内室, 而不是他埋藏的钉子根本无法靠近……

    李二陛下想了想,既然不知详细情形, 那就只能暂且搁在一边。

    翻了翻密折, 又问:“齐王眼下如何?上次朕让你给他带他来,为何一直未见?”

    王瘦石道:“齐王殿下一直在右屯卫大营之内, 自己将自己关在一处营帐之内,绝不踏出半步, 也不见任何外人,即便江夏郡王接管右屯卫之后,也只是隔着窗户说了几句。奴婢奉陛下之命请齐王殿下前来,但齐王殿下却说已经犯下了不赦之罪, 无颜觐见陛下, 若陛下欲治其之罪, 可赐下鸩酒一杯,亦无怨言。”

    “嗬!”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讥讽道:“这个时候倒是有勇气赴死了?当初魏王、晋王不肯与关陇同流合污,关陇不得已逼着他站出来继任储君之时,怎地不见他宁死不从?哼!这个孽障!”

    不过骂归骂,也的确恨铁不成钢,但也明白当时那种情况之下贪生怕死也不能过多苛责,更何况还有一线成为储君甚至新皇之可能,一般心志不坚之辈,如何抵御得住?

    如此,倒是更加显出青雀、雉奴两人宁死不从的可贵……

    “让他在右屯卫大营里待些时日吧, 没出息的东西。”

    “喏。”

    王瘦石赶紧领命, 这种事没有他置喙之余地,说错一句话,都是极其严重之后果……

    李二陛下又翻了翻密折,便放在一边, 将王瘦石打发出去。

    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到后宫,来到杨妃居住之处。杨妃急忙命人沏茶,然后服侍李二陛下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衣裳,待坐到偏厅里,一边给李二陛下揉捏肩膀,一边好奇问道:“时辰还早,陛下已经将国事处置完毕?”

    李二陛下呷了口茶水,摇头道:“国事艰难,奏疏堆积如山,岂有完结之时?只不过感觉有些乏了,故而过来坐一坐,与你聊聊天。”

    杨妃登时喜不自禁,后宫的女人看似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实则追逐帝王之宠幸却是千古不移,难得在自己这个年纪依旧被陛下所惦记,岂能不喜?

    夫妻两人喝着茶,低声暖语的聊着天。

    半晌,李二陛下忽然问道:“兕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几次议亲都未能成,你这边可有合适的少年郎举荐几个?”

    杨妃闻言,不禁露出苦笑。

    晋阳公主的婚事早已成了宫内女眷避之不及的话题,躲都躲不及,谁敢上赶着给介绍亲事?要说少年俊彦,当年的丘神绩,不久之前的韦正矩,也都是相貌堂堂才华出众,结果……如今再提及晋阳公主,谁家的少年郎还敢心生觊觎之心?

    毕竟在大家眼里,晋阳公主早已成了房二的禁脔,谁也不敢触碰,否则下场堪虞,甚至难得善终……

    但陛下问到这里,也不能避而不答,遂温言道:“晋阳殿下年岁虽到了适婚之时,但毕竟身子骨孱弱,还是再将养两年为好,否则成婚之后生儿育女,风险实在太大……至于驸马,总得千挑万选才好,万万不能委屈了晋阳。”

    李二陛下有些郁闷的喝了口茶,他又岂能不知兕子之所以婚事艰难的原因?

    虽然房二始终不曾有逾距之言辞举动,但兕子的心思却难以瞒过他这个父亲,故而对房二这个罪魁祸首自然恨得咬牙。但眼下已经虢夺了房俊的兵权,若是再继续施以惩处,不仅外界会议论他“苛待功勋”,便是他自己也难以下手……说到底,房俊的功勋实打实在那摆着,李二陛下再是恼怒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叹了口气,无奈道:“行吧,总之你多上心。如今宫中无主,你要多多担待起来,不要怕得罪人,朕自会给你做主。”

    杨妃软语应下:“陛下放心,臣妾知道怎么做。”

    自吻文德皇后殡天,宫内再无皇后,故而诸般事务难免紊乱。原本韦贵妃的级别最高,但经由关陇起兵一事,韦家推波助澜、为虎作伥,惹得李二陛下迁怒,宫内的主事自然落在杨妃身上。

    身为宫内女子,谁不想得居凤位、母仪天下呢?只不过杨妃与李二陛下少年夫妻,彼此心意相通,故而从不奢求正宫之位。

    李二陛下又道:“恪儿可否给你来信?这小子出镇新罗,大抵是对朕心有怨气,除去逢年过节的问候之外,居然一封讲述家常的信笺都不见,唉,朕这心里很是有些失落啊。”

    杨妃忙起身去内室取出几封李恪的信笺,放在桌上道:“恪儿不久前倒是来了一封信,说是高句丽覆灭,渊氏一族有不少族人四处逃亡,已经流窜至新罗,局势甚为急迫,所以正调集军队镇压各处骚乱……”

    说着,忍不住流下眼泪:“恪儿自幼长于深宫,吃不得半点苦,如今却在万里之外的蛮夷之地殚精竭虑,也不知是否黑了、瘦了,万一生了病,会否有医术高明的御医在身边……呜呜,我这个母亲实在是不称职。”

    她这么一哭,将李二陛下心里对李恪的些许不满立即哭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怜惜,赶紧拉着杨妃的手温言劝慰:“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囚居于方寸之内,陷入温柔之乡?恪儿为国藩篱,帝国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功勋。再者说来,新罗之地虽然偏僻,却绝对不是蛮夷荒凉之处,如今水师已经开拓航道,愈来愈多的大唐商贾乘船前往经商,繁华之处不下于大唐沿海各州府。”

    说到这里,心中一动,他当年就想封建天下来达到永固大唐江山的目的,只不过中途受阻,这些年也就慢慢放下了。让李恪前往新罗为国藩篱乃是权衡之计,但现在看来结果却不错,即避免兄弟争储同室操戈,又使得大唐周边多了一个强盛的藩属国……何不继续效仿此法?

    (本章完)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李二陛下又想起李恪身在新罗,为免母亲担忧会否报喜不报优?万一局势困难、步履维艰,自己又怎忍心将其他儿子也派出万里之外的番邦异域为国藩篱?

    自己还是忽视了李恪这个儿子啊,出镇新罗之后居然少有关心,这也怪不得能够给杨妃写就家书,却不肯向他这个父皇慰问些许……

    李二陛下柔声对杨妃道:“毋须担忧恪儿,好歹也是大唐皇子,出镇异域代表大唐天威,屑小岂敢欺辱?再者,还有房俊的水师游弋大海,随时可以给予恪儿足够的支援,就算新罗局势不靖,以恪儿之能力,亦可稳定各方,安枕无忧。稍后,朕便给他写信询问局势如何,若有困难,自会相助。”

    杨妃喜极而泣,垂首道:“妾身妇道人家,不知天下大事,只知恪儿乃是臣妾身上掉下的骨肉,长期离别也就罢了,身居蛮夷之地不知该是何等凄惨,每每夜难成寐、牵肠挂肚……既然有陛下的关心, 那是恪儿的福气。”

    儿子远赴异域, 身为人母岂能不朝思暮想、牵肠挂肚?但她非是寻常妇人,出身前隋皇室知晓天下政事,明白儿子若留在长安难免牵扯争储之事,稍有不慎便前程尽毁、朝不保夕, 这般远遁万里置身事外, 倒也是安身之道。

    况且就算新罗再是荒凉蛮夷,好歹也是一国之地, 李恪在那边封建一方, 自可创下一番基业,然后传诸后世、开枝散叶, 也算是再好不过之结局……

    只要陛下不会忘了这个儿子, 时不时的给于支援、帮助,又有房俊从旁襄助,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灾大难。

    *****

    房俊留在崇仁坊梁国公府, 一边监督工匠们修葺房舍,一边又拉着少府、工部的官员们对府中多处进行了改建,增设了几处景致,加盖了多间房舍,用工用料自是最好的,花费不少。

    他有的是钱,又是个大手大脚的, 命令府中管事尽管采买菜肴,给于工匠们最好的伙食, 且时不时有赏赐发下去,惹得工匠们喜笑颜开, 干起活来愈发卖力,没几日便将府内修葺一新。

    于是房俊将李淳风叫到府中,请他择选吉日, 接高阳公主等一众家眷搬回来。

    花厅内, 凉风习习、热茶飘香, 仙风道骨的李淳风却一脸便秘也似的神情, 瞪着房俊道:“你将贫道叫来,便是为你择选归宅吉日?”

    房俊呷着茶水,理所当然道:“没错啊, 这大唐若说推演吉凶、择选良辰吉日, 你李淳风也就只是比袁天罡略逊一筹, 这种事不找你找谁?”

    李淳风气道:“你可知吾官居何职?太史令啊!观察天文, 稽定历数, 凡日月星辰之变, 风云气色之异,率本官从属占候之!你不过是搬个家而已……呃, 连搬家都算不上,顶了天算是温锅, 居然便让贫道跑这一趟?”

    由古至今, 天数乃不可逾越之规则,人们愈是无法琢磨上苍之息怒, 敬畏之心愈重,连带着精通五行术数、阴阳风水之辈被视为能够“勾通天地”之人, 地位极其崇高。

    “太史令”已经算是朝廷予以认可的这类人才当中毫无争议的翘楚……如今却被叫来给房俊甄选良辰温锅暖炕,简直暴殄天物、有辱斯文。

    房俊摆摆手,不耐烦道:“不过是个太史令而已,莫要自视太高, 若非寻不到袁天罡那牛鼻子, 你想帮我推算一番也不用啊, 废话少说,赶紧就近选个良辰吉日,到时候摆上几桌,请你吃酒。”

    李淳风气得不轻,捋着胡子半晌不说话,不过房俊此言非虚,若袁天罡此刻身在长安,房俊的确会将其请来,根本用不到自己……

    这么一想,自己也算是袁天罡之下术数五行第一人,也挺骄傲的?

    顺了顺气, 而后掐指一算, 道:“明日便是黄道吉日,癸辛己命财官印, 命禄在巳贵亥酉, 戌时于正南方向摆置香肉、灯烛, 转运去煞,其余诸事皆宜。”

    房俊奇道:“你是将整本黄历都背下来了么?”

    李淳风一抬下巴,傲娇道:“那玩意都是贫道编的,还用背?岁星运行、五行顺转,辅以八卦各方,自然吉凶祸福、了如指掌。”

    黄历的编撰是有规律的,管不管用另说,但李淳风的确是这方面的大宗师。

    房俊又问:“你当真相信这一套能趋吉避凶、未卜先知?那你好生算算今日会否被灌得有如死狗一般?”

    李淳风黑着一张脸:“你既是不信,又何必让贫道来择选吉日?”

    房俊打个哈哈:“无聊而已。”

    此等风水术数,他大抵是不信的,但也不是全然不信,而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有现成的人才算一算也不费事,总得要讨个吉利吧?

    就好似拜佛上香一般,有事的时候一心虔诚,事过之后便不屑一顾,而且往往是这个佛不灵,那下次再换一个,反正诸天神佛拜也拜不过来,拜得多了,大抵总归有个管事儿的……

    李淳风毫无仙风道骨,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恨,若非贪图房俊天下无双的算术,绝对与其割袍断义、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太可恨了……

    两人喝着茶水,房俊又询问了一些风水方面的知识,然后吹捧了李淳风在这方面独步天下的造诣,恳请其在府中设置一些简单的布置,譬如藏风聚气、招福纳财之类的作用。

    李淳风终于有机会一展所学,很是痛快的答应下来,下定决心好生研究一番,摆出几个风水大阵,让房俊这个瓜怂长长见识。

    浑然忘了刚刚才想要与其一刀两断……

    房俊将李淳风请到书房,又将管事叫来,商议着拟定了温居之日需要宴请的客人。李淳风虽然是个道士,却身在仕途,而且因为其身份、职业的特殊性,在朝野之中人缘极佳,在一旁与管事一起帮着房俊查缺补漏,看看有无漏请了何人。

    温居之日设宴款待,自然不能大操大办,那么请谁、不请谁便很有几分讲究,万一该请的人没请,凭白得罪了人,原本拉近关系的一场社交聚会不仅达不到原本的效果,反而得不偿失。

    待到人选拟定,李淳风主动上前研墨,房俊执笔挥毫,写就一张张请柬。

    李淳风在一旁毫不在意身份的充当书童,看着一个个遒劲丰美的字体自笔尖倾泻而出,如痴如醉,不停的赞叹:“二郎这一笔字堪称当世名家,纵然与褚遂良、欧阳通相比亦是毫不逊色,更难得你年纪轻轻便有这番造诣,往后阅历丰满、人生浮沉,必然还有更多的人生领悟,可以在此基础之上更上层楼,足以流传千古,成为一代书法大家。”

    现如今,房俊“文武双全”之命早已天下皆知,坊市之间不少人四处收集名家誊写的房俊诗词,装裱之后或是贩卖,或是收藏,价值不菲。若有谁得到房俊之墨宝,一字千金亦不夸张,早已将其与欧阳通、褚遂良等当世书法大家并列,甚至因其诗词之盛而独占鳌头。

    李淳风遂道:“不知二郎最近可有新作?当书写下来,权当今日贫道占卜吉时之资。”

    房俊横了他一眼:“你有那么值钱?”

    李淳风确实爱煞了房俊的字,也极喜欢他的诗词,不理会他的无礼,赔笑道:“咱们之间的交情,岂能以钱财称论?俗了啊!来来来,贫道给二郎研墨,若无新作,以往旧作亦可,贫道不挑。”

    恭恭敬敬的上前研墨,然后铺开一张宣纸。

    房俊想了想,人家这么吹捧自己,若是不给面子岂不是故作傲娇?

    遂提笔落纸,一挥而就。

    “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滋荣实藉三春秀,变化虚随一夜风。物外光阴元自得,人间生灭有谁穷。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写完,搁笔。

    李淳风凑到近前,一字一字观阅,赞叹道:“好一个‘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好一个‘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人人生来欣欣向荣,却逃不过生旺死绝万事寂灭,寥寥几句,道尽人生旺灭、死寂永恒,浮沉起落、兴衰荣辱宛如一梦!二郎天资聪慧,何不干脆摒弃凡俗,与贫道精修道家之术?定有一日超凡入圣、羽化登仙!”

    言罢,又指着落款处:“来来来,此处落款,可提上‘赠李淳风’四字,贫道回去之后便挂在卧房之中,昏晨朗读,不让凡物腐蚀本心。”

    房俊无语,抄一首诗罢了,你居然还劝我出家为道?

    不过人情已经给足,自然不能拒绝,只得按照要求写了落款,然后画押、用印……

    李淳风待到墨渍干透,美滋滋的卷起来小心翼翼的捧着,道:“此间事了,贫道还要回去编撰历书,便先行告辞。”

    出了房门,见到仆从都在远处,李淳风凑近房俊,小声道:“近日贫道夜观天象,见紫薇星光芒大盛,颇为蹊跷。”

    房俊一愣,微微眯起眼睛。

    (本章完)



    这些年时常跟李淳风讨论术数、风水之学,房俊对于渊源甚久的“相术”也略知一二。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此谓古人笃信不疑之至理,故而命相之术流传已久。由古至今,自《周易》而衍生出诸多命相之术,其中以“紫微斗数”最为玄妙,且信奉者众。

    此门术法是以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时定出其命宫所在,依此推断其终生的地位、人格、贫富、运势,然后依次列出兄弟宫、夫妻宫、子女宫、财帛宫、疾厄宫、迁移宫、交友宫、事业宫、田宅宫、福德宫、父母宫,作出紫微斗数命盘;从而观察各宫位的星曜组合,推知其人生轨迹;最后再通过四化星的牵引,推演一生运势运程。

    而一个的“命宫所在”,便是所谓的“命宫主星”。

    紫微斗数大大小小的星曜当中,影响力最大的有十四颗,分别为紫微、天机、太阳、武曲、天同、廉贞、天府、太阴、贪狼、巨门、天相、天梁、七杀、破军。

    “紫薇”即紫微垣,又称紫微宫,居于三垣中央,太微垣、天市垣陪设两旁,北极五星位于紫微垣中。古代天文学家认为紫微星位于“北辰”,即为北极星,位置永恒不移,周天诸星环绕运转,应是天帝的居所,因此,紫微星也被称为“帝星”。

    “命宫主星”为“紫薇”者, 即为人间帝王。

    “紫薇”之星象, 自然也代表了帝王之兴衰……

    ……

    房俊站住脚步,看着李淳风。

    李淳风手里捧着字卷,低声道:“天呈异相,干系重大, 不知将会掀起何等轩然大波, 故而贫道严令太史局上下封口,再进一步确认之前万万不可泄露一丝半点。”

    星象这种东西有些时候是很主观的, 甚至往往某一星象稍纵即逝, 无从把握。鉴于其对于局势之无法估测之影响,历朝历代观测天象的机构、个人都无比谨慎, 不仅不敢将无法确认之事上报, 即便确认之后,也会权衡取舍。

    毕竟每遇天象异变,都意味着一场巨大的权力变革, 不知多少人遭受牵连、人头落地……

    房俊没有言语,微微颔首。

    李淳风再不多言,捧着字卷大步离去……

    将李淳风送走,房俊返回书房,自己沏了一壶热茶坐在窗前慢慢饮啜,脑子里思虑着李淳风刚刚说的话。

    紫薇光芒大盛,有异寻常, 或可预示回光返照、盛极而衰……这是寓意着陛下皇权将会出现重大变故么?

    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的四有青年,他是不大相信此等“天人感应”之谶言的, 宇宙何等浩瀚无际,一颗星球拥有着动辄以亿来计数的漫长生命, 岂是区区人力可以左右其运转规则、生旺死绝?

    但他也明白,当所有人都相信某一件事,那么某一件事的真伪已经并不重要, 人们愿意相信自己眼睛见到的、耳朵听到的、身体感受到的, 从而对此产生自我意识方面的应对。

    紫薇到底是否代表人间帝王, 其星宿缘何忽然光芒大炽, 这些都无所谓,只需要按照自我的认知认定此等天象所代表的意义就行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本身又有什么意义?但它能够让那些志存高远、雄心勃勃之辈对其产生认可,再经由无数实例去证实, 那么只要这一句话喊出来, 人人都能够感受其所蕴含的力量。

    房俊不敢耽搁, 赶紧换了一身衣裳, 出门乘车直抵东宫, 通禀之后来到丽正殿的偏殿, 觐见太子。

    李承乾坐在殿内,笑吟吟的摆手阻止房俊施礼, 笑问道:“二郎这般急匆匆入宫,可是有事?”

    房俊脸色凝重, 向他使了个眼色。

    李承乾会意, 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屏退左右, 又让自己的心腹内侍候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这才紧张的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房俊上前, 坐在太子身侧的一张椅子上,将方才李淳风向他透露的话语一字不差的说了。

    李承乾面色大变。

    毋须疑问,只要太史局将星象异常的消息传出去,必将引发剧烈之震荡, 届时朝野上下风卷云动, 异变无数。

    而作为“紫薇帝星”的人间具化, 李二陛下得知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李承乾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李二陛下第一反应必然是——总有刁民想害朕……

    帝星幻灭,预示着帝王陨落,有此异象必然是自己这个人间帝王遭遇不测,所以他必定展开大规模的行动来确保自己的安全,同时剪除一些潜在的威胁,无论明暗。

    而当下时局,对于皇权最大的威胁恰恰就是他这个太子!

    经由一场关陇发起的兵乱,东宫从倾覆之边缘摇摇欲坠的站起,继而于绝境之中反败为胜,导致东宫实力暴增, 已经隐隐威胁到皇权稳定。李二陛下为何易储之心如此坚定?以往是觉得太子资质不够,难以成为明君, 如今则是东宫威胁太大, 唯恐出现当年“玄武门之变”的旧事,李二陛下可不想还未咽气便被儿子造了反,逼着禅位幽居皇宫,除了亵玩宫女再无其他乐事……

    李承乾紧张得直搓手,叹气道:“难道这老天也与孤作对?孤已经不争不抢、任凭处置,只想着能够保存家眷子嗣,纵然一死亦无怨言。岂料天道无常,若父皇知晓这般天象变化,怎会坐以待毙?这东宫上下,怕是玉石俱焚矣!”

    知父莫若子,李二陛下仁慈的时候的确大度雍容,可心狠的时候,那当真是六亲不认。

    攸关皇权社稷,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还是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

    房俊也有些无语,谁能想到骤然之间会出现这样的事?

    想了想,他说道:“李淳风虽然对太史局上下封口,但这样的消息是肯定瞒不了多久的,搞不好现在就已经泄露出去,只不过各方都在观望而已。”

    李承乾早已没了主张:“那可如何是好?”

    嘴上虽说愿意一死,亦不愿违背父亲的皇命,可若能不死,又有谁愿意去死呢?

    房俊斟酌片刻,道:“殿下不妨向陛下上疏,以替文德皇后拜佛祈福之名义带着家眷入驻大慈恩寺,且闭门修禅百日,不见外客、不沾尘俗。一旦局势有变,可自密道离开长安,微臣派人于城外接应,直赴河西。”

    当初大慈恩寺修建之时,大部分由吴王李恪主持,似这等天潢贵胄虽然距离皇权巅峰甚近,但危险也无处不在,动辄有性命之虞,所谓“狡兔三窟”,但凡有机会便会修建密道以为紧急之时所用。

    这长安城巍巍煌煌,但底下自前朝而起时至今日修建的密道简直不知凡几,早已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

    李恪赶赴新罗之前,早已将几条密道的入口告知房俊,房俊也曾派人前往,确认通行无误。

    李承乾颓然道:“纵然如此又有何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好不如干脆一杯鸩酒饮尽,将这些烦恼统统抛却。”

    话虽如此,却并未拒绝房俊的提议。

    蝼蚁尚且有好生之德,不到万不得已,谁又能轻言赴死?

    *****

    连续几日天气放晴,肆虐关中的水患得以缓解,京兆府在各衙门的配合之下努力救灾,已经安置灾民数万,虽然耗费钱粮人力无数,但终归是安抚住灾民的情绪,使得灾情露出曙光。

    这日李二陛下在书房之中处置公文奏疏,待到累得手腕发酸,正好李君羡求见,遂丢下毛笔,让人沏了一壶茶,将李君羡叫进来召见。

    李君羡将一张皱巴巴的书柬双手呈递给李二陛下,道:“启禀陛下,昨夜有人之玄武门外‘百骑司’驻地,以弓弩射书于营地之内,言及越国公私令水师覆灭倭国,以争取为晋王封建一方提供契机。”

    他心里也打鼓,怎地这些时日全是此等令人焦头烂额的破事儿?

    但此封书柬当时诸多兵卒都曾亲见,自己想觅也觅不住,只能拿来给李二陛下过目……

    李二陛下眉头紧蹙,听闻“晋王封建一方”之言,眼皮猛地一跳,结果书柬,一目十行的看完,随手丢在一旁,闭目凝思。

    心中尚有言及水师之事,言道越国公将皇家水师视作私军随意指挥,水师上下对其言听计从、奉行不悖,假若时机所至,或可沿黄河之上,溯流而直抵关中……

    对此,李二陛下嗤之以鼻,他始终信任房俊对于他这个皇帝、对于这个帝国的忠诚,任何时候都不会做出祸乱社稷之举措。

    但晋王封建一方……这件事就有些诛心了。

    当下谁不知他欲废黜另立储君?而新任储君的人选最大可能便是魏王、晋王择选其一。

    房俊作为东宫羽翼,欲支持晋王离开长安封建一方,这是有可能的。

    但问题在于谁答应晋王封建一方了?

    若是晋王自己想要封建一方,是主动如此,还是被动为之?

    会不会是遭受了恐吓甚至胁迫?

    李二陛下不由得想起前两日王瘦石的奏秉,细细思之,觉得其中或许有问题……

    (本章完)



    当日王瘦石奏秉,说是晋王先去了崇仁坊梁国公府,继而又拜会了魏王,回府之后意志消沉,当日少见的喝得酩酊大醉……还有那些时日之前,晋王每每夜中惊醒,似有噩梦连连。

    谁能让晋王担惊受怕、午夜惊梦?

    当时李二陛下就猜测或许是有人对晋王进行了恐吓或者威胁,但未能有足够的理由……

    但现在他有些不淡定了。

    会不会是有人威胁晋王必须出镇异域、封建一方,彻底退出储位之争,否则便会有不可接受之后果?

    道理上来说,这是完全合乎情理的,皇权之柄、天下至尊,为了得到这样的权力,父子可以反目、手足可以相残,做出什么样的情况都不令人意外,李二陛下对此感触甚深。

    那么是谁恐吓或者威胁晋王退出争储呢?

    太子?

    还是魏王?

    亦或是房俊?

    ……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坐在那里左手轻轻叩击桌面,“笃笃笃”的轻响却好似大锤一般一下一下砸在李君羡心头,吓得李君羡心惊肉跳、一身大汗。

    由古至今,皇权更迭便是世间最为险恶之事,动辄万劫不复,更何况他这个熟知天下秘辛的帝王鹰犬?稍有沾染,便是有死无生之结局。

    心好累……

    良久,李二陛下低沉的嗓音才在耳畔响起:“这件事,你认为晋王会否受人胁迫?”

    李君羡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 能够问出这种话, 就意味着此刻李二陛下已经在极力压制怒火,且心中必定已所猜测,动辄便是一阵腥风血雨,不知将会牵累多少人, 他哪里敢乱说话?

    小心翼翼道:“末将不敢妄言, 但根据晋王这几日之行踪、言语,好像并未有这方面的困扰。”

    普天之下, 谁敢胁迫晋王?

    数来数去, 也不过是那么三五人而已,任意一个出点意外, 都将掀起滔天巨浪, 甚至腥风血雨……

    门外一阵脚步声,王德轻步入内:“启禀陛下,晋王殿下求见。”

    李二陛下与李君羡都愣了一下,正说起晋王呢, 晋王便来了……

    “宣。”

    “喏!”

    王德退出,李二陛下对李君羡摆摆手:“现在一旁等候,不许声张。”

    “喏。”李君羡垂首立于一侧。

    须臾, 一身常服的李治入内,向李二陛下施礼:“儿臣见过父皇。”

    李君羡则李治见礼:“末将见过殿下。”

    李治微微颔首致意,然后看了李君羡一眼, 有些犹豫。

    李君羡想退出去但是不敢退,只能装糊涂。

    李二陛下随意道:“李将军乃朕之腹心,雉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毋须避讳。”

    李君羡微微露出感激之色, 但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你们父子之间关于储位争来斗去, 那是你们的家事,何必让我一个臣子夹在中坚担惊受怕?

    不厚道啊……

    李治这才上前, 跪伏于地,双手将一本奏疏高举过头, 大声道:“儿臣欲效仿吴王之志, 出镇一方、为国藩篱, 以作国之羽翼, 永保大唐江山社稷绵延昌盛, 故而上疏恳请, 让父皇成全!”

    李君羡低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塞进裤裆里, 那便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 没有去接那份奏疏, 也没有激动暴怒, 就那么静静的盯着李治。

    李治保持跪地举起奏疏的姿势,见父皇迟迟不表态,便偷偷瞥了一眼, 正好与父皇目光相触, 吓得赶紧低头, 心脏砰砰乱跳。仅只是这一眼, 就好似自己心里所有秘密都被父皇堪破一般, 无所遗漏。

    殿内一阵诡异的安静,落针可闻。

    半晌, 李二陛下才缓缓开口:“自你母后殡天, 朕便将你与兕子养在身边, 亲自教导,以补偿你们丧母之痛。朕自问不仅对得起这天下臣民,更对得起你雉奴,古往今来如朕这般将孩子亲自抚养的,绝无仅有。近日你异想天开,意欲封建一方,朕欣慰于你的志气可嘉,却痛心于你将朕弃之不顾……你怎忍心如此?”

    这番话情真意切,触动内心,虎目之中甚至微微泛红,激动的心绪被他极力压抑着。

    他得位不正,面对天下诘难自然心虚,也努力约束自己的欲望, 期望成就皇图霸业,消弭当年“逆而篡取”之罪孽。但是对于自己的孩子,他自认古今帝王从未有人能够他这般宠爱开明,只希望无论储位归属于谁,孩子们都能友爱相处、兄友弟恭。

    近日李治上疏恳请外放封建一方,无论是李治自己的主意,还是当真如猜想那般受到胁迫,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李治则一脸惶恐,张口欲言,但几番犹豫之后却颓然垂头,哭泣道:“儿臣不孝,不愿与哥哥们争夺储位,即便父皇将储位赐予儿臣,儿臣也无能力维护好哥哥们,所以甘愿封建一方,或许也能成就一番事业,绵延子嗣、传承香火,请父皇成全。”

    言罢,以首顿地,哭声不止。

    李君羡低眉顺眼,悄悄瞥着李治嚎啕大哭、顿首不止,心中不禁狐疑:若是李治当真自清外放,只需说服李二陛下即可,言及自己不与兄弟们争斗,想凭着自身之能力封疆建国……可这么哭哭啼啼欲言又止,却难免令人猜想他是否受了委屈,这件事到底是否出自自愿……

    难不成还真是受了谁的威胁恐吓,不得不自清外放,以作保全?

    再偷瞄李二陛下一眼,果然李二陛下额头青筋已经凸起,正极力压抑着怒火,咬着牙根一字字问道:“好生跟朕说说,这当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屈从于别人的胁迫?只需实话实说,朕自会给你做主。”

    李治明显愣了一下,哭声顿止,但随即连忙一脸慌张,连连摆手:“父皇切勿误会,哪里有人胁迫儿臣?只是儿臣时常羡慕吴王封建一方,即不与兄弟们争抢,又能一展生平才学,恰好越国公言及倭国那边苏我氏不服大唐统治,屡屡暗中搞些动作试图收回割让、租赁给大唐的各处矿山、田地、港口,水师欲在近日将其彻底剿灭,使得倭国并入大唐版图之内,所以便想着恳请父皇册封儿臣为倭国之主,统御倭国诸岛封建一方……绝对没人胁迫儿臣,父皇你要相信,千万不能误会,否则父子相忌,儿臣罪莫大焉……”

    李君羡在一旁听得无语,你这是心甘情愿的表现?

    就差在脸上写“父皇你猜的对我就是被胁迫了”一行大字了好吧?

    朝堂之上,想要风生水起除去自身的业务能力之外,还要懂得一些些“演技”,怎么将假的演成真的,这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没有这个本事,能力再强的人也寸步难行。

    这方面,晋王殿下很有潜力,但到底是年轻了一些,阅历不足,所以看上去有些假……

    然而更加出乎他预料的却是李二陛下的反应,只见李二陛下“砰”的一声拍案而起,怒发冲冠、火冒三丈,厉声大喝道:“放屁!你是朕的儿子,真话假话难道朕还分不出来?说,到底是谁胁迫你放弃争储,甚至要你出镇异域,使得朕与你今生再难得见?朕要活活剐了他!”

    李君羡愕然,晋王这份演技在他看来过于做作,表演成分太多,可陛下怎地却深信不疑?

    李治却以首顿地,仓惶无措:“父皇息怒,万万没有人胁迫于儿臣,此事皆乃儿臣自己所想,父皇千万不要牵累他人。”

    李君羡在一旁如芒刺背,只觉得李治眼下之神情言语就好似谁家的孩童在学堂里被人欺负,回家却不敢跟父母提及唯恐遭受报复的模样……

    但李二陛下却信以为真,怒喝道:“你当真不说?想要气死朕不成?”

    李治一个劲儿的哭,摇头道:“父皇息怒,儿臣不敢。”

    李君羡:是不敢将父皇气死,还是不敢说谁胁迫于你?一个“不敢”,似是而非,耐人寻味啊……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吩咐李君羡:“将这胆小如鼠的逆子在府中圈禁起来,不许他出府,更不许旁人接触!你去给朕彻彻底底的查,若是当真有人胁迫晋王,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喏!”

    李君羡赶紧领命,然后拉起仍在哭泣的李治,退出武德殿。

    到了殿外,李君羡躬身道:“皇命难违,殿下,得罪了。”

    李治一边擦拭着脸上泪痕,抽噎两声,总算是缓和下来,连连摆手:“将军多虑了,是本王惹怒父皇遭受惩罚,断不会怪罪于你。咱们这就回府吧,不过今日之事,将军也毋须多问,本王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李君羡颔首,看着李治秀气的面庞,只觉得心底发寒。

    这位殿下看似青涩,实则对陛下心思之把握无与伦比,近日一番作态,摆明了告诉陛下“有人胁迫于我,但我不敢说”……他越是嘴闭得严实,陛下便越是东想西想,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只不知是太子还是魏王,亦或是房俊?

    这件事面对李二陛下怒火之时甚至连解释都没法解释,毕竟人家晋王殿下什么也没说……

    而陛下迁怒之时虽然也不会有什么证据……但这种事哪里需要证据?只要陛下自己心中认定,自可随意处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