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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是萧瑀自命清高,古往今来何曾有中原王朝正眼看过东洋、南洋那些个番邦蛮夷?王朝兴盛之时,讲究一个“四方来贺”,那些小国、土著算是一份妆点盛世的脂粉,派一支使团入京,献上一些土产贺仪,歌颂一番天朝上国威服天下、泽被四方,满足王朝上下的虚荣心,而后领取一份远胜贺仪十倍、百倍的赏赐兴高采烈的返回……

    在萧瑀想来,那些猴子一样的东洋、南洋土著大抵也只有这些用处了。

    至于其领地固然气候温热、水量充沛,但处处未曾开垦,烟瘴遍地蛇虫横行,那是人能待的地方?白给都不要……

    李二陛下有些不满:“你是两朝老臣,更是国之栋梁,朕有诸多国事要问询于你,怎能这般思虑凝滞、不思进取?”

    萧瑀一脸懵然,他现在虽然岁数大了精力不如从前,可朝中大事始终事事在心,不曾有半分懈怠,怎地就被训斥为“思虑凝脂”“不思进取”?

    他汗颜道:“老臣愚钝,还请陛下解惑。”

    李二陛下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水师攻略两洋,可不仅仅是威慑其国、开通航道,促进对外贸易,还在各地租赁港口、土地,招募商贾、流民,形成无数国中之国,享有‘治外法权’,使得其地已成吾之国土。同时为了使得那些移居于番邦异域的子民不至于两代之后便忘却根本,投入重金修建无数学堂,更从国内招募许多学子前往教授汉家学业。如今,那些移民海外的子弟能够享受正统之教学,不知多少番邦小国看得眼热,已经恳请大唐派驻学子,协助其国开办儒学塾堂、开启民智。”

    这件事萧瑀自然知晓,不过依旧不解李二陛下的意思:“此事繁琐,不易成行。大唐倒是有得是学子,但远赴海外、抛家舍业,家中妻儿老小、田地房产如何照料?去往海外之后,人地生疏,难免遭受意外,生活如何安置,安全如何保障?林林总总,繁杂之处不知凡几,还请陛下三思。”

    在他看来,大唐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何必理会那些番邦小国的请求?

    都是猴子一般的土著,大字不识一个,就算派驻学子又能教授些什么?他们开启民智,对大唐又有什么好处?

    完全是费力不讨好。

    李二陛下便摇头叹息,道:“你呀你呀,好歹也是国之宰辅,怎地眼光就那么一丁点儿?”

    他指了指书案:“左边那一摞奏疏最下面的一份,你拿出来看看,咱们再行讨论。”

    “喏。”

    被斥为“目光短浅”,这让萧瑀有些不忿,起身按照李二陛下的指示将奏疏取出,回来坐好,翻开见到扉页上一行字,“臣苏定方奏请援助两洋各国开战汉学教育”……

    一个舞刀弄棒冲锋陷阵的武将,居然也关心此等文化圈的事儿?

    萧瑀满腹狐疑,展开奏疏,一目十行的看完,凝眉沉思,深受震撼。

    奏疏当中第一句便是“吾华夏自上古以来,威凌天下、领袖寰宇,皆赖诸子文化之故也”……

    开宗明义,点明了华夏传承不绝之根源。正因为诸子学说构筑而成的华夏文化,代代传承不绝,才使得炎黄血脉绵延至今。不分大江南北,同源同种的文化传承促使华夏充满了极强的向心力、凝聚力,面对外地入侵之时能爆发出极强的力量,驱除鞑虏、护卫华夏。

    即使有朝一日王朝倾覆甚至被外族入寇,只要文脉不绝,便不会苗裔湮灭,沦为胡狄之属,乃至于可能反过来将其同化、驯服。

    尤其自汉以后,独尊儒术,孔、孟二圣所构建的儒学体系得以颁行天下,愈发增强文化之一统,给予华夏子民一道由内而外的坚固壁垒!

    “两洋之夷狄,皆化外之民,不识礼仪、不知忠义,似禽兽也。若以华夏之文化施以教育,助其开启民智,则其民皆知孔孟,华夏礼仪于其血脉之中代代传承、永无断续,滋生出文化之认同,长此以往、潜移默化,其国虽不属大唐之地,其民却皆我华夏之民。”

    “……三代之后,人人皆言汉话,人人皆些汉字,则四海之内何分华夷?此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读到此处,萧瑀更是击节赞叹、拍案叫绝!

    他兴奋道:“疆土固可予以征服,终有复失之日;人心一旦依附,则百代不虞有失!”

    指着奏疏道:“苏定方天下名帅,却如何有这等真知灼见?此必房俊之策也!”

    李二陛下捋着胡子,颔首予以认可,君臣两人不禁唏嘘。

    遥想当年,房俊不惜血本建设华亭镇,将诺大滩涂尽皆划归治下,先后招募流民逾十万人,每日里耗费钱粮无数,终于奠定庞大之基业,支撑起一支规模空前绝后的无敌水师。

    当时还有人嘲讽这个棒槌钱多的花不完,为了拍陛下的马屁硬生生弄出一个“皇家水师”,迟早有一天烧光他的金山银山……

    直至如今,看懂这两洋局势,方知其早已布好这个局,甚至两洋百年之规划,尽在房俊构想之内。

    或许具体事务之处置不如萧瑀、岑文本此等经验丰富的老成之士,但这份高屋建瓴、绸缪天下的眼光、格局、气魄,朝野上下谁人能及?

    再想想房俊刚过弱冠之年的年纪,这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萧瑀合上奏疏,起身放到书案上,然后返回跪坐在李二陛下对面,衷心道:“这份奏疏陛下当拿到政事堂上,让诸位宰辅一同商议,而后制定详细策略,由水师配合实施。一旦其中之预想尽皆达成,则华夏之文化泽被两洋苍生,华夏之天威更会威凌天下,两洋亿万夷狄皆感慕大唐教化之恩,功在千秋、震古烁今!”

    番邦异域太过遥远,纵然能够将其领土纳入版图之内,但十年、百年之后,终有得而复失之时,不能长期征服,反倒因战乱杀戮滋生仇恨。

    但以文化为刀戈,则可兵不血刃将大唐天威推行四方,使其世世代代沐浴于华夏文化治下,天然对大唐心生向往,纵使不能为臣,亦可永世相融,万年不绝。

    再者,当两洋诸国皆说汉话、写汉字、学儒典,又何分中外?

    以华夏文化之包容性,终有一日可将其彻底同化,融为一族……

    此等功绩,当真不逊于秦皇一统六国、汉武远逐匈奴!

    但与此同时,献上此策的房俊也必将功盖千秋、名垂千古,这让萧瑀心里难免有些泛酸,既是羡慕又是嫉妒……不过想到这厮如今被陛下打压,未来前途也并不敞亮,这才略微好受了一些。

    否则此等惊才绝艳之辈年纪轻轻便把持朝堂、秉持国策,江南士族子弟何年何月才能冒头?

    李二陛下想了想,道:“初一朝会之时,商讨此事吧,暂时不必外泄。”

    萧瑀颔首称是。

    李二陛下见茶水温凉,命人重新沏了一壶,问道:“太子今日前往大慈恩寺,为文德皇后拜佛祈福,你对此有何看法:”

    萧瑀心中快速斟酌,道:“太子纯孝,当为天下楷模。只不过此番太子入驻大慈恩寺,难免致使政务凝滞,无人为陛下分忧,何不另外择选一位皇子暂代太子职责?”

    东宫自身便是一个小朝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平素帮助皇帝处置朝政。现在太子进驻大慈恩寺,无论有心还是无意,这份职责便空缺出来,只要陛下指认由谁来暂代,那么此人多半便是陛下属意的新储人选。

    可李二陛下哪会上当?

    似笑非笑道:“诸子皆贤,朕左右为难,宋国公认为哪一个皇子适合暂代太子之职责?”

    萧瑀忙道:“此乃陛下家事,老臣岂敢置喙?无论由谁暂代太子职责,老臣定倾力相助。”

    这是耍滑头,不对李二陛下的逼问做出抉择,但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表态——易储乃是陛下家事,我不掺合。

    当然,私底下是否掺合,天知地知……

    李二陛下摇头失笑:“你呀,总是不肯吃办点亏……行吧,此事你一并在初一朝会上提起,大臣们一起商议一下,集思广益嘛。”

    萧瑀应下。

    不过他能肯定即便将此事放在政事堂,也不会有大臣就此发表什么意见,谁敢出这个风头,谁就得面对另外一派甚至两派的群起而攻之……

    只不过太子此番入驻大慈恩寺,正巧躲过了眼下朝中诋毁魏王的风潮,使得他原本预想的“一箭双雕”顿时受挫,只能打击魏王,而不能嫁祸太子,未免令人失望。

    *****

    大慈恩寺内,太子车驾辚辚而入,在主持玄奘的陪同之下入驻后院的精舍禅房。

    太子与东宫内眷安置住所,房俊则陪着玄奘在精舍内饮茶。

    眼见房俊上下左右对自己打量个不停,即便以玄奘不动如山的禅心也难免莫名其妙,笑问道:“越国公如此眼色,好似本座如山精野怪一般,只是不知能否看出本座到底是何等妖物幻化而成?”

    居然还有人不明白正在发生的俄乌战争队我们的影响么?叫唤着支持乌、打倒俄,也不知当真是愚蠢还是坏到极点。

    (本章完)



    看着面前这个刚刚年过四旬却早已须发洁白、满脸皱纹的僧人,房俊很想问一句:“大师兄何在?”

    闻听玄奘的笑问,房俊也笑道:“当年听闻大师西行之壮举,心中钦佩无以复加,故而闲暇之时将所知西域地理、风土人情胡编乱造一番,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当初他无聊时给晋阳公主讲起各种童话寓言、神话传说,便曾将《西游记》简略的讲了,有些被宫女内侍们听去,渐渐流传。此刻玄奘提及“山精野怪”之言,显然已经耳闻这些故事,倒是并未显得责怪。

    玄奘满含风霜雕琢的脸上饱含笑意,缓缓颔首,欣然道:“越国公一番胡编乱造,却对本座影响甚大,使得关中僧侣皆知有一僧不远万里奔赴天竺求取真经,事故本座回返之后,颇受关注。本座孑然一身、以心向佛,固然不在意这些世俗名誉,但如此一来使得求回之经文受到广泛关注却也是真,说到底还是托了越国公的福。只不过什么山精鬼怪固然全无,妖娆惑人的女儿国主更不曾得见,一路行去,唯有漫漫黄沙、艰苦征途,以及一颗堪比坚石之佛心。”

    事实上,  前往天竺求取佛经并非玄奘的创举,在他之前便有过诸多僧人进行过类似的举动。譬如东晋高僧法显便曾奔赴天竺求取佛经,  并且回国之后写就《佛国记》一书,  记录其艰难路程以及求法经过。

    但这只是在佛门内部有一定的影响,  外界毫不知情。玄奘也是看过《佛国记》之类的书籍,滋生起向西求经之心。

    但是这一次他求经归来,  却在关中各地掀起轩然大波,皆是人们发现之前流传甚广的一个神话故事,居然是真人真事……

    所以对于玄奘、对于佛门来说,  讲述《西游记》或许只是无心之举,但引起的影响却使得佛门大为收益,乃是不争之事实。

    这也是玄奘为何此处陪同房俊饮茶,  且和颜悦色之原因,否则依照他的秉性,必然坐在禅房之中翻译那些带回来的佛经,  哪有耐心陪一个权贵寒暄应酬?

    房俊却有些愕然:“大师乃是佛门高僧,  自当六根清净、不染尘俗,  怎地也会为了佛门昌盛而心生喜悦?”

    玄奘闻言开心的笑起来。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染满风霜的面颊上法令纹掀起成一个圆弧状,  两只湛然眼眸眯起,露出洁白的牙齿,  温煦欣然,  充斥着无以名状的亲和力。

    他道:“佛门经文万千,  释义更是多种多样,但追根究底,无非‘度人,  度己’这四字而已。宇宙万有悉皆心识之动摇所现之影像,  内外二界,物质非物质,  无一非心识所变。‘度人、度己’在于心识,  ‘入世、出世’又何尝不是心识所感?佛门昌盛与否,  典籍流传与否,释义正确与否,  皆是心识。”

    这是他自天竺修行佛法之时,  心有感悟而总结出来的理论,深奥难明,  见到房俊听得一头雾水,  遂开怀一笑:“越国公身在高位,却常怀苍生福祉、社稷兴衰,  更能于逆境之中坚守本心,此亦是‘唯识本心’也。本座身在空门,心识却在红尘,自然难舍喜怒,闻听佛法昌盛,焉能不喜?”

    这是在说房俊本不必追随即将被废之太子,进而影响自己的前途,毕竟房家乃是贞观勋臣,房俊更是皇家驸马,并非倚仗太子而平步青云,即便太子被废,只需表达对新任储君之忠诚,一样可以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大权在握。

    但房俊却选择了这样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无论起因为何,其中之坚持便令人钦佩,也足以见得房俊所为并非贪图权势。

    房俊总算是听明白了一些,颔首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人心既是佛心,佛心亦是人心,两者既有天渊之别,但本质却并无差异。”

    玄奘一双洞察世事人情的湛然眼眸之中光彩大盛,面上笑容愈发灿烂,抚掌大笑道:“素闻越国公文采斐然,堪为当世第一,  这一阙楹联短短两句,却尽显佛性!若非本座早已戒酒多年,当浮一大白!”

    房俊笑笑,难免心虚。

    穿越者有时毋须刻意剽窃后世诗词,往往不经意之间将一些早已印刻在脑海之中的经典句子随口道出,便可惊艳世人……

    两人相谈甚欢,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且不说房俊知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玄奘作为大德高僧却毫无半分出家人清高自傲之矜持,姿态随意、言语精辟,颇似一位敦厚长者。

    李承乾将家眷安顿好,在一个僧人引领之下来到禅房精舍见到这一幕,颇为惊奇道:“不知二位所谈为何,这般投契?”

    他知道房俊才华横溢、满腹锦绣,对于道家学说也略有涉猎,却没想到居然能够与佛法精深的玄奘法师相谈甚欢……

    玄奘见到李承乾入座,执壶为其斟茶,含笑道:“越国公天资聪颖,才学无双,本座心生钦佩,若不嫌弃佛寺枯燥,可时常前来饮一杯茶水,谈一谈度世佛法,当为快事也。”

    李承乾越发惊讶,同时也心底一动。

    谷騘时至今日,因自天竺求取真经之缘故,玄奘法师可谓名满大唐,举国上下的佛门子弟皆对其弘扬佛法之举感恩戴德,即便那些年逾古稀的高僧大德,在其面前要么尊敬崇拜,要么执弟子礼。

    加之其佛法精深,隐隐有自成一派之趋势,地位愈发崇高……

    若是能够得到玄奘之支持,则意味着整个大唐的佛门都站在他身后。佛门出世,不染尘俗,必不肯对抗父皇以保住他的储位,但只需玄奘表态,想要力保他以及东宫家眷性命,却是不难。

    这是一大助力呀……

    李承乾遂振奋精神,一边品茗,一边畅谈佛学知识。他虽然天份不如李泰、李治,但也是少有的饱学之士,对于道家、佛门思想皆有涉猎,再有房俊从旁帮衬,一时间相谈甚得。

    玄奘坐了许久,外头有僧人入内告知寺中有事亟待处置,这才恋恋不舍的告辞,并且一再表示请房俊闲暇之时前来相会。

    房俊自是含笑应允,无论如何,能够与这样一位在佛门地位崇高,且注定在历史之上开宗立派的高僧大德交好,好处多多。

    待到玄奘离去,李承乾才问道:“雉奴欲出海建国之事,可是你的手笔?”

    房俊先是颔首,继而摇头,道:“晋王殿下寻到微臣,请微臣出兵覆灭倭国,尽收其地,以便使之前往倭国诸岛封建一方、为国藩篱……不过此事微臣事先全然不知,既然晋王开口,微臣便应允下来。况且最近苏我氏蠢蠢欲动,暗中联络天皇余脉对抗水师,水师正打算讲起一举歼灭,也算是送晋王殿下一个顺水人情。”

    李承乾蹙着眉头,低声道:“依你所见,雉奴此番要求出海建国,是真心这么想,还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晋王出海对于东宫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少了一个争储的对手,父皇原本坚定的易储之心未必不会动摇。

    但负面影响也不小,譬如使得父皇引起惊觉,怀疑是否他这个太子暗中对晋王威逼恐吓,逼着晋王不得不出海躲避……

    一旦父皇认定这一点,那么就算母后复生,只怕也保不住他李承乾的小命。

    房俊早已想到这一点,所以干脆利落摇头道:“微臣不敢肯定,晋王心思深沉,任何可能都有。”

    任谁会小觑了一脸青涩纯真的李治,房俊也绝对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历史上这位晋王殿下由最不可能的末位一路逆袭,最终依靠“孝心”打动李二陛下成为太子,然后分别干掉太子、魏王、吴王等一众有可能危及皇位的兄弟。

    尽管这几人都是他黄泉路上的绊脚石,莫名其妙各种死法看上去却与李治没有半分关系,但作为最大受益者,谁敢说他在其中当真纯洁无瑕?

    可即便如此,天下人居然没有一个怀疑他……

    甚至于后来废黜王皇后、彻底击溃关陇门阀,世人都将罪名尽数归纳于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武媚娘,世人依然相信李治纯洁有如白莲花,似乎心慈面软连一只兔子都不敢杀。

    试问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够臻达李治这份境界?

    而登基之后,李治看似身体虚弱、时常染病,又各种绯闻、好色胡闹,怎么看都没有明主之相,偏偏大唐帝国在他治下臻达领域宽广之极限,整个华夏历史之上也少有人及,吏治清明、海清河晏,延续贞观之治的同时,也奠定了开元盛世之基础。

    用一句“一代人杰”来形容,再是合适不过……

    谁敢轻视这样一个人,只怕死了都不知自己怎么个死法。

    李承乾显然也很是了解这位兄弟,谨慎道:“要注意雉奴的动向,免得被他坑了。这两天听说不少大臣、御史皆上书言及青雀‘肖似炀帝,不似人君’之言,若无差错,应当是雉奴所为。”



    房俊摇头道:“陛下未必如此认为。”

    任何事再是扑朔迷离,但都有一项最为准确的认定——谁收益最大,谁嫌疑就最大。

    魏王遭受弹劾攻讦,流言四起舆论纷纷,受益者不仅仅有争储的对手晋王,还有此刻仍为储君的李承乾。

    李承乾手里捧着茶杯,叹了口气:“雉奴这一手当真高明,苦肉计使得孤与青雀尽皆落下嫌疑,父皇心中定会产生隔阂。孤倒也罢了,父皇左右都会易储,只是有些为青雀担心。”

    从晋王表现出来的手腕来看,可谓阴险毒辣、直指要害,与魏王之间的储位争夺持续下去,指不定魏王还会遭受什么样的阴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让他很是难受,曾经那个纯孝聪慧、青涩腼腆的弟弟,只因介入储位之争,便成为一个满腹阴狠的政治人物……

    房俊将壶中温热的茶水倒掉,重新注入开水,替李承乾斟茶,道:“此事由李袭誉而起,朝中御史言官随即介入,气势浩浩荡荡,非是晋王的力量可以支配。想来朝中有人已经投靠了晋王,支持晋王争储。现在虽然他们联手打压魏王,但说不准也会将刀口转向殿下,局势有些凶险。”

    李承乾默然片刻,低声道:“左右不过是被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父皇不生出残忍之心,想必无论青雀与雉奴谁得位,都不会为难孤这个废太子。”

    他对兄弟之间的感情很有信心,也相信两个兄弟的人品。

    即便古往今来,政治局势从来都不是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浩浩荡荡的大势之下,就算是皇帝有些时候也只能随波逐流,谁能顾得了谁的生死呢……

    房俊摇摇头,这位太子殿下也不知是真单纯亦或无奈何,不得不指望着兄弟们能够感念手足之情,将来登基之后不会害他性命。

    然而房俊穿越而来,亲眼见到历史就摆在那里,李治面色纯良人畜无害,但手段绝对算不上仁慈,既然能娶了父亲的侍妾,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坐了一会儿,太子妃派人前来寻太子有事相商,房俊沉寂告辞。

    出了大慈恩寺,由大业、安善诸坊一路向北,过平康坊、春明门大街,返回崇仁坊。

    刚刚到了府门外下车,便见到门前一长溜车驾候着,管事卢成正急匆匆出门,正巧碰见房俊,连忙上前道:“魏王殿下入府拜见,奴婢正想着去寻二郎回来。”

    房俊点头,不急不慢的抬脚迈上台阶从侧门入府,向着正堂走去,心里琢磨着眼下朝野上下风潮四起,诸多矛头皆对准魏王,这位殿下怎地还有心思跑到房家赖做客?

    只怕来者不善啊……

    来到正堂,便见到魏王坐在主位,高阳公主坐在下首相陪,兄妹两个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房俊上前见礼,高阳公主起身道:“小妹去张罗酒宴,兄长晌午定要留下畅饮几杯才行。”

    李泰笑道:“正该如此,麻烦妹妹了。”

    高阳公主嫣然一笑,美眸从房俊脸上瞥了一眼,转身款款离去,身子窈窕,环佩叮珰。

    房俊被她这一眼看得心里咯噔一下,便明白李泰今日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加了一分小心,笑问道:“方才陪同太子入驻大慈恩寺,听闻今日朝野上下弹劾攻讦殿下之声汹涌如潮,正琢磨着殿下应当如坐针毡、食难下咽,却不想居然还有闲心莅临寒舍,倒是挺意外的。”

    李泰苦笑一声,揉了揉脸,知道在房俊这样的聪明人面前最好别拐弯抹角,否则指不定被带歪了……

    遂开门见山,直言问道:“二郎你掏心窝子说一句实话,咱们之间的交情比之太子如何?”

    房俊一听,便苦笑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略作斟酌,他缓缓说道:“殿下想说什么,微臣心知肚明。不过还请殿下见谅,微臣站在太子一边,不仅仅是私人感情,更是大势所趋。微臣可以放弃荣华富贵、权柄赫赫,但是不能坐视纲常颠倒、宗祧倾颓,那会使得自今而后的皇位传承伴随着腥风血雨,强盛一时的国力也终将消耗在永无止境的内乱当中。”

    他与李泰私交更好,但这并不足以让他放弃政治理想。

    李泰自是不肯轻易放弃,上身微微往房俊这边倾着,疾声道:“那本王就指天立誓给你一个保证,若成就储位之位,无论现在亦或将来,定会善待太子以及东宫内眷!这样的承诺只有本王能给,看看雉奴现在打压逼迫于我的手段,让他成为储君,太子与我谁都难活!”

    事实上,他也一直认为目前自己最大的优势,便是敢于承诺善待太子,且各方都会相信。

    最起码比展露出阴险手段的李治更加令人信服……

    房俊沉吟未语,斟酌着如何拒绝李泰。

    他信不信李泰的人品?信,也不信。

    至少直至眼下,他可以肯定李泰必然没有登基之后鸩杀太子的想法,甚至就连李治,他也可以宽容相待。

    但是等到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呢?

    谁也不能保证。

    天下最极致的权力,带来的是天下最大的危机,身为九五至尊手执日月口含天宪,却时时刻刻充满着危机感。皇权是最毒的毒药,可以杀人,亦可杀己,没人能够抗拒它的诱惑,所有人会为了牢牢掌控皇权进而不惜一切。

    “总有刁民想害朕”这句话可不仅仅是调侃,那是每一位帝王时时刻刻的心理……

    至于现在转投魏王门下,待到辅佐魏王登基之后全力保住太子性命的想法,更是蠢不可及。

    皇权至上,任何时刻都足以形成滔天巨浪,身在朝中自然被裹挟其内,身不由己。当自己以及身边、部属的利益已经与皇权结为一体,哪里还有什么能力去维护最初的底线?

    只能随波逐流。

    然而面对李泰渴望的目光,他终究不忍说出拒绝的话语,斟酌半晌,才叹气说道:“说那些东西,为时尚早,殿下还是想想应当如何应对眼下之困局吧,稍有不慎,晋王便会得到陛下认可,若陛下心中本就属意晋王,殿下再是闹腾,又有何用?”

    李二陛下的固执天下皆知,他只需心中认定谁人为储,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李泰心里狠狠松了口气,他最怕房俊断然拒绝,使得事情毫无转圜之余地,既然房俊没有将话说死,就意味着随着局势之变化有可能投靠到他这边。

    只要希望仍在,便值得奋力一搏……

    李泰目光灼灼,盯着房俊问道:“若本王说服太子,二郎当如何决断?”

    房俊默然。

    以李承乾眼下杯弓蛇影之心态,若李泰向他立誓登基之后定会善待,想必李承乾会毫无保留的支持李泰,将东宫属官一股脑的抛过去……

    可如此一来,便是两个兄长以强势碾压李治,李二陛下会怎么想?

    恐怕任凭李二陛下再是如何杀伐决断,一旦那样的局势出现,也必然左右权衡、难以委决。

    然而事实上,这种局势正是李二陛下一手挑起,而后又怕儿子们登基之后对手足兄弟大肆杀戮……

    真是又当又立啊。

    房俊沉声道:“若殿下仍有半分争储之念,还请再不要生出此念,公平公正的与晋王争一争,无论胜负,起码陛下殡天之前不会有什么意外。可若是强强联合、持强凌弱,你以为陛下会是何等反应?”

    李泰面色变了变,沉吟之后苦笑道:“若是以往,本王对父皇极为了解,或许会将本王叫过去骂一个狗血淋头。但是现在……说实话,本王根本猜不透父皇的想法。”

    两人沉默下来。

    何止是李泰猜不透李二陛下的想法?朝野上下,没人知道李二陛下怎么想。

    易储之心坚如铁石,此事势在必行,谁劝都不听。可同时又担心易储之后因为皇权之争导致儿子之间相互杀戮,之事兄弟阋墙、血脉相残……易储这件事根本就是自相矛盾,想要儿子们和平相处,就认可李承乾的太子身份且加以稳固,以李承乾的脾性,将来不会也没必要为难几个兄弟;可一旦易储,无论由谁即位都难免“名不正言不顺”,违背宗祧承继之法,内乱在所难免。

    否则当年李二陛下玄武门之变诛杀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之后又何必对两人的子嗣、家眷大肆杀戮,由此背负一世骂名?

    斩草不除根,必成后患。

    顿了顿,李泰道:“可眼下流言汹汹、舆论纷纭,本王毫无还手之力,难道就任凭他们摸黑诽谤?”

    房俊笑道:“这事儿简单,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时候遇到问题当可单刀直入、直指根源,再难的事儿也能迎刃而解。”

    李泰先是愕然,继而神情一动,大喜道:“二郎不愧吾之子房也!”

    房俊苦笑,您这是自比奸雄曹孟德礼贤下士、雄才大略,还是夸我似荀彧一般有王佐之才?

    可无论哪一样都不合适……

    (本章完)



    临近傍晚,天际云层堆叠,阴沉得似要滴下水来。

    长安城内街上行人匆匆,亟待于雨水降下之前回到家中,同行之人难免相互低语,交谈着对于这两年天气变化无端、冬夏两季降水大增的抱怨,夏日大雨、冬日大雪,

    致使关中百姓受灾严重,即便是城内的商贾们也影响颇大、收入锐减,日子过得甚是紧吧。

    天色渐渐阴暗,雨水一时未降。

    一辆马车抵达宋国公府后门,门子入内通禀之后打开后门,将马车引入后院,一身常服的李治从车上跳下,在管事引领之下直抵书房。

    书房之内,萧瑀已经等候在此,连人见礼之后将李治请入上座,萧瑀在下首相陪,待仆人奉茶之后被其斥退,书房内只剩下两人,这才开口埋怨道:“此时形势敏感,殿下这般登门,有些不妥。”

    李治无奈道:“本王也知道此举不妥,但眼下不知何去何从,特来向宋国公请教。”

    萧瑀抬手请李治饮茶,而后才问道:“殿下有何难处?”

    当下局势,

    可谓对李治极为有利。先是李治弄出一手“出海建国”,

    使其在陛下面前被认作顾念手足情份、不欲相互争斗,为此宁肯放弃一切荣华富贵避往海外……陛下心中必然又是赞许、又是心疼。

    且由此引发出是否被太子、魏王两人胁迫、恐吓之猜测,算是一箭双雕。

    再加之萧瑀暗中操纵御史言官一齐上书形成浩浩荡荡的舆论风潮,将魏王席卷其内,致使其威信大减,形势完全在李治这一边。

    太子被废已经注定,没人可以扭转陛下意志,魏王再因为不得人心而地位骤降,储位归属则渐趋明朗……

    此等形势之下,萧瑀实在想不出李治为何不顾避嫌亦要亲自登门,难道不知一旦被陛下察觉,会得出他們私底下串联暗通之结论,从而心生猜忌?

    李治喝了口茶水,这才说道:“实不相瞒,本王之前恳请父皇准许出海建国,既有以退为进之意,也有顺水推舟之念,无论如何能够避开当下最为激烈的争储风波,总归是好事……但现在局势不同,

    万一水师快速覆灭倭国,

    并且上表朝廷请求派遣亲王前往其地建国,

    本王岂非弄巧成拙?”

    萧瑀蹙眉,马上明白了李治的意思。

    先前李治恳请出海建国,是坐了两手准备,且也有向陛下逼宫的意思蕴含其中——要么您舍得将我敢去倭国诸岛与倭人为伍,今生今世再难回长安于您膝前尽孝,要么您将我留在长安,册封为储君。

    不得不说,这样一手以退为进,的确高明,虽然是向陛下逼宫,但陛下并不会反感,因为谁都知道一个争储失败的亲王最终会是何等下场。

    但现在问题出在自己这边……

    凉州都督李袭誉忽然上疏诋毁魏王,再加上朝中御史言官齐齐弹劾魏王“性格浮躁”“刚愎自负”“肖似炀帝”,使得魏王的威信大受打击,一时间舆论汹汹,导致李治争储的胜算大增。

    若是这个时候水师覆灭倭国,陛下也答允了李治之前的恳请让他出海建国,岂不是白白放走了这个天赐良机?

    简而言之,现在的李治颇有些进退两难……

    萧瑀想了想,安抚道:“确实有些麻烦,但水师未必那么快覆灭倭国,最起码在清剿倭国全境之前,陛下必然不会让殿下前往倭国。”

    倭国虽然在水师控制之下,但是以陛下对晋王之宠爱,绝不肯让他受到一丝半点危险,所以只能在倭国全境之内皆备清剿一空的情形之下,才有可能让李治前往建国。

    据他所知,倭国虽然抵御狭小,但岛屿遍布、山峦处处,一旦那些倭人遁入山中,想要清剿至少需要十万大军。

    水师战力强横,但需要覆盖整个东洋、南洋,不可能抽调如此庞大的军队派往倭国作战……

    李治却摇头道:“宋国公乃国之宰辅,掌握天下大事,但是对于海外之情形却有所疏忽。本王一直在检校兵部,对于有关于水师的来往公函知之甚详。现在水师在倭国的兵力不足一万,只控制飞鸟京、江户川出海口、佐渡岛等有限地方,但是却资助、扶持虾夷人占据倭国各处要隘。只要房俊一声令下,那些被水师武装起来、且对倭人恨之入骨的虾夷人会疯狂将每一个倭人撕成碎片、剁成肉泥,再有水师沿海保持兵力输送、后勤补给,用不了两个月,整个倭国便会被水师完全掌控,只怕到时候倭人被灭种绝嗣也不无可能。”

    身在兵部,随时掌握水师的各种动态,朝堂之中没人比他更清楚水师之强大。

    每至一地,水师首先进行的并不是残酷杀戮,而是先扶持其地的弱势族群与当地政权进行抵抗,采取制衡之策略,打压强势一方、扶持弱势一方,使得所有人都必须倚赖水师,否则便会被彻底剪除。

    要么便扶持当地的权势人物对正统政权发起挑战,致使战火延绵、族内对立。

    这样的策略使得水师以最小之代价、获取最大之利益,掌控东洋、南洋几乎所有番邦异国。

    谷散</span>

    水师甚少亲自作战,但两洋各地几乎每一场战争都有水师的身影隐藏其中,导致各地蛮夷对水师恨之入骨,却又不得不为了存活乃至于自身利益卑躬屈膝争取水师之支持……

    水师在倭国起先扶持苏我氏压迫天皇之权力,致使其国内各方势力相互倾轧、战争不止,国力虚弱至极。后来苏我氏自作主张弑杀天皇,意欲长久统治倭国诸岛,水师极为不满,只需支持被倭人迫害了几百年的虾夷人发动战争,数月之间便可将倭国诸岛夷平,彻底纳入大唐之版图。

    萧瑀捋着胡子,神情凝重。

    他近些年早已不问兵事,将精力全部放在朝堂政事之上,故而只知水师在东洋、南洋横行无忌,却不知水师之势力居然强横至此,似倭国那样岛屿连绵、人口众多的番邦居然反掌之间便可覆灭,且毋须消耗自身太多实力。

    以房俊对东宫之忠诚,必然会下令苏定方加快速度覆灭倭国,以便尽快令晋王出海……

    如今算是作茧自缚、骑虎难下,事情不好办了。

    萧瑀沉吟道:“为今之计,最好还是利用陛下对殿下之宠爱,不舍放你离京而去……不如明日你也前往大慈恩寺,就说与太子殿下一同为文德皇后祈福,且拖一拖再说。”

    李治只能无奈点头。

    这也是无奈之举,拖是拖不了多久的,因为他志在储位,必须有所动作影响父皇之决断,而不是躲在大慈恩寺听天由命……

    ……

    萧瑀命人掌灯,两人在书房之中密谋,忽而外头脚步声急促,有管事入内禀报:“魏王殿下正在门外,求见家主。”

    萧瑀、李治尽皆一愣,后者有些惊慌:“青雀哥哥不会是知道本王在这里,故而寻上门来找麻烦的吧?”

    易储之事势在必行,太子被废已成定局,但最终有谁上位,父皇尚摇摆不定、乃以委决。但是任何事都有一个底线,父皇会默许自己与青雀哥哥竞争,却不会任由其中之一勾结朝中大臣,对另一人施以打压。

    父皇要从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当中去做出最理智的决断……

    当然,皇子与大臣不可能完全切割,暗中有所联系难以避免,但若是被公之于众、摆在台面之上,那是父皇绝对不能容许的。

    一旦朝中势力参预争储,碍于各自的利益,将来势必会造成一场极为浩大的内卷,排斥异己、党同伐异,争储失败的皇子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萧瑀心里也没底,暗暗埋怨李治前来拜访之举有些失措,口中道:“殿下且稍作,待老臣前去看看。”

    ……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坊内行人不少,要么当值的官员下值,要么城内商贾打烊之后归家,人马车驾络绎不绝。

    宋国公府门前挂上了大灯笼,将门前石阶以及一片街道照得雪亮,魏王那辆豪华的四轮马车就停在门前,拦住整条街,堵住了半条街。

    李泰一身华服,手抚着腰间玉带,腆胸凸肚站在石阶之上,见到萧瑀急匆匆前来迎接,不分青红皂白兜头便是一顿怒叱:“汝等奸贼暗中串联诽谤本王,本王可以不追究,但汝等此举将晋王置于何地?”

    萧瑀被训得莫名其妙,不解道:“老臣即没有串联诽谤殿下,更不知与晋王如何关系?”

    李泰一脸气愤,不理萧瑀,返回转过身,冲着街上被堵住的行人大声道:“原本晋王已经向父皇恳请出海建国,此举乃是为了全兄弟之义、手足之情,不愿因为争储而撕破脸面,此等光风霁月、如海气量,当为世之楷模也!”

    听闻此事,街上行人纷纷叫好:“晋王殿下仁义!”

    也有人大喊:“魏王殿下为了帝国教育呕心沥血,天下士子皆感念恩德!”

    萧瑀大皱眉头,晋王出海建国只在朝堂之上流传,一旦传遍天下,那可真真是骑虎难下……

    而且李泰一口一个“奸贼”,这简直就是骂街啊……

    听着街上行人夸赞自己,李泰心中欣悦,面上却依旧一脸愤慨,手指着萧瑀:“然而此等奸贼如此构陷于我,岂能不被世人认作是受晋王所指使?毕竟泼了本王一身污水,本王不能成为储君,受益最大的便是晋王……诸位,这些小人为了一己之私,还得晋王被天下人耻笑其表里不一、阴险龌蹉,口中说着大义凛然、孝悌无双的话语,背地里却做着陷害兄长之事……如今晋王声誉扫地,皆乃此等奸贼之过错!”

    街上行人一边面面相觑,不知道朝堂之上居然还有这番明争暗斗,一边神采奕奕,竖起耳朵听个真切。

    国人好凑热闹的习惯乃是天授,古往今来,概莫如是……

    萧瑀脸色已经黑了下来,尽管他历经两朝、早已心如铁石波澜不起,此刻依旧又气又急。

    此时街上被堵住的行人皆是左邻右舍,而能够与宋国公府毗邻的又岂是普通商贾百姓?几乎各个都是朝中官员、勋戚,若任由李泰在这里大放厥词,所造成的影响极为严重。

    陛下易储,新储大概率会在魏王、晋王当中择选其一,但无论怎么选,都必须是陛下全盘掌握、综合考量,绝对不会允许旁人插手其中、横加干预,更别提似自己这样的权臣辅佐其一,用各种阴谋手段对另一个亲王施以构陷、打压。

    就算大臣为了自身利益考量势必要依附两位亲王其中之一,这种事不可避免,可不能闹得太大摆到台面上,从而影响陛下的判断。

    他之所以埋怨晋王不该亲自登门,便是这个道理……

    赶紧拱手道:“殿下训斥老臣,老臣自是洗耳恭听,但请殿下入府上座,免得此间眼多耳杂,传扬出去有损殿下清誉。”

    您是亲王、殿下,且是储位候选人之一,这帮公然申饬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就不怕被人认为是“苛刻狭隘”“毫无风范”?

    “嗬!”

    李泰有备而来,冷笑两声,站在门前纹丝不动,反而愈发大声:“如今朝中不知多少人害我声誉,捕风捉影颠倒黑白诋毁于我,还有何清誉可言?咱们今日不分尊卑,只在此掰扯一个明白,也让街坊四邻做个见证,评个曲直!”

    老狐狸句句带坑,什么叫“申饬”?若当真入其府,之后还不知这老贼如何散布我登门寻衅之类的谣言。哼哼,本王就在你这大门前激辩一番,看看旁人到底信谁!

    萧瑀见李泰如此浑不吝,顿时大为头痛,他千算万算,也未算到自己策划诋毁李泰不仅骑虎难下,反而会被李泰直接堵门口……

    官场之上,原本就有着诸多规则,一时吃亏不打紧,但要稳住阵脚及时止损,不能将背后各种斗争手段搬到台面上,否则丢人还是你自己,可谁能想到李泰根本不管这些规则,直接掀了桌子?

    说到底,李泰是君,他萧瑀是臣,李泰可以横在门前拦街叫骂,他却只能捏着鼻子听着。

    而此时一旦传到陛下那边,陛下岂能不忌惮晋王与他萧瑀暗中联手,对太子、魏王会有何等威胁?

    看似李泰胡搅蛮缠,实则直击要害,一举将遭受弹劾诋毁导致落后的局面扳回去。

    这是个人才啊……

    见到萧瑀黑着脸不说话,李泰便知道房俊教的这一招果然奏效,自然底气十足,愤然大声道:“吾等皇子皆乃父皇子嗣,父皇立谁为储君乃是家事,吾兄弟之间依旧友悌如常、手足情深,但你宋国公阴谋玩弄手段横加干涉,莫不是因雉奴年幼、浅薄无知,便于你等蛊惑挟持,故而欲效仿霍光、梁冀之辈把持朝政、愚弄少主,做一个一手遮天的权臣?”

    街上行人吓得捂住嘴,耳朵竖起、两眼通亮,这可是大事件啊!

    能够于宋国公府毗邻,纵然不是官宦亦是豪族,都是读过书的,自然知道霍光、梁冀这样的权臣,难不成宋国公当真有此志向,欲将晋王殿下成为傀儡,以达到权倾天下之目的?

    不少人甚至惊呼出声,纷纷望着萧瑀指指点点……

    这话简直诛心!

    萧瑀肺叶都快气炸了,陛下既然易储,朝臣们自会选边站队,这是不可避免之事。陛下显然也默许,至于最终站对站错各安天命便是。但李泰这么一嚷嚷,立即将他顶在一个“干涉储位归属”之境地!

    大臣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利益选择不同的皇子予以支持,但储位谁属,只能由陛下乾纲独断!

    若任由权臣操弄,将陛下置于何地?

    受胁迫的昏君么?

    再者,霍光是汉武帝临终之际托孤,八岁即位;梁冀操弄权柄之时亦是汉顺帝驾崩,冲帝即位才只两岁,之后汉质帝、汉桓帝皆他扶立,尽皆年幼……如今陛下春秋鼎盛,晋王更是已经成亲,就算他萧瑀天大的能耐,又如何效仿霍光、梁冀?

    可帝王最是多猜忌,这等近似于血口喷人的言语听上去胡说八道,但直指皇权,鬼知道陛下听了以后会怎么想!

    萧瑀憋着一口气,冷着脸,拂袖道:“殿下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实在有失风度!此刻时辰已晚,老臣便不留殿下了,这便恭送殿下。”

    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赶紧滚蛋吧……

    李泰眼睛眨了眨,看着萧瑀身上虽然只是常服却甚为整齐,甚至头上的梁冠都板板整整……寻常人在家,谁会这般严谨整洁?

    这是府中有客啊……

    于是,李泰整理一下衣冠,向府门内张望一眼:“今日话说得多了,有些口干舌燥,不如登门讨一杯水喝,想必宋国公不会拒绝吧?”

    萧瑀吓了一跳,此刻晋王正在书房之内,若是让李泰进去碰个正着,岂不是越闹越大?

    虽然晋王登门这件事满不住有心人,但事后知晓与当面撞破,那可完全不一样……

    忙道:“殿下千金之躯、金枝玉叶,夜深之后难以确保安全,不如先行回府,明日老臣设宴款待殿下,如何?”

    李泰愈发笃定府内藏着人,说不定就是雉奴那小子……

    他嘿嘿一笑,站在门口纹丝不动:“宋国公此言差矣,本王虽然尊贵,却也不是什么镶金嵌玉,哪里那么多人对本王不利?这长安内外乃是大唐天下,断然不会有那等狼心狗狈的贼人图谋不轨。”

    萧瑀胡子动了动,气得不轻。

    什么叫“狼心狗肺的贼人”,怎么能骂人呐?

    但他当真不敢让李泰入府,只得站在门口不让路,委婉劝阻道:“殿下聪慧绝顶,陛下诸子皆不如也,但此番之所以遭受朝野上下诋毁攻讦,正因平时咄咄逼人、半步不让,为人处世,还是应当圆润一些,懂得适当退步的道理,否则彼此针锋相对、毫无转圜,何必呢。”

    这已经算是明示了:聪明人做聪明事,看透别说透,一旦说透了大家都没得退路,只能碰一个头破血流……

    李泰眯着眼睛,笑呵呵的看着萧瑀,缓缓道:“宋国公果然深谙人情世故,只不过这世间多得是说一套做一套,更可恶的便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您说呢?”

    我退一步可以,咱们不直接冲突,可总不能我退了,你却得寸进尺吧?

    萧瑀想了想,微微颔首,道:“殿下此言甚是。”

    既然今日被李泰堵住门拦街叫骂,万一闹得纷扰不休,对自己、对整个江南士族、乃至于对晋王都很是不利。况且此前诸般策划已经导致骑虎难下,不妨且退一步,使得局势略作缓和,在徐徐图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李泰脸上绽出笑容,上前亲热的拉着萧瑀的手,唏嘘道:“本王年幼之时,便钦佩宋国公您的文采风流、雍容高雅,常观您之举止言行以效仿。如今帝国强盛,但储位争斗波澜激荡,您可得好生生的站稳了,莫要晚节不保,徒使本王失望。”

    萧瑀眼皮子跳了一下,笑着回复道:“多谢殿下关心,老臣活了一把年纪,早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功名利禄那些东西老早就看透了,只盼望着有生之年能够扶持主位皇子一程,则死而无憾。”

    “哈哈。”

    李泰展颜而笑,连连颔首:“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宋国公不欢迎本王这个不速之客,本王自也不会讨嫌,这就告辞。”

    今日杀上门来,收获颇丰,不易乘胜追击,而需见好就收。

    萧瑀也没什么损失,虽然不得不终止弹劾诋毁李泰的动作,但也给晋王争取了时间。

    遂笑着将李泰送到台阶下,躬身目送其登车远去,这才叹息一声,返身回府,命下人关好正门,赶往书房。

    这两年越发觉得陛下诸子各个不简单,与其打交道,需要耗费越来越多的精力,否则稍有不慎,便会吃个大亏……

    书房之中,李治正焦急等待,见到萧瑀返回,忙问:“情况如何?青雀各个该不会是知道我来了此处,故意寻上门来吧?”

    萧瑀摇摇头,坐下之后才沉声道:“这几日殿下回府之后不宜有所举动,一旦水师那边有消息,立即入宫请示陛下,入驻大慈恩寺与太子一道为文德皇后祈福。”

    (本章完)



    李治颔首,明白当下局势复杂,一动不如一静,免得愈发骑虎难下。

    但他也有自己的担忧与奢望:“山东世家那边……可有向您透露什么?”

    关陇门阀一败涂地,不得不彻底退出朝堂换取李二陛下的宽宥,导致朝堂之上诸多实权部门空置,为免中枢停滞,开始允许山东世家、江南士族的优秀子弟大举入朝,彻底扭转这两大门阀联盟自入唐之后饱受打压之局面。

    自隋末开始,长达将近三十年的排斥与打压,使得这两大门阀联盟私底下联系紧密、抱团取暖,如今骤然起复,自然相互提携、彼此帮扶。

    但利益当前,谁也不能保证这种团结可以一直延续下去,譬如在江南士族支持他这个晋王的时候,山东世家会否随同跟进……

    这对于李治来说极为重要,一旦这两大新贵形成统一意见、共同进退,全力支持他争储,那么成功的希望极大。

    即便父皇再是不准大臣私底下串联皇子参预争储,也不可能无视这两大门阀势力联手之声势。

    萧瑀面有忧色,摇摇头,沉声道:“山东那些人大抵是窝在穷乡僻壤惯了,浑身上下满是迂腐之气,刚愎自负、自视甚高,更多是沉寂捞取利益,未必肯与吾等一条心。”

    李治不语。

    这其实也是正常的,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山东世家被排斥出中枢已经太久,对于权力的渴望无可企及,“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与其去憧憬将来的从龙之功,还不如现在将真真切切的权力抓在手中。

    譬如张行成掌管兵部这样的六部之一、实权部门,最紧要便是将部中权力尽数抓在手中,哪里肯冒着得罪陛下、激怒魏王的风险支持他这个晋王?

    *****

    正如李治、萧瑀所担心那般,如今整个山东世家都将重心放在获取朝廷官职以及巩固到手的权力之上。

    首当其冲便是张行成。

    原本兵部虽为六部之一,但因缺乏调兵之权,名不符实,已经沦为专注后勤辎重的保障部门,甚至连工部都有所不如,毕竟后者掌管天下宫阙、城池之修建维护,肥得流油,而兵部虽然下设武器监等等部门,却要遭受多方监察,着实鸡肋。

    但自从房俊上任,开始大刀阔斧对兵部内务予以改革,同时凭借李二陛下的宠信以及自身的强大实力将兵部权力逐渐扩张,甚至提请设置“军机处”,以兵部尚书之职成为军机大臣之一。

    由此,兵部一跃而成为仅次于吏部、民部的实权衙门。

    只要彻底收拢兵部尚书职权,不仅山东世家由此实力大增,张行成也将成为山东世家的旗帜人物,大权在握的同时,更会得到山东世家的鼎力扶持,距离宰辅也仅仅一步之遥。

    然而想要将兵部权力抓在手中,却是何其难也……

    ……

    一大早,张行成便驱车来到兵部衙门。

    原本的衙门已经毁于战火,新的部堂起于原址之上,倒也并未偷工减料,修建得甚为气派。只不过由于建造时日尚短,多处尚未完成装潢,故而看上去恢弘大气,实则处处简陋……

    来到值房,张行成整理衣冠,一丝不苟的坐在书案之后,将部中几位实权人物交来。

    未几,崔敦礼、郭福善、柳奭等人陆续前来。

    书吏奉上香茶,退出门外……

    张行成笑容温厚,请诸人饮茶,简单谈了一下几件部务,诸位下属也都予以配合,看上去甚是相得。

    但他知道这是自己还未触及核心利益,否则必将引起排斥与反弹,自己这个兵部尚书看上去威风凛凛,实则不过是一个被架起来的傀儡……

    一盏清茶饮尽,张行成轻咳一声,看向柳奭:“如今铸造局已重建大半,部分作坊也恢复生产,不知每日军械生产种类、数量几何?”

    柳奭赶紧放下茶杯,神态恭敬:“之前铸造局几乎夷为平地,工匠流散、设备损毁,其实一时片刻能够恢复如前?每日生产数量几可忽略不计。”

    张行成面容一僵,果然一触及到核心利益,便开始产生抵触排斥……

    他忍着气:“再少也得有个数字吧?本官乃兵部尚书,有权调查部内任何事务,既要知晓军械生产之情况,亦要对生产出来的军械合情合理的分配至各处军中。如今你却含糊其事,到底意欲如何?”

    他知道兵部是房俊的地盘,即便他如今成为兵部尚书也不能如臂使指、言出法随,属下阳奉阴违之事必不可少,但仍未想到这兵部上下根本铁板一块,他这个兵部尚书就连平常时候指使一个书吏都得三思而行,否则指不定被当面拒绝,颜面尽失……

    这就是他眼下在兵部的现状,每日里被一众下属高高供起,恭敬有加,但兵部事务也根本插不进去手。

    原本这种现状应当徐徐图之,可是房家设宴温居,自己不请自去却遭受房俊折辱,这使得他心中愤懑不已,顾不上太多,力求尽快将兵部内务捋顺,彻底把持大权。

    所以今日一反常态,有些咄咄逼人。

    柳奭讷讷,低下头去。

    张行成不理柳奭,这人身为晋王妻舅,却不折不扣是房二的狗腿子,遂看向崔敦礼:“崔侍郎怎么说?”

    虽然自己“空降”兵部实际上算是挡了崔敦礼的路,但双方皆乃山东世家一脉,这个时候不应当摒弃前嫌、一致对外么?

    崔敦礼在一旁慢悠悠的饮茶,闻声放下茶杯,态度恭顺,叹气道:“张尚书也别为难柳郎中,铸造局乃兵部重地,份量极重,攸关咱们兵部的利益与地位。铸造局占地极广,房舍众多,且需要新修诸多水利机械,目前重建经费捉襟见肘,您是咱们上官,正印的兵部尚书,此时当责无旁贷,解决经费之缺口。”

    张行成一口气憋在胸口,硬生生给气笑了。

    本官让你居中调停,协助我掌控兵部,你非但不予配合,反倒给我安排一桩难度极高的任务?

    还让我解决经费?

    娘咧!

    不过气归气,他也知道房俊将兵部经营得铁桶一般,自己向完全掌控兵部只能徐徐图之,急也急不来。且一部之主官想要掌控全部,树立威信乃是必然,而树立威信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解决难以解决之事。

    虽然不知铸造局重建需要耗费银钱几许,但他也知道这必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毕竟那可是研发火器、装备全军的重要部门。

    山东世家豪富一方,各家底蕴深厚、钱帛无数,若能帮助自己掌控兵部,想必他们定然会慷慨解囊。

    再者说来,只要钱帛注入铸造局,那么铸造局的重建便掌握手中,适当安插亲信以达到完全掌控铸造局之目的也非难事……

    困境之中,蕴含着机遇啊。

    他振奋精神,不理会崔敦礼的刁难,反问道:“铸造局重建,尚需钱帛几何?”

    崔敦礼摸着颌下胡须,避而不答,转头看向柳奭:“铸造局自建成那一日起,便一直是柳郎中负责管理,劳苦功高,对于铸造局各项事务亦是了如指掌……重建所需银钱,还得问柳郎中。”

    柳奭会意,恭声道:“大抵还需五十万贯。”

    “什么?!”

    张行成瞪大眼睛,直视柳奭:“五……五十万贯?”

    是你说错,还是当我傻了?

    如今依托兴盛的海贸加上商税改革,帝国中枢财政有了巨大飞跃,几乎是建国初期的五倍有余。但即便如此,每年中枢财赋收入也不过四千余万贯……重建一个铸造局,居然要花费帝国每年八十分之一的财赋?

    简直荒谬。

    欺人太甚!

    他质疑家恼怒的神情,反倒引得下属们不满……

    柳奭苦着脸:“下官不敢有半字虚言,重建账目清晰明了,一笔笔开销皆有据可查,账薄工工整整,否则一旦遭受御史调查,下官有几个脑袋够砍?”

    旁边的崔敦礼放下茶杯,冷着脸怫然不悦:“铸造局之账薄一直由本官监督,每一笔直出都要有本官审核之后签字画押。张尚书可是不信,怀疑本官中饱私囊、贪墨营私?不过张尚书虽为长官,却无监察之权,若认定本官贪墨,当可向御史台举报,甚至去陛下面前告御状,但绝不可这般质疑本官之人品、私德、操守,更不可横加诬蔑!”

    郭福善是个老好人,之前被崔敦礼挡了路他没什么不满,如今空降来一个张行成也没什么表示,一心只想在衙门里做点事,扶持几个族中子弟,到了年纪一退,再不管这些官场中事。

    此刻见到双方剑拔弩张,想了想,劝道:“张尚书初来乍到,想必并不清楚铸造局的规模与重要性。说句实在话,这还只是重建,毕竟当初铸造局虽然损毁,但各处地基尚在,也毋须重新选址、平整土地、全盘设计……想当年,越国公带领吾等创建铸造局之时,耗费不下百万贯。”

    张行成又是恼怒,又是惊诧。

    难不成这铸造局当真是铜钱堆砌来的?

    简直骇人听闻。

    而几位属下一致向他表达不满,话里话外认为他不及房俊,这愈发令他恼火,老子何时指责你崔敦礼贪墨了?身为兵部尚书,难道兵部事务连问都不能问?

    欺负人也不能到这样地步!

    但面对如此庞大的银钱缺口,却又束手无策……

    (本章完)



    张行成被几位属下顶在墙上,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别提多恼火了。

    可他也得承认,自己寻找铸造局作为掌控部务的突破口是一个败笔,非但没能实现预想的进展,反而作茧自缚、骑虎难下。

    五十万贯……他哪里拿得出?

    就算山东世家会全力支持他,也绝无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无偿支援兵部建设……

    但他想不明白:“当初筹建铸造局之时,难道全部是越国公自掏腰包?”

    这么多钱,户部是绝对不可能全额拨付的,况且当时铸造局筹建完全是房俊极力主张,朝堂之中反对、叱责者不计其数,便是陛下也不甚同意,如此巨大的资金是怎么解决的?

    柳奭道:“正是如此,越国公提出以火器装备部队,并彻底转变以往军中盛行的骑步协同之战术以火器为主,当时军中、朝中多有反对,政事堂诸位宰辅也颇有微词,故而自是不能指望朝堂拨款。但越国公认定火器之威力足以披靡天下,所以自己垫付了铸造局筹建之钱款。”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颌微微抬起,神情之中毫不掩饰的钦佩与崇敬。

    当时谁都认定房俊是个败家子,耗费巨额钱款替朝廷筹建一个不知所谓的铸造局,但时至今日,火器在历次战争之中所表现出来的强悍威力,早已将那些鼠目寸光之辈的嘴死死堵住。

    铸造局鼎盛之时,全国上下所有军队的主官都要在他这个小小的兵部郎中面前陪着笑脸、说着笑话,为何?

    只为了让自己的部队今早装备火器、今早投入训练、今早形成战力,由此成为帝国军队当中的主力!

    放眼军中,谁不赞誉房俊的高瞻远瞩、舍家为国?

    能够在这样一代人杰的麾下效犬马之劳,柳奭与有荣焉,也正因为心底对于房俊的钦佩与认同,他舍弃与晋王之间的姻亲,努力说服整个河东柳氏退出储位之争,坚定的站在房俊这边,唯房俊马首是瞻……

    张行成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天下有钱人多得是,但能够拿出百万贯现钱的屈指可数;即便能够拿得出那么多钱,肯冒着天下风险为帝国搞建设的更是绝无仅有……

    直至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憧憬着收拢兵部实权,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他甚至连“敌人”这个词汇都不曾在脑中想起,因为自视甚高的他居然觉得自己不配……

    沉默良久,张行成憋着气摆手:“此事暂且请柳郎中继续操持,待本官想想有何良策,再做应对。”

    “喏。”

    几名下属起身施礼,鱼贯而出。

    待到几人出去,张行成终于绷不住架子,狠狠吐出一口气,颓然仰躺在椅背上,心里充满挫败。

    毫无疑问,自己尝试收拢兵部权力的举措初战告负、一败涂地。

    他不是不能承受失败,事实上在他的仕途生涯当中几经羁绊、颇多挫折,自认心理素质相当强劲。但是这种于属下面前束手无策、威望尽失的场面,却是前所未有……

    即便身为尚书、一部之首,又当如何驱策部属、施行部务?

    威望尽失啊。

    在值房内喝了一天闷茶,好不容易熬到下值,急匆匆出门之后乘车归家,沐浴之后换了一身衣裳,备下一份厚礼,出门乘车来到卢国公府。

    此时天色擦黑,因为已经取消了宵禁,故而出门无碍,不似以往天色之前便需回家,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车马辚辚,很是热闹。

    今日前往卢国公府,乃是有事请教。

    相比于自己之前一直任职尚书省缺乏实务衙门的管理经验,在朝中人缘极佳、混得风生水起的程咬金显然更能够合理处置这种涉及更多权力利益的上下级关系。

    同是山东一脉,登门求教一番,想必程咬金不会吝于指点……

    *****

    夜幕沉沉,池水自泄水口汹涌而出,向下奔流汇入滈池,再满溢而出,形成滈水北去入渭。

    昆明池泄水口两侧灯火通明,无数工匠、民夫在此连夜奋战,争分夺秒修建各种房舍、仓库、水力设施,方圆二十里内皆是一座巨大的工地。

    房俊一身锦袍,沿着水岸负手而行,数十亲兵拱卫前后,崔敦礼、柳奭、郭福善、杜志静等一干兵部主官随行左右,一行人前呼后拥,沿途视察各项工程进展。

    行走之间,柳奭将今日张行成试图攫取铸造局实权,却最终铩羽之事低声说了……

    房俊看着河岸处一座庞大的水车被数十民夫在工匠指挥之下竖起,冷笑道:“山东世家远离中枢久矣,已经忘记明哲保身的道理,这副急不可耐的吃相,着实难看。”

    陛下将他调离兵部,但是却担任名义上六部之首的礼部尚书,显然是在做出一个姿态:朕要打压东宫,剪除东宫兵权,但是对于东宫属官却并无迁怒。

    但凡是个明白人,都不难看出李二陛下的这个潜在意思,猜得出将来房俊必然会再度起复,而兵部极有可能依旧交还给房俊。

    他之所以借温居之命向外展示一下自己的人脉、实力,就是避免那些不开眼的混账认为他已经落配,即将随着东宫被废黜而一蹶不振,从而为了利益扑上来撕咬,固然不怕,终究麻烦。

    孰料这第一个扑上来的居然是当日前往恭贺不成因而心怀恨意的张行成……

    由此也可看出,山东世家许久未曾掌握中枢权力,如今对于权力之渴望已经走火入魔,亟待抓紧每一分到手的权力,不顾后果。

    一旁的崔敦礼乃山东子弟,但对于房俊贬损山东世家的言论却毫无反应,甚至附和道:“山东各家自诩孔圣之后、儒家正宗,自汉以来便未曾离开中枢,如今被打压多年,那股亟待翻身的心情极其迫切,做事不择手段。”

    亲弟崔余庆惨死神禾原,其背后的阴谋如何骗得过他?这种为达目的宁肯牺牲自家子弟的行为,令他极为不齿,也甚为恼怒。

    所以当家中传话让他配合张行成收拢兵部大权,他呲之以鼻、恍若未闻。

    当然,这不仅仅是个人感情,更在于他对于大势之判断,眼下虽然废黜几成定局,但房俊并未在陛下那边失宠,且房俊如今的威望、权势、地位,绝不会因为太子被废而一蹶不振。

    与其在诸位皇子当中摸黑去瞎选一个,将来成败听天由命,还不如牢牢抱紧房俊这条大腿。

    以房俊以往的脾性,对于自己忠诚部下之袒护极为强势……

    房俊点点头,对于山东世家的所作所为看不入眼,随意道:“随便他怎么折腾吧,无需在意。柳郎中你这边乃是重中之重,要全部精力放在铸造局重建之上,争取早日全面复工,钱粮耗费可还跟得上?”

    柳奭不问房俊为何这般急于恢复铸造局的全部产能,蹙眉为难道:“下官如今几乎整日留在此地,监督各项工程之进度,但也正因所有工程几乎同时开动,钱粮耗费甚大,有些捉襟见肘了。”

    房舍、仓库的修筑,水力设施的构建,复工所需的铁料、木炭、焦煤、硝石,再加上人吃马嚼,每日的花费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房俊脚下不停,走到一处刚刚搭建完毕的水力锻锤前一边观望监察,一边道:“再扛几日,等到房家湾码头那边全部开工,原料、建材、钱粮便会悉数供应。”

    几位兵部主官互视一眼,欲言又止。

    普天之下,哪里有人用自家之钱粮无偿供给国家的项目建设?说好听这是傻子,说难听那便是心怀叵测……

    不过如今铸造局勉强恢复生产之下所产出的军械流向何处,他们几个心知肚明,所以也只能将满肚子规劝之言咽回肚子里。

    怎么看,房俊也不似那等会在太子一朝被废之后拥护太子起兵造反的蠢蛋……

    柳奭心里打定主意,虽然房俊嘴说由着张行成折腾,但他身为房俊忠实心腹却不能听之任之。等会儿回去之后便将房俊垫付的各项钱粮归纳一下,明日上值,便让张行成还钱。

    你不是兵部尚书么?你不是想要揽取大权么?

    那就先给钱吧。

    不给也行,那就上疏提请陛下裁撤铸造局,让房俊这些钱全部都打了水漂……

    ……

    另一边,张行成被程咬金迎入府中设宴款待,于酒宴之上推杯换盏,哪里想得到自己的下属居然想要给他挖一个大坑,让他颜面尽失……

    他举杯敬酒:“今日得卢国公之款待,下官幸甚!谨以此杯,敬卢国公。”

    程咬金哈哈一笑,举起酒杯,未等说话,陪客的长子程处默一抹嘴,起身执杯,大咧咧道:“这杯酒吾替父亲喝了,话说张尚书今日登门,足见还不忘咱山东袍泽之情谊。既然如此,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您如今乃是兵部尚书,统御天下兵马,不如签署一份文书调令,将在下调回长安,也好就近孝敬父亲。在下也知道有些唐突,但今日赶巧与张尚书同席,故有此情,若是以往房二仍任兵部尚书,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张行成顿时黑了脸……

    (本章完)



    张行成来访,程咬金予以厚待,不仅自己亲自设宴招待,还让长子、次子相陪。以张行成的官职、地位,这已经算是很高规格了。

    这是看在张行成山东世家在朝中代表人物的份儿上,否则以程咬金的功勋爵位, 哪里需要这般给面子?

    张行成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虽然身为朝廷大员,但执礼甚恭,言语之间也颇多恭维,将自己的架子放得很低,毕竟今日前来乃是有事相求,万一言语不慎将程咬金惹毛了下令逐客,自己可就丢脸丢大了。

    毕竟之前长安城外恶战连连、局势危在旦夕之时, 程咬金并不是牢牢站在山东世家这一边……

    现在程处默当面询问能否将其调回, 令他心中极度不满。

    我已经放低姿态了,摆明了今日乃是有求而来,你们又何必打我的脸?

    明知我这个兵部尚书屁用不顶,还要说出这样的要求,简直欺人太甚……

    好在未等他说话,程咬金便在一旁瞪起眼睛,喝叱自家儿子:“今日张尚书登门是客,你就算有什么请求也得改日备下厚礼登门相求,这般酒宴之上提及,是何道理?再者说来,溎南那地方山明水秀气候宜人,乃是不可多得的好所在,你只需在那边熬上几个念头,积攒下资历, 朝廷自会提拔擢升于你, 何以不到一年便谋求调任?吃不得一点苦, 没用的东西!”

    程处默一脸无辜:“孩儿如今身在桂州担任溎南府折冲都尉,那地方虽然还算淳朴,可到底山高路远、烟瘴遍地,难以于父亲面前尽孝……好不容易寻个空闲才能回家一趟,今日正巧碰上张尚书,若能行个方便自是最好,若是难做便只当没说,又有什么打紧?孩儿也老大不小了,您不能总是叱责于我!”

    一旁的程处亮笑呵呵给张行成斟酒布菜,老老实实当一个陪客。

    但张行成却不能当他不存在,毕竟这可是清河公主的驸马,李二陛下的姑爷……

    心中又是羞愤又是尴尬,无奈拱手道:“大郎之请,原本乃是寻常,谁叫咱们同出于山东一脉,一衣带水、血脉相连呢?只不过还请大郎体谅吾之苦衷,如今刚刚担任兵部尚书,对于部务两眼一抹黑,根本拿不起来。稍等一些时日,待吾捋顺了这些,定然将你调回关中。”

    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程大郎毫无城府、粗鲁憨直呐纯粹是扯淡,这爷仨根本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唯恐他信任兵部尚书导致骄傲自矜,今日登门所为之事令程家上下为难,干脆将你的嘴堵回去……

    看上去有些误会了。

    程处默提起酒杯,哈哈一笑:“小侄粗鄙之人,时常犯糊涂,今日自罚三杯,改日定当登门道歉。”

    言罢,连干三杯。

    张行成无法,只得赔了一杯……

    笑眯眯的程处亮也举起杯:“兄长刚直秉正,若有得罪,那也必是无心之言,还望张尚书宽宥。”

    皇帝姑爷举杯,张行成不能拒绝,赶紧也举杯干了……

    待他杯子刚刚放下,程咬金便叹了口气:“小儿无知,不懂官场之上处处掣肘、尔虞我诈,我这做父亲的着实汗颜,教导无方啊。来,咱俩喝一杯。”

    程处亮酒壶不离手,立马给张行成满上……

    张行成也算酒量不错,但程家窖藏的美酒基本都来自房家酒坊的高度蒸馏,接连三杯下肚,只觉得胃中有如火烧一般,浑身发热,额头血管随着呼吸一鼓一鼓……

    只得挡住程处亮伸过来欲斟酒的酒壶,苦笑道:“实不相瞒,今日登门,乃是有事请教卢国公。咱们先说正事,而后再陪同卢国公与两位郎君喝个痛快,如何?”

    程咬金捋着胡子,面色不豫。

    老子这边明示暗示下马威一起用上了,就是让你免开尊口,怎地你居然不明白?

    无论如何,他身上的山东印记都无法抹除,毕竟当年也曾受过山东世家的支持,如今山东世家大举入朝,自己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所以他对于来自山东世家的所有请求都倍加小心,能避则避……但今天避不过去了。

    总不能一句话不说便将张行成赶走吧?

    只好沉吟着道:“老夫这几年疏远朝堂,逐渐交卸军务,很多事情实在是力不从心,便是麾下这左武卫也不见得都听老夫的,很多事实在是有心无力……不知德立到底有何难事?不妨说来听听,若能帮手,自然义不容辞,若实在无能为力,也请必要怪罪。”

    他这人看上去粗鄙莽直浑不吝,实则一辈子谨慎小心,决不肯轻易掉进旁人彀中吃了大亏……

    张行成只当做听不懂,叹息一声,将当下面对的困境详细说了,末了,诚挚道:“在下以往一直任职于尚书省,只知勤勉任事,缺乏这等人情世故的历练。不怕卢国公笑话,如今初到兵部,就连最基本的部务都无法执行,签署一道公文,若无左右侍郎之允可,回头就被下官书吏被丢进纸篓……实在是汗颜无地。”

    程处默与程处亮对视一眼,然后目光错开。

    兄弟两个心意相通,都敬佩于房俊的手腕,人在兵部的时候整个兵部如臂使指、上下一心就不说了,如今调离兵部,却依旧将兵部死死攥在手中,任凭张行成千方百计,亦是无济于事。

    太厉害了……

    程咬金也听明白了,山东世家急于进入朝堂攫取各部实权,首当其冲自然便是近些年权势大涨的兵部,本以为有张行成这个兵部尚书在,略施手段便可将兵部掌握手中,孰料却一脚踢在铁板上,非但未曾掌控部务,反倒被下属被给架空了。

    这不仅对于张行成自己的政治前途造成极为恶劣之后果,更使得山东世家掌控权力的进度受挫,是不可接受的,于是今日便跑到自己这里,想要问问如何打破房俊对于兵部的掌控,将兵部掌握手中……

    李二陛下自己兼任着尚书令,整个尚书省皆亲自掌控,上下官员自是老老实实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谁敢出什么幺蛾子?但兵部却完全不一样,涉及各方无数利益,哪里那么容易捋得清楚?

    沉吟良久,程咬金无奈道:“官场之上,与其说是政治理想、施政理念,不如说是人情世故、利益纠葛。利益一致,自然互为攻守、同进同退,兵部属官之所以对房俊马首是瞻,是因为他们与房俊的利益一致,亦或者说房俊给于他们的利益,远比你给得多……所以别琢磨什么御下之术、揣摩人心,摊平了想一想,你能否比房俊给得更多?”

    张行成苦着脸,摇摇头。

    以房俊今时今日在军政两界的影响力,哪里是他张行成能够比拟的?吏部尚书张士贵与房俊交情颇深,之前甚至差一点一同站在东宫阵线上,即便自己恳请山东世家那些老家伙出面迫使吏部将崔敦礼、柳奭等人调任,回头房俊便会让张士贵给这些人安置一个更好的去处。

    甚至重新调来兵部的官员也说不准还是房俊的麾下……

    如此局面之下,谁会对他这个兵部尚书心生忌惮?

    程咬金语重心长:“再则,兵部被房俊一手掌控,而房俊乃是太子心腹,就等于兵部是太子如今唯一能够影响的实权衙门……毕竟时至今日,太子还没被废黜呢。”

    只要陛下的废储诏书一日未曾颁布,太子便还是太子。

    既然是太子,那就应有太子之权力、尊严,一旦动了太子唯一的根基,谁知道素来宽厚的太子会否震怒之下发飙?

    陛下虽然易储之心极为坚定,但必定对太子心存愧疚,这个时候就算太子干出几件出格之事来维护其本身之尊严、脸面,陛下又岂会追究?

    甚至于陛下自己都会不满: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怎么摆布那是我的事,你们这些外人凭什么欺负我儿子?

    程处默在一旁点点头,大咧咧道:“所以啊,这个时候谁招惹太子,谁就是棒槌。”

    张行成惊出一身冷汗,酒都快醒了。

    怪不得兵部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敢于如此对待他这个长官,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根本就是有恃无恐啊!

    小声小气的叱责几句,这帮官油子根本不当事儿,你说你的他们依旧我行我素;若是事情闹大了,不仅有房俊给他们撑腰,甚至很有可能导致陛下的不满……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听上去光鲜亮丽,原来就是个受气包!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张行成不是个没主意的人,但此刻却乱了方寸。

    一边是山东世家的一众大佬们逼着他尽快掌控兵部权力,一边是动辄引发太子甚至陛下的不满,这样的夹板气如何生受?

    程咬金让次子给他添酒,幽幽道:“听老夫一言,你得回去告诉家中的那些个老朽之辈,这天下是陛下之天下,不是山东世家之天下。有些事情当适可而止、徐徐图之,若贪功冒进,则很有可能折戟沉沙。”

    ……

    张行成最终还是没能全身而退,程家爷仨轮番上阵将他灌得酩酊大醉,吐了好几场之后才放其被仆人搀扶着登车回家。

    程家父子几个回到花厅饮茶醒酒,程处亮忍不住问道:“陛下易储之心已定,正是打压剪除东宫势力的时候,若张行成手腕强硬将兵部上下官员轮换一遍,陛下未必插手,甚至乐见其成……父亲为何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哄骗张行成?”

    程咬金喝着茶水,慢悠悠说道:“易储之事,干系重大,不仅是陛下家事,更是国事,岂是想废就废?太子稳稳当当坐了这么多年,绝非外边看上去那般势力孱弱,不然你以为陛下只是忌惮房俊所以才缓缓图之?宗祧承继,终究是天下法则,一旦陛下废储诏书颁布,不知有多少人将会为此而据理力争。”

    程处默奇道:“难道易储之事还有变故?”

    程咬金放下茶杯,向后仰躺在椅背上,眯着眼道:“世事无绝对,谁知道呢?咱们程家现在不能选边站队、孤注一掷,而是要做出公正之姿态,对太子、魏王、晋王都要一视同仁。”

    不做选择,才会少犯错。

    固然因此会导致将来收益骤降,但局势难测之当下,考虑利益乃是愚蠢至极的行为,稳稳当当的完成皇权过渡才是正理。

    只是不知此次侧面帮了东宫一回,稳住了张行成,使得兵部依旧在东宫掌握之内,能否有助于太子稳住阵脚?

    最起码太子得记着咱这一份功劳……



    且说张行成醉醺醺回了家,被仆人扶着回到卧房倒头便睡,翌日清晨爬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使劲儿捶了几下,想起昨晚酒宴,便有些懊恼,程家父子摆明了轮番上阵,自己怎地就稀里糊涂酒到杯干呢?

    唉,没醉死就算不错了……

    起身在妻妾扶持之下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头脑清醒了一些,便叹了口气。

    相比于程咬金,自己实在有如官场初哥一般任人摆布、毫无城府。山东世家想要攫取更多的实权,自己便冲锋陷阵与房俊这样声威赫赫的人物硬杠;如果明日山东世家支持某一位皇子甚至想要兵谏,自己是不是也要勇往直前视死如归?

    他不怕得罪人,更不怕付出,但若是付出与收获不成比例,自然不肯。

    到时候将太子、房俊往死里得罪,最终好处却让山东世家全部吃下,自己这个马前卒凭白惹了一身骚气却依旧被当作棋子……

    吃过早膳,张行成换上官府驱车前往皇宫上朝,心中打定主意不去招惹房俊在兵部的控制,且先静观其变。

    无论如何,官场之上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

    武德殿上,君臣议事。

    李二陛下大抵是昨夜没睡好,脸颊有些浮躁,眼袋发黑,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废,精神恹恹……

    喝了口茶水,李二陛下问道:“今日有何事奏议?”

    出乎预料,卫国公李靖率先启奏:“启禀陛下,眼下长安处处修葺,颇为纷乱。东宫六率人马众多,若继续驻扎于城内恐诸多不便,臣恳请移动驻于城外昆明池北、书院山下,那边有一大片空地可供搭建营房,平素操练之时也很方便,一举两得。”

    话音落下,殿内有些安静,一时间无人说话,都摸不准李靖以及其身后的东宫太子到底有何意图。

    按说相比于朝堂之中的东宫派系,东宫六率才是太子的根基,李二陛下忌惮的也正是这一点。毕竟当年“玄武门之变”殷鉴不远,岂能不防?皇权面前,无论父子。

    鬼知道太子会否有朝一日脑子抽筋,悍然施行兵谏杀入皇宫,逼着他这个父皇退位禅让……

    若将东宫六率调往昆明池北,则城中一旦有什么异变发生,太子全无自保手段,只能引颈就戮……简直就是自绝退路。

    但东宫岂会这般找死?

    李二陛下沉吟少许,不答李靖,而是转头看向一侧的房俊,问道:“越国公以为如何?”

    时至今日,无论实力、影响力,房俊都已经是东宫柱石,即便被称作“军神”的李靖也要稍逊一筹。如今太子在大慈恩寺祈福,所以在这里房俊的话便是太子的话。

    众人凝神倾听。

    房俊面色不动,恭声道:“陛下英明神武、烛照万里,自可乾纲独断,臣谨遵令谕。”

    众人面色古怪。

    这话说的……嘲讽味道甚浓。

    作为东宫柱石,对于陛下易储一事自然应当竭力反对,若是换了一个魏徵那样刚烈之辈,甚至敢当着陛下的面骂一句“昏君误国”,即便不敢骂,心里岂能没有埋怨不忿?

    一句“谨遵令谕”实在含意颇多,就看陛下如何解读、如何应对了……

    李二陛下蹙眉,自然听得出房俊言语之中的不满,不过却并未发怒,沉吟一番,颔首道:“如此,便准许卫国公所请。东宫六率数万人马,调动起来难免繁琐,所需辎重调派、运输也是难事,兵部要坐好相应的后勤辅助,且不能出乱子。”

    一直低着头的张行成赶紧应诺:“微臣遵旨!”

    顿了一顿,道:“此前陛下御驾东征,太子受命监国,故而东宫六率驻扎城内宿卫宫禁。如今奉命调出,但宫禁之安危不可不顾,可下令卢国公的左武卫入城承担此责。”

    昏昏欲睡的程咬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看了张行成一眼,推辞道:“陛下明鉴,此前左武卫减员严重,如今正在补充兵员进行整编,一时半会儿难以完成,不敢承担宿卫京畿之重任。”

    心里埋怨张行成,这混账该不是因为昨晚被灌醉了,所以此刻想要报仇吧?

    宿卫宫禁?

    鬼才愿意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破事儿!

    张行成提了一嘴,见程咬金拒绝得干脆,便默默退下,再不发言。

    作为山东世家在朝中的旗帜之一,他有责任为了山东世家的利益去积极争取,但终究能否争取得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争不争取是态度问题,能否争到是能力问题;而能力是整个山东世家的问题,态度则是最基本的立场问题……只要立场没问题,其他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一时间,形势有些为妙。

    东宫六率主动撤出长安,谁来填补这个位置便成了重中之重,不仅意味着谁来承担宿卫宫禁的重担,同时也有可能成为储位谁属的一个风向标……

    殿内略作沉寂之后,李勣开口:“既然卢国公需要整顿军队,不妨调遣鄂国公的右侯卫入城,鄂国公骁勇善战,对陛下、对帝国忠心耿耿,可担重任。”

    一直没吭声的萧瑀看了李勣一眼,心中不安。

    作为关陇门阀仅存的武装力量,鄂国公尉迟恭算是关陇门阀最后的希望所在,怎么可能与一向不掺合朝争的李勣有所瓜葛?

    尤为重要的是,目前关陇门阀试图抱紧东宫的大腿,即便东宫前途叵测随意可能倾覆,因为作为此次兵变的元凶,其他势力没人愿意接纳被李二陛下深深厌恶的关陇门阀。

    可如果陛下答允了李勣之奏请,允准关陇门阀入城……

    但随即萧瑀便自己打消了这个可能,无论如何,关陇门阀都已经表示出对于皇权的蔑视,为了自身之权力、一家自私利宁肯动摇社稷、起兵谋逆,李二陛下岂敢将他们放入长安?

    李勣此际提出这样一个明摆着不可能的奏请,又有着什么目的?

    即便奏请,作为山东世家在朝中爵位、官职最高者,也应当顺着张行成的话语,奏请卢国公程咬金率军入城才对……

    莫不是山东世家闹了内讧?

    李二陛下蹙着眉毛,狐疑的瞅了李勣一眼,道:“右侯卫之前也颇多折损,难免战力不济,未必可以担当重任,此事暂且放下,待朕考量之后再做决断。”

    李勣恭声道:“喏。”

    竟是再不多言。

    萧瑀捋着胡须,这才有些琢磨过味儿来,李勣这哪是与关陇门阀有所勾结表奏尉迟恭使其担纲重任?分明是算准了陛下必然对关陇有猜忌之心,故意举荐尉迟恭,愈发使得陛下疑神疑鬼。

    如此,即便再有人举荐尉迟恭,陛下也必然顾虑重重,予以拒绝。

    这样一来,能够填补东宫六率调走之后之空缺镇守京城、宿卫宫禁的,算来算去唯有程咬金……

    甚至于就算陛下也看透了李勣的操作,照样会将这个任务交给程咬金,因为相比于与关陇割舍不断的尉迟恭,反倒是作为山东一系的程咬金更能在易储之事当中不偏不倚。

    阳谋啊……

    看着李勣低眉顺眼一言不发,萧瑀愈发心中忌惮。

    这个口口声声不掺合朝争,更对易储之事避而远之的李勣,手腕城府着实太过难缠……

    ……

    散朝之后,程咬金等在宫门外,见到张行成出来便将其拽上马车,先是吩咐车夫驾车回家,让仆人先行一步准备酒宴,然后才放下车帘,埋怨道:“你昨夜是不是醉傻了?吾告诫你远离争储,为何还要举荐吾入城宿卫宫禁?”

    张行成脸上犹有余悸:“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不敢醉酒误事,就不去府上了吧?”

    他是真的怕了程家父子,这群憨货原本各个海量,还要轮番上阵劝酒,谁受得了?

    程咬金郁闷道:“把话说明白自然放你离去,若说不明白,今日就躺着回家吧。”

    张行成只得说道:“此事并非由下官所起,就算下官不举荐您,您以为就逃得脱么?英国公摆明了要将您推到这个位置,由您来掌控京畿、宿卫宫禁,以他的能力、手段,有得是办法达成这个目的。”

    程咬金闷声不语,承认张行成说得有道理。

    可自己与山东世家已经貌合神离,不听号令也不是一次两次,为何李勣还要将自己推到如此重要的位置?

    难道他们还认为自己可以为他们出死力?

    张行成见程咬金沉吟不语,想了想,低声道:“下官虽然被视为山东世家在朝中的旗帜之一,但距离英国公的境界太远,也不能接触山东世家核心,只不过是听命行事的棋子罢了。但是这一次,下官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程咬金愈发迷茫,连张行成都看出不对劲……

    他觉得好像有一张大网开始慢慢罗织,自己也好,旁人也罢,已经成为这张大网当中的一些结点,为人所用,却不自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股浓浓的危机感将他笼罩,必须得想办法挣脱出去才行,否则动辄有滔天大祸……

    但如何破局?

    一时间束手无策。

    (本章完)



    东宫六率撤出长安,等同太子正式宣布放弃储位,只等着李二陛下一纸废储诏书颁布。

    且向外界宣告——储君之位谁又能耐谁就抢吧……

    无论魏王、晋王,只要有志于储位,焉能放弃此等良机?这个时候谁占据先手,谁就在储位争夺当中占据主动,局势迥然不同。

    程咬金虽为山东出身,但其行事未必忠于山东世家,对于魏王、晋王来说首先要试探一番,探明其心意谁属、立场如何,若倾向于自己,便倾力支持;反之,责务必想方设法令父皇收回成命,再更换自己这边的人入驻京城,宿卫京师。

    由此,亦可探明父皇心意究竟更倾向于将储位交给谁……

    一时间,东宫六率撤出长安导致各方措手不及,之后便迅速反应过来,纷纷动作,局势骤然紧张。

    其中最苦的便是程咬金,看似凭白得了一个宿卫京师的重任,大权在握声势赫赫,却成为各方角逐之焦点,无数亲朋故旧登门试探,自己却不敢有任何自身倾向之流露,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烦不胜烦,干脆借口整编军队卷辅盖遁入军营,任谁拜访皆一概不见。

    ……

    宇文士及与尉迟恭私下相会,叹息道:“东宫弄出来这一手着实高明,一下子便将这潭水彻底搅浑,自己遁入大慈恩寺坐山观虎斗,任凭朝中争得死去活来。”

    东宫当真完全放弃储位,彻底躺平?他是不信的,只从当下这一手施展出来,便可知东宫仍在垂死挣扎,只不过动作更加隐秘,更加合乎情理,即便陛下看得出来也不会过于在意。

    人家连军队都彻底撤出长安,摆明了一副彻底退出的姿态,谁能拿他如何?

    尉迟恭有些烦躁,喝口茶水嫌烫,便又放下茶杯,问道:“陛下指定由谁率军入驻长安,等于向外界宣告储位之人选,所以有志于储位的几位亲王殿下一定争个你死我活。可这件事与吾等何干?”

    入驻长安、宿卫宫禁之职责几乎于新任储君挂钩,但这件事如何能轮得到关陇门阀?

    毕竟现在的关陇门阀只得缩起头做人,以免招致李二陛下清算大祸临头,连一个支持的争夺储位的对象都没有……

    宇文士及拿起茶杯,摇摇头,沉声道:“未必如此……陛下若已经下定决心,大家争来争去自是无用,可若是陛下尚未决断,那么谁都有机会。”

    尉迟恭不解:“就算谁都有机会,可咱们却半点机会也无吧?”

    宇文士及喝了口茶水:“你说说,陛下选择储君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尉迟恭虽然是武将,但出身名门世家,读的书不少,这些年在朝堂上厮混也有见识,想了想,道:“最怕的自然是后继之君全盘推翻陛下的政策,‘人亡政息’这话有些大不敬,但却是现实,谁又愿意看着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最终改弦更张呢?”

    只要当下的国策一直延续,即便陛下殡天,亦有如长存;相反,有朝一日新君即位便将他这个皇帝的政策全盘推翻,甚至冠以一个“庸政”之名头,谁受得了?

    宇文士及颔首,道:“正是如此。陛下考虑储君之人选,不仅要看谁更适合做好一个皇帝,更好看每一个皇子身后的力量以及派系,最重要是各方所代表的利益。利益不同,路线便不同,治国之理念更加不同……你以为治国那么简单?一个储位之归属,所牵动到的利益已数之不尽,更遑论执掌天下的皇帝。”

    忠奸对错,有些时候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史书当中每一件惊天动地或者平静无波的事件背后,都隐藏着看不见的利益交换。

    青史斑斑、王朝兴灭,追根究底也不过是“利益”二字……

    尉迟恭愈发不解:“可咱们附和谁的利益?”

    宇文士及道:“自然是陛下的利益。”

    尉迟恭瞪着眼睛,完全听不明白,咱们前些天还差点灭了东宫太子,行径几乎与谋反无异,陛下能够念着旧情不予追究已经算是宽宏大度,咱们也只能夹着尾巴过活,唯恐行差踏错招致灭顶之灾。

    怎地还代表了陛下的利益?

    此刻尉迟恭手中的军队乃是关陇门阀最后的倚仗,所以宇文士及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咱们施行兵谏、废黜太子,为了是咱们自身的利益,并非谋反,这一点陛下是清楚的,时至今日所受到的损失已经足以弥补过错,所以陛下才会放咱们一马。但是如此一来咱们虽然实力大损,却并不依附于魏王或晋王其中任何一方,成为特立独行的那一个,所能倚仗的唯有陛下……在这个陛下尚未决断的关头,唯有咱们才能够保持中立,不偏不倚,不会倾向于任何一位皇子。”

    任何一方依附于某一位皇子,都会影响陛下对于立储的判断,毕竟陛下需要考量每一个皇子所代表的势力、派系,以及这个势力、派系的根本利益。

    但是关陇门阀如今乃丧家之犬,根基几乎尽数拔起,只能彻彻底底的倚仗李二陛下,如此自然从纷乱的派系当中脱颖而出,愈发能够被李二陛下委以重任。

    尉迟恭终于听明白了,当即精神一振:“是否需要吾即刻入宫,自请率军入京宿卫宫禁?”

    宇文士及赶紧摇头:“万万不可!当下咱们虽然不予任何一方有所瓜葛,但陛下猜忌之心未必尽去,越是主动,便越是惹得陛下怀疑。你且在家等候消息,傍晚时分吾即入宫,稍后自见分晓。”

    尉迟恭重重点头。

    关陇起兵覆亡东宫废黜太子,他是最冤枉的那一个,根本不曾深度参预,结果最终却被关陇门阀牵累,原本深受陛下器重、信任的当朝武将之一,且不得不投闲置散,差点连手中的军队都保不住。

    前后落差之大,自然心中耿耿于怀……

    只要陛下依旧信任关陇门阀,那么他尉迟恭便首当其冲被陛下启用,风光显赫之日不远。

    ……

    傍晚时分,宇文士及换上官服,乘车来到太极宫觐见。

    李二陛下刚刚用过晚膳,闻听通禀,蹙眉想了想,便于书斋之内召见……

    君臣落座,内侍奉上香茗退在一边,李二陛下呷着茶水问道:“郢国公这个时候入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宇文士及起身,跪伏于地,垂泣道:“老臣自知罪虐深重,之所以苟活于世,只想以惨败之躯率关陇上下回报陛下天恩,洗刷前罪!但请陛下相信,关陇上下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贰心,若有半分不忠之心,甘愿千刀万剐、断子绝孙!”

    眼看着一路跟随自己的老臣这般伏地悲泣,李二陛下亦是感触万千,想了想,叹息道:“起来吧,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朕也并未责怪于你。”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关陇为了保证自身利益,悍然施行兵谏欲废黜与山东、江南门阀越走越近的太子,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况长孙无忌之所以敢于起兵,是被自己一步一步逼到了那个地步,更以“假死”欺骗。

    说到底,关陇门阀算不得谋逆。

    对于皇帝来说,只要不涉及谋逆,那么一切罪责都有的商量,何况眼下长孙无忌已死……

    将宇文士及叫起,他温言问道:“郢国公可是有什么事相求?不妨直接说出来,让朕思量思量。”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白天因为李靖提请将东宫六率撤出长安而导致的一场轩然大波,毕竟“入驻长安、宿卫宫禁”这样一个权力,几乎意味着储位的归属,各方自然明争暗斗,不敢罢休。

    莫非关陇各家也有此意?

    可他们支持的是哪位皇子?

    毕竟之前长孙无忌起兵之后曾先后欲扶立魏王、晋王二人为储,结果被二人所拒,使得长孙无忌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扶立齐王,这也是关中最终兵败的一个原因,齐王不能服众……

    宇文士及摇头道:“当初一时糊涂,铸下大错,焉能不知悔改?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春秋鼎盛,吾等自然誓死追随。将来陛下立储,无论立谁,吾等都谨遵皇命、以死效忠。”

    我们知道错了,在大唐这片天地,您是主宰一切的帝王,咱们什么也不想,只以您马首是瞻,至于储君为谁,您说了算,我们都听着……

    这话说得漂亮,李二陛下听着舒心。

    再想到今日东宫撤走东宫六率之后朝野上下一片喧闹的各方派系,李二陛下心有触动……说到底是陪着他出生入死、破家舍业打天下的旧人,既然无关谋逆,自然依旧深信几分。

    想了想,他说道:“回去让敬德将右侯卫好生整顿,损失的兵员迅速补充,新兵也要加紧训练。好歹也是贞观勋臣、当代名将,千万别被一干小辈笑话了去。”

    宇文士及心中大喜,感激涕零道:“陛下宽容,老臣羞愧至极……谨以此身,回报天恩!”

    关陇如今就好似一条断了腿的丧家之犬,无依无凭、无所倚仗,只要谁给了一根骨头,就会为谁看家护院、以命相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