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天唐锦绣 > 全文阅读
天唐锦绣txt下载

    萧瑀给李二陛下出得看似一道选择题,实则是个陷井,无论李二陛下怎么选都会有所损失。只不过李二陛下看似粗犷豪迈不精于计较,但玩弄政治手段却是古今帝王当中的佼佼者,岂能让萧瑀如愿?

    更何况他是皇帝,任何时候都有主动权在手,可以不讲规矩剑走偏锋……

    李二陛下呷了口茶水,没有理会谥号之事,而是话锋一转,道:“江夏郡王乃宗室子弟,执掌吏部衙门已经引起朝中不少官员不满,故而朕欲以其统领右屯卫之余,协助卫国公署理东宫六率。至于吏部尚书之职位,朕属意张行成来担任,你意下如何?”

    萧瑀被李二陛下这虚晃一枪弄得有些错愕,忙道:“吏部来六部之首,权柄太重,不能轻授,还望陛下三思。最好召集群臣商议,若无更为合适之人选,再任命不迟。”

    当下,山东、江南两地门阀联合一处,在关陇退出朝堂空出极多要害部门之际大举入朝,这是李二陛下也不能阻止之大势,除非他愿意重新启用关陇勋贵,甚至不惜彻底激怒两地门阀,导致政权动荡、烽烟四起。

    但两地门阀之间自然也会存在竞争,朝廷职位只有那么多,权柄则轻重不一,谁都想占据上风。

    似吏部尚书这等“天官”职位若落入山东世家手中,自可从容安排山东子弟进入各处要害部门,权柄大盛,此消彼长之下,江南士族太过被动。

    显然,李二陛下这是在发出警告:给朕老实点,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此事并非不可能发生,李二陛下既然已经虢夺房俊之兵权,迟早还会对东宫六率下手,让李道宗统领右屯卫之余监视、限制李靖,亦是应有之意。

    当然,吏部尚书职位到底给谁,尚可商榷……

    萧瑀没了脾气,倒也李二陛下这一招手段如何高明,只不过皇权在握威凌天下,除非造反,如何抵抗?

    略作沉吟,道:“陛下乾纲独断,易储之事势在必行,老臣与朝中清流、江南子弟皆全力支持。”

    心里虽然服气,但面对李二陛下这等雄主,一味服软是不行的,应当适时展示强硬,使其有所顾忌,才不会行事之时肆无忌惮。

    易储可以,但江南士族的利益必须保障,否则整个江南都会有意见。

    李二陛下看着萧瑀,眼神犀利,直将后者看得心头发毛,这才忽而一笑:“江南士族自入唐以来,在你引领之下恭顺忠服,此前东征更是出钱出人出力,朕心中都记得清楚,定不负诸君拥护之心。江南文华之地、四季锦绣,乃帝国之腹心,还望宋国公多多费心,帮朕看护好了。”

    一个好皇帝,要懂得在优势之下适当妥协,一味强硬会导致众叛亲离,乃自取灭亡之道,刚则易折的道理,千古不易,正所谓“得道多助”也。

    何谓“道”?

    于朝堂之上,“道”便是利益,君王的利益、大臣的利益、百姓的利益……如何在各种利益当中权衡利弊、左右兼顾,这是衡量一位皇帝是否合格的最主要标准。

    天下,从来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

    *****

    大雨如注,天色昏暗。

    张行成走入卢国公府的书房脱下蓑衣和鞋子,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来到程咬金面前,两人相互施礼,而后一同跪坐在靠窗的地席上。

    雕漆的矮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一壶美酒。

    程咬金执壶斟酒,口中道:“城外情形如何?”

    张行成双手执杯,敬了程咬金一杯,一口饮尽,方才酒杯才说道:“还算可以,英国公只是回府走了一趟便出城坐镇灞水之东,东征大军当中一些自地方抽调的部队已经开始分发辎重、钱粮,遣返原处,部队一天天减少。唯有右屯卫的那个‘救援队’极为活跃,满关中的四处游荡救助受灾百姓,给房俊搏了一个‘万家生佛’的绰号,关中百姓感恩戴德。”

    救援队名义上披着“皇家”的名字,但谁都知道这是房俊一贯的操作,以“

    皇家”名义拉起虎皮扯大旗,占据名分大义,而后做事自然事半功倍。

    此举也的确令张行成敬佩,整个长安为了储位之争乱成一团,连朝廷中枢都瘫痪了数月之久,房俊却依旧派出兵卒、不惜钱粮对受灾百姓予以救援,活人无数。

    当下被誉为“众正盈朝”,朝堂上下皆是清廉干练之吏,可又有几人能够房俊这样的心胸、抱负?

    足以令朝堂诸君汗颜无地。

    程咬金也饮了口酒,颔首赞许道:“房二这厮固然是个棒槌,但却纯粹得多,是个愿意做实事的,远胜那些满口道德的尸位素餐之辈。”

    就好似自己子侄做下好事一般欣然开怀。

    张行成自然知道程咬金与房俊关系极佳,素来以子侄辈相待,笑道:“此等救援模式,再有之前那个‘应急救灾衙门’,当可成为朝堂永制,卢国公不妨上书陛下,或可收获嘉许。”

    朝堂之上勾心斗角乃是常态,历朝历代尽皆如此,但身在仕途,说到底还是得靠着政绩说话,这不就是明摆着的政绩?人家都已经干出来了,你只需抬抬手附和一下,便可分润一些政绩到手。

    所以官场之上最高明的方式便是自己一个人钻营奉承,而对手底下那些干事的人大度一些,反正他们干出来的政绩都得算在你这个上司的头上……

    程咬金执壶斟酒,没有继续这个话茬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德立贤弟致仕许久,也是时候重新回归朝堂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恰逢朝中变局,定会有一番作为。”

    张行成苦笑:“小弟才疏学浅,这才不得不致仕归乡,苦读诗书。况且这朝中固然变动极大,但一个萝卜一个坑,哪里有合适的职位轮到小弟头上?”

    程咬金喝口酒,夹了一口清蒸鲫鱼,看似漫不经心道:“吏部尚书这个职位如何?”

    张行成先是一愣,旋即摇头道:“卢国公莫要说笑,江夏郡王深受陛下器重信赖,吏部尚书如何能委任旁人?况且轮也轮不到小弟头上。”

    他虽然肩负山东世家向外联络之责,看似地位重要,也算是山东子弟当中杰出之士,但一则辈分太小,在论资排辈严重的山东世家内部不受重视,再则中山张氏于山东世家当中属于小家小户,出力的时候上前,论功行赏的时候往往靠后。

    哪里轮得到吏部尚书这样显赫的职位?

    程咬金却摇摇头,将口中鱼刺吐出,道:“正因为陛下信重江夏郡王,吏部尚书这个职位才更加不会让江夏郡王久坐,因为相比于吏部,东宫六率才是陛下的心腹大患……更何况,陛下权谋之术登峰造极,又岂能不知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他一定会抛出一个份量足够的职位出来,让山东、江南两地门阀争抢,伤了和气是一方面,若能引发两地门阀的裂痕,岂不正中下怀。”

    跟随李二陛下这么多年,他自是了解李二陛下的厉害之处,但也正因如此,所以对于李二陛下的行事风格颇为熟知。

    “二桃杀三士”有些夸张,但丢出来一块骨头两山东、江南两地门阀去争抢,则是轻而易举。

    张行成想了想,强抑着心中憧憬,摇头叹气道:“固然如此,小弟也不敢奢望。”

    程咬金便给他出主意:“自然不能倚仗山东那些个老东西,黄土都埋到脖颈子了,早就糊涂透了。不妨去拜会一下房俊……别看现在房俊被虢夺兵权,但论及对朝中的影响力,却并未有太多削弱,最起码只要他给你要这个吏部尚书的职位,萧瑀、岑文本是不敢答允的,不然将他惹火了,干脆率领东宫属官支持关陇门阀,大家都得头疼。”

    易储已成定局,那么东宫属官将来何去何从,自然成为朝中瞩目之事。以房俊在东宫派系之内的威望,他想站在哪一边,那些东宫属官便会毫不犹豫的附于骥尾,奉他为领袖。

    而各方派系之间勾心斗角、撕扯不断,正合帝王平衡之术,这是李二陛下愿意见到的,所以现在各派都在极力拉拢房俊。

    这个时候房俊想要一个吏部尚书的职位,那些人纵然千般不舍,又岂敢拒绝?

    张行成犹豫了。

    那可是吏部尚书啊,远比他之前担任的官职更为显赫、实权更重,谁能对此无动于衷?

    他迟疑一下,道:“可如此以来,岂非彻底与山东世家起了龌蹉?”

    程咬金奇道:“你俯首帖耳倒是不会起什么龌蹉,可你能得到什么?只要你坐稳吏部尚书之位,那些老东西拉拢你还来不及,怎会与你翻脸?他们满口道德文章,实则最是不要脸皮,这么些年老子算是看透了。”

    看着张行成犹豫一番一咬牙下定决心,他也松了口气。

    陛下这番挑破离间的计策虽然精妙,但实施起来却太过容易得罪人,自己背弃山东世家听从陛下旨意,还是得苟起来才行,万一被人发现,必定千夫所指……

    (本章完)



    大雨如注,关中各地普降暴雨,各条河流水量暴涨,许多地方已经漫过堤坝灌入良田。马周干脆将京兆府衙门搬到城外原铸造局旧址附近,方便官吏往来汇禀、请示,大大小小官员们尽皆在岗,除去染病或者家中确有要事,一律不得告假。

    整个衙门在马周统领之下连轴转,不停组织民夫、调拨物资,与灾情争分夺秒。

    “皇家救援队”的身影也活跃在每一处灾民汇集之处,食品、药物、营帐等等物资被捐献出来,以供灾民暂时安置。

    然而朝堂之上衮衮诸君,却在为了易储以及山东、江南两地门阀大举入朝之事争执不休,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都盯着关陇门阀空出来的那些个实权要害之职位垂涎三尺。

    何谓“盛世”?

    不过是天灾少一些而已,让百姓能够于仓廪中储备一些粮食。

    王朝浮沉更迭,本质上并无差别……

    ……

    武德殿内,一场关于救灾的会议告一段落,李二陛下挥手让内侍奉上茶水,又添置几份糕点,显然不打算放大臣们离去,尚有要事需要处置。

    果然,诸臣吃了几块糕点垫垫肚子,喝了两口茶水之后,李二陛下开门见山、毫无遮掩:“朕欲让江夏郡王兼领东宫六率副将之职,诸位可有异议?”

    大臣们先向太子殿下看去,然后再看向李道宗。虽然知道欲废黜太子则必须剪除东宫羽翼,房俊右屯卫大将军已经被虢夺,陛下迟早还会向东宫六率下手,却料不到陛下居然这般没有耐心,且以这种毫无转圜之姿态向东宫开刀。

    尤其是李道宗在此前关陇叛乱之时始终站在太子一边,此刻却成为陛下挥向太子的刀子,很是令人意外……

    李道宗眼观鼻、鼻观心,一口一口喝着茶水,对周遭目光视若无睹。

    众人便知道,这一定是已经私下里被李二陛下驯服,毕竟如此一来不仅得罪东宫,吏部尚书的职位也不保……

    果不其然,刘洎随即便问道:“江夏郡王固然能力卓著,但既要掌管右屯卫,又要协助卫国公管理东宫六率,恐怕吏部事务难以兼顾,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李二陛下道:“江夏郡王乃宗室子弟,本就不应掌管吏部,风评不佳,质疑者众,应当卸去这一职务。”

    大臣们眼睛瞬间亮起来,这可是吏部尚书啊,“天官”之位!

    刘洎又问出大家的心声:“陛下以为何人可担当吏部尚书之职位?”

    众人目光灼灼盯着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固然心中已有人选,但先是强横的将李道宗塞进东宫六率掺沙子,又将李道宗的吏部尚书剥夺,这个时候若是一锤定音将自己属意之人顶上去,吃相未免太过难看,便故作大度道:“诸位有什么人选,当可提出来,只要却是合适,不妨任用。”

    话音刚落,最近几次朝会一直打酱油闷声不吭的房俊忽然开口:“臣推荐原尚书左丞张行成,此人雍容有礼、体局方正,可为吏部尚书。”

    李二陛下先是略感诧异的看了房俊一眼,继而瞅了瞅低头不语的太子,心头疑惑,张行成乃是山东子弟,东宫难道不打算躺平了,而是企图联络山东世家奋力一击?

    心头疑惑刚刚升起,便听得耳畔有人道:“老臣附议。”

    李二陛下看去,乃是萧瑀。

    接着,岑文本也道:“老臣附议。”

    李二陛下蹙眉。

    再接着,一直被他训斥“尸位素餐”的李勣居然也开口:“张行成勤勉任事、稳重敦厚,担任吏部尚书再合适不过。”

    殿内原本摩拳擦掌、心头火热的一众大臣纷纷缄口,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迅速冷静下来。

    萧瑀、岑文本、李勣这几位支持张行成并无不妥,事实上许多与张行成熟知的官员们也觉得张行成比较合适,且有着山东子弟的身份,进入朝堂乃是理所应当,但在房俊率先开口之后予以附议,这意义可就大不相同,好似这几位支持的不是张行成,而是房俊。

    亦或是……东宫?

    这可了不得,适逢易储的紧要时候,陛下接连出手,谁敢在这个时候涉足其内,与东宫攀扯上关系?

    武德殿内一片沉寂,一众大臣心念电转,却无一人说话。

    李二陛下耷拉下眼皮,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击两下,心头也自狐疑:是山东世家暗地里串联一番,使得这些大臣推举张行成,还是东宫欲以张行成为突破口,试图将山东世家彻底拉拢过去?

    而且身为江南士族领袖的萧瑀毫不犹豫的赞同这个人选,其中愈发意味难明。

    这与他原本打算以张行成来离间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的企图完全背离,因为眼下这两大门阀派系居然已经就此事达成共识……

    他瞥了一眼人群里当混子的程咬金,该不会是这厮走漏了风声?

    不过事已至此,他固然再是乾纲独断,也不能同时驳斥李勣、萧瑀、岑文本、房俊这几人的意见,况且张行成的能力确实能够胜任吏部尚书的职务。

    遂颔首道:“既然诸位爱卿皆保举张行成,那便这么定了吧,中书省制定诏书,由朕审阅,一并将江夏郡王之任命下发……”

    话音未落,房俊忽然道:“陛下以江夏郡王辅助卫国公,是否要收回东宫六率的指挥权?”

    大臣们差点将脑袋埋进裤裆里,殿上愈发落针可闻,唯有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敲在众人心头泛起惊涛骇浪。

    为何任命李道宗为东宫六率副将,这不是明摆着呢吗?一切手段都是为了易储!这一点就算是傻子也看得明白,如同先前虢夺了房俊的兵权以及兵部尚书职位一样。

    之前房俊俯首帖耳,对于右屯卫大将军的免职一声不吭,太子也毫无表示,任谁都以为东宫上下已经躺平了任凭李二陛下摆布,到了易储那一天也不会有所反抗。

    孰料当陛下欲动东宫六率,房俊却忽然跳了出来……

    这是要正式吹响反抗的号角,直面李二陛下的权威吗?

    李二陛下被房俊打断话头,眼睛微微眯起,心头甚为恼怒,而且房俊这话不好予以回应,若说“是”,毕竟此前东宫六率的指挥权是他亲口交给太子,此刻剥夺,未免出尔反尔、反覆无常,虽然易储这件事本身便是不讲道理,可谁愿意公然承认自己是个食言而肥的小人?

    可若说“不是”,则更没法说通,不然人家东宫六率好好的,何必增派一个副将?

    所以李二陛下不答,反问道:“越国公有何高见?”

    这就是上位者的优势,可以从容避开不利之局面,选择避重就轻、迂回策略,而房俊这么干就不行。

    故而房俊也不绕弯子,直言犯谏:“当初陛下将东宫六率全权交由太子指挥,并且允许太子进行整编,此事天下皆知。若当下陛下将指挥权收回,则无异于出尔反尔,恐让天下人有所诋毁。为陛下声威计,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对李二陛下更多的是敬,而不是怕,帝王虽然手掌天下生杀大权,但也不可能因为一个臣子犯言直谏便狠下杀手。

    当然,也因为这是李二陛下,若换了一个昏庸暴戾既不在乎声望更不在乎朝堂规则的昏君,他才不敢出言……

    李二陛下胸腹之中的怒气不断凝聚,似有风雷激荡,面色已经非常难看,盯着房俊,缓缓道:“按你的意思,若今日朕敕封某一位大臣,他日这位大臣违法乱纪之时朕也不能夺其封爵、降其职务,否则便是出尔反尔?”

    这话已经是耍流氓了,偷换概念,显然他心中怒极。

    房俊摇头,正色道:“太子殿下并未犯错,甚至正相反,刚刚平息的那一场兵变当中,太子殿下以及整个东宫六率表现优异,陛下非但不对有功将士予以封赏,反而欲夺回太子殿下指挥权,有失公允。”

    李二陛下额头青筋绷起,怒极而笑:“你说朕有失公允?也罢,那朕便从谏如流。”

    他看向装死的张士贵:“你是兵部尚书,便在此地核准东宫六率将士之功过,有功则赏、有过则罚。”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等事务乃是兵部职权,都是在兵部之内予以核准,哪有拿到朝堂之上来的?不过皇帝总揽天下,既然对此事表示关注,却也不能说不行……

    张士贵只得硬着头皮,道:“微臣刚刚接手兵部,已经对此予以核准,此战东宫六率上下功勋者颇多,其中尤其以李思文、屈突诠、程处弼、秦怀道等人功勋卓著……”

    他刚刚上任兵部尚书,打算核准功勋之后对东宫六率以及右屯卫的有功将士尽皆上报,争取最好的封赏。虽然他兵部打算真正在兵部培植势力,但以此可以消弭兵部上下对他的抵触之心,还能缓和与房俊、东宫的关系。

    然而此刻却好像被李二陛下抬出来与房俊对垒,所以才早有安排……

    (本章完)



    张士贵觉得有点憋屈,却又不得不如此,他又怎敢不按李二陛下的意思去办呢?

    李二陛下满意颔首,道:“六率将士功勋卓著、精忠报国,一应赏赐、抚恤尽皆加倍,叙功者皆官升三级。”

    张世贵无语,头都大了一圈儿。

    程处弼等人如今的官职乃是副将,晋升三级之后便是正四品上,可以担任太子左右卫率,而李靖现在的官职也不过是太子左卫率,亦即是说即将与李靖平级……

    难不成弄出来一群人各个都是东宫六率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东宫六率也没有这么多的职位。

    若外放地方,堪比一州刺史……

    哦对了,相应的李靖也得官升三级,升级之后……大唐没有这个级别的官职,估计也只能让陛下将“大行台尚书令”给李靖当当……

    幸好他对兵部眼下的事务有所了解,左思右想之后,方沉吟着道:“李思文可调任武器监监正,程处弼出任瀚海都护府副都护,屈突诠转任并州折冲府都尉……”

    东宫六率之内无处安置,便只能外放地方担任武官。

    然而此举看似对东宫六率将士予以升赏,实则等同将东宫六率拆散,一大批忠于太子的军官外调,使得太子对东宫六率的掌控极大削弱。

    但张士贵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这个兵部尚书连椅子尚未坐热乎,本就是李二陛下的傀儡,岂敢不按照李二陛下的意思办事?

    此前违逆圣意放开玄武门已经令陛下深恨,此番若是再激怒陛下,怕不是能拎着刀子剁了自己……

    ……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太子可有意见?”

    李承乾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羞辱感,却也只能极力压制着心潮起伏,低眉顺眼:“儿臣并无意见,一切由父皇做主。”

    他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

    纵是泥胎陶塑尚有三分火气,何况他堂堂一国之储君?如今被父皇狠狠打落泥尘之中,颜面尽失、威望尽断,心中自有不忿之气。但他也知道即便自己奋起反抗,最终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父皇春秋鼎盛、威望绝伦,对于朝廷之掌控有若磐石,自己只能是鸡蛋碰石头。

    还会害得那些忠于自己的东宫部属遭受牵累,于心何忍?

    在这一刻,李承乾甚至希望父皇赶紧宣布废黜之诏书,将一切尘埃落定,便毋须这般遭受屈辱……

    李二陛下又看向房俊:“越国公以为如何?”

    房俊颔首:“陛下英明神武、赏罚分明,当为万世楷模。”

    李二陛下蹙眉捋着胡须,有些狐疑的看着房俊,先前胆大包天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质疑朕的决定,这会儿居然这么快就服软?

    有古怪啊……

    不过当下非是仔细思索之时,剪除东宫羽翼乃头等大事,既然太子与房俊已经相继服软,此事便算是定下来,不能允许再横生枝节。

    他当即宣布:“既然诸位再无异议,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吧。除此之外,当下最重要之事乃是治水、救灾,以京兆府为主,制定详细策略确保关中无虞,无论需要哪个衙门予以配合都必须竭尽全力,谁敢偷奸耍滑延误救灾,朕决不轻饶!”

    一众大臣连忙领命:“臣等遵旨!”

    李二陛下打个哈欠,与臣子勾心斗角实在是费心费力,使得他精神有些不济,挥手道:“退朝吧。”

    “臣等告退。”

    文武大臣起身,施礼之后正欲退出,便见到李二陛下已经迫不及待的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后殿……

    大臣们面面相觑,陛下如此做派,是懒得多看咱们一眼,还是后殿藏着什么绝色美人迫不及待的去宠幸?

    君臣之间虽然上下有别,但起码也要有一个相互尊重的样子,如此有些失礼啊!

    各人心中狐疑,纷纷离去。

    太子与房俊没有前往承天门出宫,而是自武德殿后院的一条绿藤缠绕、遮荫清凉的小路走了一段,越过一道重兵把守的门阙,进入东宫……

    此时雨势渐衰,雨丝细细密密,东宫之内各处亭台楼阁损毁严重,建材木料一堆堆由油布遮盖,一眼望去毫无半分以往华美之相,破败凌乱。

    两人各自撑着雨伞走在石板路上,两侧花树亦有残破,太子触目生情,喟然一叹,轻声道:“或许用不了多久,此处便会被圈起来成为一座奢华的牢狱,而孤将此生不得踏足其外,唯有头顶这一方天空,可与君等同见。”

    声音极轻,神情落寞。

    房俊理解他的心情,任谁从眼瞅着只差一步登基御极之时骤然跌落尘埃,只怕都难以平常心对待,李承乾能够谨守本心没有彻底崩溃已经极其不易,原本历史上此君知道自己储位不保甚至有可能一命呜呼,干脆预谋叛乱,意欲谋朝篡位。

    与其说他破罐子破摔行险一搏,不如说是心态彻底崩溃,横竖都是一死,选择一种更为爆裂的方式去向李二陛下表达愤怒……

    即便同情,房俊也只能旁观。

    李二陛下欲易储,第一件事便是给太子扣上一个罪名,然后才能名正言顺的废黜储位。而被扣上罪名的太子势必会被圈禁,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看去如此。

    作为曾经的太子,自然有无数人在以往向他效忠,固然被废,却依旧是皇子当中最为接近皇位的那一个,无论皇帝亦或是新任储君,都很难任凭太子优哉游哉的在府邸之中混日子。

    毕竟曾经大义名分在身,想要谋夺皇位的动机十足,实力也足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要么皇帝赐予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要么新皇登基之后莫名其妙的暴卒……下场几乎注定。

    两人沉默着在雨中慢悠悠走向丽正殿,站在大殿门前的石阶之下,李承乾抬起头,看着殿脊之上飞檐斗拱、五蝠瑞兽,缓缓道:“当年玄武门之变以后,父皇便与母后自秦王府搬到此间居住,孤亦在此中,遥想母后音容笑貌,恍若就在昨日历历在目,浑然不觉十余载光阴转瞬即逝……二郎,你说人这一辈子立于天地之间,到底有何意义?”

    房俊驻足大殿之前,抬头望着雨雾迷茫的殿脊,也有片刻失神……不是因为李承乾提出的问题太过突兀,而是他也不知道答案。

    即便是科技大爆发的二十一世纪,人类依旧没有答案。

    我从哪儿来?

    要到那儿去?

    人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吗?

    宇宙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存在吗?

    天地的运行规则当真就只是巧合吗?

    放眼宇宙之内,人类如此渺小卑微,那么人类所推崇的仁义道德到底有什么意义?

    人世间所奉行的忠孝仁义,当真比野兽的弱肉强食更为高尚吗?

    ……

    由东宫出来,房俊坐在马车里,车轮碾压长街上浸透雨水的青石板,挑起窗帘看着街道两边的景致,依旧心头迷茫。

    他被李承乾直击灵魂的问题给问得自闭了……

    最重要的是,历史长河奔流浩荡,每一朵水花都充满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他房俊区区一人,就算做到极致又能做多少?他心心念念的消弭盛唐之祸根,奢望这个华夏文明史上最为璀璨的时代能够更长一些、更稳一些,即便他日依旧无法逃脱王朝崩塌的宿命,依旧可以少一些阵痛,给华夏文明留下更多的传承……可就算是做到了,相比于浩瀚宇宙、悠悠历史,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竭尽全力的所作所为,乃至于自己的存在,忽然之间似乎全部丧失了意义。

    若自己的存在不过是“庄周梦蝶”,那么是否一切都是梦幻,全无实质?

    这一切又多为何来?

    ……

    马车沿着长街向东行驶,路过崇仁坊之时,驾车的卫鹰回头凑近车厢,问道:“二郎,是否回府看看?”

    房俊回过神,道:“那就回去看看。”

    自关陇兵败、东宫大胜,房俊已经派遣不少工匠修葺损毁严重的梁国公府,如今虽然时日不多,但想必主要的房舍厅堂已经修葺得差不多,正好回去看看,对工匠们敦促一番加快进度,以便能够做早日搬回府中。

    毕竟如今已经被撤了右屯卫大将军的职务,再继续逗留于右屯卫营地之内有些不妥,搞不好便会有人为此上疏弹劾……

    马车在路上拐弯直奔崇仁坊,数十亲兵前呼后拥招摇过市,引得周边行人纷纷侧目,见到马车上房家的家徽标记,自是忍不住议论纷纷。

    “话说房二也够倒霉的,本以为帮着太子击溃叛军,将来必将登阁拜相、权倾朝野,孰料陛下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且铁了心的易储……如今连兵权都没了,这可是近些年功勋最为显赫的名将了,没天理啊。”

    “难道不应该太子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本以为马上登基为帝了,陛下却回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陛下也是糊涂,太子做得好好的,何必非得废了呢?可惜了呀,似太子这般仁厚慈爱之君,千古少有呐。”

    “慎言!”

    无论如何,背地里褒贬君王都是大罪,行人们紧张的四下看看,见到四周没有可疑人等,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散去。

    (本章完)



    崇仁坊的坊卒远远见到房家的车驾到来,不敢怠慢赶紧将坊门大开,然后守在门旁,点头哈腰的予以迎接。

    虽然最近易储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也都知道作为东宫班底的房俊被虢夺了兵权,但身在长安即便是一个普通的兵卒也对朝堂之上的道理了解几分,明白就算没了兵权,房二依旧还是房二,绝对不是他们这些小兵小卒可以捧红踩黑……

    马车在亲兵簇拥之下驶入崇仁坊,直抵梁国公府门前,这时候才有府内的仆人听到消息,赶紧出来迎接。

    房俊下车,见到几步小跑到身边撑伞的管事卢成,抬头看了看刚刚刷了油漆防止被雨水淋湿故而用油布遮挡的大门,迈步走上台阶,问道:“骊山庄子里如何?”

    卢成亦步亦趋,不顾自己被雨水打湿了衣裳,恭谨答道:“一切如常,东征大军回归之时,老奴将人都撤回庄子里,分发兵刃,编组巡逻,以防兵卒哄抢打砸。不过英国公早有命令,不准兵卒滋扰地方,再说谁瞎了眼敢到咱们庄子闹事?所以虚惊一场,并无损失。”

    房俊颔首,抬脚进了大门。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别以为朝廷的军队就会纪律严明、秋毫无犯,这个年代的军队纪律极度涣散,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屡见不鲜,而且人有从众之心,只要有一个兵卒胆大包天恣意哄抢,便会有无数兵卒蜂拥而上。

    法不责众嘛……

    大军回归之时房俊正率军与关陇叛军死战,自是顾不得骊山农庄那边,后来派人询问说是无事,不过一直未曾完全放心。毕竟来到这个时代,一个骊山农庄、一个铸造局,才算是他带给这个帝国远超时代的变革。

    前者代表一种提升生产力的模式,后者则是自然科学的普及。

    此前梁国公府遭遇叛军劫掠,被几位娘子挡住,尤其是金胜曼巾帼不让须眉威慑群贼,将叛军彻底击退。但当房家人彻底退出长安前往右屯卫大营,城内接连激战,府邸不可避免的数次被乱军攻入,虽然房舍等还算完好,但府内大部分设置俱有损毁。

    如今房俊已经交卸了右屯卫大将军的官职,自然不好继续逗留右屯卫营地之内,返回府中乃是迟早之事,所以派人先行修葺。

    房家予人的印象便是钱多、工匠多……府邸之内,各式各样的高端建筑材料到处堆放,上百名工匠修修补补,紧张快捷的进行着修葺工作,若非大雨延误,大抵这个时候已经修葺完毕。

    房俊在卢成的带领下四处巡视一番,又亲切慰问了工匠,命人保证餐食质量的同时又赏了不少钱财,使得一众工匠欢欣雀跃、感恩戴德。

    放眼大唐,再也没谁能够比房俊更为尊重工匠……

    在花厅内坐了坐,仆人奉上香茗,刚喝了一口,便见到亲兵匆忙入内,带着一个内侍,他内侍上前施礼,道:“奴婢魏王府管事,奉吾家殿下之命,前来邀请越国公过府一叙。”

    魏王李泰?

    房俊略作沉吟,遂起身道:“行吧,头前带路。”

    “喏!”

    ……

    马车横穿半个长安城,抵达城南芙蓉园,进入李泰居处,两人相对见礼,分别落座。

    侍女奉上茶水,李泰挥手将其斥退,堂内只留下两人,这才道:“二郎,喝茶。”

    房俊浅浅呷了一口便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不知殿下相召,有何吩咐?”

    李泰揉了揉脸,上身往茶几上靠了靠,微微俯身开着房俊,神情满是惶急:“二郎救我!”

    房俊:“……”

    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见到他一脸疑惑,李泰也顾不得许多,直言道:“父皇这两日每每将我叫去武德殿,询问各种治国之方略,很可能有意扶立我为储位……可我不想干啊!”

    房俊表示怀疑。

    普天之下,谁能对九五至尊之位视若无睹?但凡有一丝一毫之可能,亦要拼却一切、竭尽全力,焉有储位放在眼前弃之不顾的道理?这两年李泰的确死了争储之心,但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几乎毫无胜算,反而会导致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故而狠下心不争。

    可若是李二陛下透露出欲立他为储的意思,他怎么可能拒绝?

    房俊想了想,小声问道:“想必陛下在召见殿下之余,也曾召见晋王?”

    李泰哭闹的点点头。

    房俊了然……

    若李二陛下只是对李泰自己表达了欲立为储君之想法,李泰自然欣喜若狂,可若是同时对晋王也表达出同样的态度,摆明了让两人去竞争,李泰便不愿意了。

    毕竟之前在右屯卫营地之内险些遭遇毒杀,已经让李泰与李治心里留下阴影,唯恐李二陛下是故意向外界透露,但实则早已决定了储君之人选,种种手段不过是掩人耳目,让外界认为他一直公平公正而已。

    如果当真如此,李泰没信心可以胜过李治,而争储失败之下场傻子都知道,绝对不会比废太子好到哪儿去……

    房俊也有些无语,奇道:“殿下让微臣怎么办?跑去跟陛下说魏王殿下大公无私、品德贤良对人世间的权利毫无恋栈之心,愿意将终生之心血付诸于大唐帝国的教育事业,诲人不倦、桃李芬芳……”

    李泰又急又怒:“这都何等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房俊无奈道:“之前殿下放弃争储,是因为觉得全无希望,不愿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伤了兄弟感情。可现在陛下有意立你为储君,自当竭尽全力争取,为何殿下又避而不就?”

    李泰道:“别装糊涂,你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自己就在右屯卫大营差点被一个内侍毒杀,你眼睁睁的瞅着,还敢说不明白陛下的用意?

    房俊却不能承认这种事,无论真假都不能,所以摇头道:“攸关储位,微臣不敢置喙。”

    要的就是你们哥俩疑神疑鬼,不敢接任储位,从而延误陛下的决断,这个时候岂有插手的道理?

    见到房俊置身事外、不愿插手,李泰急得不行,哀求道:“本王一直将二郎视为莫逆之交,可以托妻献子的交情,你不能这个时候见死不救吧?本王也不要你出手,只管给本王出个主意能够推卸储位便成。”

    他是当真无计可施了,不仅仅是太子对父皇犹如老鼠见了猫,他们这些兄弟哪一个不是对父皇又敬又畏?父皇打定主意之事,没人敢反对。

    可不反对又不行,走不能被父皇当作一个幌子去牺牲掉吧?

    房俊一脸为难,踟蹰良久,这才叹口气道:“非是微臣愿意诋毁陛下心意,实在是推脱不得殿下……”

    李泰忙道:“对对对,就是这道理,二郎可有妙策?”

    房俊两手一摊:“哪里有什么妙策?陛下口含天宪、乾纲独断,他打定主意的事情谁能劝得了?不过此事未必只有殿下一个人心烦意乱,晋王殿下或许亦是如此……何不去找晋王聊一聊,你们最有可能接任储君的兄弟两个共同进退,或许可以迫使陛下改变心意。”

    李泰愣了一下,旋即领会,这特么就是“釜底抽薪”啊!

    父皇不是想要易储吗?若是最有资格继任储位的两个嫡子纷纷表态不愿接受,难不成父皇还能在一众庶子当中选出一个人来继任储位?

    到时候三位嫡子尚在,却敕封一个庶子为储君……这是唯恐将来大唐帝国不会发生内战么?

    如此一来,父皇断了易储之念,自然也没有所谓的“立一个杀一群”的心思……

    遂抚掌道:“果然妙计!此事若成,本王一辈子记得二郎的好,改日便让王妃将她妹妹嫁给你为妾,咱们俩也成一回连襟。”

    房俊苦笑不迭:“殿下将微臣当成什么人了?万万不可。”

    李泰的王妃乃是前工部尚书、将作大匠阎立德的闺女,并州阎氏那也是响当当的名门望族,前隋之时便声命赫赫,也曾娶了北周的公主!焉能将家中闺女嫁于别人为妾?

    正说着,却见魏王妃阎氏在几个侍女服侍之下走入堂内,先屈膝给房俊施礼,环佩叮珰,继而娇笑道:“二郎难得登门,待本宫稍后命人整治一桌酒菜,与殿下喝几杯,定要不醉不归才行。”

    房俊急忙还礼,诚惶诚恐道:“王妃盛意,微臣不敢领受,稍后尚有要事,这便告辞。”

    他怕李泰将方才的话语吐露出来,令魏王妃以为是他觊觎她的妹子,魏王妃就能挠他一个满脸桃花开,那位能将李泰这等骄矜之辈整治得服服帖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魏王妃便俏脸一板,佯装不悦:“殿下这两年没少借助二郎给出谋划策、大力支持,怎地连区区一顿酒都留不得?”

    李泰也有些不高兴:“你房二到了这魏王府便如到家一般,何需见外?再者说来,若是将来你娶了……唔唔唔。”

    话说一半,已经被房俊上前捂住嘴,回头冲着魏王妃勉强笑道:“微臣留下便是,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他可算是怕了李泰,这厮智商绝高,但情商似乎一直不咋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李泰还有些不满意呢,他那小姨子二八年华,出落的清丽脱俗、我见犹怜,他都不知惦记多久了,如今愿意忍痛割爱嫁给你做妾,你特么还不领情?

    魏王妃脸上笑容如花,凤眸微微眯起,狐疑的看着面前两人,不知在搞什么鬼,但总之定然没好事,哼哼,千万别让本宫抓住尾巴,不然有得你们好受……

    (本章完)



    李泰强行将房俊留下,整治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推杯换盏一番,酒至微醺,才放了房俊离去。

    然后让侍女烧水服侍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

    王妃阎氏一双素手替他整理腰带,将一只精致的白玉貔貅挂上去,好奇问道:“你们两个到底谈了什么,为何殿下这个时候又要出去?”

    李泰面色严肃,想了想,未免王妃太过担心还是没有道出实情,只是说道:“这两日闲着无事,去雉奴那边走走,你不必多心。”

    但阎氏能将李泰这个性格乖张的皇子拿捏得死死的,岂是愚笨之辈?转瞬便明白了其中究竟,俏脸上染了担忧,轻声道:“是因为易储之事?”

    之前,李泰也将自己自右屯卫差点被毒杀之后的猜想与她说了,夫妻两个一致认为这件事很可能显示了陛下的态度,那就是“扶立新储,剪除一切有可能威胁新储的隐”。

    若李泰能够成为新储,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毕竟李泰当初之所以公示天下退出争储是因为估测到储位无望,可如果当真有机会,谁又会无动于衷呢?

    但一代不能成为新储,代价则是无比凄惨。

    偏偏无论李泰还是阎氏都不认为优势能够比得上更年轻、更聪慧、也更得父皇喜爱的李治……

    阎氏明白李泰已经从房俊出得道了什么办法,也不多问,只是叮嘱道:“此次不比从前,阖府上下生死攸关,还望殿下冷静一些,莫要如以往那般任性行事。”

    李泰颔首,他在外头任性妄为、性格乖张,但很是能听得进去王妃的话,低声道:“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阎氏将他送出堂外,看着他的身影在雨幕之中登上马车迅速远去,忍不住叹息一声,满腹忧虑。

    ……

    窗外大雨倾盆,雨水顺着房檐滴落在窗前栽着荷花养着鱼的陶缸里,哗啦啦响个不休。李治躺在摇椅上,手里握着一册书卷,只觉得心烦意乱,哪里读的进去?

    晋王妃一身素雅长裙,乌鸦鸦的秀发盘城一个精致的发髻,步履轻盈的走进书房,将手中一盏热茶放在书案上,来到李治身后,纤手搭在他肩头缓缓揉捏,俯身见到李治紧蹙的眉头,忍不住问:“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治叹了口气,将书卷丢在一旁,闭上眼睛。

    他现在对自己这位王妃越来越不满意了,虽说曾患难与共,自当举案齐眉,但人心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是非好恶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如今朝中易储之事轰轰烈烈,自己与魏王都被当作新储之人选,皆有可能取太子而待之进而入主东宫,可这其中的凶险谁人不知?

    成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成,怕是连退路都没有。

    偏偏自己王妃还受不住娘家人怂恿,时不时的在自己面前进言要勇于进取,要一往无前,太原王氏会鼎力相助,然后成为太子之后,多多提携太原王氏那些个娘家人……

    唉,所谓“知音难觅”,大抵如此。

    没来由的,看着窗外朦胧雨幕,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张娇媚绝色的面容来,令他心里一跳……

    门外有内侍敲了敲门,道:“启禀殿下,魏王殿下求见。”

    李治与王妃愣了一下,连忙起身整理一下衣冠,晋王妃则拉住他的衣袖,疑惑道:“魏王这个时候前来所为何事?他可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当心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李治没好气的甩脱她的手,不耐烦道:“你得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魏王乃是本王一母同胞的兄长,兄长登门,你不去赶紧张罗酒宴热情款待,说这些啰嗦话有个甚用?”

    言罢,转身出了房门扬长而去。

    这女人颜色固然绝美,但是这脑子却太过平滑,令他愈发厌烦了。

    若是身边有那个娇媚入骨且聪慧伶俐的佳人,既能承床第之欢又能助皇图霸业,夫复何求啊……

    ……

    到了府门前将李泰迎入府中,打算直抵正堂设宴款待,李泰却摇摇头:“今日为兄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商,此间人多眼杂,不如去你书房坐坐,咱们兄弟说说贴心话儿。”

    李治一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引着李泰来到书房,待内侍奉茶之后将左右斥退,只余下两兄弟在座。

    喝了口茶水,李泰单刀直入:“咱们兄弟之间也毋须藏着掖着,为兄今日前来,就是想要问问雉奴你,对于易储之事到底有何看法?”

    李治只好也举杯喝茶,掩饰被这一句直来直去的话语所带来的慌张……

    这是打算仗着兄长的架子,来逼迫自己主动放弃储位?

    不应该啊……

    心念电转,李治避而不答,反问道:“兄长何以教我?”

    李泰知道这小子看似忠厚、实则滑头,不以为意道:“明人不说暗话,为兄许久之前便已经公示天下,对于储位不感兴趣。”

    李治放下茶杯,有些感动的看着李泰。

    他误会了,以为李泰今日登门是为了向他保证不会参预争储,心甘情愿的将储位让给他,这番手足之情的确令他动容,他自己便做不到这般视储位如无物……

    纠结半晌,他才讷讷说道:“兄长盛意,小弟感激不尽……但小弟也不敢相瞒,假若他日小弟成为储君,也不敢保证能够确保兄长之安全。”

    储位之争,早已超脱亲情伦理,父子可以反目、手足可以相残。

    他可以在此刻拍着胸脯给于李泰承诺,与其“共富贵”,但当他日后坐上了那个位置,牵动的是整个帝国的利益,个人之喜恶恩怨只能抛在一边。

    太子也好,魏王也罢,不仅仅是他皇权路上的绊脚石,更是帝国稳定的最大隐患,予以铲除乃是唯一的结局,这并不因他李治的意志而有所更改……

    这回轮到李泰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笑骂道:“你想什么美事呢?这储位我不要,你也别想要!”

    李治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脸色一变:“兄长此言何意?”

    李泰瞅了门口一眼,压低声音道:“难不成你忘了右屯卫营地内那一场未遂之毒杀?吾等兄弟,因储位之故相互猜忌,终有一日手足相残,败者固然死无葬身之地,胜者亦将饱受青史唾骂、遗臭万年。”

    李治一脸迷糊,头一回觉得自己脑水不够用:“兄长到底想要说什么?”

    李泰沉声道:“你我一齐上书父皇,坚持不受储位,并共同保举太子,愿意永世为臣、甘心辅佐!”

    李治默然。

    他明白了李泰的意思,大抵是李泰觉得很难竞争储位,为了避免争储失败之后的凄惨下场,干脆要求自己与他一道放弃储位竞争。而自己能够确保争储胜利么?

    若在以前,他有七分把握。

    但是现在,却不敢言必胜……盖因父皇东征归来之后,性情有所变化,不仅喜怒无常,且暴躁易怒,动辄打骂宫人,没人猜得到他心里的想法。

    可是与李泰相比,自己还是有些优势的……

    且一旦上书父皇不受储君之位,这便会成为他的限制,日后万一有机会成为储君,也会被天下人视为出尔反尔、毫无廉耻的小人,就算坐上了皇位,也免不了天下人诋毁谩骂。

    名不正则言不顺,将会成为他统治天下的巨大障碍……

    见他迟疑不语,李泰岂能不知他的想法?

    没好气道:“你这小子总是耍小聪明,真以为仗着父皇宠爱就能稳胜为兄?不说别的,只需为兄向东宫保证日后予以善待、绝不加害,你认为东宫属官会否彻底站在为兄这边?再者,为兄这些年矢志于大唐教育之兴盛,于天下各处营建县学、乡学无数,颇受天下读书人崇敬爱戴,父皇岂会不考虑这些?为兄今日前来劝你不要争储,是不想见到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而非是害怕争不过你!还有,为兄奉劝你一句,你这人固然聪慧,但手段太软,似那些个外戚之流都书院一些,免得被他们哄骗了去。”

    太原王氏、河东柳氏都是晋王的外戚,这帮家伙有能耐的没几个,野心勃勃者却是不知凡几,之前也正是那帮家伙上蹿下跳的撺掇着李治争储,实际上却毫无贡献。

    就算日后李治争储成功、登基为帝,只怕也会导致外戚为祸、江山不靖,甚至反噬李唐皇族……

    李治苦笑不已,虽然也承认李泰说得有道理,但心底却实在不舒服。

    沉吟半晌,终究难以委决,只觉得答允不是、拒绝也不妥,只得苦着脸道:“兹事体大,影响深远,请兄长宽限两天,让小弟好生思量,如何?”

    这件事攸关他人生,不能仓促决断。

    李泰颔首道:“自该如此,那为兄便先行告辞。”

    李治忙道:“兄长且慢,王妃已经命人备下酒宴,咱们兄弟好生喝一杯。”

    李泰摇摇头,起身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喝酒的机会多得是,待到他日咱们一同造访东宫,与太子一起把酒言欢,畅叙手足情谊……今日便这样吧,告辞。”

    (本章完)



    李治赶紧将李泰拉住:“兄长难得到我府上,若是连杯酒都不吃,让我如何自处?兄长切勿推辞,咱们喝喝酒,好生说说话。”

    他自是不肯放李泰离去,许多话尚未说透呢……

    李泰推辞不过,只得留下。

    晋王妃已经将酒宴备好,两兄弟来到花厅入座,李治将侍女斥退,连晋王妃也赶走,亲自执壶给李泰斟酒。自己这个王妃大抵也只是好看,脑子不大灵光,万一与李泰商谈之大事流露至她娘家那边,怕是要横生波澜……

    席间,李泰叮嘱道:“你若执意争储,为兄无话可说,即便将来为兄难得善终,亦别无怨言。但如果你能悬崖勒马,顾念兄弟情义,那咱们必须口径一致,无论父皇如何震怒,都要要死了不松口,你敢出卖为兄,咱们便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可想而知两兄弟齐齐宣布退出争储之后父皇会是何等震怒,雉奴这小子最是滑头,万一在父皇逼迫之下畏难而退,自己岂不是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尚未竞争便败下阵来。

    李治举杯敬酒,一脸正气:“兄长将小弟看成什么人了?这事小弟还需考虑权衡,但只要下定决心,便是刀斧加身亦无悔改之理!”

    李泰:“呵呵……”

    对于自己这位幼弟的性格他知之甚深,固然聪慧,却缺了几分坚持,往往见利而忘义,单凭他的承诺,李泰半个字都不信。但此事他已经剖析清楚,相信李治自己也能权衡利弊,不仅很难在争储的过程当中脱颖而出,即便争储胜利,当李泰与东宫联合之后,他这个储君也坐不稳当。

    人品靠不住,感情也靠不住,真正靠得住的还是自身的利益。

    李治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点虚,面对李泰的讥笑有些面皮发烫,连忙与他碰了一杯,借着喝酒掩饰自己的尴尬。

    心里也有些无奈,自己还是面皮太薄了,距离那些唾面自干、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政治大佬们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

    “想造反呐?!”

    武德殿内,李二陛下暴跳如雷,从书案后边大步走出来,一脚一个将面前跪着的两个儿子踹翻在地,犹自怒气未竭,戟指大骂。

    “这江山是朕打下来的,朕给谁就是谁的,而不是你们想不想要!一个两个的翅膀都硬了是吧,敢忤逆朕了?信不信明日朕就颁布一道诏书,将你们发配漠北与夷狄牛羊为伍,终生不得返回长安?”

    这两个混账东西居然敢跑到自己面前说什么不欲争储,不愿损坏兄弟感情,故而全心全意支持太子继续位居东宫……和着你们都是好人,兄弟情深手足友爱,是朕这个父亲逼着你们兄弟反目手足相残?

    娘咧!

    现在口口声声孝悌仁爱,忘了当初争储之时暗戳戳给太子下绊子的时候了?

    简直岂有此理!

    李治吓得跪伏于地,脑袋抵在地上好似鹌鹑一般瑟瑟发抖,只想赶紧逃出去从此再也不提这件事。

    李泰这些年到底经历多一些,虽然面对父皇的怒火也吓得要死,但还是咬牙支撑,辩解道:“非是儿臣等不尊重父皇,实在是自问才疏学浅、能力有限,难以担当大任啊!正如父皇所言,这江山是您打下来的,贞观以来更是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方才有了如今煌煌盛世之模样,若是在儿臣手中败落下去,儿臣万死亦难赎其罪!”

    堂下,内侍们瑟瑟发抖,垂头看着自己脚尖,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口。

    最近陛下性情烦躁、喜怒无常,好几个内侍因为些微错误已经被杖毙,这个时候若是引得陛下怒火冲向自己,小命不保……

    李二陛下满脸通红,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上前又狠狠踹了李泰一脚,怒骂:“储君之位乃朕代天授予,天命所在,岂是汝等想要就要、不想要便不要?不知死活的东西,都给老子滚出去!”

    “喏!”

    李泰从地上爬起,跪地叩首,然后扯着已经吓呆的李治转身就跑……

    “砰!”

    李二陛下一脚将凳子踹翻,气呼呼坐回书案之后,胸中怒气未竭,但更多却是烦躁。

    三个嫡子,一个即将被废黜,但两外两个却不肯接任储君之位,难不成让其余庶子当太子?不仅没这个道理,更会导致纲常失序,埋下祸乱之源,他就算是糊涂了也不能那么干。

    可自己废黜之后这两个浑球当真不肯接受储位,自己又该怎么办?

    尤为重要的是这两个逆子今日跑到自己面前痛陈衷心,表示不愿争夺太子的储位致使兄弟之间出现嫌隙,此举传扬出去必将遭受万民称颂,愿意为了手足情义放弃储位,这可是无上之仁德啊。

    可如此以来,他李二成了什么?

    逼迫儿子手足相残的暴君!

    隋炀帝骂名千古,也未曾逼着自己的儿子相互残杀,他李二岂不是暴虐之处更甚隋炀帝?

    娘咧!

    李二陛下气得破口大骂,待到骂得累了,灌了两口茶水,又觉察到这件事不大对劲。

    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品性他岂能不知?此前为了争夺储位,李泰、李治这哥俩明里暗里没少给李承乾添堵,恨不能取而代之,怎地如今自己易储之心甚坚,他们两个机会大大增加却反而表现出谦逊孝悌之心,自称才疏学浅,对储位不屑一顾了?

    其中必有蹊跷。

    “来人!”

    “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王德从殿外闻声入内。

    李二陛下重重喘了几口气,沉声道:“你亲自去李君羡那里一趟,将此间之事告知,让他弄明白其中究竟,然后速速向朕回禀。”

    “喏。”

    王德应下,转身退出,自去玄武门外“百骑司”营地寻找李君羡。

    ……

    到了傍晚时分,李君羡一身戎装,入宫觐见。

    李二陛下于书房之内召见,见了面便直接问道:“有何发现?”

    李君羡束手而立,回禀道:“今日晌午,魏王殿下前往晋王府拜会,于书房之内谈论小半个时辰,而后晋王设宴款待,席间并无旁人服侍,就连晋王妃都未在左近,故而两位殿下所谈为何,不得而知。不过尚有一事,上午的时候,魏王殿下派人前往崇仁坊梁国公府将越国公召去芙蓉园,两人密探之后越国公出城返回右屯卫营地,魏王殿下则出门赶赴晋王府。”

    “百骑司”里也不是铁板一块,陛下既然能够在“百骑司”之外尚有王瘦石那样一支隐秘力量,又岂能不在“百骑司”内安插眼线?所以李君羡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上报。

    至于房俊是否参预其中,会否因此被陛下责罚,他也顾不得了……

    “房俊?”

    李二陛下略感诧异,手指下意识的在茶几上叩击几下,脑中快速思索。

    是东宫太子不甘被废,所以奋起抗争了吗?可能性不大,否则东宫上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房俊被虢夺兵权、东宫六率被拆散而无动于衷,毕竟说一千道一万,兵权才是一切之根本,没了兵权,就算东宫上蹿下跳又能如何?

    螳臂当车而已。

    若不是东宫挑事,那便是魏王不愿争储而找房俊主动问计,而房俊趁机给出了什么馊主意……再联想到李泰赶赴晋王府与晋王相商,下了酒桌没多久便联袂入宫表态不愿争储,又岂能察觉不出房俊这一手“釜底抽薪”之计?

    顿时恨得牙根痒痒,咬牙道:“马上派人将房二那厮给朕叫来,居然胆敢插手朕之家事,朕要扒了他的皮!”

    “喏!”

    王德再度去召见房俊。

    李二陛下对李君羡摆摆手:“你且去忙吧,最近多多关注城外那些个世家门阀,但凡有人家敢在救灾一事上耍弄什么幺蛾子,即刻报给朕,严惩不怠!”

    “喏!”

    李君羡领命之后赶紧退出,想要给房俊通风报讯但已经来不及,只能盼其自求多福,便率领麾下兵卒出城而去。

    ……

    房俊已经回了营地,沐浴更衣之后打算小睡片刻,却得知陛下召见,不甘耽搁,赶紧换上一套衣裳,坐着马车冒雨入城,赶赴太极宫。

    到了偏殿门口,便见到门旁雨廊之下放置了一张长条板凳,连个身材魁梧的禁军左右站定,一人手里拎着一根军棍,正好与房俊六目相对,眼神不善。

    门口,王德扬声道:“陛下有旨,罚越国公二十军棍,即刻施行之后,入内觐见。”

    一个禁卫双手抱拳:“越国公,得罪了!”

    时至今日,房俊已然成为军方一杆旗帜,功勋赫赫、威望绝伦,即便是奉旨行刑,这些禁卫也不敢失礼。

    若是以往,房俊已经老老实实走过去领罚,棍子未等打在身上便喊得震天响,然后会施刑的禁卫威逼利诱使其不敢下狠手,只能应付了事……

    但是今日,房俊却挺直了腰杆,站在门前朗声道:“微臣乃上柱国、越国公、礼部尚书房俊,敢问陛下,以何罪罚我?”

    声音清朗,穿透细雨在殿前庭院之中回荡。

    四下皆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房俊,这是要……抗旨?

    (本章完)



    所有人都知道房俊素来受宠,虽然身为朝廷大臣,但李二陛下一直将其视作女婿、晚辈,这与其余朝廷重臣截然不同。自家晚辈想打则打、想骂则骂,打得再狠、骂得再重,心里却还是予以偏袒、维护,这是人之常情,而朝廷大臣再是位高权重,亦有君臣之别。

    君为臣纲,上下有别,陛下再是宠幸又岂能与自家晚辈等同?

    所以以往房俊犯错之时,无论陛下打得再狠,大家也都明白这不过是人家翁婿之间的关系,转过脸的时候,房俊宠信依旧。

    但今日气氛却明显不同。

    ……

    房俊清朗的声音传入殿内,李二陛下原本心里正琢磨着狠打房俊一顿然后予以训斥,但是听到房俊之言,胸中怒气瞬间熄灭,微微瞪大眼睛,有些愕然。

    若在以往,房俊老早已老老实实的领罚受刑,然后撒泼耍赖少挨几下,再趁机装委屈诉苦讨要好处予以弥补……这是以晚辈自处。

    自家晚辈就算犯了错,打罚之后,有好处不还是头一个摊上?

    但今日,房俊在门外自报勋阶、爵位、官职,俨然朝廷重臣觐见之规矩——罚我可以,打我也行,但何罪之有?

    原本亲密的私人关系,此刻变成了公事公办的君臣之别。

    殿内,李二陛下面色阴沉,心头颇有些失落。他不是那种性格苛刻、死板执拗之人,愿意与臣下饮酒纵舞、畅谈开怀,愿意与晚辈和睦相处、互通心迹,尤其房俊素来得他看重,对其之栽培、纵容无人能及,现在却与自己划清界限,冷硬对抗……

    旋即,刚刚平息的怒火再度勃发,且比以往更甚!

    储君之归属乃朕之家事,汝等何以诸多抵触?再者,朕之所以易储,其原因汝等难道不知?

    之前太子难当大任,朕不欲后继无人,百年之后致使江山倾颓、百姓陷于战乱;如今东宫尾大不掉,已经严重威胁皇权,难不成还能让朕整日里提心吊胆会否睡梦之间遭受一次“玄武门之变”?

    于公于私,易储之事势在必行,为何汝等便不能理解?

    反倒是弄得朕好像一意孤行,恶意迫害自己的儿子,逼着儿子们兄弟阋墙、手足相残……

    简直岂有此理!

    怒视房俊片刻,强自压抑着心中怒火,没有就房俊抗拒军棍刑罚之事爆发出来,而是问道:“今日去了魏王府上?”

    房俊颔首:“是。”

    李二陛下耳目遍及长安,若非他不想,完全可以组建起远超明清两朝那样的特务机构,所以这种事无法隐瞒,也毋须隐瞒。

    李二陛下见他并未掩饰扯谎,怒气稍竭:“魏王召见你所为何事?”

    房俊略作迟疑,坦诚道:“魏王无意储位,亦不忍手足之间为了储位而有所损伤,更不愿违背陛下之意志,故而左右为难、无法取舍,请微臣出谋划策,问问可有两全之法。”

    李二陛下拧着眉毛哼了一声:“你又何德何能,敢在如此大事之上置喙?所以你便撺掇怂恿魏王拉着晋王一起向朕表达不欲争储之意,然后将朕推到反面,成为一意孤行、逼迫诸子相残的暴虐之君?!”

    说到后来,声色转厉,近乎咆哮,殿外一众内侍吓得瑟瑟发抖、两股战战……

    若换了旁人,听闻李二陛下口中这番话语估计能吓死,但房俊深知李二陛下为人,他若当真欲治你之罪,哪里会啰嗦这么多?老早推出去抽了几十军棍打断腿再说。

    房俊不答李二陛下这番诛心之问,大着胆子反问道:“陛下何以执意易储?太子纯孝,性情温和,此番关陇兵变之时的表现更是堪称优异,作为帝国储君完全合格,非只是微臣,朝野上下对此之非议犹如沸汤,不敢认同者不知凡几,陛下何苦悖逆民意?”

    这句说完,他心里一横,等着迎接李二陛下疾风骤雨一般的暴怒。

    毕竟这句话比李二陛下那一句更要诛心,将李二陛下易储之举定性为“违逆民意”,这是任何一位君王都不可忍受的,更何况是自珍羽毛、极度爱惜名声的李二陛下?

    若在明清两朝,这两句话出口,就算房俊再是皇亲国戚、再是军功赫赫,也只有死路一条……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顿时好似被点着的炮仗一般,从书案之后猛地站起,几个箭步窜到房俊面前,抬起一脚便踹向房俊的小腹,房俊急忙横臂一挡,虽然挡住,却也被踹的倒退两步。

    李二陛下见他敢挡,愈发暴怒,疯了一般冲上去拳脚齐出,口中大骂:“娘咧!你这混账还敢挡,想要刺王杀驾不成?来来来,要不要朕给你一把刀子,好让你杀了朕!”

    房俊无语,这位实在是有些阴险,这样的话语说出来,还让不让他活了?听到殿外已经有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禁卫已经快要冲进来,不敢再抵抗,只能护住脑袋蹲下身,任凭李二陛下拳脚如雨点一般打在身上。

    他弄不明白李二陛下这是当真怒气攻心想要打断他这个“逆臣”的腿,还是为了刚才殿外准备的军棍刑罚予以缓和——朕以军棍打你,你自报爵位官职,以大臣自居,导致双方只剩下君臣所属,那么现在朕亲自打你,就是长辈教训晚辈了……

    但是很明显,前两年李二陛下打他的时候,每一拳每一脚都极重,毕竟也曾是上阵杀敌的马上皇帝,尽管平素养尊处优,但底子还在。可现在拳脚加身,感觉却是不痛不痒,固然有房俊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筋骨强健之因,更多还是因为李二陛下拳脚乏力。

    丹药固然能够提振精神,但长期服食之后对于人体根元之损害却极为严重,如今的李二陛下空有一副架子,早已中匮空乏、气虚体弱,拳脚“砰砰”打在房俊身上看似声势甚重,实则房俊并未赶到疼痛,李二陛下自己却累得气喘吁吁、两眼发花……

    打了一阵,李二陛下自己累得不行,气呼呼的停住手,骂道:“娘咧,现在翅膀硬了,老子打不动你了是吧?混账东西!”

    十几个禁卫站在殿门口面面相觑,能让陛下亲自打人的大抵也唯有房俊这个一位,听到骂声大家都知道陛下还没出气,都等着命令将房俊拖出去,但是等了半天,却只见李二陛下坐回书案之后喘了半天,脸上一片潮红,然后挥挥手:“都退出去!”

    禁卫们赶紧退出,同时心中纷纷诧异,都说房二这厮被陛下虢夺兵权,已经失宠,等到陛下易储之后便会将其远远的打发去边疆,再也不能回归朝堂。但现在看来那里会有那样的事?

    只看李二陛下肯亲手打房俊,便知道房俊依旧深受陛下宠爱,就算将来易储,房俊也极有可能屹立不倒……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李二陛下“呼哧呼哧”急促的喘息声,良久才平缓下来。

    此刻已是傍晚,殿内光线昏暗,李二陛下居高临下看着房俊,吸了口气,缓缓道:“对于你,朕自问素无亏待,满朝上下可称得上‘简在帝心’者,非你莫属,同时亦对你寄予厚望。可你为何偏要与朕作对?别说你不知朕为何易储之心如此坚决,总不能让朕夜不能寐,不知夜半三更会否有兵卒冲入寝宫逼朕退位吧?”

    现在是朕想不想易储吗?而是朕不得不易储!

    看看如今太子的声望何等蒸蒸日上,再看看忠于太子的军队何等骁勇善战,朕这个皇帝怎么还能坐得安稳?

    不易储,让朕等着你们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

    ……

    他的确宠信房俊,但之所以能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更因为房俊今时今日在军中的地位,尤其是年青一代军官当中,房俊威望甚高,不知多少年轻俊杰将其视为偶像,愿听其驱策。

    他想易储,但并不想因此导致朝廷军政两方皆遭受巨大动荡,损及社稷根本。

    所以他只是虢夺房俊的兵权,而不是干脆将他降爵罢职、发配边疆……

    房俊沉默了一下,束手站在殿上,轻声道:“微臣可以向陛下保证,会与卫国公详谈,而后一并辞去所有职务,致仕归乡、解甲归田,永世不入朝堂。”

    李二陛下声音冷硬:“别以为朕不知你心中的计较,你这不是向朕妥协,而是意欲将朕逼上绝路。”

    易储之原因,早已由“太子不堪大任”便成“东宫尾大不掉”,这个时候你让我这个皇帝容忍东宫继续做大,怎么可能呢?可若是不答允房俊这个请求,那便是执意顽固、冷血残暴。

    其心可诛!

    房俊幽幽一叹,现在易储之事已经掉进了死循环,李二陛下忌惮东宫的实力,毕竟他当年便是凭借“玄武门之变”逆而篡取登基为帝,自然对东宫倍加小心,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与懈怠,更不敢有半点幻想。

    而东宫上下为了保证太子的性命,又绝对不能交卸一切权力……

    良久,他才叹息说道:“微臣之所以反对陛下易储,绝非为了私人之利益,而是因为此举一旦施行,必将影响大唐后世之皇权更迭,规矩之所以是规矩,在于人人皆遵守,一旦自陛下这里打破规矩,往后还有谁会遵守这些宗祧承继的规则?只怕陛下百年之后,即便是一位庶出之皇子,亦会心生侥幸觊觎大位,自今而后每一次皇权更迭都会伴随着兵变、叛乱,以及皇室宗亲与天下百姓的鲜血。陛下乃盛世明君、英明神武,为何看不到这一点,定要一意孤行呢?”

    (本章完)



    武德殿内愈发昏暗,李二陛下将房俊斥退之后,一个人独自坐在黑暗之中,久久不动。

    殿外,禁卫与内侍们静静肃立,原本淅淅沥沥的雨水渐渐增大,汇聚与屋脊之后沿着房檐流淌成线,滴落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再溅起沾湿鞋子、衣摆,但这些人却不敢发出半点响动,唯恐惹祸上身。

    方才殿内的争执甚为激烈,语音传出殿外,他们这些人听得清清楚楚,各个吓得面如土色,唯恐被陛下灭口。

    毕竟自贞观以来,除去魏徵之外,也就唯有房俊这个棒槌敢这样当面指责陛下,尤其是直言不讳的指出陛下强行易储乃是“乱国之源”,将会导致大唐帝国的皇位传承伴随着动荡叛乱、腥风血雨,就差指着陛下的鼻子骂他是个昏君……

    自魏徵死后,帝国何曾出过此等猛人?

    对房俊愈发敬畏。

    ……

    刚刚修葺一新的淑景殿内,晋阳公主脚步轻盈的入内,雪白的罗袜踩着光洁的地板,裙摆好似蝴蝶一般翩跹起舞,来到茶几前跪坐的长乐公主身边,一手挽着长乐的胳膊,一边四下看了一眼,见到左近无人,这才悄声道:“听说姐夫刚刚去了父皇那儿,还与父皇发生争吵,惹得父皇很不高兴,揍了他一顿。”

    长乐公主听了前半句心中一紧,毕竟当下乃是易储的紧要之时,父皇不遗余力的打压房俊,房俊若是犯浑,说不得被父皇捉住借口干脆发配边疆……但听了后半句,便放下心来。

    以父皇的性格,肯亲手打人,就等于承认此人在他眼前的地位,若当真欲予以严惩,根本都懒得见面……

    她神情不动,素手拿过一个杯子,将茶壶中的清茶斟了一杯放在晋阳公主面前,恬淡如兰:“唔?那你可得去劝劝父皇了,父皇这些时日脾气甚为暴躁,若那人当真将父皇惹急了,指不定如何惩处呢。”

    晋阳公主眨眨眼,摇头道:“我不要去……难道不应该是姐姐去才对么?唯有姐姐的话父皇听得进去,劝说才有效果。这几日父皇不断召见宗正寺以及宫内妃嫔,询问有无适龄之世家子,想必是要给我指婚了,我若前去岂不是送上门?”

    作为李二陛下与文德皇后的嫡女,晋阳公主自幼身体孱弱多病,连孙思邈也说“根元浅薄”不适合成婚,但晋阳公主的婚事始终是李二陛下心中一块心病,如今见到晋阳公主面色红润、精力充沛,成亲之事自然提上日程。

    况且,他也需要一桩婚事来与那些山东亦或江南门阀联姻,萧瑀那个老家伙已经不可靠……

    晋阳公主对此极为抵触,却也不能抗拒,只得躲着李二陛下,尽量拖延时日……

    长乐公主焉能不知幼妹的心事?

    遂苦口婆心道:“姐姐知道你的心事,可你也得人情事实,无论如何你是绝无可能嫁给那人的,不仅父皇不会允准,太子也不可能答允,便是天下士子都不会准许此事发生。既然此路无望,又何必耿耿于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对你好,对他也好。”

    心里对那厮咬牙切齿,好色无耻之徒,凭白去撩拨兕子作甚?

    晋阳公主却偷笑道:“姐姐是在教妹妹随便嫁个男人作掩护,然后私底下自然可以与姐夫两情相悦、暗通款曲?哎呦!”

    却是长乐公主面红耳赤的敲了她的小脑瓜一记,气道:“连你也看不起姐姐,将姐姐当个笑话是吧?”

    晋阳公主连忙娇躯埋进姐姐怀里,伸手揽住姐姐盈盈一握的腰肢,赔礼道:“好姐姐莫生气,是妹妹失言,怎么会笑话姐姐呢?你都不知道妹妹又多羡慕你。”

    “你呀,简直离经叛道,无法无天!”

    在妹妹腻滑的脸蛋上掐了一下,长乐公主颇为哭闹。

    这小丫头被父兄姊妹们宠得没边儿,看似知书达礼实则无法无天,对房俊更是情根深种。如若此刻当真将她下嫁,保不齐婚后便能做出私通房俊那等丑事。

    也别说房俊持身甚正那等话语,看看那厮是如何对待她长乐的?况且眼下房俊固然对兕子没什么歪心思,可等到兕子婚后若是主动求欢、投怀送抱,他还能忍得住?

    那厮龙精虎猛、精力旺盛,万万忍不住的……

    可兕子总不能还不成亲下嫁吧?

    长乐对此极为苦恼,心里又将房俊咒骂一遍……

    一名女官自殿外入内,见到晋阳公主在座,略微踟蹰了一下,不知是否应当上前。

    长乐公主招招手,将其唤道跟前,问道:“什么事?”

    女官道:“刚才武德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越国公惹得陛下大怒,被拳脚相加揍了一顿,然后又大声争执,之后才被陛下赶走……”

    谷偐长乐公主微微颔首,淡然道:“知道了。”

    女官敛裾施礼,而后躬身退出。

    晋阳公主瞥了自家姐姐一眼,没说什么,但唇角微微翘起——原来不用我通风报信,你这边老早就关注着呢……

    长乐公主瞪了她一眼,雪白的俏脸微微染了一份霞色,轻声道:“既然已经走了,那便不必前去,父皇最近心情烦躁,咱们别给他添麻烦了。”

    说到此处,晋阳公主便蹙着柳眉微微一叹,有些困惑也有些无奈,低声道:“你说父皇到底怎么想的,为何非要废了太子哥哥呢?我也读过几本史书,知道历朝历代的废太子没有得善终者,既是自己的骨肉血脉,何以这般狠心相待?”

    长乐公主揽住她瘦削的肩头,轻叹一声,抬手抚摸着她的鬓角,柔声道:“男儿志在四方,他们眼中唯有江山社稷、千古功业,什么儿女情长,什么骨肉亲情,都抵不过心中的野望。我们女子纵然再是光彩夺目,说到底也不过是男人的附庸,只能随波逐流而已。姐姐的意思,是不要倚仗男人的宠爱便肆无忌惮的任性,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便要狠心一些,莫要悔恨终生。”

    父亲也好,男人也罢,在这个朝堂之上能够永恒存在的唯有权力,妻子、儿女、美色、兄弟,又如何抵挡皇权之诱惑?

    别看现在父皇对兕子宠爱有加,不忍其受到半点委屈,可一旦兕子的所作所为影响到了父皇的皇图霸业,一样毫不犹豫的予以放弃。

    连太子都能放弃,又何况一个女儿?

    晋阳公主聪慧伶俐,岂能听不明白姐姐的话语?遂沉默不言,娇躯微微蜷缩,倚靠在姐姐怀里,心中酸楚失落,委屈难言,两行清泪无声滴落。

    长乐公主用春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心头感慨纠结,复杂难明。

    恨不相逢未嫁时……岂止兕子如此?她亦如此。

    然而自己可以没名没分不顾颜面的跟着房俊,兕子如何可以?

    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

    当夜,房俊自太极宫出来之后直接前往卫国公李靖府邸,两人于书房之中密谈至半夜,所谈内容无人知晓,之后房俊返回梁国公府。

    翌日清晨,房俊与李靖先后出府直抵太极宫,各将一份奏疏递交至门下省。门下省负责审核朝臣奏疏的官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赶紧捧着奏疏满头大汗的送去侍中刘洎的值房。

    刘洎看过之后,神色惶急,连声道:“这这这……如何是好?此等举措,岂非置君上于不义之地?”

    几乎可以想象陛下得知这两封奏疏之后如何震怒,可他到底不敢耽搁,赶紧叮嘱文吏几句,自己揣着两封奏疏出了门下省衙门,直奔武德殿。

    未等他抵达武德殿,一则消息已经由门下省传出——房俊与李靖双双上书,请辞一切官职,赴书院编撰兵书、教授子弟……

    朝堂上下、坊市之间,立即舆论纷纭。

    谁都知道陛下易储之心甚为执著,也都知道房俊与李靖乃是东宫军队的统帅,这些年无论对内亦或对外皆连战连胜,是支撑东宫的柱石。陛下欲废黜太子,必先剪除太子羽翼,这两人首当其冲,并不令人意外。

    但无论李靖还是房俊,这么些年可谓功勋赫赫、灭国无数,不久之前房俊转战数千里连续击溃数路强敌确保疆土不失,李靖率领东宫六率击溃叛军扶保社稷,这样的功勋之臣即便必须交出兵权,也应更外择选适当之职位为国效力,岂能逼迫其交卸一切职务,退去贞观书院做一辈子教书先生?

    陛下昏聩啊!

    ……

    刘洎小跑着来到武德殿,通禀之后得到召见,在门前狠喘了几口气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这才入内。

    将两封奏疏放在李二陛下案头,刘洎顾不得额头汗水,小心翼翼道:“微臣知道兹事体大,不敢耽搁,故而赶紧前来呈递给陛下御览……不过越国公与卫国公此举虽然有些激烈,但到底是社稷功臣,还请陛下三思之后再行决断。”

    他以为房俊、李靖此举简直是将陛下放在火上烤,任谁都会认为这是陛下逼迫所至,如此功勋却得道这般苛待,舆论必定喧嚣,会给陛下招致骂名,陛下必定雷霆震怒。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李二陛下看过奏疏之后便随手放在一边,神情冷静、愣愣出神……

    刘洎心中狐疑,这是怎么回事?



    在刘洎看来,房俊与李靖这一举措不啻于一记狠狠的背刺,毕竟当下易储风波剧烈,这个当口两人即便是主动请辞试图消弭掉陛下对东宫的戒心,从而保留太子的储位,最不济也能保全太子性命……可谁会相信?

    在外人看来,这必然是陛下逼迫所致,以达到彻底剪除东宫羽翼,从容废黜之目的。

    如此,难免给陛下一个“苛待功臣”“鸟尽弓藏”的骂名……

    以陛下对名誉之看重,岂能不大发雷霆?

    ……

    书房内一盏灯烛,烛影摇曳,李二陛下端坐在书案之后,久久不动,沉默不言。刘洎站在书案前,躬身以待,一身大汗,屋内凝重的气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悄悄吞了一口口水,心里忽然觉得还不如陛下雷霆震怒的爆发出来。

    不知从何时起,阳刚磊落的李二陛下忽然变得阴沉难测,心思让人完全琢磨不透……

    良久,李二陛下才吐出一口气,缓缓问道:“这件事,刘侍中怎么看?”

    刘洎喉咙动了动,心说我能怎么看?我敢怎么看?

    只得说道:“卫国公、越国公二位皆乃国之勋臣,战功赫赫、威望崇高,国之柱石也。无论此二人为何一同上疏请辞,陛下都不应允准,反要赐予封赏、倍加恩宠,以示尊荣。”

    这件事对于李二陛下名誉打击极大,在他看来就应当赶紧驳回,然后加重封赏,以打消外界之质疑。

    李二陛下没说话,闭目沉思半晌,忽然说道:“稍后朕会拟一道圣旨,准许他二人的请辞奏疏,门下省要予以核准,不可封驳。”

    门下省是皇权与大臣之间的一道桥梁,举凡臣子上疏要先由门下省审核,而后呈递给皇帝,同时皇帝的旨意也要经由门下省审核,之后才能正是颁布,若门下省认为奏疏或者圣旨不合情理,有权予以封驳。

    这是门下省的权力,但刘洎从坐上侍中这个位置之时起,从未想过要动用这个权力。

    对下封驳,搞不好被视为阻塞言路、滥用职权,惹得朝臣不满;对上封驳,则难免臣下弄权、无视君上,被陛下记恨于心。所以他勤则勤矣,却并非时刻照章办事。

    但此刻李二陛下吩咐他不准封驳,刘洎却纠结犹豫,良久之后为难道:“陛下明鉴,此前撤去越国公兵部尚书、右屯卫大将军之职,已然引起朝臣不满、舆论哗然,坊市之间不少人鼓吹此乃‘乱政’,对陛下有诸多非议,眼下若准许越国公与卫国公的请辞,恐怕会被外界视为打压功臣,对陛下之声望有损,还望陛下三思。”

    他倒不是真的担心李二陛下声望有损,而是事先房俊并没有对此事与他通气,他不知房俊到底是何想法。万一这只是房俊用以胁迫陛下的手段,偏偏陛下降旨允准,而门下省分明有封驳之权却并未实施,会否被房俊记恨?

    他对房俊的手段有些畏惧,自己好不容易坐上这个侍中的位置,只想着忠心任事、勤勉施政,不愿牵扯进房俊以及易储之事。

    李二陛下扯着脸,不悦道:“朕一生行事奉天承运,何惧流言非议?此事毋须你插手,按照吩咐去办即可。”

    “喏。”

    刘洎可没有魏徵敢犯言直谏的胆量,李二陛下一发怒,他马上就怂了,也顾不得会不会被房俊怪罪,赶紧退下。

    李二陛下自书案后起身,踱步来到窗前负手而立,看着窗外袭黑的夜幕之中大雨淅淅沥沥,只觉得满心烦躁。

    以往,他坐在皇帝的位置上游刃有余,身边固然有人打着各种各样的小聪明,但大体上却各个忠诚,死心塌地的追随他治理这天下,贞观以来将近二十年励精图治,天下已经隐隐有了盛世模样,可为“君明臣贤,众正盈朝”,这也是他自信可以超越秦皇汉武成就“千古一帝”的底气之一。

    若手下皆是“十常侍”那等奸佞,纵然他李二再是英明神武,也治理不好这个国家……

    但不知从何时起,原本那些忠诚之士逐渐变得与他离心离德,表面上依旧尊奉崇敬,背地里却各自打起了小算盘,拉帮结派、各谋私利。

    故此,李二陛下只觉得眼下身边居然没有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臣子,一腔心事不知向谁倾诉……

    曾经豪气冲霄、威风凛凛的他李二,如今也终于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吗?

    夜雨涟涟,空气清冷潮湿,伫立窗前许久的李二陛下颓然叹气,只觉得一身精力仿佛河堤决口一般宣泄一空,整个身子空虚乏力,连眼皮似乎都难以抬起。

    回到书案之后坐下,喘了几口气,见到书案之上的公文朝政堆积如山,不由得揉了揉脸,知道现在还不能去睡,纠结片刻,将守在门外的王瘦石喊了进来。

    神情委顿道:“朕有些精力不济,将丹药呈来。”

    王瘦石犹豫了一下,躬身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何不沐浴之后就寝,这些公务待到明日处置?丹药虽好,但不能常服,恐有损脏器。”

    那东西虽然提神醒脑效力很好,但明摆着是透支身体,以往陛下只是偶尔服侍,身体尚可承受,但最近可能是压力太大,服食的间距越来越短,有些时候往往一日里要服食三五次,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如何是好……

    李二陛下强打精神,不耐烦道:“朕心中有数,你毋须多言!”

    不仅朝臣与他离心离德,连身边的内侍都不听话了?简直混账!

    “喏!”

    王瘦石不敢多言,赶紧退去一侧房间,取了一个锦盒过来,从中拿出一颗通体火红的丹药双手呈递给陛下,又倒了一杯清水,服侍陛下将丹药服下。

    稍倾,李二陛下脸颊浮现两抹酡红,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

    *****

    宋国公府上,窗外大雨如注,一个铜火锅放在桌上独孤独孤冒着热气,羊肉的香气四溢。

    萧瑀举杯敬了对面的岑文本一杯酒,饮尽之后唏嘘道:“年纪打了肠胃不行,实在不该贪嘴吃这个。”

    岑文本将筷子伸进火锅里,没砰羊肉只是捞出一筷子青菜放在盘子里,蘸了酱料送入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拿起旁边的手帕擦了擦汗,笑道:“此等卑劣之食法,实在有悖吾等君子之身份修养,如蛮夷胡虏一般。不过偶尔为之,倒也酣畅淋漓。”

    两位帝国重臣、文官领袖,居然于大雨之夜凑在一处下火锅,言谈惬意、心情颇佳。

    不过到底是年纪大了,此等吃法肠胃受不住,两人都只是浅尝辄止,让侍女将火锅、菜肴撤下,沏了一壶茶,屏退侍者,靠在窗前饮茶。

    萧瑀呷了口茶水,问道:“对于今日房俊、李靖上疏请辞之事,你认为是否东宫已经彻底放弃抵抗?”

    门下省乃朝堂中枢,不知多少人的眼睛都时时刻刻盯着,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各方皆知,刘洎前脚从门下省衙门离开,房俊、李靖上疏的事情便不胫而走,朝廷内外都受到消息。

    岑文本放下茶杯,摇头道:“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东宫表达抵抗的手段,或许他们不认为能够挽回储位,但想要以激烈的方式来保全太子的性命。”

    萧瑀蹙眉:“何以见得?”

    岑文本手里婆娑着茶杯,慢悠悠道:“房俊其人,素来知进退。此子年岁不大,但行事之时却附和朝堂至理,看透人心世故、官场心态,仿佛有一个绝顶高手在幕后指导其一言一行,堪称惊艳。”

    萧瑀想了想,道:“房玄龄也没有此等造诣。”

    若房玄龄当真有房俊的水平,当年何至于被长孙无忌死死压制,一辈子身居高位却从未真正执掌大权?房玄龄国之干城,但欠缺的正是这份对于局势的精准掌控,以及在看似重重迷雾的表现之下拨开云雾直指本源的能力。

    显然,房俊在官场之上的一些列惊艳所为,只是其天赋所至,非是有旁人教导。

    岑文本颔首道:“房俊此子并非刚直之辈,该退让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退让,但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保全太子性命而退让。以他一贯之表现,越是想要保全什么,便越是积极进取,而不是一味退让。”

    他没听过“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这句话,但归纳总结房俊平素行事风格,并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所以他心中对房俊既是钦佩又是忌惮,那么一个年青人走入仕途没几年,何以能够得出如此精辟之理论?

    在他看来,无论政治还是军事,这句话几乎都可以完美适用……

    萧瑀明白了岑文本的意思,但还是不解:“可万一他这封辞呈递上去,陛下允准了怎么办?到时候弄假成真,可就是自作聪明了。”

    岑文本笑道:“这不是还有刘洎么?门下省有‘封驳上谕’之权,刘洎是可以将陛下允准之圣旨驳回的。至于是真是假,稍后看看朝野之间会否有‘刘洎谄媚皇权、尸位素餐’之类的流言传出便可知晓。”

    萧瑀恍然大悟:“以退为进,这是逼着刘洎封驳陛下旨意啊!”

    何止是刘洎?

    一旦刘洎封驳陛下旨意,不仅使得陛下威望受损,更会让陛下生出一种“整个天下都反对我易储”之感觉……

    众叛亲离啊。

    (本章完)



    对于施政之能力、人心之掌控,萧瑀素来佩服岑文本,他自己身份高贵、功勋赫赫,做一些形而上之的工作尚可,但是具体实施则略逊一筹。

    此刻听了岑文本对于房俊为人行事之剖析,自是深以为然。

    “所以,房俊与李靖此举之目的乃是迫使刘洎封驳陛下旨意,使得陛下投鼠忌器,不敢恣意废黜太子?”

    “陛下最是珍惜羽毛,固然做下不少错事,反倒愈发在乎名声,当年容忍魏徵屡屡犯言直谏也好,其后倾举国之力东征也罢,所为的不外乎赶超秦皇汉武,成就‘千古一帝’的美名。试想,一旦‘恣意废储’、‘苛待功臣’的名声在民间传开,还如何成就千秋霸业?”

    “啧啧,这一手‘以退为进’看似简单,实则正中陛下软肋,正所谓‘攻其所必救’,甚是高明。”

    “不出意外,此应是房俊之手笔。”

    岑文本呷了一口热茶,赞叹一句,旋即又叹息一声,不无遗憾道:“只可惜刘洎此人固然勤勉但才略一般,且意志不坚左右摇摆,放在部堂之中任事尚可,但主政一部不足,难堪大任呐。”

    他原本想要在致仕之前选择刘洎来接班,继承他的政治资源,以便在往后朝堂之中照顾自家侄子,但现在看来刘洎其人属于随风倒,每遇变故便瞻前顾后,利弊之间反复权衡,不是个做大事的料子。

    可以想见,当朝野上下之舆论酝酿起来,刘洎必然爱惜自己名声,不肯做一个“谗言媚上”之辈,从而宁愿得罪陛下,亦要将陛下准许房俊、李靖请辞的旨意封驳回去。

    忽然又想起那日朝会之后大家自太极宫出来,房俊冒雨登上刘洎马车之事……说不定尚有别的手段迫使刘洎就范。

    这房二很是有一套啊,只怕这一次陛下当真要吃一回大亏……

    萧瑀执壶给岑文本斟茶,低声道:“那咱们此次也当予以配合,尽量给予东宫留下自保之力,易储可以,但太子务必保全。”

    岑文本缓缓颔首:“正该如此。”

    太子代表着帝国正朔,即便被废黜,也应当予以尊荣。然而古往今来,焉有得善终之废太子?历朝历代每一次太子被废,都意味着一场巨大的政治波澜,甚至是一场惊涛骇浪,不知多少人被席卷其中,粉身碎骨。

    就在下一次的科举考试之后,江南、山东两地门阀子弟即将进入朝廷取代原本关陇勋贵的位置,此等关头大家都不愿见到剧烈的政局动荡,这明显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萧瑀欲言又止,犹豫一下,终究只发出一声轻叹。

    太子被废,难得善终,连续两代皇帝都非是正常情况下继任,往后必然有样学样,大唐帝国往后之皇权更迭必将伴随着数不尽的血雨腥风;保住太子之性命,也就意味着无论是谁登上储位,乃至于将来继位为帝,都要面对废太子这样一个对于皇权极大之威胁,彼此之间的斗争堪称你死我活,片刻不得消停……

    李二陛下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易储来留下无穷无尽的隐患?

    *****

    刘洎回到门下省衙门,一个人在值房内坐了一会儿,将一个书吏叫了进来。

    “想必越国公、卫国公两位请辞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吧?”

    书吏有些紧张,支支吾吾:“这个……卑职并不是很清楚。”

    就算谁都知道门下省是个四处漏风的筛子,可长官前脚前去太极宫觐见陛下奏秉详情,后脚这个消息便长了翅膀一样满天飞,也确实不太像样,万一刘洎因此发飙,借机整顿衙门内的人事职权,那可就麻烦大了。

    刘洎哪有心思计较这个?新官上任三把火是不假,可他也知道眼下一动不如一静,万一被卷入易储风波之中,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耐烦问道:“本官面前,老老实实说话,别人且不管,只问你衙门里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书吏算是他的心腹,温言松了口气,转身将房门掩好,回到书案前低声道:“眼下衙门之内,有些话实在是不好听。大家认为越国公、卫国公固然主动请辞,但大抵是被陛下逼迫所至,所以都有些不满。毕竟那两位战功赫赫、灭国无数,此刻陛下为了易储而剪除东宫羽翼,却对其不遗余力予以打压,有失公允,难免有苛待功臣之嫌疑。”

    刘洎点点头,这是一定的,他也认为房俊与李靖此举乃是以退为进、反戈一击,以舆论来对抗陛下,使得陛下不得不爱惜名声,放缓对东宫之打压。

    但陛下的反应显然出乎房俊等人的预料,居然答允了……还是陛下棋高一着。

    他见那书吏欲言又止,又问:“还有什么?”

    书吏犹豫一下,只得说道:“还有大家对于侍中会如何处置此事,皆报以观望。”

    刘洎奇道:“这与本宫有什么关系?”

    书吏道:“门下省有封驳上谕之权,万一陛下答允越国公、卫国公之请辞,此乃乱命,侍中应予以封驳,展现文官之风骨。若是侍中不予封驳、照旨刊发,恐怕‘谗言媚上’‘毫无风骨’之类的评语,必会接踵而至,喧嚣不休。”

    “嘶——”刘洎倒吸了一口凉气。

    舆论已经偏离至此了吗?

    凡是顺应易储的,便是谄媚之徒、毫无气节,只懂得附和陛下之“乱命”,乃国之佞臣;那些不畏皇权、不惧后果的人,才是真正的刚正不阿、帝国脊梁、朝堂良心……

    所以说,易储已经背离天下人心之举?

    再想到如果自己对陛下允准房俊、李靖请辞的圣旨不予封驳,且颁行天下,势必会被认定为陛下的鹰犬走狗,协助陛下迫害功臣、残害皇子……

    娘咧,那还不要了老命了?

    他倒是并不介意被认作陛下走狗,毕竟做走狗也不是人人都行的……可万一陛下太过于爱惜名声,于重重压力之下不得不改弦更张放弃易储,那么他就有可能被陛下头一个抛出去当作替罪羔羊……

    可是封驳陛下旨意,不仅仅是违逆陛下的意志,更大乱了陛下的谋划布局,罪过何其之大?

    刘洎有些慌了,当真是进退维谷、取舍两难。

    怎么办?

    然而未等他有所决断,尚书省的官员已经拿着拟定的旨意来到门下省,直接到了他的值房:“此陛下圣旨,由门下省审核之后用印,颁行天下。”

    门下省所有官吏都放下手头案牍,一双双眼睛盯着侍中值房,看看刘洎到底是个皇权面前卑躬屈膝的谄媚之臣、帝王鹰犬,还是铁骨铮铮、不畏强权的文官清流。

    刘洎满头大汗的打开圣旨,仔仔细细阅览一遍,心里的侥幸彻底崩溃。圣旨之中话语不多,但陛下果然答允了房俊与李靖的请求,准许两人卸任一切职务,转而前往书院担任教学、编撰教材……

    尚书省的官员见到刘洎眼神飘忽、游移不定,遂蹙眉催促道:“下官还要回去向陛下复命,请侍中用印!”

    虽说三省皆乃朝廷最高权力机构,但因为李二陛下自己担任“尚书令”,二把手“尚书左仆射”乃帝国事实上的宰辅之首,所以尚书省自视高出一等,即便一个尚书左丞也能在刘洎这等朝堂大佬面前挺直了腰杆说话。

    刘洎捧着圣旨,心中权衡。

    得罪了陛下,必将引来雷霆震怒,仕途或许一蹶不振,尚未坐热乎的侍中职位搞不好就丢了;可若是引得舆情纷纷,被视作帝王鹰犬、谄媚之佞臣,则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必定骂名一片、遗臭万年,再遇到一个脖子硬的史官将他载入青史……

    刘洎打了个冷颤,抹了一下额头汗渍,咬咬牙根,将圣旨双手奉还,义正辞严:“越国公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扫除帝国北疆之边患,更转战数千里连续击溃数路强虏护卫国土不失;卫国公当世第一名帅,奔袭塞北歼灭突厥,不仅报了‘渭水之盟’的一箭之仇,更涤荡寰宇、助陛下扫灭东南各路反贼……此二人皆乃国之干城,功勋赫赫,尤其是房俊正值壮年,正该为帝国竭尽全力,岂能放任其致仕请辞,贤良在野?陛下这道圣旨乃是乱命,门下省有封驳圣旨之权,故而……斗胆予以驳回。”

    左右门下省官吏温言,各个面上泛着光彩,下意识的挺直腰杆。

    那位尚书省的官员一愣一愣的,待到刘洎一番慷慨陈词,这才懵然问道:“刘侍中这是……封驳陛下圣旨?”

    入唐以来,门下省的确有“封驳”之权,但真正封驳的圣旨……这恐怕是第一遭吧?

    娘咧!

    你这不仅仅是打陛下的颜面,还说陛下是个乱命之昏君呐!

    你们门下省想造反呢?

    刘洎横下一条心,挺胸凸肚,极尽不畏皇权之贤良风范,朗声道:“正是!吾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上既有乱命,自当予以封驳、拨乱反正!”

    门下省官员兴奋得满脸通红,若非此刻还有尚书省官员在此,怕是早已掌声雷鸣,给刘洎击节叫好!

    先有魏徵,后有刘洎,咱们门下省适中这么犯颜正谏、铁骨铮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