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士及忍住心中狂喜,俯首恳切道:“陛下胸襟宽宏,老臣敬佩无地、感激涕零,定当率关陇上下竭尽全力、以死相报!”
他知道李二陛下虽然并未当场答允尉迟恭入城,但心中已有此意,只不过兹事体大, 需要权衡各方利益才能做出决断。
但无论如何,从谋逆之罪一举扭转成为陛下欲扶持之首选,这对于当下有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关陇门阀来说不啻于天降甘霖……甚至到底会否选择尉迟恭接替东宫六率宿卫京师之职责也已不重要。
只要陛下消除对关陇门阀的敌意,便算是天大的好事,其余尚需徐徐图之。
……
宇文士及走后,殿内光线昏暗,李二陛下便起身去往书斋, 一个人坐在窗前思虑当下局势。
太子忽然将东宫六率撤出长安这一手着实出乎他的预料,如此便使得储位争夺彻底摆上台面,局势陡然紧张。
以往无论魏王亦或晋王,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心里又怎么可能对储位不在乎呢?只不过忌惮颇多,唯有遮遮掩掩,以免行差踏错被对方抓住把柄,导致失了先机。
但是现在东宫六率这么一撤,谁继任东宫六率戍卫京城的责任便会在争储之中占据先手,而且很可能是彻彻底底的优势,只怕无论魏王、晋王,亦或是朝中那些有志于从龙之功的各方势力都坐不住。
李勣刷了个花枪,明面上看去好似拐弯抹角的支持程咬金,与山东世家站在一处,但其实不管李勣还是程咬金,其自身之利益都已经逐渐与山东世家脱离开来,山东世家执掌大权未必附和他们的利益,所以李勣此举到底用意如何, 有待商榷。
丧家之犬的关陇门阀也跳出来,意欲凭借这个机会重新获得信任, 这既是情理之中,李二陛下也乐见其成。
至于江南士族眼下或许并无合适的统兵大将,所以一直缄默,但是从他们最近与晋王越走越近来看,也不会任由这個戍卫京师的重任落到魏王手上……
待捋清楚当下局势脉络,李二陛下便发现作为立储首要顺位的魏王李泰好像置身事外,并非参预进来。
是觉得戍卫京师的位置不重要,不影响储位之归属?
还是当真心口一致,无意于争储?
亦或是某一方势力已经与魏王暗中达成联合,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争夺这个戍卫京师的权力……
局势之复杂,即便以李二陛下对于政治得心应手之能力,也难免觉得千头万绪、诸般可能,一时间头胀欲裂。
他将王瘦石唤进来,取来一丸丹药就着茶水服下,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王德这时也从外进来,拿着火折子点燃烛台上的蜡烛,书斋内渐渐通亮起来。
看着两个内侍,李二陛下忽然一阵感慨唏嘘:“朕如今当真成了孤家寡人……”
言语神情, 满是悲凉之意。
他素来对那些所谓“尊卑有别”之类的“赫赫天威”不屑一顾,认为天威不是依靠繁琐严苛的礼仪制度建立起来的, 而是以身作则、身先士卒,带领文臣武将从一个接一个的胜利当中打出来的。你能带领大家取得胜利,就算是一个街边乞丐亦能获得威严、人人敬畏,否则纵是天潢贵胄,也照样会被臣下弑杀。
别拿什么血脉压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所以他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更想与臣下打成一片,收获他们发自衷心的爱戴,自认古往今来,再无如他这般君臣相得。
然而时至今日,身边居然连一个能够彻底相信、商讨局势的人都没有。
只余下两个阉人毕恭毕敬……
一股烦躁之气陡然升起。
压了压火气,他问王瘦石:“太子在大慈恩寺可有异常?”
王瘦石忙恭声回答:“太子殿下每日暮鼓晨钟、早晚诵经,并无异常,日常行为也皆在人前,绝无丝毫避人之处。”
大慈恩寺里僧徒众多、眼线繁杂,可以轻易收集到太子的一言一行。
李二陛下颔首:“派人盯着两位殿下府上,朕要知道他们见了何人、说了何话,不能有所遗漏。”
“喏。”
王瘦石躬身应命,心中颇为激动。
以往似这等监视亲王、百官的职责从来都是以“百骑司”为主,他所率领的死士、密谍隐藏得更深,如今既然陛下将这等职责交给他,便说明“百骑司”在陛下心目当中已经不可信。
这是他恢复势力的大好机会……
李二陛下这才叹息一声,神情有些萎靡,摆摆手道:“朕有些乏了,你们暂且退下吧。”
“喏。”
两个内侍躬身退下。
李二陛下一个人坐在书案之后一动不动,闭目沉思,良久才站起身,回返寝宫。
*****
大慈恩寺。
夜幕低垂,天上淅淅沥沥的降下小雨,雨水打在窗前巨大古槐的树叶上发出“沙沙”轻响,好似春蚕啃噬桑叶一般……
屋内窗前,地席之上几样精致的斋菜,一壶黄酒,李承乾、李靖、房俊三人相对跪坐、饮酒交谈。
房俊执壶给两人斟酒,笑问李靖:“卫公是否心中对于撤出长安依旧耿耿于怀?”
李靖手里拈着酒盏,先是呷了一口,接着才苦笑道:“老夫一生宦海浮沉,再大的挫折都受过,怎会如你所想那般不济?权势亦不过是眼前浮云,忽聚忽散,终究了无痕迹。只不过此番遭受殿下器重,使得老夫能够有机会重新带兵,本已立下志向誓死效忠,如今面对危局却无能为力,甚为羞愧,汗颜无敌啊。”
言罢,敬了李承乾一杯,一饮而尽,意态甚为萧索。
李承乾饮下半杯,温言宽慰道:“卫公心迹,孤感激不已,然则父皇心意已决,焉有回天之术?事已至此,乃是天意,孤尚无半分怨气,汝等更应体谅父皇艰难,予以理解。”
易储之事几成定局,忠于太子的东宫六率一定要撤出长安,区别只在于主动亦或被动而已,结果无可更改。
李二陛下再是胸襟似海,也不敢将数万人马的东宫六率一直留在长安城内,万一哪一天废储的诏书颁行,东宫六率群情激奋之下铤而走险,他这个皇帝岂非自掘坟墓?
剪除东宫羽翼的第一步是收拢房俊手中兵权,第二步便是将东宫六率撤出长安、削弱战力。
只有做到这两步,李二陛下才能安枕无忧……
李靖颔首,沉声道:“殿下放心,老臣知晓当下何为轻重,此番撤出长安屯驻昆明池北,定当勤于操练、厉兵秣马,随时听候殿下差遣!”
大慈恩寺有密道通于城外,就在昆明池附近,一旦长安城内局势骤变,太子可从密道脱身,至昆明池后进入东宫六率军营,可确保安全无虞。
这是东宫上下最后的努力,不为保住储位,只为保住太子极其家眷。
至于由此所引发的朝堂上下对于戍卫京师之权责的争夺,则完全是顺带着的……
房俊再次斟酒,笑道:“不必如此紧张,这不过是最后一步而已,未必走到那一步。陛下固然易储之心坚决,但绝不会坐视殿下遭受戮害,咱们所需要防备的只是暗处的黑手,至少明面之上无人敢对殿下不利。”
虽然李二陛下从未明示,但其确保几个皇子之间“兄友弟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易储可以,但无论储位谁属,都不能戮害兄长、残害手足,这是一条无可更改的底线。
只要李二陛下不死,这条线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碰触。
李承乾举杯,既是感慨又是羞愧:“世间再无功勋堪比从龙之功,原本孤感念诸位鼎力扶持,想着日后荣登大宝定要倾心相待,富贵与共……然则孤乃无能之辈,非但不能让诸位忠心追随的臣子荣华富贵,反而要跟着孤遭受打压、仕途受挫……今生今世,只怕这番恩情无以为报,若有来生,愿与诸位血脉相连、生死与共!”
李靖、房俊两人忙举杯,前者惶恐道:“殿下乃帝国正朔,天命所归,臣等自当竭尽全力予以报效,只恨能力有限,不能力谏陛下回心转意,实在死罪!”
房俊也道:“殿下仁厚,世人皆知,纵然舍去这储君之位,朝野上下亦感念您的仁爱,臣等誓将追随陛下麾下。”
李承乾再不多言,挥袖抹去眼角泪水,与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待到情绪平复,李承乾才说道:“青雀之前有意拉拢汝等,成就大事,此番东宫六率尽数自长安撤出,想必青雀夜不能寐,怕是又要向你登门询问。”
李泰看重东宫属官的实力,首要便是驻扎长安城内的东宫六率,这支李靖关陇兵变逆转取胜的军队对于手中无一兵一卒的李泰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如今骤然撤出,岂能不惊慌失措?
万一继任者乃是支持晋王的,那么争储之事胜算不大……
房俊四平八稳:“殿下放心,现在是魏王与晋王斗法,咱们东宫一系尽皆置身事外。待到陛下废储诏书颁布,想必魏王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到时候才好谈条件。”
什么条件?
自然是不予迫害废太子的承诺。
但是对于任何一个上位的储君来说,废太子的存在都是如鲠在喉、如芒刺背,不予除掉焉能安寝?只能等着山穷水尽之时别无他法,才肯捏着鼻子答允。
兵部衙门的值房里,晋王李治与张行成相对而坐,窗开的窗户透入阵阵凉风,窗外院子里绿树浓荫、景色宜人。
李治手里婆娑着茶杯,蹙着一双剑眉,不满道:“这帮官痞子也太过分了吧?你是政事堂任命的兵部尚书,名正言顺的一部之首,他们居然敢阳奉阴违自作主张,着实可恨!”
时至今日,他那个“检校兵部尚书”的职衔尚未解除,依旧在兵部坐堂。经由房俊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兵部早已一跃成为六部当中仅次于吏部、户部的重要衙门,除去自身并无指挥作战之权,帝国军队的将领任命、后勤辎重、番上宿卫等等实权,皆在兵部。
如此一个重要的衙门,李治焉能放手?
况且他已经与萧瑀私下联结,而江南、山东两地门阀更是同进同退,相当于兵部最高的两个官职已经尽入手中。
却被高高挂起,根本不能掌控部务……
心中恼火、挫败可想而知。
张行成经由程咬金点拨,心中已不似之前那般憋屈,不过此刻见李治甚为不爽的模样,自然顺着对方的话风,嗟叹道:“微臣无能,导致殿下受辱,实在是罪该万死……不过暂时还是由着他们吧,越国公将这兵部上下经营得铁桶一般,想要短期之内寻隙而入、收拢人心,并不现实。”
即便被架空,可好歹还有一个兵部尚书的职衔落在头上,只待太子被废、房俊失势,迟早这兵部是自己的天下。可万一这个时候晋王反应强烈,招致兵部上下一起抵制,使得局势紧张、部务搁置,指不定多少人欣喜若狂的插手其中,自己这个兵部尚书怕是屁股尚未坐热乎便被撸下去……
至于兵部会否在晋王争储过程当中立下功绩,他现在并不在乎。
局势未明,变数依然存在,即便山东世家内部也各执一词、尚未统一意志……
李治无语,半晌后问道:“卢国公正在整编左武卫,父皇甚有可能招其入京宿卫,不知进展如何?”
张行成道:“卢国公如今已经入驻军营,全力以赴整编部队,不过一路东征皆为先锋,损失惨重,回来之后又不曾及时整顿,致使军械、兵员之损失愈发厉害,没有个三五月时间,很难恢复当初战力。”
东征之时,程咬金、薛万彻一直作为大军先锋攻城掠地、摧城拔寨,战功赫赫的同时也遭受极为惨重的损失,回到关中之后局势愈发紧张,虽然并未参预重大战事,但未能及时补充兵员、维护军械,使得军队战力大跌。
李治蹙眉道:“你亲自盯着部内,但凡左武卫所需之军械、所抽调之将校兵员都要优先拨付。”
现在虽然朝中有多人举荐程咬金率军入城宿卫京师,父皇也有所心动,但毕竟尚未正式下旨,这件事越是往后拖便越是增多变数,务必让左武卫今早整编完成。
张行成苦笑:“非是微臣懈怠,实在是有心无力……而且微臣劝殿下也不要试图给那些官痞施压,否则他们必然让殿下难堪。”
不说别的,若李治让崔敦礼他们尽快给左武卫提供军械装备,崔敦礼如同对待自己那般来上一句“部中钱粮匮乏,非止各处作坊未能复工,便是部中官吏之俸禄亦未如数发放”,你怎么办?
一场东征,倾举国之力,已然耗空国库;而关陇门阀又发动一场兵谏,整个关中农商凋敝、百业倾颓,处处需要修葺、事事需要钱粮,民部哪里拿得出钱?
更何况单只一个铸造局的复工便需耗费数十万贯……
李治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勃然大怒,狠狠一拍身边的茶几,怒叱:“兵部乃是帝国衙门,何时居然沦为私人之玩物?这帮人简直欺人太甚!”
然而他自己也明白,至少眼下他拿房俊以及兵部上下官吏完全没办法,只有无能狂怒罢了。
甚至于他还不敢将此事检举给父皇,因为那样父皇不仅不会为他出头,反而失望于他的无能,区区一个兵部都摆不平,何以平天下?
*****
昆明池畔的军营快速搭建,简易水泥、三合土以及砖石砌成的营房简洁大方、宽敞明亮,晾晒半个月便可入驻。
东宫六率陆续自长安城撤出,分批进入新建的军营,这使得长安城的气氛愈发紧张,谁都知道随着东宫六率彻底撤出长安意味着易储之事已经不可避免,东宫太子的权势、根基逐渐瓦解,无数人或是观望、或是参预,都等待着新任储君的新鲜出炉。
历朝历代,易储都是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爆发出巨大冲突,进而将无数人席卷其中,遭受灭顶之灾……
因此,关于谁将代替东宫六率戍卫京师,自然受到万众瞩目。
……
西明寺后院精舍之内,李治与萧瑀秘密相会。
窗外风吹树叶、树荫浓密,精舍内茶香氤氲、静谧宜人,萧瑀捋着胡子,蹙紧眉头,语气略带抱怨:“老臣已经告诫殿下数次,非常时候不要时常见面,殿下有什么话自可让府上内侍带给老臣即可,何必约老臣于此间相会?”
当下局势紧张,变数太多,陛下对于储君之选择一直未有决断,难保不是在考察各位殿下背后的势力。各方势力所代表的利益能否与陛下的治国理念、皇权利益相融合,这是陛下首要考虑的问题。
尤其是前些时日骤然兴起的魏王遭受弹劾一事,闹得朝野纷纭,陛下岂能不会担忧一旦晋王联结江南、山东两地门阀,会彻底压制魏王以及其余皇子,一旦成为储君将来登基会否对这些皇子构成巨大威胁?
权力总是需要制约的,当其中一方拥有绝对的强势足以碾压各方,那便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而晋王固然聪慧,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紧要关头却难免患得患失、心神不静。
还需历练啊……
李治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苦笑道:“非是本王不知轻重,实在是戍卫京师这件事太过重要,但父皇直至今日依旧不做决断,令本王寝食难安。万一父皇不任命卢国公,转而选择其余将领,该当如何?”
戍卫京师这件事不仅仅是争储最坚定的一步,更意味着父皇究竟心意谁属,对于有志于储位的皇子来说实在太过重要。
若能得到父皇之青睐顺顺利利继任储位,谁又愿意最后时刻奋起抗争、违逆父皇心意呢?
否则就算最终争储成功,也由着本质的区别。
“玄武门之变”父皇大获全胜、逆而夺取,却成为父皇一生当中难以抹煞之污点。即便父皇率领天策府众将打下了大半个大唐,“玄武门之变”以后也曾面对皇权不稳之危机,自己这个“长于深宫”“羽翼未丰”的皇子,拿什么去面对天下人的质疑与反对?
更何况父皇之所以能够取得“玄武门之变”的成功,在于天策府上下的利益早已与父皇绑在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有人都抛却生死、一往无前。可自己若是到了那一步,难道指望着江南、山东两地门阀与自己生死与共?
别把他绑起来献给新皇邀功请赏就要谢天谢地了……
萧瑀呷着茶水,镇定道:“殿下稍安勿躁,至少到目前为止,您的机会还是大过魏王的,没有什么突发之事,便不至于有逆转变化。您越是表现得平心静气,在陛下眼中便愈是欣赏。以老臣来看,陛下之所以尚未下定决心,主要还是在于当下局势未能彻底掌控,心中尚有疑虑。”
易储之事,干系重大,随着储位废立,将牵扯到各方之利益,有人欢喜,有人失落,难保政局动荡。
在没有绝对把握稳定任何突发情况之下,陛下不会轻易做出废黜之动作。
毕竟随着关陇门阀骤然兵变,整个帝国的权力构架发生了翻天覆地之变化,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去重新掌控……
而首当其冲,便是宗室之稳定。
随着李元景谋逆不成反被灭门,宗室之内自是惊惧不安,唯恐遭受瓜葛牵扯;再加上易储之后利益动荡,人心惶惶在所难免。谁知道那帮子宗室亲王们到底怎么想?若不能将其彻底镇压,一旦闹出事情来,对于朝局之震荡、对于陛下声誉之损害无可估量。
李治颔首认可,叹气道:“看起来,河间郡王要回来了呀。”
萧瑀抬头看了李治一眼,心中对于这位殿下的敏锐嗅觉甚感惊艳,这可不是随便想想便能得出的结论,李孝恭镇守西域不容有失,谁敢轻易将其调回长安?但除去李孝恭之外,旁人皆难以慑服宗室诸王……
他嘉许道:“河间郡王虽然倾向于东宫,但那时候毕竟东宫乃国之正朔,身为臣子予以效忠无可厚非。但既然废储在即,河间郡王的立场对于储位之归属万分重要,殿下要心中有数。”
以李孝恭在皇室之内的威望与影响力,李二陛下肯定会询问其对于储位归属之想法,而李孝恭给出的意见一定会左右李二陛下最终之决断。
储位归属意味着利益的分配,不仅牵扯朝堂之上的各方派系,更影响宗室内部的权力分配,即便是乾纲独断的李二陛下,又岂能随心所欲、一意孤行?
(本章完)
李治想了想,很是苦恼:“正如您所言,河间郡王对父皇忠心耿耿,自身对于储位归属并不会太多意见,大抵父皇选择谁,他便支持谁……但河间郡王与房俊交情匪浅,两人有很多生意往来、利益羁绊,甚至就连垄断了大唐海船建造的江南船厂都是两人共有,所以一定会受到房俊的影响,而房俊又与魏王交好……这会否使得河间郡王偏向于魏王?”
萧瑀蹙眉不语,心中也有些没底。
李孝恭的确死忠于陛下,无论陛下立谁为储都会坚决拥护;但是以李孝恭在宗室之内的威望与影响力,李二陛下也一定会重视李孝恭的意见。
在储位尚未定论之前,李孝恭的确拥有左右李二陛下之能力……
*****
濛濛细雨飘飘洒洒,关中各地百姓经由京兆府等衙门及时救助之后刚刚稳定下来,便赶紧开垦田地,冒雨在田里耕种。
似稻子、玉米这样的作物已经来不及,但好歹还能种下一些土豆、花生等等作物赶在入秋之前收获一些,然后还能播种一季冬小麦,再搭配朝廷赈济的粮食勉强过冬。若是再晚个把月,怕是整个关中今年都将颗粒无收……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一支风尘仆仆的车队冒雨渡过临时搭建的中渭桥,围在当中的马车上车窗挑开,一脸疲倦的李孝恭望着官道两侧田地当中忙碌的人们,以及那被骑兵铁骑踩踏一片狼藉坑坑洼洼尚未复原的道路,不由得忧心忡忡。
一场兵谏,几乎将整个关中席卷其中,任是如此土地肥沃、人口众多的京畿之地,依旧难以恢复,由此可见眼下局势会是何等急迫……
而当初房俊率军数千里驰援东宫,与兵力十倍于己的关陇军队大战数场最终逆转获胜,更是令他震撼。
江山代有人才出,此乃定律,然而年轻将领如此迅速的成长速度依旧令他这位沙场宿将、宗室第一统帅感受到巨大压力。
推陈出新、优胜劣汰,不知何时他们这些贞观勋臣便要彻底让出主导地位,朝堂形势将会由年青人所掌控……
车队一路不停,径直由临时搭建的中渭桥渡过渭水,横穿长安北部的平坦地域抵达金光门外。跟随左右的骑兵有人策骑上前,将一枚河间郡王府的印信递给守城兵卒,后者验看无误,赶紧双手奉还,率领同僚退往一旁,躬身目送车队驶入城门。
微雨之中,车队入城,直抵承天门外停驻。
李孝恭从马车上下来,亲兵撑起伞遮住雨丝,他抬头看着即便下雨依旧未停正在重建之中的承天门,心底感慨。
此番出镇河西固然险阻重重、差一点出师未捷,孰料长安城更是波澜壮阔、生死一线,尤其房俊先以半支右屯卫出镇河西击溃吐谷浑积攒多年的数万精骑,继而连续挫败突厥、大食人的埋伏,然后直入西域对垒二十万大食军队,一战获胜,将入寇之番贼彻底击溃。
此后未及休整,又一路驰援数千里,从西域杀回长安,击败十倍于己之关陇军队,擎天保驾、匡扶社稷……
经此一战,房俊在军中的资历虽然不如他李孝恭,但威望却丝毫不差,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新生代第一人,无人可以撼动其地位。
再加上其麾下苏定方、薛仁贵、刘仁轨等等一干忠心耿耿的将校部属,已然构筑成雄踞一方的根基,俨然军方大佬之一。
但是这个时候李二陛下却一意孤行要废黜其全力支持的东宫太子……
李孝恭叹口气,忧心忡忡,扭头对身边部曲道:“将东西都运回府里,将本王回京的消息告知,待本王觐见陛下之后,再回府团聚。”
“喏!”
部曲应命,带着车队离去返回府邸,留下二十余骑护卫。
李孝恭这才至承天门下,守门校尉不敢怠慢,赶紧入宫通禀,片刻之后回转,陛下召见……
入宫之后,入目之处皆是用雨布遮挡的各式建材、木料、砖石,几乎每一处宫阙殿宇皆有着大战之后的残破痕迹,可见当初太极宫内的恶战是何等激烈残酷,几乎将这大唐腹心之地毁于一旦。
到了武德殿外,内侍入内通禀,须臾回还,躬身请李孝恭入内。
……
今日阴雨,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君臣见礼之后,李二陛下起身,带着李孝恭来到偏殿靠窗的地席上,命内侍奉上香茗之后斥退,只余下君臣对坐。
李二陛下拈着茶杯喝了口茶水,看着李孝恭道:“朕将你调回长安,可知为何?”
李孝恭没有装糊涂,颔首道:“能够猜测一二,还请殿下明示。”
李二陛下放下茶杯,揉了揉眉心,沉声道:“眼下局势紧张,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不排除会有冲突发生。朕要你坐镇京师,帮朕稳住宗室,无论任何情况之下,宗室都必须团结一致,不能违逆朕之意愿。”
军队乃是镇国神器,但稳定军队的前提,却必须是稳定宗室。
未到最后一刻,永远无法得知某一位宗室与某一支军队有着怎样密切的联系……
李孝恭起身,单膝跪地,如以往追随李二陛下南征北战之时一样施行军礼,语气铿锵、神情坚毅:“臣誓死效忠陛下,竭尽全力维系宗室稳定,若有差池,愿请死罪!”
“诶,何必如此?快快起来。”
李二陛下和颜悦色将李孝恭搀扶起来,拉着他的手再度入座,亲手给其斟茶……
按说,以李孝恭的威望、功勋以及地位,大宗正的位置非他莫属。出于制衡、分化之目的,当年即位之后将大宗正的官职授予韩王李元嘉,但是现在到了紧要时候,还得是李孝恭坐镇,才能让他这个皇帝彻底放心。
相比之下,韩王还是过于仁善随和了一些,危急时刻,不够杀伐果断……
两人呷着茶水,李二陛下笑着谈及以往身在军中南征北战的往事,唏嘘之中自有无限自豪,引得李孝恭也放下君臣之别,时不时附和两声。
半晌,李二陛下才放下茶杯,似随意问道:“对于储位归属,你怎么看?”
李孝恭瞬间警觉,忙道:“陛下口含天宪、乾纲独断,无论任何决断,微臣肝脑涂地、坚决支持。”
立储这种事固然意味着权力之更迭,很容易从中攫取巨大利益,但也隐藏着数不尽的凶险,动辄大祸临头。
他这个郡王之爵已经到了尽头,既非皇帝一母同胞、更非皇子,难道还能觊觎更进一步的亲王爵位?
爵位上,他升无可升;功勋上,早已功高盖主。
若是仍不知满足希冀攫取更多,那才是取死之道……
所以易储之事他早已打定主意,李二陛下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一心一意跟着陛下的心意行事,绝不能三心两意、心怀觊觎。
李二陛下摇头叹气,道:“你呀你,当年身为统帅之时亦是杀伐决断、一往无前,这些年韬光养晦之意朕也理解,可怎地变得这般畏首畏尾?当下朝堂、宗室,若说尚有一人能让朕完全信任,非你莫属,故而不必这般瞻前顾后、小心翼翼。”
似李孝恭这般身份尊贵、功勋卓著的老臣,早已无欲无求,才是他眼下最能够信任的对象。
李孝恭恭声道:“易储虽是国事,可也是家事,陛下自己拿主意就好,旁人不便置喙。”
李二陛下婆娑着茶杯,无奈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抉择,着实难以两全其美。”
李孝恭不搭话,心里却有些腹诽。
什么叫“手心手背都是肉”,魏王、晋王是您的儿子,难道太子就不是?您此刻只想着如何在魏王、晋王当中则选其一,可是为何就不想想一旦太子被废,将会面临何等处境?
当然,他也明白身为帝王、国家领袖,所思考的不仅仅是父子之情、血脉之恩,更应当以帝国利益为重,私人情感只能放在一边。陛下既然不看好太子将来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将贞观盛世延续下去,易储也是迫不得已……
总之一句话,陛下怎么吩咐,自己便怎么做,绝对不在易储当中有任何想法与动作。
李二陛下看着李孝恭低眉垂眼一声不吭,显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只能无奈摇头。
他现在是真的发愁,颇有些取舍两难。
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山东、江南两地门阀与晋王不清不楚,一旦彻底站在晋王那边,魏王想与其争夺、对抗便只能依靠原东宫属官,而形成这样局面的结果,要么太子暴卒,东宫派系群龙无首,要么太子隐于魏王身后,等到魏王即位的那一天,立生波澜。
相反,若晋王为储,江南、山东两地门阀成为将来朝堂的稳定基石,保障皇权可以平稳过渡,尽量减少因皇权更迭带来的内耗。
故而,眼下立晋王为储或许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但魏王年长,于宗室、朝堂乃至于民间皆有一定威望,陡然“废长立幼”,又岂能顺遂?
君臣沉默良久。
(本章完)
君臣沉默良久,李孝恭才说道:“噶尔家族如今已成一大隐患,禄东赞在吐蕃国内遭受松赞干布的打压与排挤,不得已全族徙往青海湖,与吐谷浑相互牵制,沦为吐蕃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孰料禄东赞极有魄力,居然趁着房俊于大斗拔谷击溃吐谷浑主力之际,一举将其连根拔起,彻底占据青海湖地域……眼下,噶尔家族俨然是吐蕃的心腹大患。”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继而看着李二陛下续道:“……显然,噶尔家族在面对逻些城巨大压力的情况下,已经得到房俊乃至于整个东宫的支持,所以才有禄东赞三子赞婆此番率领胡骑奔赴长安驰援东宫之举……此事陛下必须慎重对待。”
话说一半,并未点明主旨,但李孝恭相信以李二陛下之战略眼光,自然明白他的担忧是什么。
一旦局势复杂、太子生死遭遇威胁,很可能在部属拥趸护卫之下逃离长安、退往河西,到时候据河西之地势、拢西域之精兵,再有噶尔家族的数万胡骑作为支援,很有可能导致太子占据河西之外的土地,与中枢相持不下。
足以另立一国,在十年之内与中枢分庭抗礼。
帝国崩裂、内战将起。
若帝国陷入此等危局,轻则贞观以来二十年休养生聚毁于一旦,重则天下烽烟四起,再现隋末之乱世。
李孝恭并无任何偏向,只是向李二陛下指明了易储之后有可能出现的局面:“不仅如此,一旦太子向西撤离长安,房俊必然依附其后,如今纵横七海的水师也极有可能不听中枢之命令,据海外番地而自立,甚至袭扰沿海……最甚之处,水师战船自江、河等处入海口溯流而上直入江南、山东等腹心之地,则背腹受敌。”
说完,李孝恭微微低头,再不言语。
今时今日,东宫的势力早已不可小觑,不仅仅是关中一战表现优异的东宫六率、右屯卫,即便是驻扎海外的水师,也随时会成为帝国的心腹大患——东宫六率与右屯卫还有可能予以歼灭,但中枢对水师如何防备?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想过,甚至比李孝恭想得更深一层——一旦水师反叛,不仅仅是袭扰沿海一击黄河长安沿岸重镇,更会彻底断绝大唐的海贸。
如今江南、山东两地门阀大肆海贸,攫取了无穷无尽的利益,一旦这份利益受损,岂会甘心受之?
要么与水师沆瀣一气,内外勾结断绝大唐自海贸所能收取的税赋,要么干脆在朝堂上与中枢明目张胆的对着干……
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到时候谁坐在皇位之上,面对此等局面,只怕都束手无策,动辄激起兵变,内战、内乱频仍,直至中枢倾颓。
搞不好还能被太子杀回长安,重夺皇位……
他也明白李孝恭的意思:易储不是不可以,但所产生的后果有可能极其严重……
到底是否值得?
……
茶水已凉,李孝恭将茶壶里的水倒掉,投入茶叶,拿起一旁炉子上的水壶注入开水,茶香瞬间溢出,给茶几上的茶杯再度斟满茶水。
李二陛下婆娑着茶杯,缓缓道:“你所担忧之事,朕亦曾思量,但朕认定房俊不会如此。这厮口口声声乃朕之忠臣,但以朕观其往昔之所为,其忠于帝国之心更甚于忠于朕这个皇帝,此人心中博爱、胸襟宽广,从不因一己之私利而损害帝国利益,必不会一手导致帝国崩乱、社稷倾颓,致使百姓民不聊生。”
这也正是他对房俊不满的地方。
身为帝王,上天之子,自当人世间一切皆臣服于脚下,朕即天下、天下即朕,至于王朝是大隋还是大唐无关紧要,只有朕是这天下主宰。
一个臣子忠于天下远胜于忠于他这个帝王,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既然“朕即天下、天下即朕”,所以他也只能时常忍耐,不欲以此来贬斥功臣,凸显心胸狭隘、气量浮浅……
但他信任房俊是一个胸怀天下、博爱无私之人。
算得上当世人杰……
李孝恭不料陛下居然对房俊如此推崇、信任,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说得多了反倒显得他搬弄是非。
顿了顿,说道:“陛下放心,微臣定然稳固宗室,竭尽全力支持陛下。”
李二陛下颔首:“正和朕意。”
*****
细雨潇潇,夜幕沉沉。
已然是三更时分,小雨未竭、烛光映照,宗正寺衙门内人影幢幢,时不时有衣着华美的宗室子弟乘车来到门前,下车之后便有人接引入院内,仆人车驾则被带往不远处的马厩。
院内,数十兵卒皆穿斗笠蓑衣,手摁腰刀沿着院落警戒,杀气腾腾。
一众宗室子弟惊疑不定,想退也退不了,只能心情忐忑的来到正堂,见到一身戎装的李孝恭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不少勋戚两侧落座,愈发吓得心惊胆战、两股酸软。
这位河间郡王奉命镇守西域,眼下却神不知鬼不觉骤然返回长安,一上来便是这般压迫感十足的召集宗室于宗正寺内相会,显然局势有变。
遥想关陇兵谏消弭未久,依然令人心有余悸,该不会是又一次天崩地裂、腥风血雨吧?
……
李孝恭坐在首位,望着身边神色不大自然的韩王李元嘉,笑道:“愚兄夤夜相召,弟妹该不会为此大发雌威吧?哈哈,若当真如此,那往后愚兄可不敢登你家门了。”
旁边徐王李元礼、彭王李元则、郑王李元懿等亲王,李孝同、李孝界、李道玄、李道明等一干郡公也都附和笑着。
韩王殿下“惧内”之命,天下皆知,宗室兄弟之间时常引为笑谈。
李元嘉心里腹诽,目光在一群起哄的脸上带笑:“兄长此言若是传扬出去,难免有诋毁贱内之意,本王倒也罢了,素来敬佩兄长自是不敢多言,可若是传到越国公耳朵里,那厮犯起浑来,可着实令人头疼。”
李孝恭抚掌大笑:“旁人怕那棒槌,为兄岂会怕他?敢在为兄面前聒噪,定要与他一饮三百杯,论个雌雄短长!”
方才起哄的亲王、郡王们,则笑容一僵,面色讪讪。
这年头,女子出嫁在夫家地位如何,很大程度上在于娘家的权势与重视程度,韩王妃之所以在韩王府内一手遮天、骄奢跋扈,压得韩王连纳妾都不敢,正是在于房二那厮对自家姐姐无比宠溺,为了给姐姐出气连“马踏韩王府”吓得韩王不敢回家这种事都做得出。
这若是听说有人拿韩王妃说笑,岂能善罢甘休?
河间郡王与房俊交情莫逆,房俊自是不敢如何,可在座这些人却是心中忐忑,唯恐惹怒房俊,招祸上身,到时候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坐在一侧存在感不高的李道宗微笑道:“这话也不能让房二听见,那厮有时候人来疯,拼了命跟兄长斗酒,只怕兄长也难操胜券。”
李孝恭捋着胡须,深以为然,环视左右道:“此言若是出现在房俊耳中,惹得他不管不顾与我斗酒,我绝不甘休。”
宗室诸王面面相觑,这话怎地听着那么不对味儿?
今日怕是“鸿门宴”呀……
李元嘉也不愿深谈,说到底“惧内”不是一件可以骄傲的事儿,遂岔开话题:“怎地魏王、晋王以及诸位殿下都未到?我派人去催一催。”
殿内李唐皇室济济一堂,有身份的人坐在这里,另有数十人不够资格,只能在一旁偏殿敬候,等这边有什么决议过去知会一声即可。
但李二陛下诸位皇子却一个不见……
李孝恭摆手道:“不必,我并未通知几位皇子……人大概到齐了吧?我有几句肺腑之言,与诸位面前一吐为快。”
众人正襟危坐,露出倾听的神色。
想当年,李孝恭作为李二陛下之下宗室第一名帅,南征西讨打下大唐半壁江山,几乎所有宗室子弟都曾在其麾下作战,听从号令、奋勇争先,所以此刻李孝恭坐在那里不苟言笑,气势便足以压服在场一众宗室子弟。
李孝恭环视一周,方正的脸庞满是威严,缓缓道:“吾陇西李氏自上古以来便是名门望族,数百年来屹立于名门世家之列,钟鸣鼎食、誉满天下。然则高祖皇帝晋阳起兵,逐鹿神州君临天下,这才递进至天下一等,终生仰望!开国之战距今尚不算远,诸位以及家中父兄想必都曾为了帝国浴血奋战,帝国今时今日之繁荣昌盛,皆是吾陇西李氏子弟之鲜血浇灌!故而,无论如何,谁敢将吾等鲜血性命所铸造之帝国陷入崩颓,皆乃吾等死敌!”
语气铿锵,气势激昂!
事实正是如此,开国将近三十年,在座不少人都曾在刀枪剑戟之中浴血拼杀,与天下各路反王殊死奋战,这才打下这锦绣河山,铸就不世功勋,得以尊崇无上、荣华富贵,并且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与国同休。
谁敢颠覆大唐之统治,谁敢掀动大唐之社稷,便是在座宗室子弟的死敌,不共戴天。
已经7+7+7+7了,难道还要再+7?疯了啊……
(本章完)
李孝恭大马金刀占据主位,连大宗正都退居一侧,此刻面目含威、杀气腾腾,一双虎目自一众宗室子弟脸上一一扫过,目光有若实质,殿内鸦雀无声,任谁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山岳一般袭来。
谁也不是傻子,明白李孝恭此刻既然放弃西域返回长安,且未等归家便将宗室召集至这宗正寺,摆明了是奉召而行,就为了压制他们这些皇亲国戚不要乱来。
显然,陛下易储之行已经到了紧要关头,随时都能颁发废黜之诏书,而后另立新储……
储位更迭,意味着大唐政局即将迈入一个暂新的时代,政权格局由此而改写。
但凡不愿随波逐流、混吃等死,谁不想在这样一个风波跌宕的时候谋求更进一步,亦或敛取更多权力,为自己、为子孙挣一个光彩荣耀、荣华富贵?
固然都是宗室子弟,可亦有亲疏远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不能借助从龙之功自一众叔伯兄弟当中脱颖而出,过个三五十年谁知道自己这一支能否依旧荣宠不衰?
原本指望着在易储当中动些脑筋、耍些手段者不在少数,甚至许多人已经未雨绸缪、踏出一步。
但是此刻面对李孝恭的压力,没人敢造次……
李元嘉身为大宗正,宗室名义上的最高官职,此刻自然不能任由冷场,略作沉吟之后斟酌着道:“吾等皆乃皇室宗亲,帝国繁盛与否关乎切身利益子孙福泽,自然愿以死护卫帝国、忠于陛下,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陛下一道旨意,吾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在宗室之内的威望、功勋皆不如李孝恭,但之所以李二陛下任命他为大宗正,处置宗室一切事宜,看重的是他处事圆滑却又能坚守底线的性格,与宗室之内近支远房都关系密切、来往频繁。
自然也清楚可不仅仅一个李元景心怀异志,其余人即便不敢明目张胆的谋逆,但是在易储这件事上动的心思可不少。
有些人尚在绸缪计算的阶段,有些人干脆已经付诸实施……
而陛下不顾西域之安危将李孝恭调回镇压宗室,可见对于内部稳定极为重视,且以陛下以往刚烈之性格、如今暴躁之心绪,一旦有人背着他依旧插手易储之事,必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叔伯?
兄弟?
皇权面前,一切皆是虚无,为了朝局稳定、储位稳固,所有一切都可放弃。
作为大宗正,自是不愿见到皇族内部争斗杀戮、血流漂杵,可也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是表个态、提个醒,其余根本无法左右,难免忧心忡忡……
众人也都回过神,赶紧七嘴八舌的表忠心,言语之中一片热血忠诚、赤胆忠心。
各自的小心思也难免都收起来,暗暗绸缪往后的动作千万不能触及陛下的底线。
陛下爱惜名声、自珍羽毛,可是素来“自污”的李孝恭可没那么些顾忌,一旦下手,必然毫不留情……
*****
长安城内各方利益纠葛,局势错综复杂,彼此之间时而对手、时而盟友,自然没有什么秘密能够长久保持。
李孝恭秘密返回长安第一时间便在宗正寺召集宗室子弟予以施压的消息在天亮之前便长了翅膀一般飞往各处朱门红墙的府邸,自是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但凡有一丝半点政治嗅觉,都知道李二陛下已经下定决心,易储诏书随时都可能颁发。
而李孝恭的强力压制,又让各方投鼠忌器,不敢在这个关键时刻轻举妄动,只能按捺住心底对于权势的迫切,默默关注着局势的变化。
……
有些人可以静观其变,但有些人不行,关键时刻若是不能掌握主动,将会在这场权力更迭之中失去先机。
晋王李治在府中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如坐针毡却又不敢去见萧瑀,好不容易挨到晌午,有家仆入内奉上一封书信,说是宋国公派人送来。李治急忙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上面寥寥几字正是萧瑀笔迹,约他午夜时分于樊川牛头寺相见……
李治心中一松,知道已经到了紧要时刻,否则素来行事缜密的萧瑀不会主动约自己相见,赶紧沐浴更衣,简单用了膳食,坐在书房之中苦等良久,直至夜幕降临,这才一身便装带着十余个贴身禁卫,穿好蓑衣自后门出府,不惊动府内任何人。
又用伪造的商贾文碟出了城南明德门,直抵樊川……
夜雨潇潇,樊川牛头寺雄踞于黄土原畔,寺庙依土原而建,房舍众多,远眺终南诸峰,翠屏万仞,俯视樊川,稻畦蔬町,溪桃堤柳。
寺院一侧有九龙潭,山泉蜿蜒流下汇聚成潭,泉水甘洌,取之不竭。
潭畔杏林之中有修士搭建的茅舍数间,细雨之下数十黑衣箭袖的武士占据各处要地,分列警戒。
茅舍之中燃着灯烛,带着雨水潮湿的空气自敞开的窗户吹入,烛火摇曳,李治、萧瑀、张行成、程咬金四人相对而坐,矮几之上一个火炉、一壶清茶,耳畔雨声淅沥,夜色幽深。
张行成执壶为诸人斟茶,萧瑀看着李治,面色沉重道:“陛下召河间郡王回京,事先可有对殿下透露?”
李治眉头紧蹙,缓缓摇头。
他明白萧瑀言中之意,若父皇事先对他有所透露,就是在暗示他很可能立他为储,让他做好准备:反之,则将他与其余皇子一视同仁。
最为可虑之处,便是万一父皇将此事透露给魏王了呢?
那样一来,他便彻底在立储当中处于下风……
张行成斟完茶水,将茶壶放在一旁,扭头问程咬金:“此事,卢国公怎么看?”
程咬金捏着茶杯呷了一口,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我能怎么看?自是唯陛下之命是从,陛下立谁为储,我等臣子便宣誓效忠。怎么,张尚书难不成还要跟陛下对着干?那我可得高看你一眼了,佩服佩服。”
张行成被噎了一下,无奈苦笑。
晋王就在一旁,今夜既然相聚于此,大家自然都将赌注放在晋王身上,如此冠冕堂皇岂非虚伪?
孰料李治也看向他,沉声道:“卢国公之言甚是,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立谁为储乃是父皇之意,吾等臣子只能奉旨而行,断不可有半分违逆之心,否则天地不容!”
张行成愣住,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殿下所言极是,微臣不敢妄言。”
争储是肯定要争的,但只能在陛下立储旨意下达之前去争,一旦陛下降下旨意,则大局已定,那个时候再去抗争,便是抗旨不遵、违抗圣命。
当然,无论如何都要去争的,只不过名义上断然不能那么说……
萧瑀依旧面色沉重,看着程咬金,道:“明日一早,你便觐见陛下,恳请率军入京吧,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程咬金阴着脸,缓缓呷着茶水,一时间不置可否。
李孝恭回京镇压宗室,意味着陛下即将颁布废储及立储诏书,大局将定。这个时候恳请入京宿卫京畿,一是试探陛下究竟是否属意晋王为储,再则也是向陛下施加压力。
山东、江南两地门阀联合一处,即便是陛下也得三思而行……
但这样做真的合适么?
他本不愿这般深度牵扯进立储之事,顶多因难以切割的山东身份向晋王示好,可一旦觐见陛下恳请入京,便被钉死在晋王这条船上,万一陛下属意的储君乃是魏王,自己如此举措岂不是与陛下唱反调?
危险很大啊……
萧瑀盯着他,能够洞悉他的心思,警告道:“这件事上非此即彼,卢国公想要左右逢源怕是很难。别忘了此前关陇兵变,卢国公听奉山东世家的命令出兵春明门,那件事不仅魏王耿耿于怀,只怕陛下也心有成见。”
程咬金权衡再三,苦恼叹气:“如此,明日我便觐见陛下吧。”
官场之上,立场问题从来都是最大的问题,既然山东身份切割不掉,那也只能站在这一边。
当然,傻子才会死心塌地将赌注全部押在晋王这一边与他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萧瑀又看着李治,道:“明日老臣会联系朝中清流,一同尚书请陛下罢免殿下检校兵部尚书之职,转而调任尚书省担任尚书右仆射。”
李治精神一振,紧张道:“父皇会答允么?”
萧瑀摇摇头:“君心难测,谁知道呢?但无论陛下答允与否,这都是殿下向陛下展示心迹,积极主动一些总归是好事。”
“尚书仆射”乃尚书令之副,时下李二陛下依旧担任“名义”上的尚书令,所以尚书仆射便是实际上尚书省的最高长官。左右仆射之间品阶相等,直接管辖六部。但自古以来以左为尊,故而左仆射统吏户礼三部,右仆射统兵刑工三部,高下立分。
现在的尚书左仆射乃是英国公李勣,但李勣平素藏拙怠政,甚为陛下所不满,一旦晋王被任命为右仆射,则意味着陛下允可晋王统御朝政。
意义不同凡响。
同时,也借机向陛下宣示力量,到了这个时候,必须让陛下认知到晋王所拥有的支持与力量,能够据此综合考量储位归属之利弊……
程咬金不语,稍后问道:“李勣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贞观勋臣之中,他唯独对李勣心有忌惮,此君虽然号称山东世家在朝堂之上的旗帜,事实上与山东世家的纠葛却不深,根本不能对其发号施令。
而身为宰辅之首、军中巨擘,李勣的立场足以左右储位之归属……
马里乌波尔的大鱼到底是谁?
(本章完)
今时今日,李勣在朝中称一句“第一人”毫不为过,无论文武两方,皆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对于储位之归属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即便是乾纲独断的李二陛下也不能不听取李勣的意见,若所立之新储不能得到李勣的认可,陛下也只能予以劝说。
一旦李勣与陛下之心意相悖,极易引发朝堂巨大震荡,致使易储之事横生波澜。
经由程咬金一问,李治、萧瑀也都看向张行成。
张行成一脸苦大仇深道:“时至今日,英国公早已不听山东世家调遣,我行我素、自成一派,没人知道他到底怎么想。山东那边也对英国公诸多不满,但却无可奈何,不到最后关头,只怕英国公并不会表露出真实意图。”
眼下,李勣已经成为一个最大的变数。
没办法,虽然当初李勣上位过程当中山东世家有过出力,但其后给予山东世家的回报也不少,且不说他张行成之所以能够走到今日之地位自有李勣一手推动,便是当下山东诸家越来越庞大的海外贸易不也是全赖李勣暗中与房俊牵线搭桥?
原属于山东一脉的李勣、房玄龄,近些年早已开始逐步与山东世家有所切割,关系再不似以往那般紧密,反倒是这两家越走越近、利益纠葛颇深……
偏偏无论当朝第一人的李勣,还是掌握了水师势力暴增的房俊,都对山东世家忽远忽近、若即若离,这令山东世家极为恼火,却也无可奈何。
说到底,山东世家不仅需要李勣在朝中为诸家张目、举荐子弟,更需要海贸所带来的庞大利润维持钟鸣鼎食、奢华无度的生活。越来越多的依赖,山东世家还如何在李勣与房家面前硬气?
不仅不能对其发号施令,反而要仰其鼻息,不敢得罪,这也是山东世家此番不顾一切誓要大举入朝奠定根基的原因所在。
靠人,终究不如靠自己……
李治很是头痛:“可英国公之立场着实重要,总要予以试探才行,否则咱们太过被动。”
有没有李勣的支持,对于任何一位有志于储位的皇子来说至关重要之事,据此才能制定详尽的争储计划。
若能争取到李勣的支持,储位希望大增。
萧瑀看向张行成,后者连忙摇头:“英国公地位崇高、功勋赫赫,哪里是在下能够说服?若此刻在下登门,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这件事还得宋国公您亲自出马才行。”
萧瑀蹙眉,也很苦恼。
那李勣平素不掺合朝中争权夺利,虽然贵为宰辅之首,但一贯不管事,由此惹得陛下不满,认为其没担当,然而李勣依旧我行我素,可见其性格何等倔犟。若他本意支持晋王还好,若是没有此意,又有谁能说服他?
思来想去,无奈道:“明日吾去见一见申国公,看看他是何立场,若他肯站在殿下这边,相比对李勣会有影响。”
“渤海高氏”乃是北齐皇族苗裔,北齐即便覆灭多年,但是在关陇、山东两大世家当中影响力极大,且申国公高士廉当年对于李勣有大恩,两者这些年也来往密切。
李治颔首:“此事劳烦宋国公了,烦请告知英国公,一旦成事,他日尊崇加倍、地位照旧,必不相负。”
关系嘛,找一找肯定能找得到,但决定性的因素还是利益。
若没有足够的利益,人家李勣凭什么站你这一边?
萧瑀点头应下。
虽然“尊崇加倍、地位照旧”这样的话语意味着将来李勣的地位依旧在他之上,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是不可接受。说到底,以李勣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力远远在他之上,能够对晋王争储所贡献的力量也不是他能比的,那么事成之后李勣所获得的收益自然要远甚于他。
这很公平。
总不能因为你有“劝进”之功,便能压服所有人吧?
说到底,无论眼下争储还是将来酬功,实力代表一切……
萧瑀又想起一事,提醒道:“殿下不要忘了,此前曾恳请房俊攻略倭国以备殿下出海建国……万一这个时候倭国被灭,水师上表,陛下会否答允让你前往倭国诸岛?”
李治一听,顿时愁眉苦脸,悔不当初。
自以为以退为进的一步棋,实则缺陷处处,不仅弄得自己骑虎难下,甚至完全大乱了当下争储之局势,深陷于被动之中。
总不能食言而肥,事到临头又反悔吧?
只怕那样一来被父皇认定自己投机钻营、毫无担当,比不过餐风露宿一心投注教育的青雀……
可若是不反悔,万一水师那边覆灭倭国,自己难道当真去往那蛮夷之地建国立藩?
程咬金郑重道:“水师实力强横,七海之内无敌手,区区倭国早已捏在水师手心,想要覆灭其国不费吹灰之力,说不定不久之后便有捷报传来,殿下还应早作打算。”
数万装备到牙齿的军队、数百上千条新型船舰,再加上威力无穷的火器,水师的战力即便放到十六卫当中也是首屈一指,更何况是海外那些个土地贫瘠、人口稀少的异域番邦?
那真是想灭谁就灭谁……
而且现在东宫上下唯恐天下不乱,房俊必然严令苏定方统御水师加快覆灭倭国的步伐,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侵占倭国全境。
然而这件事全在房俊掌控之内,并非他们所能左右,只能寄希望于陛下尽快颁布废黜诏书、另立新储,才能摆脱这个危机。可反过来说,谁又能肯定陛下“废长立幼”,先废黜嫡长子,再将嫡次子弃之不顾,反而立晋王这个最小的嫡子为储?
李治心中患得患失,却非是不能决断之人,斟酌少许,咬牙道:“此事不能强行为之,一切听从父皇旨意即可。若父皇决断之前传来倭国覆灭的消息,而父皇也有意让我前往,那我便打点行装、出海建国,终生不回这长安城!反之,若父皇有意立我为储,那我便是天佑之人,当与诸位一同成就大业。”
萧瑀、程咬金、张行成三人面面相觑,而后一齐颔首。
眼下站在晋王这边谋求储君之位,是为了将来攫取更多的利益,可如果陛下从未想过让晋王为储传承江山,谁又愿意跟着晋王一条道走到黑跟陛下对着干?
明知不可进而为而为之,那是疯子。
知进退、懂取舍,那才是真豪杰……
商议停当,程咬金率先起身:“时候不早,赶紧各自回城,明日一起行动,免得被‘百骑司’那帮狗崽子察觉,横生事端。”
李治颔首道:“正该如此!”
他起身一揖及地,语气诚挚、神情动容:“本王之事,全赖诸位操持,假若他日事成,定不相负!”
萧瑀与张行成赶紧还礼,前者道:“殿下聪慧毓秀,明德仁义,虚襟似纳于触鳞,下诏无殊于扇暍,自幼便有明主之兆,臣等能够附于骥尾,协助殿下开创伟业,实乃三生之幸!”
张行成也道:“臣等忠于殿下,愿效死力!”
李治双手将萧瑀扶起,而后又拉着张行成的手,感慨动容、眼眶泛红:“吾何等何能,得诸位贤臣辅佐?今日在此立誓,誓与诸君生死与共!”
程咬金催促道:“吾等出城时久,指不定已经被‘百骑司’瞄上,万一被其撞破,回头禀明陛下,着实麻烦。事不宜迟,赶紧散去吧。”
李治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张行成的手,又温言叮嘱萧瑀当心身体,莫要染了风寒……
*****
相比于李治,李泰愈发火烧火燎。
李孝恭回城之前未有半点消息传出,可见父皇此次将其召回必然予以重任,恐怕不仅是镇压宗室那么简单。
毕竟这可是宗室之内陛下之外最著盛名的一代名将,昔日的部曲将佐如今遍及十六卫诸军,一声号令依旧有无数人望风景从。
窗外落雨萧萧、夜风沁凉,李泰看着空荡荡的书房,对身边王妃阎氏道:“此事雉奴身边必然文武并列、人才济济,出谋划策者不计其数。我这边却是清清冷冷,连心腹之人都没有,看来这储君之位与我无缘,该是死了这条心才对。”
言语神情颓然沮丧。
倒也不是没有心腹之人,只不过事发仓促,那些心腹尚未来得及赶到商议,况且那些心腹的品级、职务远远比不上猬集于雉奴身边的幕僚,这难免令他危机重重,灰心丧气。
谁都能看得出父皇易储在即,可是如此紧要关头却拿不出像样的主意,岂非坐失良机,眼看着储位旁落?
阎氏执壶斟茶,秀眉的容颜泛着淡淡的笑容,不见丝毫烦躁,娇脆的语气平静恬然:“殿下还是这样急躁的性子,应该改一改了。父皇什么样的人,殿下岂能不清楚呢?若是父皇看重诸子当中谁的势力最大,那又何必废黜太子?经由关陇兵变,谁都知道东宫属下实力强横。”
李泰捧着茶杯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问道:“那你说父皇最看重的是什么?”
阎氏笑道:“无外乎‘孝’‘悌’二字而已。”
鲅鱼圈麻将这下全国闻名……领导们,干得漂亮。
(本章完)
阎氏笑道:“无外乎‘孝’‘悌’二字而已。”
李泰想了想,深以为然。
谁都知道父皇登基之路乃是踩着兄弟的尸骸,“玄武门之变”固然成功逆而篡取,但杀兄弑弟之事不可磨灭,不仅使得民间对其上位满是诘难讥讽,即便是父皇自己,多年来也深受此事困扰,时常夜不能寐。
又有谁是天生冷血无情,将自己的手足兄弟杀死之后满门屠戮,仍能心安理得、得意洋洋?
总是会饱受良心的折磨,只不过是当时局势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才不得已很下杀手罢了。
正因如此,父皇一直注重对皇子们“兄友弟恭”的教诲,希望自己的孩子们将来不会因为皇位而自相残杀、兄弟阋墙。败者固然身死灭种阖家屠戮,胜者亦要饱受良心谴责与外界诘难,留下百世骂名。
父皇早已认定太子不能成为一代明主,无法带领大唐从一个辉煌走向另一个辉煌,为何却迟迟未能下定决心易储?
正是因为太子虽然性格软弱、缺乏主见,但是却敦厚仁善,对待一众兄弟优容有加、相亲相爱……
由此可见,父皇选择新储的首要条件,必然是谁能够继位之后善待兄弟手足,而不是一朝上位便开始剪除对皇位有威胁的一众兄弟。
而决定能否善待兄弟的主要因素,不仅仅是其人之性情是否仁厚友善,更在于其继位之后所受之威胁有多大。
皇位威胁越大,便越是要施以雷霆手段,将容错率降至最低。
若能够名正言顺继位,一众兄弟很难威胁到皇位,再是心狠手辣之人也会放兄弟们一马……
李泰精神大振,握住阎氏纤手,赞誉道:“爱妃实乃吾之子房也!”
阎氏抿唇一笑,反握住李泰的手掌,柔声道:“储君之位,原本便非君之物,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殿下当以平常心对待。有吴王首开建国立藩之先河,大不了咱们夫妻便带着孩子们去寻一处番邦异域,一样可以称王立国、开枝散叶,又何必纠结于这大唐皇位?腥风血雨,勾心斗角,稍有不慎便招致杀身之祸,非是智者所为。”
李泰摇摇头,沉声道:“放心,本王心中有数。”
道理就放在那里,只要不是智障,谁都能懂得。
然而懂得与接受却是完全不同,如今太子被废已成定局,自己身为嫡次子依次递增名正言顺,可说是只差那个位置一步之遥,固然明知争储之凶险,可若是不争一争,如何心安?
夫妻同床共枕,自是心意相通,阎氏如何不能理解李泰的想法?
故而劝了两句便放弃,心知若是不能李泰去争一争,此刻临阵退却,只怕往后余生都将颓然沮丧、心魔难消。
如此才华横溢的魏王殿下若没有了眼下灵锐之气,整日里失魂落魄行尸走肉一般,自己如何忍心?
她握着李泰的手,双眸含情,柔声道:“该争自然要争,原本太子被废之后殿下便是顺位继承之人,哪有让给别人的道理?不过明知不可为之时,还望殿下以自身为重,当退则退,不可刚愎自负、一意孤行。”
李泰郑重颔首:“本王知道怎么做……不过当下,是否要再去联络东宫属官,看看他们到底是何主意?”
仅仅依靠平素身边那些阿谀逢迎之辈,如何与气势汹汹的晋王争?若是东宫属官能够在紧要关头依附过来,则实力大增,心中有底。
阎氏想了想,螓首缓缓摇了摇,道:“殿下不必这般急迫,东宫那边要么对殿下毫无兴趣,要么就是在待价而沽,即便殿下下跪相求,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臣服于殿下。晋王一定会展开动作,以咱们的实力根本不是对手,既然明知不敌,何不稳坐钓鱼台?只不过闲暇之时要多多入宫,陪陪父皇才是。”
李泰觉得有道理,说到底储位之归属并非看谁实力更强,废立皆在父皇一念之间,让父皇领会自己的理念、志向,或许更管用。
“来人,服侍本王沐浴更衣,本王要入宫见驾。”
*****
武德殿。
小雨淅淅沥沥,一夜未歇,直至天色放亮、群臣上朝,依旧淋漓不休。
殿上光线有些昏暗,今日小朝会,来的臣子不多,但各个都是重臣,气氛也相较大朝会之时的庄严肃穆有所不同,大家跪坐在殿上,面上案几上摆放着茶水糕点,李二陛下也放下皇帝架子,议事之余,时不时讲几句笑话,惹得哄堂大笑……
将近辰时末,诸事基本议定。
缠绵病榻、多时未曾上朝的安德郡公杨师道咳嗽几声,开口道:“臣有本启奏。”
李二陛下瞅了他一眼,有些意外,颔首道:“卿有何事,写一道奏折呈递即可,何需拖着病体上朝?这阴雨天最是熬人,回头赶紧回府歇着,切莫折腾你这身子骨。”
此前赵节与侯君集一党勾结,意图谋逆,遭遇诛杀,而赵节乃是杨师道之妻桂阳公主与前夫之子,故而杨师道受到牵连。虽然李二陛下并未治罪,杨师道却深感惶恐,对于朝政不敢胡乱参预。
及至关陇兵变,弘农杨氏也一直置身事外,既没有帮衬关陇,也没有拥护东宫,显然不愿掺合进储位争夺之中。
今日忽然上朝,且有本启奏,显然有所图谋……
果然,杨师道又咳了几声,呼吸有些急促:“老臣深受皇恩,自当已死报效,岂敢惜取己身,懈怠王事?只不过到底是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对于朝中事务有心无力啊……如今年轻一代已然长成,可以担当大任,咱们这些老骨头也可以退下来颐养天年,老臣心中甚慰。”
这话乍一听没头没脑,但其中深意略微思索便可以明白……
李二陛下蹙眉,有些不悦:“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毋须拐弯抹角。”
杨师道白眉毛一颤,不敢东拉西扯,忙道:“晋王聪慧,少年睿智,应当授予大任加以磨砺,他日方可为国之栋梁。”
殿上群臣肃静,看看杨师道,又看看李二陛下,没人吭声。
诚然,以前杨师道一直与太子望来密切,但易储在即,转投门庭也并非太过突兀,朝堂之上便是一个巨大的权力市场,谁不想从中攫取利益呢?所以大家都在看着李二陛下如何应对。
这时候如果李二陛下允准杨师道的提请,那便预示着帝王心中对于储位之选择或许更倾向于晋王……
不少人向跪坐下首的房俊看去,这厮低眉垂眼,一声不吭,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怒波动。
李二陛下略作沉吟,问道:“以你之见,当授予晋王何等大任?”
杨师道慢条斯理:“此前晋王殿下任职尚书省,表现优异,之后陛下委派晋王检校兵部尚书,亦是可圈可点。如今经过兵部之历练,处事愈发稳重,可调回尚书省,任尚书右仆射,辅佐陛下处置朝政。”
殿上落针可闻,唯有窗外微雨淅淅沥沥。
尚书右仆射?
那可是宰辅之一!
即便事实上尚书左右仆射并无定员,单只宰辅之首的尚书左仆射除去主持尚书省工作之外,尚有几人亦被赐予此职作为“名誉官阶”,可但凡能够荣任此等职务,哪一个不是重臣中的重臣、大佬中的大佬?
况且陛下亲自担任尚书令,尚书右仆射乃是陛下佐官,即极其亲近,又职权极大。
一旦陛下答允授予晋王此职,储位之归属几乎尘埃落定……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不见喜怒,但浓黑的剑眉紧紧蹙起,发黑臃肿的眼袋清晰可见,显然心中也在权衡。
沉默良久,并未开口,即未答允,也未拒绝。
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
“咳咳。”
一声咳嗽在殿中突兀响起,众人心中一振,循声望去,见到一直跪坐低眉垂眼的房俊缓缓直起腰杆,抬起头,看着御座上的李二陛下。
众人纷纷振奋,东宫终究还是不甘躺平,要尽最后的力量为了储位争取一番么?
李二陛下抬起眼皮,紧紧盯着房俊看了好一会儿,见其只是直起腰,却并不说话,遂问道:“越国公,可是有话要说?”
房俊眼神有些茫然:“这个……臣并无话说,只不过坐的久了有些累,所以放松一下,惊扰陛下,臣知罪。”
李二陛下:“……”
娘咧!朕大殿之上,你伸懒腰?!
似笑非笑道:“越国公固然龙精虎猛,可也应当予以节制,不可贪图享乐,万一伤了肾水根元不足,将来上了年纪怕是悔之不及。”
心中恼火房俊的无礼,却也松了口气。
若是东宫不甘于被废,誓要困兽犹斗一番,免不得将朝局搅合得乱七八糟,损失太大……
大臣们听着陛下的“笑话”,附和着发出一阵笑声。
这一下好似变起于肘腋之间,房俊此刻参预其中使得陡然之间局势生出异变,萧瑀与张行成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的紧张……
(本章完)
萧瑀与张行成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的紧张……
事实上,直至此刻而止,东宫的实力依旧远在诸位皇子之上,房俊即便没有了兵权,依旧在军中有着极强的影响力,更何况右屯卫、安西军、水师之中遍及他的部曲麾下,再加上一个“军神”李靖,这岂是可以忽视的力量?
更别说那些早年被陛下委任为东宫属官的官员们,自身利益早已与东宫捆绑在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些人若是不死心,联结起来奋力抗争,爆发出的能量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惊涛骇浪。
房俊丝毫不见窘迫,笑着道:“昨夜苏定方那边送来家书,言及倭国苏我氏不肯臣服,试图兵变屠杀水师兵卒,被刘仁轨识破,率军大破飞鸟京……”
殿上笑声戛然而止。
水师大破飞鸟京?那岂不是意味着倭国已经彻底覆灭?
大家可都清楚记得之前晋王恳请出海建国立藩……气氛瞬间紧张。
一边刚刚提请陛下授予晋王尚书右仆射之职,一举进入中枢奠定地位;另一边则火速覆灭倭国,顺应晋王此前出海建国之提请……那么晋王是要自食其言进入尚书省向着储位迈近一大步,还是依照先前之恳请、顾全手足之情义,不掺合争储从而远避海外?
一下子,便将晋王阵营怼在墙上下不来。
张行成面色阴沉,开口道:“既然只是家书,何需拿到朝堂之上讨论?水师归属于兵部治下,若当真已经贡献飞鸟京、覆亡倭国,本官自当收到战报,在此之前,一切传言不能为准。”
此时乃是紧要关头,一定要促成晋王重返尚书省、担任右仆射,否则一旦搁置,必然生变。
我这个堂堂兵部尚书尚未收到战报,你凭借一封家书便想要左右局势?
想滴美。
旁人也都清楚了他的意思,只要陛下先一步授予晋王尚书右仆射之职,其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更改,否则岂不是皇帝的话都不管用?
萧瑀暗暗点头,这个张行成平素不显山不露水表现差强人意,关键时刻倒还靠谱……
孰料房俊笑着摇头,缓缓道:“家书不过是回京述职的一位水师官员挟带而来,兵书战报却是八百里加急,吾既然已经收到家书,兵部衙门岂能没收到水师战报?倭国覆灭乃是大事,张尚书却隐匿不报,不知是何居心?”
这回连李二陛下都眼神不善的看向张行成。
作为兵部尚书,无论争储还是什么,都应当将部务放在首要之位,若为了晋王被授予尚书右仆射之职而罔顾部务,故意将倭国覆灭之战报隐匿不报或是延时上报,岂非公私不分、操弄权柄?
张行成见到李二陛下眼神不善,急忙辩解道:“陛下明鉴,微臣的确未曾见过所谓的水师战报,绝非故意隐瞒!”
房俊冷笑一声,慢悠悠道:“身为兵部尚书,若是连部务都无法掌控,甚至每日有什么战报都不清楚,整日里心思全都放在争权夺利、阿谀逢迎,有何颜面窃居其职?”
大臣们纷纷啧啧嘴,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斗嘴。
但是很明显,张行成全面落于下风……
张行成满头大汗。
他的确未曾见到水师有关于覆灭倭国的战报,否则岂能不赶紧通知晋王与萧瑀商议对策?但他也明白,此刻回到兵部衙门,那封水师战报一定板板整整的摆在他书案之上堆积的文牍之中,甚至就连书吏们对于所有往来公文所做的登记,也会清清楚楚显示这份战报是在他离开衙门之前便已经送抵。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这个兵部尚书失职,忽视了这份重要的战报。
当然,谁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房俊在兵部一手遮天,上上下下全是他夹带当中的私人,想要做出这样一件栽赃陷害之事易如反掌,谁都知道他张行成是被冤枉的。
可那又如何?
眼下,坐在兵部尚书位置上的是他张行成,所有兵部事务都在他职权范围之内,但凡出现任何一点差错,都只能是他来承担。
喊冤叫屈说是房俊陷害?
身为兵部尚书执掌大权却让一个已经卸任之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那更丢人……
然而房俊之恶毒,不仅于此。
他张行成不能掌控部务,是为无能,那么检校兵部尚书的晋王呢?
别说什么兵部有房俊这座幕后大山在暗中主持,哪一处衙门没有勾心斗角、政治博弈?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任何强调客观条件的行为都是无能之表现。
难道坐上皇位之后满朝臣子便尽皆赤胆忠心、唯命是从了?
堂堂晋王连一处兵部衙门都不能完全掌控,又怎么有能力担任尚书右仆射成为宰辅?
更别说未来掌控朝堂了……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谁也看不懂他心里想什么。
眼见张行成已经惶然无措,萧瑀只得挺身而出,沉声道:“兵部自越国公接手之后极速扩张,短短两年时间之内权势暴涨,如今张尚书骤然接任,一时间难以捋清部务在所难免,尤其是部内那些刁滑书吏只知阿谀、不知忠义,很容易受人掌控。老臣以为,正好借此事责令御史台与大理寺共同进驻兵部,严查各种贪腐懈怠,整肃风气。”
大臣们一齐看向萧瑀,心底惊叹:厉害呀!
这件事很显然被房俊给摆了一道,吃了个闷亏还不能吭气,但萧瑀立即调转枪头,将问题的核心指向兵部——这个亏我吃了,但气不能忍,所以咱们来好好研究一下兵部的问题。
如果能够借此使得御史台与大理寺介入,在兵部内部完成一场清洗,那么眼下晋王与张行成所受到的挫折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姜还是老的辣,面对房俊如此犀利的进攻仍能够反守为攻,不愧是宦海浮沉一辈子的大佬,令人佩服。
殿上,素来沉默寡言的大理寺卿孙伏伽忽然开口:“陛下明鉴,稽查渎职、肃清贪腐乃是御史台之职责,大理寺贸然介入,不合法制。若御史台调查过程当中搜集到确凿证据,大理寺再介入不迟。”
傻子都知道兵部有可能成为太子与晋王争夺之焦点阵地,谁愿意贸然卷入其中?
自是能避则避。
况且房俊其人不好钱财、不贪权势,所谓“上行下效”,能够追随其麾下者多是志向高远、品性良杰之辈,想要查出其贪腐、渎职之证据,谈何容易?查不出,却还要攻陷兵部这块阵地,晋王极其党羽就只能恣意捏造、构陷冤案……孙伏伽自诩为官半生清清白白,焉敢晚年不保?
萧瑀蹙眉,他也料到孙伏伽不肯掺合,遂看向刘洎。
虽然刘洎已经升任侍中,但御史台皆其旧部,影响力极大,只要他肯支持,变可以将兵部衙门里房俊的党羽尽皆扫除,协助晋王彻底掌控兵部。只不过刘洎此人立场摇摆不定,毫无原则可言,未必愿意登上晋王的战车。
果然,面对萧瑀的眼神威逼,刘洎擦了下额头虚汗,目光游弋,往李二陛下脸上转了一圈,心念电转:“御史台固然风闻奏事,可也不能随意对六部展开稽查,否则朝堂上下人人自危,成何体统?以吾之见,若吾确凿之证据指证有人操弄部务、渎职枉法,不可对任何一个中枢衙门展开稽查。”
说这话,他始终盯着陛下脸色,见到陛下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心中立马松了口气。
看来陛下并不愿对兵部大动干戈,由此可见即便心中偏向于立晋王为储,也尚未彻底打定主意,自己这个时候若是不管不顾的站到晋王一边,岂非违逆陛下心意?
好险好险……
萧瑀气得不轻,瞪了身边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的岑文本一眼:都是你选出来的接班人,瞧瞧什么德性?
岑文本跪坐殿上,却恍如神游物外,万事不萦于心……
房俊冲着刘洎点点头,赞许道:“刘侍中此言甚是,不愧是国之柱石,深明事理、老成持重,实乃吾辈之楷模。”
萧瑀生生给气笑了,瞄了房俊一眼,闭口不言。
说什么刘洎“老成持重、深明事理”,岂不是骂我胡搅蛮缠?不过朝堂之上这等有如市井泼妇一般的讥讽,实在是有如儿戏,不成体统。
李二陛下敲了敲案几,缓缓道:“此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诸位可还有他事启奏?”
萧瑀耷拉着眼皮,低眉垂眼。
一直未曾出声的程咬金这时候站起,一揖及地,声音洪亮:“老臣今日整顿军备、补充兵员,已令麾下部队恢复战力,恳请老臣率麾下二郎入驻京师、宿卫宫禁!”
他这一出声,殿上群臣难掩心中震惊。
先是萧瑀,继而张行成,现在又是程咬金……江南、山东两地门阀这是全部站到了晋王一边?
晋王的势力悄无声息之下居然膨胀至此,看来魏王全无机会啊……
当然,看房俊之举措,东宫似乎也未必躺平。
局势愈发汹涌动荡。
(本章完)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目光幽幽,深深看了程咬金一眼,不答,反而扭头问向下首喝着茶水、吃着糕点的李勣:“英国公乃国之宰辅,不知对此有何想法?”
殿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李勣身上。
看上去江南、山东两地门阀都已经站在晋王那边,但身为山东领袖的李勣却沉稳安静得过分,坐在殿上一言不发,显得尤为诡异。
无论如何,只有李勣表态,才算是代表山东世家的立场。
毕竟以李勣的权势、地位、功勋、势力, 足以引领山东世家的倾向与立场, 就算所有山东世家站在一处,也要以李勣马首是瞻……
李勣放下茶杯, 挺直腰杆,微微垂头,恭声道:“陛下乾纲独断,微臣谨遵圣命。”
众人难免有些失望,身为宰辅之首,怎能这般唯唯诺诺、毫无主见?
可某些人却也暗暗松了口气,毕竟若是李勣旗帜鲜明的支持晋王,那么储位之争几乎可以宣告尘埃落定,现在李勣置身事外,那便说明事情尚无定论,一切皆有可能……
李二陛下也无奈,知道这是李勣素来谨小慎微的性格使然,但也不满其心思深沉、明哲保身。
沉默稍倾,这才缓缓道:“此事不急,东宫六率刚刚撤出长安,城内各处军营尚未休整完毕,过一段时日修葺一新,再议此事。”
殿上群臣哪一个不是人精?
固然“揣摩生意”乃是大忌, 但身为人臣又岂能不揣摩陛下心意、投其所好呢?此刻见李二陛下没有答允,也没有拒绝,似乎就这么拖一拖,便纷纷担忧,这与他一贯杀伐果断的气魄大相径庭。
由此也可看出陛下心中对于储位归属想必尚未有定论……
程咬金也不多言,闻言立即点头:“老臣遵命。”
身为山东世家的一份子,无论他愿意与否,诸多利益都是捆绑一处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不得不出面表态。但他并不热衷于权力富贵,故而不愿在储位之争当中涉足太深,自然不会去替山东世家极力争取。
况且他对山东世家此番大举入朝之后迫不及待攫取权力的动作也颇有微词,认为如此做派就好似饿狗争食一般,固然吃得到肉、喝得到汤,可却是将别人盘子里的菜都给抢夺过来,急功近利、吃相难看,迟早因此而遭受反噬。
萧瑀与张行成互视一眼,皆感到挫败。
原本今日是最好的机会, 只需陛下答允程咬金率军入驻长安宿卫宫禁,那么晋王的储君之位基本稳了, 孰料也因此遭受各方攻击,致使功亏一篑。
最恼人是程咬金自己态度不坚决,明显立场动摇,令人深感担忧……
……
朝会散去,萧瑀面色阴沉的快步走出宫门,坐上等候在此的马车,直接驱车前往申国公府。
细雨潇潇,花树被雨水洗涤一新,花树欣欣,绿叶红花分外醒目,精舍之中倚窗跪坐,一盏热茶、一柱檀香,舒适惬意。
萧瑀与高士廉对坐,先呷了一口茶水,继而才感慨道:“此等生活,吾早已不知憧憬了多久,只叹身在宦海、身不由己,时常扼腕嗟叹,申国公这般优游林下,实在令人艳羡。”
若是换了旁人如此说话,高士廉定要啐他一脸,古往今来、历朝历代,能够做到萧瑀这般高位者能有几人?权柄在握、威望绝伦,史书之上亦是浓墨重彩,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但高士廉了解萧瑀之言的确发自真心。
作为南梁皇族仅存之一脉,先是经历国破家亡,继而卑躬屈膝苟活于大隋威严之下,再叛隋归唐,历经高祖、今上两朝……其中之心酸艰辛,笔墨难以形容,任何人有此经历,只怕都会对官场宦海生出厌烦之心。
然而身为江南士族之领袖,尤其是想退便退?
其中进退之间所纠葛之利益牵连甚广,岂能随心所欲?
不过显然萧瑀今日登门,不是饮茶对坐闲谈做些人生感悟……
高士廉脸上已然泛起老年斑,皮肤亦松驰老化,须发皆白,龙钟之态尽显,但精神还算健旺。
手里拈着茶杯,笑道:“江南如画,代有人杰频出,吾等固然曾经风光无限,迟早也得急流勇退,终归于一抷黄土、神魂消散……功名利禄、权势富贵,实则是人生最大之禁锢,若不能予以摆脱,难得自在。”
萧瑀笑了笑,颔首道:“所以不服老不行,可人生在世,有些时候想要服老也不行。”
高士廉默然。
世事浮沉,没有谁能够真正放下一切,归于林泉。
越是走到更高位置的人,便越是羁绊太多,恩义、情仇、权势、君主、子孙、家族……有些东西放不下,有些东西不能放。
沉默稍倾,终于问道:“今日朝会之上,形势有些不妙?”
萧瑀道:“倒也算不上妙或不妙,只不过陛下的心思实在猜不懂,储位关乎江山社稷,这般摇摆不定、迟迟不能做出决断,实在是后患无穷。”
历朝历代举凡为了储位争夺不休的时候,大抵都是名份未定或者难以服众,储位只有一个,能够坐上去的也只有一个人,但却让更多人生出“我上我也行”的错觉,从而滋生不臣之心。
一旦因此导致皇室争斗、储位动荡,即便最终尘埃落定,又岂是十几二十年之内便能彻底平息?
遗祸太深,殊为不智。
高士廉不以为然,哂然道:“这天下是他的天下,他愿意怎么弄,那便自去弄便是,乱与不乱,吾等身为人臣哪里管得了?休说如今老夫早已致仕、不问政务,即便是当年,也从来不已解救天下万民为己任。”
说得那么高尚作甚?咱们都不过是官场一过客,努力攀爬至更高的位置,掌握更多的权势,争取更多的利益……如此而已。
“家国天下”不过是说出来好听而已,一旦与切身之利益冲突,谁会当回事?
萧瑀有些尴尬,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问道:“对于储位归属,申国公有何看法?”
高士廉反问:“宋国公希望老夫有什么看法?”
萧瑀无奈,这老东西越老越是滴水不漏……
只得直言道:“魏王桀骜,刚愎浮夸,虽然不至于如坊市之间传扬那般肖似杨广昏聩无道,却也非似人君。”
高士廉不置可否。
杨广丢了大隋江山,难免落下百世骂名,然则与“昏聩”有何关系?
所谓的“昏聩”,不过是世家门阀冠以之借口掩饰各家起兵之事实,若不将隋炀帝宣扬似“夏桀商纣”一般的昏君,那么天下门阀群起而逐鹿又哪里来的正确性、合法性?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大隋亦是一样……
萧瑀见高士廉面无表情,续道:“……但晋王仁孝,聪慧伶俐,朝野称颂。且自幼长于陛下身边,父子感情非比寻常,眼下陛下固然踟蹰犹豫、取舍不定,或许只需有人予以剖析利弊,便能迅速做出决断。”
当今天下,若有还有人能够左右李二陛下之思维,恐怕也只剩下高士廉了。
当年正是高士廉慧眼识珠将养于府中的外甥女嫁给李二陛下,又是高士廉居中联络关陇门阀全力支持,这才于“玄武门之变”一战功成,扶保李二陛下逆而篡取、登基御极。
从龙之功,高士廉当属第一,而不是倚靠舅父鼎立支持方才成为关陇领袖的长孙无忌……
高士廉自然懂得萧瑀的意思,这事让他去努力说服陛下,立晋王为储。
当然,也必然有附和他高士廉的酬劳……
萧瑀知道似高士廉这等境界之人,谈交易的时候反而不能藏着掖着玩弄什么“心领神会”,条件筹码一一摆出来才是正经。
所以他不等高士廉说话,直接道:“令郎如今身在漠北镇压薛延陀余孽,可谓劳苦功高,经过这番历练,想来心性能力皆有所进益,也该是时候调回长安直入中枢,承担更重之职责。”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仔细想了想,高士廉摇摇头,嗟叹道:“想当初辅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权势盛极一时,功勋威盖天下,到头来还不是烟消云散?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早已管不得那么多了。”
萧瑀委婉道:“儿孙之事,自然儿孙们自己去拼,但储位归属攸关帝国基业,吾等岂能无动于衷、听天由命?相比于魏王,晋王的确更适合做好一個储位,乃至于将来做好一个皇帝,这是吾等功勋老臣最后一次为帝国之基业未雨绸缪,未有拼尽全力,方能不负平生之志,不负天下苍生。”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旦用更为高尚之伪装去遮掩一下,原本蝇营狗苟立即变得光辉闪耀。
等到时过境迁,人们只关注最终之结果,看到的只是青史之上聊聊几字,当事人原本之用意早已埋藏在历史尘埃之中……
无所谓一己私利还是国家利益,只要历史按照自己的设定去向前发展,所有的一切自然标榜于光辉之行列。
(本章完)
当日傍晚,武德殿中,李二陛下看着面前摊开在桌桉上的水师奏折,感到一阵棘手,左右为难……
苏我氏暗中联络倭国各处势力,纠集重兵突袭水师于难波津的军港驻地, 试图反抗大唐之统治。驻扎于此的刘仁轨一边组织兵力防御,一边派人给正在新罗沿海巡逻的苏定方送信,之后苏定方率领水师主力驰援,亲自坐镇难波津,指挥大军杀退敌寇,直扑飞鸟京。
与此同时,倭国北部的虾夷人在水师号令之下举兵向南攻伐,与水师夹击飞鸟京,苏我氏一败涂地, 飞鸟京杀人盈野、尸横枕籍,倭国彻底覆灭。
苏定方一边收拾残局、稳定局势,一边上书长安,请示如何善后……
李二陛下对此愁眉不展。
如何善后并非难事,在此之前他那个宠爱的小儿子已经给出了答桉——效彷新罗,将倭国之地敕封给晋王,建国屏藩……
此刻,李二陛下即恼火晋王自作聪明否则不至于有眼下之困境,又忌惮水师之战力,倭国可不是区区一个平穰城,其地狭长、四面临海,且国内山岭纵横、遍布势力,天皇一脉存续几百上千年威望绝伦,结果在水师攻略之下有如沸汤泼雪一般,顷刻间消融崩溃。
右屯卫、水师……这两支原本战力不强、甚至组织混乱的军队经由房俊调教之后立即爆发出······
苏我氏暗中联络倭国各处势力,纠集重兵突袭水师于难波津的军港驻地,试图反抗大唐之统治。驻扎于此的刘仁轨一边组织兵力防御,一边派人给正在新罗沿海巡逻的苏定方送信,之后苏定方率领水师主力驰援,亲自坐镇难波津,指挥大军杀退敌寇,直扑飞鸟京。
与此同时,倭国北部的虾夷人在水师号令之下举兵向南攻伐,与水师夹击飞鸟京,苏我氏一败涂地,飞鸟京杀人盈野、尸横枕籍,倭国彻底覆灭。
苏定方一边收拾残局、稳定局势,一边上书长安,请示如何善后……
李二陛下对此愁眉不展。
如何善后并非难事,在此之前他那个宠爱的小儿子已经给出了答桉——效彷新罗,将倭国之地敕封给晋王, 建国屏藩……
此刻,李二陛下即恼火晋王自作聪明否则不至于有眼下之困境,又忌惮水师之战力,倭国可不是区区一个平穰城,其地狭长、四面临海,且国内山岭纵横、遍布势力,天皇一脉存续几百上千年威望绝伦,结果在水师攻略之下有如沸汤泼雪一般,顷刻间消融崩溃。
右屯卫、水师……这两支原本战力不强、甚至组织混乱的军队经由房俊调教之后立即爆发出当日傍晚,武德殿中,李二陛下看着面前摊开在桌桉上的水师奏折,感到一阵棘手,左右为难……
苏我氏暗中联络倭国各处势力,纠集重兵突袭水师于难波津的军港驻地,试图反抗大唐之统治。驻扎于此的刘仁轨一边组织兵力防御,一边派人给正在新罗沿海巡逻的苏定方送信,之后苏定方率领水师主力驰援,亲自坐镇难波津,指挥大军杀退敌寇,直扑飞鸟京。
与此同时,倭国北部的虾夷人在水师号令之下举兵向南攻伐,与水师夹击飞鸟京,苏我氏一败涂地,飞鸟京杀人盈野、尸横枕籍,倭国彻底覆灭。
苏定方一边收拾残局、稳定局势,一边上书长安,请示如何善后……
李二陛下对此愁眉不展。
如何善后并非难事,在此之前他那个宠爱的小儿子已经给出了答桉——效彷新罗,将倭国之地敕封给晋王,建国屏藩……
此刻,李二陛下即恼火晋王自作聪明否则不至于有眼下之困境,又忌惮水师之战力,倭国可不是区区一个平穰城,其地狭长、四面临海,且国内山岭纵横、遍布势力,天皇一脉存续几百上千年威望绝伦,结果在水师攻略之下有如沸汤泼雪一般,顷刻间消融崩溃。
右屯卫、水师……这两支原本战力不强、甚至组织混乱的军队经由房俊调教之后立即爆发出当日傍晚,武德殿中,李二陛下看着面前摊开在桌桉上的水师奏折,感到一阵棘手,左右为难……
苏我氏暗中联络倭国各处势力,纠集重兵突袭水师于难波津的军港驻地,试图反抗大唐之统治。驻扎于此的刘仁轨一边组织兵力防御,一边派人给正在新罗沿海巡逻的苏定方送信,之后苏定方率领水师主力驰援,亲自坐镇难波津,指挥大军杀退敌寇,直扑飞鸟京。
与此同时,倭国北部的虾夷人在水师号令之下举兵向南攻伐,与水师夹击飞鸟京,苏我氏一败涂地,飞鸟京杀人盈野、尸横枕籍,倭国彻底覆灭。
苏定方一边收拾残局、稳定局势,一边上书长安,请示如何善后……
李二陛下对此愁眉不展。
如何善后并非难事,在此之前他那个宠爱的小儿子已经给出了答桉——效彷新罗,将倭国之地敕封给晋王,建国屏藩……
此刻,李二陛下即恼火晋王自作聪明否则不至于有眼下之困境,又忌惮水师之战力,倭国可不是区区一个平穰城,其地狭长、四面临海,且国内山岭纵横、遍布势力,天皇一脉存续几百上千年威望绝伦,结果在水师攻略之下有如沸汤泼雪一般,顷刻间消融崩溃。
右屯卫、水师……这两支原本战力不强、甚至组织混乱的军队经由房俊调教之后立即爆发出当日傍晚,武德殿中,李二陛下看着面前摊开在桌桉上的水师奏折,感到一阵棘手,左右为难……
苏我氏暗中联络倭国各处势力,纠集重兵突袭水师于难波津的军港驻地,试图反抗大唐之统治。驻扎于此的刘仁轨一边组织兵力防御,一边派人给正在新罗沿海巡逻的苏定方送信,之后苏定方率领水师主力驰援,亲自坐镇难波津,指挥大军杀退敌寇,直扑飞鸟京。
与此同时,倭国北部的虾夷人在水师号令之下举兵向南攻伐,与水师夹击飞鸟京,苏我氏一败涂地,飞鸟京杀人盈野、尸横枕籍,倭国彻底覆灭。
苏定方一边收拾残局、稳定局势,一边上书长安,请示如何善后……
李二陛下对此愁眉不展。
如何善后并非难事,在此之前他那个宠爱的小儿子已经给出了答桉——效彷新罗,将倭国之地敕封给晋王,建国屏藩……
此刻,李二陛下即恼火晋王自作聪明否则不至于有眼下之困境,又忌惮水师之战力,倭国可不是区区一个平穰城,其地狭长、四面临海,且国内山岭纵横、遍布势力,天皇一脉存续几百上千年威望绝伦,结果在水师攻略之下有如沸汤泼雪一般,顷刻间消融崩溃。
右屯卫、水师……这两支原本战力不强、甚至组织混乱的军队经由房俊调教之后立即爆发出当日傍晚,武德殿中,李二陛下看着面前摊开在桌桉上的水师奏折,感到一阵棘手,左右为难……
苏我氏暗中联络倭国各处势力,纠集重兵突袭水师于难波津的军港驻地,试图反抗大唐之统治。驻扎于此的刘仁轨一边组织兵力防御,一边派人给正在新罗沿海巡逻的苏定方送信,之后苏定方率领水师主力驰援,亲自坐镇难波津,指挥大军杀退敌寇,直扑飞鸟京。
与此同时,倭国北部的虾夷人在水师号令之下举兵向南攻伐,与水师夹击飞鸟京,苏我氏一败涂地,飞鸟京杀人盈野、尸横枕籍,倭国彻底覆灭。
苏定方一边收拾残局、稳定局势,一边上书长安,请示如何善后……
李二陛下对此愁眉不展。
如何善后并非难事,在此之前他那个宠爱的小儿子已经给出了答桉——效彷新罗,将倭国之地敕封给晋王,建国屏藩……
此刻,李二陛下即恼火晋王自作聪明否则不至于有眼下之困境,又忌惮水师之战力,倭国可不是区区一个平穰城,其地狭长、四面临海,且国内山岭纵横、遍布势力,天皇一脉存续几百上千年威望绝伦,结果在水师攻略之下有如沸汤泼雪一般,顷刻间消融崩溃。
右屯卫、水师……这两支原本战力不强、甚至组织混乱的军队经由房俊调教之后立即爆发出当日傍晚,武德殿中,李二陛下看着面前摊开在桌桉上的水师奏折,感到一阵棘手,左右为难……
苏我氏暗中联络倭国各处势力,纠集重兵突袭水师于难波津的军港驻地,试图反抗大唐之统治。驻扎于此的刘仁轨一边组织兵力防御,一边派人给正在新罗沿海巡逻的苏定方送信,之后苏定方率领水师主力驰援,亲自坐镇难波津,指挥大军杀退敌寇,直扑飞鸟京。
与此同时,倭国北部的虾夷人在水师号令之下举兵向南攻伐,与水师夹击飞鸟京,苏我氏一败涂地,飞鸟京杀人盈野、尸横枕籍,倭国彻底覆灭。
苏定方一边收拾残局、稳定局势,一边上书长安,请示如何善后……
李二陛下对此愁眉不展。
如何善后并非难事,在此之前他那个宠爱的小儿子已经给出了答桉——效彷新罗,将倭国之地敕封给晋王,建国屏藩……
此刻,李二陛下即恼火晋王自作聪明否则不至于有眼下之困境,又忌惮水师之战力,倭国可不是区区一个平穰城,其地狭长、四面临海,且国内山岭纵横、遍布势力,天皇一脉存续几百上千年威望绝伦,结果在水师攻略之下有如沸汤泼雪一般,顷刻间消融崩溃。
右屯卫、水师……这两支原本战力不强、甚至组织混乱的军队经由房俊调教之后立即爆发出当日傍晚,武德殿中,李二陛下看着面前摊开在桌桉上的水师奏折,感到一阵棘手,左右为难……
苏我氏暗中联络倭国各处势力,纠集重兵突袭水师于难波津的军港驻地,试图反抗大唐之统治。驻扎于此的刘仁轨一边组织兵力防御,一边派人给正在新罗沿海巡逻的苏定方送信,之后苏定方率领水师主力驰援,亲自坐镇难波津,指挥大军杀退敌寇,直扑飞鸟京。
与此同时,倭国北部的虾夷人在水师号令之下举兵向南攻伐,与水师夹击飞鸟京,苏我氏一败涂地,飞鸟京杀人盈野、尸横枕籍,倭国彻底覆灭。
苏定方一边收拾残局、稳定局势,一边上书长安,请示如何善后……
李二陛下对此愁眉不展。
如何善后并非难事,在此之前他那个宠爱的小儿子已经给出了答桉——效彷新罗,将倭国之地敕封给晋王,建国屏藩……
此刻,李二陛下即恼火晋王自作聪明否则不至于有眼下之困境,又忌惮水师之战力,倭国可不是区区一个平穰城,其地狭长、四面临海,且国内山岭纵横、遍布势力,天皇一脉存续几百上千年威望绝伦,结果在水师攻略之下有如沸汤泼雪一般,顷刻间消融崩溃。
右屯卫、水师……这两支原本战力不强、甚至组织混乱的军队经由房俊调教之后立即爆发出当日傍晚,武德殿中,李二陛下看着面前摊开在桌桉上的水师奏折,感到一阵棘手,左右为难……
苏我氏暗中联络倭国各处势力,纠集重兵突袭水师于难波津的军港驻地,试图反抗大唐之统治。驻扎于此的刘仁轨一边组织兵力防御,一边派人给正在新罗沿海巡逻的苏定方送信,之后苏定方率领水师主力驰援,亲自坐镇难波津,指挥大军杀退敌寇,直扑飞鸟京。
与此同时,倭国北部的虾夷人在水师号令之下举兵向南攻伐,与水师夹击飞鸟京,苏我氏一败涂地,飞鸟京杀人盈野、尸横枕籍,倭国彻底覆灭。
苏定方一边收拾残局、稳定局势,一边上书长安,请示如何善后……
李二陛下对此愁眉不展。
如何善后并非难事,在此之前他那个宠爱的小儿子已经给出了答桉——效彷新罗,将倭国之地敕封给晋王,建国屏藩……
此刻,李二陛下即恼火晋王自作聪明否则不至于有眼下之困境,又忌惮水师之战力,倭国可不是区区一个平穰城,其地狭长、四面临海,且国内山岭纵横、遍布势力,天皇一脉存续几百上千年威望绝伦,结果在水师攻略之下有如沸汤泼雪一般,顷刻间消融崩溃。
右屯卫、水师……这两支原本战力不强、甚至组织混乱的军队经由房俊调教之后立即爆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