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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与李泰二人只觉得心中一震,下意识齐齐站起身来,李泰双眼圆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喝问道:“你说什么?”

    那内侍亦是一脸惶急,重复一遍, 而后道:“是宫内派来内侍通知,现已经离去,请殿下速速入宫。”

    李泰的眼圈一瞬间便红了,咬着嘴唇二话不说,连衣服也顾不得更换,大步流星下楼。

    房俊紧随其后, 对门口的侍卫大声道:“备马!”

    须臾, 两匹健马被侍卫牵来,两人拽着马缰踩着马镫翻身上马,身后数十侍卫簇拥,打马向着太极宫急驰而去。

    一路上,不少官员公卿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火急火燎的赶赴太极宫,遇到李泰、房俊一行风驰电掣而过,都赶紧避让一旁,让出道路。

    芙蓉园位于城南,整个长安城内距离太极宫最远,故而等房俊、李泰赶到修了一半的承天门前,此处已经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无数王侯公卿、朝廷官员汇聚于此,虽然不敢大声喧哗,但彼此之间低声交流、窃窃私语,很是吵杂。

    距离人群一段距离,房俊抬手示意止步,待到勒马站定,他策骑靠近李泰,蹙眉低声道:“有些不对劲。”

    一路疾驰, 李泰激动心情略微平复,手握马缰坐在马背上看着承天门前幢幢人影,缓缓颔首。

    不论父皇晕厥之原因为何,此等皆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未免朝野震荡、人心慌乱,消息势必要在一个圈子之内封锁,亲近的宗室贵族、权重的朝廷官员方能知晓。

    可眼下承天门前乌乌泱泱百十人不止,还有不断赶来的官员,明显是有人提前将消息泄露出去……

    不合规矩。

    李泰低声道:“暂且不管这些,先入宫探视父皇,之后再说。”

    房俊颔首应下。

    两人一前一后,策骑来到承天门前,沿途官员见到是这两位赶紧潮水一般退向两侧,让出中间一条道路。

    宫门前自有禁军宿卫,也有内侍在此,见到李泰与房俊联袂而至,赶紧迎上前来:“奴婢奉命在此,请殿下、越国公随奴婢入宫。”

    两人返身下马将缰绳甩给亲兵,李泰一边快步走进宫门,一边问道:“眼下宫内主事的是哪个?”

    内侍恭声答道:“回殿下的话,是晋王殿下。”

    李泰脚下一顿, 心中震惊,与房俊对视一眼,之后才大步入宫。

    房俊脚下不停,心中却是狐疑:李治何时入宫?是在陛下晕厥之前,亦或之后?

    再者,李治能够于此时主持宫内事务,是受到陛下交托,还是自主为之?

    形势有些诡异啊……

    ……

    两人随着内侍向武德殿快步行去,一路之上灯火明亮,不少宫人、内侍行色匆匆,全副武装的禁军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萧杀之气弥漫在整個太极宫内,令人心情紧张。

    到了武德殿外,便见不少宗室子弟早已汇聚于此,见到李泰前来,纷纷行礼招呼,只不过一个个面色不一、神情古怪。

    李泰面色严肃,自然明白这些人知道程咬金率军入京预示着父皇极有可能选择了雉奴为储,自己已被放弃,且此刻雉奴主持中宫更是先入为主,都认为自己已然彻底远离了储君之位……

    他自是不会与这些趋炎附势之徒计较,面沉似水抬脚便想进入殿门,却被门前两人拦住。

    “殿下且慢,容吾等入内通禀,才好进去。”

    两人拦在门口,一脸恭敬的看着李泰,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李泰站住脚,凝神看去,见到是两个宗室子弟,遂怒道:“本王接到通禀说是父皇染疾,故而前来探视,尔等居然敢阻拦?”

    未等两人说话,上前一人一脚踹开,大步入内。

    两个宗室子弟不曾想李泰这般暴躁,大惊之下一边想要拽住李泰衣角,一边喝叱两侧禁军拦住李泰,却被跟在后边的房俊所阻,一个疏忽,李泰已经入殿。

    房俊先是看了看两个宗室子弟,目光再从禁军面上掠过,淡然道:“让开!”

    宗室子弟面色焦急,摇头道:“吾等奉命于此,任何人不得通禀不得入内,还请越国公见谅。”

    房俊哼了一声,手指头在两人脸上点了点:“此刻陛下病重,大抵是昏迷不醒,这个时候你们阻拦皇子、大臣入内探视,说轻了是不知轻重、隔绝中外,说重了便是包藏祸心、意图不轨……就算你们连个活腻了,也不想想家里上上下下能否活命?”

    两个宗室子弟悚然一惊,被人捉住了心底最大隐患,不敢阻拦,眼色铁青的退往一旁,看着房俊扬长而去、进入殿内。

    说到底,不过是事先站队而已,但毕竟陛下圣旨尚未颁布,晋王也还不是储君,这会儿若是将事情做绝,一旦有变,他们便会被丢出去当替死鬼……

    左右谁储君也不妨碍他们继续富贵荣华,岂能豁出去性命替晋王卖力?

    ……

    房俊入殿之时,便见到诺大的殿宇之内灯烛通明,诸多大臣、宗室亲王都已抵达,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气氛凝肃。

    李泰正站在偏殿门口与李道宗说话,见到房俊入内,冲着房俊招招手。

    房俊到了跟前,与李道宗颔首致意,随着李泰进入偏殿……

    偏殿之内,晋王李治、蜀王李愔、蒋王李恽、越王李贞等皇子皆在,徐王李元礼、韩王李元嘉、郑王李元懿、霍王李元轨等亲王亦在,另有不少身份高贵的郡王,济济一堂。

    朝中重臣则有李勣、萧瑀、岑文本、刘洎等人。

    见到李泰前来,李治上前握住兄长的手,未语泪先流,哽噎几度泣不成声:“兄长怎地才来,弟弟心中慌乱,实不知该如何处置……”

    李泰:“……”

    胸口憋了一口气,这会儿看着面色凄然泪流不止的李治,却是半点发泄不出。

    只得沉声道:“雉奴不必惊慌,自有为兄做主。”

    李治哭声一顿……

    兄弟之间不著痕迹的交锋一番,不分高下,李泰追问道:“到底发生何事,父皇怎会忽然晕厥?”

    一旁的萧瑀叹息一声,将事情叙说一遍。

    今日陛下处置公务甚晚,到了戌时左右有些饿,用了一点膳食,坐着歇了歇,孰料正想继续批阅奏疏,却骤然昏了过去,吓得殿内内侍魂儿都飞了,一边将陛下安顿在平常歇息的卧榻之上,一边急招太医,一边将消息送出去……

    李泰急问:“眼下父皇情形如何?”

    李道宗沉声道:“殿下不必担忧,御医已经诊断数次,大抵是积劳成疾、血脉不畅导致眩晕,此刻尚未苏醒,但身体各处皆无大碍,大抵睡一会儿便会醒来。”

    李泰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程咬金已经率军入城,意味着得到山东、江南两地门阀扶持的雉奴距离储位只差一步,但毕竟父皇圣旨未下,事情未有定论。

    万一这会儿当真有不忍言之事发生,优势与主动全部在雉奴一边,他李泰很难扭转乾坤……

    一直闷声不吭的房俊忽然开口问道:“是谁负责派人召集宗室诸王、朝廷大臣?”

    众人一愣,不少人目光下意识向内“百骑司”把守的内殿门口一个老内侍看去……

    房俊随着众人目光看去,见到正是陛下身边信任的内侍王瘦石,便冷笑一声,再不言语。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王瘦石却不能什么也不说,因而离开门口标枪一半伫立的李君羡,向房俊这边走了两步,躬身道:“正是老奴派人通知各位王爷殿下、朝中大臣,不知越国公可有见教?”

    此地本不是理论的地方,但既然王瘦石上前,房俊便冷着脸道:“陛下龙体攸关社稷安稳,未知具体情形的时候必然要稳妥为重,岂能任由消息外泄、满城皆知,弄得人心惶惶?若因此而产生任何后果,你承担得起么?”

    一屋子达官显贵看向王瘦石的目光皆玩味非常。

    君王龙体有恙,此乃天下之事,极力捂着还来不及,但此刻却朝野皆知,实在令人不得不深思其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目的。只不过先前大家虽然意识到这一点,却因为着急探视陛下病情而不予理会,此刻房俊当众挑明,都想听听王瘦石如何解释。

    王瘦石即便努力压制心底愤懑,却依旧无法遮掩目光之中的怒火,但也知道此刻不能与房俊冲突,只得涩声道:“老奴是奉晋王殿下之命召集众位前来,或许半途有人不经意将消息泄露,事后老奴自会处置……”

    他推卸得干净,但话音未落,房俊已经低声喝叱道:“还敢狡辩?简直放肆!晋王年幼,不知其中轻重,你乃陛下身边老人,焉能不知深浅?如今铸成大错,非但不知悔改反倒将过错推到晋王身上,简直该死!来人,将此獠带下去关入大牢,事后处置!”

    殿内一大群人鸦雀无声,震惊的看着房俊。

    不仅仅因为王瘦石乃是陛下身边最为信任的内侍之一,这个时候断然不好将其下狱处置,更在于房俊这一句“晋王年幼不知轻重”,分明是在挑衅晋王主持中宫的合理性……

    再加上房俊与魏王联袂而至,自然难免令人生出别样心思——该不会是东宫属官尽皆在房俊率领之下投靠了魏王吧?

    又封闭了……

    (本章完)



    房俊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一震,齐齐看向后边的晋王李治,果然见到这位略显青涩的皇子殿下面孔涨红,怒气勃发……

    萧瑀用眼神示意李治稍安勿躁,而后蹙眉对房俊道:“陛下染疾,  殿下受命主持中宫,吾等臣子自当竭诚效力、稳定局势,此刻不宜多生事端。王瘦石乃陛下身边内侍,即便有错,也当陛下稍后处置。”

    房俊奇道:“陛下御驾东征之时,留守长安、受命监国的乃是东宫太子,  朝野上下全力辅左。如今太子在位,  乃国之储君,  正该陛下染病之时临危受命,何以由晋王主持东宫?”

    言罢,他对一旁守卫偏殿门口的李君羡道:“还请李将军派人前往大慈恩寺,护送太子殿下至此,于陛下未曾转危为安之前主持大局。”

    又指了指王瘦石,道:“此獠心思叵测,应对不当,速速将其打入大牢,容后审讯。”

    言语坚决,不容驳斥。

    殿内一众亲王、大臣面色凝重,未敢轻易表达立场。

    事实上房俊之言行并没有错,无论如何此刻主持大局的都应该是太子殿下,而不是年幼的晋王,毕竟只要太子尚且在位一日,便还是帝国储君,陛下病危之际,未有名正言顺有监国之权之人。

    这不仅是权力之争,  亦是皇统之争。

    更是道义之争。

    故而即······

    萧瑀用眼神示意李治稍安勿躁,而后蹙眉对房俊道:“陛下染疾,殿下受命主持中宫,吾等臣子自当竭诚效力、稳定局势,此刻不宜多生事端。王瘦石乃陛下身边内侍,即便有错,也当陛下稍后处置。”

    房俊奇道:“陛下御驾东征之时,留守长安、受命监国的乃是东宫太子,朝野上下全力辅左。如今太子在位,乃国之储君,正该陛下染病之时临危受命,何以由晋王主持东宫?”

    言罢,他对一旁守卫偏殿门口的李君羡道:“还请李将军派人前往大慈恩寺,护送太子殿下至此,于陛下未曾转危为安之前主持大局。”

    又指了指王瘦石,  道:“此獠心思叵测,  应对不当,  速速将其打入大牢,容后审讯。”

    言语坚决,不容驳斥。

    殿内一众亲王、大臣面色凝重,未敢轻易表达立场。

    事实上房俊之言行并没有错,无论如何此刻主持大局的都应该是太子殿下,而不是年幼的晋王,毕竟只要太子尚且在位一日,便还是帝国储君,陛下病危之际,未有名正言顺有监国之权之人。

    这不仅是权力之争,亦是皇统之争。

    更是道义之争。

    故而即房俊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一震,齐齐看向后边的晋王李治,果然见到这位略显青涩的皇子殿下面孔涨红,怒气勃发……

    萧瑀用眼神示意李治稍安勿躁,而后蹙眉对房俊道:“陛下染疾,殿下受命主持中宫,吾等臣子自当竭诚效力、稳定局势,此刻不宜多生事端。王瘦石乃陛下身边内侍,即便有错,也当陛下稍后处置。”

    房俊奇道:“陛下御驾东征之时,留守长安、受命监国的乃是东宫太子,朝野上下全力辅左。如今太子在位,乃国之储君,正该陛下染病之时临危受命,何以由晋王主持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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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指了指王瘦石,道:“此獠心思叵测,应对不当,速速将其打入大牢,容后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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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瑀用眼神示意李治稍安勿躁,而后蹙眉对房俊道:“陛下染疾,殿下受命主持中宫,吾等臣子自当竭诚效力、稳定局势,此刻不宜多生事端。王瘦石乃陛下身边内侍,即便有错,也当陛下稍后处置。”

    房俊奇道:“陛下御驾东征之时,留守长安、受命监国的乃是东宫太子,朝野上下全力辅左。如今太子在位,乃国之储君,正该陛下染病之时临危受命,何以由晋王主持东宫?”

    言罢,他对一旁守卫偏殿门口的李君羡道:“还请李将军派人前往大慈恩寺,护送太子殿下至此,于陛下未曾转危为安之前主持大局。”

    又指了指王瘦石,道:“此獠心思叵测,应对不当,速速将其打入大牢,容后审讯。”

    言语坚决,不容驳斥。

    殿内一众亲王、大臣面色凝重,未敢轻易表达立场。

    事实上房俊之言行并没有错,无论如何此刻主持大局的都应该是太子殿下,而不是年幼的晋王,毕竟只要太子尚且在位一日,便还是帝国储君,陛下病危之际,未有名正言顺有监国之权之人。

    这不仅是权力之争,亦是皇统之争。

    更是道义之争。

    故而即



    内堂有些昏暗,诺大一副龙床上李二陛下横卧不醒,盖着一块薄薄的毯子,此刻已经苏醒过来,杨妃、韦妃等几位地位极高的妃嫔坐在床边默默垂泪,虽然担忧至极,却不敢哭出声来。

    皇帝之生死,于朝中意味着皇权更迭、权力倾覆,有人上,有人下,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但是对于这些依附于皇帝而生的妃嫔们来说,却是截然不同之人生。

    即便宫内妃嫔无数,皇帝喜新厌旧可能很多人多年未曾临幸,但只要皇帝在,她们便是人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可一旦皇帝薨逝,她们便成为最不幸的女人,固然不至于如上古那般殉葬,也是佛寺之中削发修行,终生不可见家人亲朋……

    李治脚步敏捷,第一个窜到床边,见到李二陛下正缓缓睁开眼睛,无甚神采的模样,顿时悲怮的喊了一声“父皇”,便伏在床边,紧紧握住李二陛下一只手掌,嚎啕大哭。

    哭声之悲怮,情绪之哀戚,可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李泰反应不及,落后一步,也跪在床前泪水长流。

    李承乾腿脚不便,落于最后,显示孝心的最佳机会已经失去,若学两位兄弟那般只能如邯郸学步一般令人耻笑,遂走到床前,先擦了一把流出的眼泪,继而温声问道:“朝中一切如常,父皇母须担忧。”

    太子与亲王是不同的,亲王可以怮哭悲伤、彩衣娱亲,但太子不行,身为国之储君,自当在帝王出现状况的时候挺身而出、砥柱中流。

    即便他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紧赶慢赶来到太极宫,正事儿什么也没来得及干……

    李二陛下自晕厥之中醒来,神智尚未完全清醒,眼眸半开半阖,还一会儿才恢复过来,看了看身边几个嫡子,目光再到后边一众子嗣、兄弟、大臣们身上,并未说话,只是长长吁出一口气,又将眼睛阖上。

    一旁御医急忙上前,又是号脉又是查看,半晌之后对众人道:“陛下虽然醒来,但神智尚弱,不能理事,还请诸位出去等待,让陛下好生歇一歇。”

    众人自是不敢耽搁陛下休息,闻言赶紧退出内堂。

    待到出去之后,诸人各自入座,相视之间,却皆可见对方暗暗松了口气的模样……

    陛下春秋鼎盛,谁能料到忽然晕厥,龙体有恙?虽然储位之争如火如荼,但摄于李二陛下之龙威,任意一方都在规则之内拼尽全力,未敢越雷池半步。即便晋王一方有程咬金支持,但也从未奢望倚仗军队在争储道路当中奇兵突起。

    这是底线,无人敢逾越。

    如此,便形成晋王占得先机却并未板上钉钉的格局,若李二陛下骤然离世,兵权混乱之下局势将会愈发浑沌,储位之争极有可能演变成一场各方参加却谁也没有必胜把握的混战。

    那是任何一方都不愿见到的场面……

    但是自今而后,军权之争夺却要尽早进行,谨防今日之事再度发生,一旦陛下骤然之间出现不忍言之事,各方都会想方设法争取在最快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定鼎大局。

    ……

    房俊与李承乾聚在一处,前者看了看周围没有人靠近,附耳对李承乾道:“微臣已经派人前去通知卫公全军戒备,同时让人前往东宫戒严,一旦有突发事件,则太子妃与世子可从密道迅速出京赶赴军营,确保万无一失。”

    李承乾面色凝重,目光之中难掩担忧,望了内堂门口一眼,低声道:“父皇春秋鼎盛,即便偶有微恙,也不会出现不忍言之事。不过二郎你未雨绸缪,做得很好。”

    房俊摇摇头,没有接话。

    李二陛下的确年岁正好,即便实在平均受命极低的这个时代,也远未到老迈之时。但房俊深知“丹汞之物”对于人体机能之损害,尤其是心血管方面的侵蚀破坏极为严重,发生心梗的概率极大。

    而以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一旦发生心梗,根本救无可救……

    之前倒是忽略了这方面的可能,只想着无论如何皇权都会平稳过渡,顶了天也不过是给东宫紧紧抓住一支军队,待到将来李二陛下驾崩之后能够有本钱与新君谈条件。

    然而若是李二陛下骤然离世,东宫便会成为各方势力奋力围剿之目标,单纯以东宫六率如何能敌?

    *****

    天色将明,漫天乌云忽而遮住星月,淅淅沥沥的小雨再度飘洒。

    自去岁开始,天时便与平常不同,冬日愈寒、雪灾频仍,夏日更是雨水增多、水患处处,坊市之间不少流言传出,什么“国有奸佞、上苍示警”“帝王不贤、乾坤倒置”诸如此类,不绝于耳。

    再加上一场东征几乎抽空整个关中,接踵而来又有易储之事甚嚣尘上,关中百姓人心惶惶……

    程咬金自太极宫出来,刚刚返回西市附近的军营驻地,便有无数战报传来,说是长安城内各处里坊不断有形迹可疑之人出出入入,尤其是各处王府更是人员聚集,行踪不明。

    程咬金坐镇中军,断然下令:“举凡无正经凭证而外出游弋者,即刻捉拿,打入大牢,胆敢反抗者,可就地格杀!”

    陛下晕厥,不知何时醒转,且即便醒转,又有谁知道龙体是否无恙?这个时候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极大之动荡。身负宿卫京畿之责,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宁可杀错,也绝无放过。

    况且这个时候召集人手的人家,又岂能无辜?

    一道命令颁下,麾下左武卫兵卒随即杀气腾腾奔赴各处,将整个长安城控制起来。全副武装、形容剽悍的兵卒将各处里坊戒严,严禁闲杂人等出入,铁蹄铮铮、刀枪明亮,惹得长安城内人心惶惶、一片杂乱。

    程咬金全副甲胃、大马金刀的坐在营房之中,啧啧嘴有些犯了酒瘾,但想着今夜局势紧张不敢大意,便只能忍着,命人沏了一壶茶来,一边就着茶点喝茶,一边听取麾下请示、禀报。

    长子程处默自外头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将兜鍪摘下放在一旁,做到父亲身前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吁出一口凉气。

    然后抬头问道:“敢问父亲,吾家已然彻底站在晋王一边?”

    储位之争,早已各方皆知,眼下最大机会的便是魏王、晋王这两位除去太子之外的嫡子,而此番左武卫乃是经由晋王一派的力荐方才代替东宫六率入驻长安,显然立场已定。

    起码看上去如此……

    程咬金拈着茶杯,蹙眉训斥:“你个混账东西是傻了还是怎地?陛下易储诏书未发,眼下之储君依旧在位,老子疯了去拥戴别个,想谋反不成?”

    程处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满是懵然:“可如今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皆支持晋王争储,父亲乃山东门阀除去英国公之外军权最盛,也算是在朝中的领袖之一,焉能置身事外?”

    所谓“屁股决定立场”,程家乃是山东一脉,即便贞观以来这么些年走得并不亲近,但其中之利益纠葛是无法断然割舍的。在旁人看来,既然山东门阀支持晋王争储,那么程家以及麾下掌控的左武卫自然也理所当然的站在晋王一方……

    然而程咬金不仅在外从不承认参预争储,即便是在家中也不曾对族中子弟表露立场,难免令家中上下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听闻程咬金之言,程处默愈发湖涂了……

    程咬金黑着脸,叱道:“放屁!狗日的两地门阀!你得记住,咱们程家首先是臣,是陛下的臣子,任何时候都要以陛下之令谕为先,便是披肝沥胆、马革裹尸,亦在所不迟!储位乃帝国根本,自有陛下乾纲独断,陛下立谁为储是陛下之事,吾等人臣只需效忠陛下,其他与吾何干?”

    人在官场,难免权衡利弊患得患失,谋求私利天经地义,即便是皇帝不可能禁绝。

    但底线不能随意突破!

    何谓底线?

    两个字:忠君!

    陛下一日未曾驾崩,便一日为帝国之主宰,乃人臣效忠之对象!

    至于储君……那得到了陛下驾崩之后,陛下立谁为储,自然便是名正言顺之新君。

    岂能因为自身之位置、利益,而藐视皇权,企图左右陛下之心意,于废立储君之事中谋求利益?此乃取死之道,纵然一时得逞一时后患无穷难逃清算,智者所不为也。

    程处默听得一头雾水,既然置身事外,那又为何暗地里多方谋算,接受晋王一派的举荐?

    不过话说到这里,纵然不懂也不敢再问,自家父亲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一个校尉从外头快步而入,禀报道:“启禀大帅,刚才发现有至少不下百人进入东宫,然后整个东宫戒严,不许人靠近!敢问如何处置?”

    程咬金想了想,摆手道:“母须过问,就当作看不见。”

    然后又补充一句:“东宫附近的兵卒全部撤回来,即便东宫有人试图出城,也不必理会。”

    一旦陛下身上发生什么不忍言之事,储位之争将会瞬间爆发,东宫会成为各方合力供给之目标,他可不愿意东宫内卷、世子惨死在自己面前。

    尽管眼下晋王势大,但做人留一线,日后未必没有相见之时……



    程处默啧啧嘴,自忖以自己这么点脑水理解不了父亲的操作,干脆毋须多问,只要言听计从即可……

    不过还有一点担忧在心中纠结:“父亲所言甚是,但假若陛下尚未有易储之遗诏颁布便有不忍言之事,又该当如何?”

    程咬金气得吹胡子瞪眼,重重将茶杯放在案几上,怒道:“感情老子这么半天都白说了?你个蠢蛋怎就是老子的种?只要易储诏书一日未曾颁布,储君便还是太子,陛下不在,太子便是一国之君,自然是吾等誓死效忠之对象,这还用问?”

    程处默道:“可毕竟山东世家支持晋王,到时候父亲如何自处?”

    当初山东世家对程家鼎力扶持,要兵给兵、要钱给钱,待遇几乎不在李勣之下,这会儿人家时隔数十年后终于有机会建立从龙之功,岂是你一句“忠君报国”就行了的?

    就算程处默对这些事再是迟钝,也明白世家门阀口中“家国”的道理,先家后国,家业不兴,谁在乎国?

    这回程咬金倒是并未训斥,反而有些意外:“你个夯货居然能想到这个问题,好不算是太蠢……不过到底还是笨得很。山东世家就算不满又能如何?咱们不必早早表明立场,只宣称忠于陛下,到时候自然有人站在前面。”

    皇权更迭,选对了固然受益无穷,可一旦选错,便是万劫不复。

    程咬金对于权力并未有太大执念,什么权倾朝野他根本不在乎,当真让他宰执天下,也自知自己没那个能力。

    如此,又何必冒着极大风险贪图从龙之功?

    只需占据京城,承担宿卫京畿之责,能够在皇权更迭当中不至于被排斥在外,如此足矣。

    程处默明白了父亲的态度,赶紧连连点头,不过心中到底好奇,忍不住问道:“以父亲之见,到底看好哪一方?”

    程咬金一脚踹在长子腿上,将其驱赶出去,骂道:“陛下还活着呢,你等便又此等大不敬之心,真以为老子不能大义灭亲?赶紧滚蛋,这两天好生盯着京中各处,但凡有一丝疏漏,仔细你这张好皮!”

    待到长子忙不迭退走,程咬金抓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寡淡无味,遂将茶杯丢到一边,嘀咕道:“一个两个要么盯着大位,要么琢磨着从龙之功,甘愿舍却身家性命亦要前赴后继,何苦来哉?”

    起身来到一侧的床榻,和衣而卧,却睁大眼睛根本睡不着……

    谁的机会更大?

    看似晋王得到山东、江南两地门阀支持,陛下心中又有所偏向,应当已经在争储当中占据优势,但魏王毕竟年长,废长立幼已经过分,连续越过两位兄长将储位交给晋王,实在是太过坏了规矩。

    且晋王的表现也不能服众……

    更何况当真以为太子避往大慈恩寺置身于争储之外,就当真心无杂念的躺平了?

    只看今夜房俊与晋王一系针锋相对的气势,便知道东宫上下未必甘心。

    最起码想要为太子争取到一个活命的机会,就得表示出适当的态度与强势,与新任储君达成条件,否则岂能将太子极其世子之性命寄托在新君的“兄友弟恭”之上?

    即便陛下此刻颁布了易储之诏书,确认新任储君,争储之事也远远未到盖棺定论之时,局势汹涌,还是应当适当远离,不能卷入其中……

    *****

    金光门外,右侯卫大营。

    天尚未亮,营地之内却已经火把处处、亮如白昼,兵卒已经在各自校尉吩咐之下穿好皮甲、护肩,擦拭着兵刃,枕戈待旦,随时做好开战之准备。战马被马夫喂饱草料,披上护具,牵出马棚。

    整座军营人喊马嘶,一片忙碌。

    中军帐内,宇文士及与尉迟恭对坐,当中案几之上放着一张长安附近布防图,将各处驻防军队编制、人数、兵种、统兵将领等等列出其上,一目了然。

    其中最瞩目者,赫然便是已经入驻长安城内宿卫京畿的左武卫,一杆写着“程”字的小旗分外分明……

    尉迟恭长吁短叹:“左武卫进驻长安,看来陛下心中对于储位归属之犹豫已经下了决定,晋王胜算大增。”

    他倒是不大在乎新储究竟是晋王还是魏王,可是作为稳定朝局之象徵而率军进驻长安,这不仅仅是代表着李二陛下的信任,更是未来迅速向新储靠拢的最大资本。

    谁不想立下从龙之功,荣华富贵世世代代、兵权在手长长久久?

    然而此刻关陇门阀逐渐有意图支持东宫太子的当口,程咬金奉旨入京不啻于对关陇门阀当头一棒……

    若不能扶持东宫稳住储位,从而立下殊勋,将来又如何立足、如何恢复荣光?

    宇文士及也面色凝重,却安抚道:“易储之诏书迟迟未发,谁知道陛下心中到底怎么想?晋王的储位未必稳了,东宫也不一定机会全无,甚至就连魏王也一样尚存一线机会。更何况陛下此番骤然病危,龙体如何尚未得知,一旦有所变故,谁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你也是久经战阵的老人了,这个时候应当心无旁骛、稳定军心,只待局势发生变化,能够一锤定音才行。”

    随着关陇门阀全面退出朝堂,他这个新任“领袖”也远离中枢,居然在陛下骤然晕厥之时连进入太极宫的资格都没有……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局势一定有变。

    无论陛下自此晕厥不醒、有不忍言之事,亦或是陛下恢复健康、即刻颁布易储之诏书,各方势力都不会任由晋王稳稳当当的坐上储位。

    静待局势变化,然后在合适之时准确出手,不管支持东宫稳定储位,亦或是襄助魏王、晋王其一成就大位,都会给关陇门阀争取完全不一样的局面。

    当然,此举不啻于火中取粟,危险重重,一旦选错支持之目标便全无容错之空间,结局只能是一败涂地,整个关陇门阀再无复起之可能……

    不过也正因此,宇文士及目光渐渐坚毅,当年长孙无忌能够扶持李二陛下从而取得关陇门阀前所未有之辉煌,今日他又何尝不能按图索骥,再度将关陇门阀从颓败之中挽回?

    有些人正确了一辈子,但临了错了那么一次,便盖棺定论,永无扭转之日。

    而有些人一辈子庸庸碌碌,但只要最终成功那么一次,便青史彪炳、传为天下美谈……

    尉迟恭默默颔首,精神却并不振奋。

    怎么看都是晋王的赢面更大,而在有了山东、两难两地门阀支持之后,人家又岂会将关陇门阀放在眼中?

    若陛下恢复如常,或许储位还有最后一丝悬疑,可若陛下自此昏睡不醒,甚至出现不忍言之事,又有谁能从晋王手中夺回储位?

    程咬金麾下的左武卫乃是十六卫当中最为精锐的几支军队之一,如今驻守长安,有宽厚坚固的城墙依托,谁能破城而入?当太极宫控制于晋王之下,就等若名分大义尽在其手,即便是矫诏自立,谁又能为之奈何?

    只需将东宫上下诛尽,效仿“玄武门之变”,皇帝之位稳稳当当落入晋王之手。而当年“玄武门之变”以后,李二陛下有着极大之魄力与胸襟,只诛首恶、余者不论,这才使得许多人得以保全,可晋王如今根基不稳、实力也不足以碾压各方,更没有那份胸襟气魄,想要坐稳皇位就只能剪除异己、大肆杀戮。

    一切反对者都将遭受清算,死无全尸……

    他越想越是心中打鼓。

    即便身为关陇一脉,但自己的权势、地位可都是实打实军功换来的,并未承受关陇门阀多少扶持、恩惠,如今又何必跟他们绑在一处逐渐走上这条绝路?

    眼尾不著痕迹的扫了一眼宇文士及,心底浮起一个主意。

    富贵险中求,想要确保尉迟家的权势地位,想要往后荣华富贵、子孙昌盛,或许也只能隐狠一回……

    宇文士及自然不知面前这个被全部关陇门阀寄予厚望之人已然生出异心,凝神思索一会儿之后有些坐不住,起身道:“吾还是得想办法入宫一趟,不能掌握陛下之真实情况,实在是太过被动,即便有异变生起也难以应变,大大不妥。”

    尉迟恭愕然:“您老如何入宫?”

    如今关陇门阀遭受排斥,更是戴罪之身,哪里还有资格在这个时候入宫探听消息?

    宇文士及将一旁的披风取来,披在身上,笑道:“老夫即便戴罪之身,可这张老脸总还有几分颜面,就算是跪在宫门前苦苦哀求,那些人也得念着一点往昔之袍泽情份。汝整顿兵马,听候消息,不可懈怠。”

    言罢,转身离去。

    望着宇文士及老朽之躯佝偻着走出帐外,尉迟恭腮帮子抽动一下,心中先是泛起一丝犹豫,继而便死死压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如今的关陇门阀几乎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任谁都避之不及,除去宇文士及这等老人依旧不死心苦苦挣扎,各家年轻一辈谁还看好关陇门阀之前程?

    这艘大船曾经破波斩浪、一往无前,但时至今日,却是出处漏水、腐朽不堪,也到了沉没的时候……



    太极宫。

    东方已经现出些微曙光,天色泛白,但宫阙之内依旧灯烛处处、亮如白昼。

    武德殿偏殿之内,一众帝国重臣熬了一宿,终于等到李二陛下再度召见之令谕……

    大臣们鱼贯进入内堂,便见到李二陛下已经在妃嫔服侍之下倚坐在床榻上,背后塞了软枕,眼眸似睁似阖,往昔锐利锋芒的目光早已不见,方正的面孔亦是皮肤松驰、满是灰败。

    诡异的是,即便如此精神气皆无,偏偏脸上还泛出一抹暗红……

    房俊远远的观察一阵,知道这必然是“丹汞之物”所残留之遗毒,甚至不仅仅是“丹汞之物”,为了提振精神、增强体力,或许还有类似于“五石散”的药物掺杂其中。

    简而言之,“嗑”大了……

    他虽未接触过此类药物,但毕竟自各种媒介当中知之甚详,知道这种药物不仅至瘾,而且对于心脑血管之危害甚大,长期服食会对身体机能造成不可逆之破坏,眼下看着李二陛下已经苏醒,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突发急症,药石无效。

    尤其是如果往后继续服食,危害更甚……

    但是对此他已经谏言不止一次,奈何李二陛下充耳不闻,实在是束手无策。

    ……

    “诸位爱卿不必担忧,朕不过是近日操劳太甚,损及根元,导致精力不济,身体也不堪重负……只需将养几日即刻恢复。”

    李二陛下轻声慢语,看似从容不迫,实则中气不足。

    李承乾为首,面色关切、双目含泪,哽噎道:“国事虽重,但父皇也当注意身子,万万不敢有任何差池。”

    李泰也道:“都怪儿臣无能,不能为父皇分忧,死罪也。”

    李治则叫了一声“父皇”,便扑到李二陛下手边,将脸埋在李二陛下手掌之中,抽抽噎噎的痛哭起来……

    李二陛下拍了拍李治的脸颊,微笑道:“雉奴不必如此,不过是一时急症而已,为父已然无恙。”

    目光从一众大臣面上掠过,笑容敛去,语气深沉:“朕昏厥不醒,想来朝野上下不少人已经心生异志,只等着朕一睡不起吧?呵呵,倒是让那些人失望了。”

    李勣、萧瑀、李孝恭、房俊等人急忙躬身回应:“陛下多虑,眼下四海升平、朝局稳定,何曾有人包藏祸心、意图不轨?吾等食君之禄,自当尽忠职守,陛下只需安心静养,其余不必担心。”

    李二陛下摆摆手,眼眸半睁,嗓音沙哑:“行啦,朕不是那等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昏聩之主,天下局势了然于心,焉能不知汝等之心思?不过朕也能够理解,毕竟过不可一日无主,有些想法在所难免……朕眼下既然无恙,那些心思也都收起来吧,给朕好好守着长安城,将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揪出来,朝局不能乱。”

    “喏!臣等遵命!”

    一众大臣齐声应诺。

    说了一会儿,李二陛下明显精力不足、难以为继,急促喘息几声,疲惫道:“朕已无事,汝等先行退下吧,都各回各家,吃饱睡足之后将朝政担起来,莫让朕操心。”

    “喏!”

    大臣们应诺,而后鱼贯退出。

    三位嫡子想要留下侍病,却也被李二陛下摆手赶走。

    看上去完全一副疾病已愈、全然无事的模样,连一句叮嘱交待的话语都没有……

    ……

    承天门外,群臣陆陆续续出来,相互对视一眼,有些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或是站在那里等着车马前来低声私语,或是联袂登车一道离去……先前李二陛下病危,朝臣私底连通乃是大忌,但既然陛下已经转危为安,朝臣们自然也母须避嫌。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天街之上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左武卫兵卒来来回回、全神戒备,整座长安城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至极的气氛,雪亮的刀枪似乎随时都能饱饮鲜血。

    房俊紧随李承乾身后一道出了承天门,并未等候马车,而是在数十护卫簇拥之下步行向东直抵东宫。

    此番陛下病重,若是太子继续前往大慈恩寺祈福便有些不妥,因为按照常理,此刻太子应当坐镇东宫行驶监国之权。

    当然,这也是最为尴尬的局面,皇帝易储之心坚定不移,又怎肯让太子监国呢……

    东宫门外,李承乾驻足回首,看着空荡荡的长街,轻声道:“卢国公倒是有心。”

    整个长安城都被左武卫戒严,甚至连承天门外都有兵卒严密防守,出入皆要接受盘查,偏偏东宫门前空无一人,若说不是程咬金故意示好、摆明了放水,又岂会如此?

    房俊笑了笑,道:“卢国公此人……实在是太过精明,既不敢委以重任,也不虞被赶尽杀绝。”

    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样的人不染指绝对之权力,故而很难进入中枢核心,但因其掌握着军队,却又能始终驻留在高层,权势不坠、荣华依旧,的确是存身之道,唯有如此才能在局势变幻的朝局当中永保地位,长盛不衰。

    看似简单,但既要始终与中枢核心保持一定距离,却又不至于离开太远,这其中的尺寸可不是任谁都能掌握的……

    李承乾微微颔首:“卢国公不愧为一代人杰。”

    言罢,率先进入东宫。

    此等情况,即便是明知眼下程咬金更加倾向于雉奴一方,但因为留有余地,纵使他日东宫稳住储位、雉奴败落,也已然会给予程咬金一定程度的信任与体面。

    既没有左右漂浮、反复横跳,却又处处留有人情,做人、做官之智慧都堪称炉火纯青……

    ……

    丽正殿内,等候在此的太子詹事于志宁、太子左庶子杜正伦、大儒孔颖达、陆德明等皆在,见到李承乾入内,齐齐起身。

    李承乾见到这许多人在此,微微一愣,旋即苦笑道:“诸位师傅……何苦来哉?”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为何忽然在此聚齐,无外乎父皇骤然病重,而自己尚未被废、新储未曾得立,一旦有不忍言之事,且唯有遗诏留下,那么自己依旧还是名正言顺的大唐太子,可即刻登基……

    说到底,这些人早已将自身之利益与东宫捆绑一处,谁又能面对浮沉起落之时无动于衷呢?

    即便是他自己,在骤闻父皇病重晕厥之际,心中未必没有那么一丝奢望……

    房俊也与这些大儒见礼,一齐入座,便见到于志宁迫不及待问道:“陛下病情如何?”

    李承乾命人奉茶,道:“不过是一时有恙,经由御医诊治业已醒来,并无大碍。”

    于志宁面色复杂,良久,方才轻轻一叹……

    洛阳于氏乃是关陇门阀一支,虽然此次并未在兵谏之中过多参预,但彼此利益纠缠、纠葛颇深,关陇门阀事后遭受重创被迫全面退出朝堂,洛阳于氏又岂能置身事外?

    若东宫能够稳住储位,天赐良机之下登基为帝,那么洛阳于氏尚有可能水涨船高,恢复先前荣光。可若是东宫注定被废黜,洛阳于氏遭受双重打击,一蹶不振已是必然,甚至有可能从此泯然尘埃,沦为下等门阀,待到几十年后彻底退出门阀行列,与贱民无异。

    所以他听闻陛下已经醒转且无大碍,心底自然无比失望……

    陆德明瞅了于志宁一眼,对李承乾道:“殿下不必担忧,陛下乃上天之子、得昊天之庇佑,自然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太子乃陛下之子,这个时候无论人前人后都应当忧心龙体安危,焉能因储位之得失而心存不孝?

    于志宁面上一凝,神色难看。

    好在这个时候内侍奉上香茗,缓解了尴尬气氛……

    房俊爵位虽高,但岁数最小,便挥手斥退内侍,亲自于诸位大儒斟茶。

    杜正伦接过茶杯,道了声谢,而后呷了一口茶水,沉声道:“虽然身为人臣对于陛下之龙体理应多有祈祷,但事实是陛下此番染病,对于储位之归属必有极大之变数,殿下未必不会因此受益。”

    有些事虽然人人都知应该如何去做,但涉及己身之利益,人非圣贤,又有谁能当真光风霁月、伟岸高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李承乾精神一振,忙问道:“杜师傅此言何意?”

    杜正伦放下茶杯,缓缓道:“陛下易储之缘由,先前不外乎认定殿下心慈面软、优柔寡断,不具明君之相,如今则是关陇兵变之后东宫势力大增,令陛下感受到巨大威胁,唯恐皇权不稳……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十恶不赦之罪。若陛下康健,易储之事自然谁也不能阻挡,可如今陛下病重,必然考虑万一,那么继任之储君能否顺理成章的继位?”

    殿内几人皆是聪明人,或许一时间未曾想到这一点,但经由杜正伦这么一说,立即明白过来。

    连陛下自己都感受到东宫实力大增,对皇权隐隐有所威胁,那么只凭借一纸诏书扶立新储,当真就能压制东宫上下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么?

    若不能,则必将爆发一场巨大内战,无论最终谁胜谁负,帝国根基遭受损坏乃是必然,这是陛下不能承受的。

    想要避免东宫有可能暴起,唯一的办法便是册立新储的同时赐死废太子……但是纵观陛下这些年对于子嗣之宠溺、爱护,未必能够下这样的狠心。

    如此一来,易储便有可能动摇帝国根基……

    李二陛下还能一如既往的坚定易储之心么?

    未必。



    忽如其来的病疾,必然使得李二陛下必然陷入权衡难决的境地之中。

    如若按照原定计划坚决易储,那么继任储君无论魏王亦或晋王,都不可能在他殡天之后彻底压制废太子,儿子们肯定为了皇位大打出手,自相残杀、兄弟阋墙,更会使得社稷残破、国运坠落。

    除非他在殡天之前先一步赐死李承乾,并将现在的东宫一系彻底打散……

    可是说到底,他之所以易储并非因为李承乾犯下了何等弥天大错,将之废黜已然师出无名,更何况予以鸩杀?

    若当真那般,不仅有伤天和,更愧疚己心,将来百年之后归于九泉之下亦无法向长孙皇后交待……

    犹豫便会拖延,或许东宫因此而获转机。

    ……

    房俊呷着茶水,听着几位大儒纵谈局势、指点江山,兴奋之情颇有几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康慨豪迈。

    但房俊也明白,所谓“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这些博古通今的读书人分析局势、剖析道理之时头头是道,可一旦让他们亲手施行,却往往是另外一回事……

    几位大儒兴奋的谈论半晌口干舌燥,见房俊在一旁默声不语,陆德明忍不住蹙眉问道:“越国公可是有不同之见解?”

    房俊忙道:“几位才智过人、见解精辟,在下受益匪浅。”

    他最不耐烦跟读书人掰扯道理,这帮人的确学识不凡、博古通今,但往往执着倔犟,对于自己的理解坚信不疑,想要说服几无可能,一旦被缠上便摆脱不掉,很是麻烦。

    总不能像当初折腾令狐德棻那般去折腾这几位,好歹现在算是同一阵线……

    陆德明便转过头去,对李承乾道:“既然陛下会犹豫、权衡,那么以老夫之见,当联络朝中清流、天下儒者共同掀起一场‘护卫正统’之潮流,向天下告知宗祧承继之规则不可践踏,以此向陛下施压,迫使陛下打消废黜之心意。”

    于志宁颔首附和:“元朗兄此言甚是,此时天下升平,官员治理地方共谱辉煌盛世,读书人的影响力比之军队更甚,只要天下读书人一同自持太子,形成浩浩荡荡之大势,便是陛下亦要避其锋芒。”

    两位大儒兴致勃勃,这是他们所擅长的领域,一旦能够以此逼迫陛下放弃易储之念,保住东宫,那么必将使得自身之地位更上一层。

    而不是之前一直沦为房俊、李靖等手握兵权之辈的附庸,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在一旁当看客……

    虽然保住储位乃是东宫上下一致的利益,但其间由谁来掌握主动,区别还是很大的。

    房俊在一边喝茶,对此不予置评。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更何况他也没信心能够争得赢这几位饱学之士,读书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本事太强,无论对错都能按照他们的心意找出合理的论证,辩之何益?

    但他坚信兵权才是一切行动赖以成功之基石,没有兵权,单纯找一群读书人吵吵嚷嚷一番,就算掀起再大的风浪又能有什么样实质意义?

    古往今来几千年,道理都掌握在刀把子里头,嘴炮全无用处……

    李承乾被几位老师的兴奋激动所感染,也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但是一扭头见到房俊在一侧缄默不语,瞬间冷静下来,询问道:“二郎有何意见?”

    他也知道几位老师学问精深、博览群书,各个都是人中之杰,但论及实践能力,却远远及不上房俊这等务实之人……

    房俊摇头道:“几位师傅之言,微臣觉得极有道理,不过此事微臣插不上手,还请诸位多多为太子殿下效力,在下则赶赴昆明池北大营,与卫公商议制定如何防备局势突变,做好应对之策。”

    几个老儒虽然不堪大用,但这回总算没有乱出馊主意,能够在士林之中掀起拥护正统之风潮,即便不大可能迫使陛下改主意,起码也会使得天下人对东宫存在怜悯,这对于易储之后太子的处境即位重要。

    况且此刻所谋皆是陛下病重之时的应对,可李二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固然一时嗑大了出现肌体病患,可到底不至于伤及性命。

    只要李二陛下没有在数日之内骤然驾崩,待到身体病愈,自可从容面对易储之事,仅凭一些读书人喧嚣鼓噪,岂能影响到李二陛下这等雄主之决断?

    所以他并不上心,无可无不可。

    李承乾明白了房俊的意思,马上醒悟过来,自己的确因为父皇的病情而生出妄想了……

    赶紧对几位老师道:“父皇易储之心甚坚,几无可能更改,孤也不贪图坐稳这储君之位。只希望诸位师傅能够掀起舆论,确保孤在被废之后能够自保,如此足矣。至于储位,早已不存奢望,万不可使得局势鼓噪反而激起父皇怒气,则弄巧反拙。”

    几位大儒脸色不大好看,他们就不信承平年景之时,李二陛下会无视士林之中无数读书人的倾向?

    不过太子此言也有些道理,毕竟李二陛下性格坚毅,很难受到外界之影响,一旦士林之间声势太盛,使其生起遭受胁迫之感,反而坏事……

    遂齐声应下:“殿下放心,吾等虽然老朽,不堪重任,但门徒甚广,总能在士林之间掀起一些动静,谁若对殿下不利,谁就得考量‘湮灭正统,倒行逆施’之后果!”

    李承乾深受感动,一揖及地:“孤亏欠诸位师傅太多,若当初能够听从诸位细心教导,早成大器,何至于今日之危厄?他日若能保住性命,必不忘诸位之恩情,一生一世,奉为师长!”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儒家之核心便是“天地君亲师”这样的纲常伦理,今日李承乾如此表态,那么他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几位大儒有半点不敬,否则必将遭受天下诘难,导致声名狼藉。

    这既是信任,更是尊重。

    他们这些人他们在垂垂老矣,纵然官职再高,又能有什么壮志抱负?假若太子此番保住储位,日后登基大宝,对他们以师礼敬之,使得他们名气满天下,此生足以。

    再以这样一份情份荫萌子弟,及至大唐立国百年,自然又是一个名门世家……

    *****

    太极宫。

    李二陛下再度醒来之时,已经过了未时,屋子里几个得宠的妃嫔与长乐、难平、巴陵、高阳等公主围坐一旁,哭哭啼啼,使得他愈发头昏脑涨。将这些女卷打发出去,稍稍清醒一下,将御医叫到跟前仔细询问自己病情,叮嘱对外严格保密,不得泄露半分。

    御医退去,这才将王德、王瘦石等近身内侍叫了进来,命王德派人去将李孝恭、李勣二人请来。

    等到室内只剩下王瘦石,李二陛下这才支撑着病躯,吩咐道:“太子毫无预兆的前往大慈恩寺祈福,必然有所图谋,未必是不敢储位被废,倒更像是预谋退路……你且派人严查大慈恩寺,寺内若有密道,定要查明。”

    王瘦石领命,迟疑一下,小声问道:“若有密道,则显然太子殿下心存不轨,是否需要……”

    若非太子所命,自己手底下那些培养多年赖以维系地位的死士如何会遭受“百骑司”围剿,致使十不存一,几近死绝?这几乎掘断了他在李二陛下身边受宠之根基,故而不仅恨不能将李君羡剥皮拆骨,对于太子一系亦是恨之入骨。

    如果当真在大慈恩寺发现有密道,则太子必是心存不轨,只需李二陛下一道令旨,他麾下参预的死士依旧可以暴起突袭,击毙太子……

    李二陛下纵然大病初愈、神智尚未完全恢复,可焉能不知这阉人的心思?

    不过他这时候连发怒的气力也无,只是虚弱道:“若大慈恩寺当真藏有密道,定要想法设法打探清楚,密道到底是通向城外,还是通往宫内……”

    王瘦石了然。

    若密道通往城外,则想必是太子的退身之路,等到将来陛下驾崩、新皇登基,一旦新晃欲剪除他这个废太子,能够逃出城外。

    若密道通往宫内……那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搞不好就是在密谋着刺王杀驾、以子弑父之举……

    “喏!”

    王瘦石赶紧应下,正欲退走去办事,李二陛下又叮嘱了一句:“莫要自作聪明、借机报复,不然朕活剐了你!”

    “喏!”

    王瘦石刚刚升起的小心思瞬间消失无踪,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赶紧领命而去……

    ……

    待到李勣、李孝恭二人奉命匆匆而来,见到李二陛下已经侧卧在床榻上,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一旁的晋阳公主正在一匙一匙的喂食参汤,令两人长长松了口气。

    若李二陛下当真病重不治,且不说私人情感,单只是对于朝局之失控,两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两人情深意挚的问候一番,李二陛下对自己的病情轻描澹写,两人虽然并不尽信,但起码陛下的神色看上去愈发好转,自然也不会究根问底……

    李二陛下将晋阳公主打发出去,只剩下君臣三人,遂开门见山问道:“朕欲易储,两位爱卿认为何人可为新储?”

    李孝恭与李勣不曾料到陛下刚刚大病一场,便急着开始运作易储之事,一时间都是心底一震……该不会是陛下龙体堪忧,已经时日无多吧?



    一位宗室梁柱、一位朝中巨擘,三人几乎涵盖了皇室、朝堂、军队这三大领域之最高势力,只要他们两个此刻颔首表态支持,那么李二陛下便可随即颁布诏书废储另立。

    听闻李二陛下询问,两人齐齐顿了一下。

    李勣沉吟着道:“陛下乾纲独断,废储也好,立储也罢,吾等臣子自然衷心拥戴。只不过此番东宫平灭关陇叛军不仅功勋赫赫、举世皆知,很是提振了太子之声望,麾下势力亦是与日俱增,极为庞大。这些人皆依附于东宫,甚至一生前程、阖家性命亦捆绑其上,自然忠心耿耿、誓死拥护。如若此时强行易储,必然引发巨大之反弹,朝局跌宕、天下不靖,未免得不偿失。”

    此番言语,句句属实,乃朝野上下之认同。

    但此刻明知李二陛下决心易储,却依旧如此劝谏,实则有些不妥,多多少少有蔑视皇权之嫌疑……

    不过李二陛下并未动怒,只是看着李勣,澹然道:“依懋功之见,此事便只能就此作罢,再也提不得,以免朝野上下群情汹汹,甚至不知哪日再有前番关陇之祸,将朕从这个位置推下去?”

    李勣忙单膝跪地,惶恐道:“陛下奉天承运、既寿永昌,天下臣民莫不敬服,岂敢有半分大逆不道之想法?微臣只是认为与其在东宫势大之时强行易储,引起朝政震荡被心怀叵测之辈利用,不防待到东宫声势渐渐消弭,再徐徐图之。”

    一旁的李孝恭亦颔首附和:“英国公此言甚是,微臣认为大可照此施行,毕竟如今大战刚熄,国力损耗无数,正是励精图治休养生息之时,实不宜大动干戈,自损根基。”

    床榻上的李二陛下不见喜怒,但目光阴翳,一字字道:“朕受命于天,皇权至尊,却连想要易储亦处处受制,强行为之便是倒行逆施、昏聩无道,会惹得天下大乱、社稷倾颓……你们两个是否此意?”

    “呃……”

    李勣与李孝恭两人冷汗都下来了。

    固然此刻陛下病重侧卧于病榻之上,不复往日杀伐决断、王气冲霄,但多年一来积攒之余威却丝毫未散,此刻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有如一柄大锤一般狠狠砸在心头,令两位当朝顶尖的大老仓惶失措。

    “陛下明鉴,微臣焉敢有如此大逆不道之心?只不过为求朝局平稳,故而斗胆劝谏陛下,臣死罪。”

    李勣跪伏于地,疾声告饶。

    他就算再是自负,此刻陛下病危、易储在即必然是朝政跌宕之际,万一被陛下当作典型用来杀鸡儆猴……即便不可能不顾朝野剧变当真将他杀了,可只要因此遭受牵连,岂不是冤哉枉也。

    他素来不掺合易储之事,努力争取置身事外……

    李孝恭也吓得不轻:“臣等誓死追随陛下,陛下言出如山,臣等绝无违逆!”

    原本他被李二陛下自交河城召回长安作为镇压皇室的刀子,心里便是诚惶诚恐,因为他太知道皇族之中那些人心里想着什么,当年“玄武门之变”李二陛下逆而篡取,固然率领秦王一系得了江山,却也让旁人都在心中升起奢望——你李二可以,凭什么我就不可以?

    李元景已经死了,但皇族之内绝对不会只有一个李元景。

    但凡皇族之内出现一丝半点差错,在紧要关头坏了李二陛下的大事,这个罪责势必由他来承担……

    帝王之怒,谁能匹敌?

    现在若是再被李二陛下认为他不够忠诚,心中对于易储之事有什么想法,那可就大大不妙……

    李二陛下坐在床榻之上,脸色阴沉得好似滴出水来,沉默以对。

    堂中气氛极其严肃……

    良久,他才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朕有些乏了,二位爱卿暂且退下,此事容后再议。”

    “喏。”

    李勣与李孝恭不敢抬头,应了一声,施礼之后退出内堂,与上前见礼的晋阳公主施礼,看着晋阳公主再度进入内堂,这才便相继离去。

    李二陛下坐在床榻之上面色阴沉,他岂能不知当下强行易储会招致极大之反弹,得不偿失?只不过原本对于江山社稷十足之掌控因为关陇兵变而有些动摇,此番忽如其来的病疾更令他有些心惊肉跳之感,唯恐朝政彻底脱离,故而才有了这一番试探。

    只要这两人与自己一条心,那么无论局势如何都乱不起来。

    现在看来,这二人还是能够以社稷为重、以帝国利益为先,而不是早已被各自所属之势力所代表的利益所拉拢、腐蚀,更不会随时随地背叛他这个帝王。

    这就好,能让他有从容处置之时间……

    小闺女苗条的身形出现在门口,纤细的身姿好似一朵云也似飘到眼前,带着一股澹然香风,秀美的面容如花儿绽放,明眸善睐,直扑到床榻前,仰起小脸儿关切问道:“父皇觉得身体如何?哎呀你也是的,病得这般重,暂且将朝政放下才是,那么多贤臣良将总会将事情处理好的,何需父皇事必躬亲呢,好好养病才对。”

    口中说着,手下不停,取过水壶倒了一杯温水又添了一匙蜂蜜搅匀,递到李二陛下手中。

    结过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看着眼前明媚的笑脸浓浓的关切,李二陛下一颗心都快要化了……

    将水杯放到一旁,握住闺女柔若无骨的小手,李二陛下笑道:“放心,为父身子还好,怎么也会备上一份举世瞩目的嫁妆寻一个如意郎君将闺女嫁出去,否则将来如何跟你母后交待?”

    晋阳公主小脸一紧,如今随着她年岁渐长,成亲之事几乎已经无可避免,但若是随意指派一个世家子弟让她委身下嫁,又如何心甘?

    曾经沧海难为水呀……

    娇小的身子让父皇身边偎了偎,秀眉的小脸上满是娇憨,摇着李二陛下的胳膊撒娇:“之前孙道长不是说女儿根元不足、不宜过早成婚嘛?反正也还来得及,让女儿多多服侍父皇几年,不急呢。”

    李二陛下没好气道:“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况且孙思邈也只是说不宜过早成婚,却没说不能成婚,如今为父看你这气色越来越好,身子也渐渐康健起来,都没怎么犯病了,婚事耽搁不得。”

    他又岂能不愿意小闺女在身边多陪两年?

    只不过这丫头从小便跟房俊亲近,对其余世家子弟则不屑一顾,姐夫小姨子之间的感情明显有些逾越。再者房俊那厮既然对长乐虎视眈眈,显见不是个正人君子,既能对大姨子下手,焉知不会对小姨子心生觊觎?

    一想起房二这个混账东西,李二陛下便怒气升腾……

    自己这些年对他的好几乎超过所有功勋子弟,即便是当年为自己与长孙皇后所看重的长孙冲也不曾有房俊之待遇,否则长孙冲又岂能因妒生恨、行差踏错,犯下谋逆之举?

    结果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却早早跑去东宫那边,极力帮着太子稳固储位,即便自己易储之态度坚决不改,也不愿跟随自己的脚步放弃太子,甚至违逆自己废储之心,一再破坏自己的计划。

    若非房俊死命力保太子,太子又如何能在关陇门阀兵变之中获胜?

    自己不惜假死以迷惑长孙无忌,致使关陇门阀肆无忌惮之下发动兵谏,以此来达成借刀废储之目的,却彻底毁在房俊手中……

    简直可恨!

    如今还敢觊觎自己其余几个闺女?

    他不容拒绝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没有你自己做主的道理。这几日为父便命人收集适婚之世家子弟资料,从中择取几位由你挑选,这已经是为父最大的让步。”

    不过这件事也不太好办,关陇兵谏,大败亏输,自此几乎彻底退出朝堂,那些以往看上去极为优秀的世家子弟也迅速坠落,身份上不大对等。而山东、江南两地门阀虽然入朝,但时日尚短、根基不稳,谁也不知将来前程如何。

    况且山东世家自视甚高,根本不屑与李唐皇室联姻,唯恐乱了血统。即便眼下迫于形势不得不尚一位公主,可是下嫁过去之后必然遭受轻视……看着面前这如花娇靥,他又怎么舍得将闺女嫁入那等高墙深院,当一辈子“活死人”?

    可放在身边也不是办法,且不说兕子年岁渐长都快成了“老姑娘”,单只是要时刻防备别被房二给一口叼了去,便感觉一阵阵心塞……

    娘咧!

    老子堂堂帝王、人间至尊,居然遭受此等憋屈,简直混账至极!

    他恨不能将那棒槌绑到跟前一刀宰了了事……

    *****

    “阿嚏!”

    刚从武媚娘雪白娇美的身子上翻身下来,房俊便大大打了一个喷嚏,本已筋骨酥软的武媚娘侧身缠了上来,柔媚的嗓音有些沙哑:“二郎可是着了凉?妾身让人准备热水好好泡个澡吧,可不是闹着玩的。”

    房俊将美妾娇躯搂在怀中,浑不在意道:“没事儿,大抵是哪个不经事的羡慕嫉妒小爷的颜值与体魄,故而在背后说坏话呢……话说回来,媚娘觉得此次陛下病重,会否加快易储之步伐?”

    美人如玉,娇喘细细。

    武媚娘依偎在郎君怀中慢慢平复着身体的季动,一双盈满秋水一般的美眸眯着,仔细思虑郎君的话语,做出思考。

    她特别喜欢在床上谈论这些大事,既能够享受宽阔的肩膀,又能感受郎君的倚重,似乎有着双重的满足……

    喘息一会儿,武媚娘才说道:“此事未必如看上去那般简单,毕竟陛下的病情到底是否如对外所言那样,尚未可知。若病情当真不重,自然会将易储之事徐徐图之,毕竟眼下东宫声望正盛,强行易储反噬太大,有些得不偿失。可如果陛下病重,只不过是为了稳住局面、迷惑世人而故意将病情说得轻松,那么极有可能此刻已经在暗地里绸缪易储之事。或许明日一早,废储之诏书便会明发天下。”

    她思虑良久,也不敢断言李二陛下此刻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心思。

    李二陛下当初以嫡次子之身份,多年遭受太子李建成之打压却始终稳如泰山,最后一刻通过“玄武门之变”逆而篡取、反败为胜,可不仅仅是因为关陇门阀的鼎力扶持,其自身之权谋韬略皆乃古今帝王之翘楚,行事布局之本事谁敢小觑?

    当你自以为预判到李二陛下之布局,或许早已落入李二陛下的预判之中……

    她往上拱了拱,寻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枕在郎君肩头,柔声问道:“郎君与殿下……仍未放弃储位么?”

    在她看来,李二陛下意志坚定、乾纲独断,一旦下定决心绝无可能更改。更何况此前宁肯引诱、纵容关陇门阀发动兵变来达到不需自己下令便废黜太子之目的,坐视关中遭受战火荼毒,社稷根本遭受损失,如今又岂能改弦更张?

    更别说东宫所属文武群臣以及军队在兵变之中爆发出来的强横实力,怕是早已让李二陛下夜难安寝、如芒刺背。

    怎么看东宫也没有保住储位之可能……

    房俊微微侧头,用下巴抵着美人额头,嗅着发丝的清香,手掌婆娑着滑腻紧致的玉背,微微阖着双眼,轻声道:“关键之处不在于储位能否保住,而是万一陛下患有急症、时日无多,为了易储之后的稳固局面极有可能采取激烈之做法。而一旦东宫遭遇不测,自今而后帝国传承将会伴随腥风血雨,每一次皇权更迭都会使得社稷根本一点点损失殆尽。而这,正是吾一直守护并且为之奋斗的。吾不在乎自身之权位,不在乎这帝国的主宰是谁,甚至不在乎李唐皇族之兴亡……吾所在乎的,只是这煌煌中国,与亿万华夏黎庶。”

    国与君,对于他这样一个经受过后世教育的人来说,自然只会选择前者。

    是这神州大地哺育了勤劳聪慧的炎黄子孙,只要国强,自然民安,让这个经受过无数波折诘难的民族少几分伤害、多几分安稳,尽可能避免无穷无止的皇权更迭带给这片土地的荼毒。

    固然李二陛下对他再是宠信、重用,也无法替代他这个民族那深沉至极致的热爱。

    大义所至,岂是个人恩怨可以左右?

    武媚娘将自己的娇躯偎在郎君胸前,亲密无间的贴近使得她能够清晰听到郎君强有力的心跳,她微微仰着头,痴迷的看着男人英朗帅气的侧脸,只觉得内心充斥着无尽的爱意与崇拜。

    朝堂上的权力乃是天下无数人杰孜孜不倦不惜任何代价去追求的,光宗耀祖、荫萌子孙更是普世之追求。然而她的男人却早已超脱这一切,目光穿越古今,凌驾于权势富贵之上,去追逐苍生之福祉、民族之气运。

    这是何等胸襟?

    普天之下,有此壮志者,绝无仅有。

    女人总是感性的,尤其是在某一个时刻面对身心皆将自己征服的男人,会迸发出超乎寻常的热情……

    武媚娘用雪白的手臂支撑起如花似玉的娇躯,任凭一头秀发自一侧肩头瀑布一般披洒下来,翻身偎在郎君身上,献上香吻。

    房俊感受到美妾忽如其来的热情,自是欣然笑纳。

    *****

    昆明池外,阴云密布,风吹过湖面水波粼粼,凉风习习。

    铸造局内数以千计民夫在各处建筑紧张忙碌,工匠们拿着各式各样的图纸,指挥民夫安置设备、挖掘水渠、建筑厂舍。

    铸造局外,连绵不绝的军营拔地而起,斥候探马齐出在周围警戒,但凡三里之内擅入者,皆被当场擒获,严加盘查。

    将近白辆马车满载这长方形的木箱鱼贯驶入军营,行至库房之前方才停下,早有等候在此的数百兵卒在各自队正的指派之下一拥而上,飞快的将木箱卸下,搬入库房。

    半座军营因此忙碌一片。

    房俊顶盔掼甲,与李靖一道站在一处库房之内,让人撬开木箱,从中取过一支火枪拿在手中,将枪管、扳机、燧石等处仔仔细细检查一番,然后才满意的放回木箱封存。

    李靖看着仓库之中堆积如山的木箱,担忧道:“整个铸造局新近制造的火器皆被你运送至此,若是被其他部队发现捅出去,怕是整个御史台都要炸了锅,那些御史言官弹劾的奏疏能湮没陛下的预桉。”

    一场东征之战几乎倾举国之力,西域之战更是惨烈非常,紧接着又是关中兵变,除去大量兵卒伤亡,更为严重的军械辎重的短缺。

    尤其是这三场大战之中大放异彩的火器,已经被各支部队所接受,自然要第一时间予以补给。铸造局毁于关陇兵变,如今虽然重建,但因为时日尚短规模有限,自然无法全部供应各支部队之需求。

    不少部队甚至已经组建了大规模的火器兵种开始训练,却一时间无法装备火器,譬如程咬金的左武卫,以及尉迟恭的右侯卫……这些大老没事就要去往兵部催一催,搅得张行成焦头烂额。

    若是被这些人知道铸造局产出的火器几乎大半都被房俊通过兵部官员私下里截留,怕不得大骂一场……

    房俊从亲兵那里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油渍,不以为然道:“当年吾便不怕那些吱哇乱叫的御史言官,现在无权无职,自然更是不怕……随便他们乱喷便是。东宫六率的军械必须保证,兵员补充也要尽快,这不仅是保障太子生死的砥柱,更是护卫帝国正朔的根基!”

    李靖颔首:“放心,老夫虽然素来不精通政务,但眼下之朝局焉能看不明白?让太子殿下放心,即便下一刻便发生骤变,东宫六率数万兵卒也会力保东宫,确保国运不失!”

    他对于房俊“护卫正朔”之理念是极度认可的,也认为一旦太子性命不保,帝国将会从此坠入权力争夺的旋涡之中,直至一点一点将国力、国运耗尽。届时,诺大帝国分崩离析,天下战乱频仍,百姓陷于水深火热。

    更有甚者万一外族趁机入寇中原、饮马黄河,则华夏必然经受一番残酷至极之劫难,再想凝聚国力、修复国运,却不知要经过几百年才行……

    不然,以他的年纪、经历,在挫败关陇兵变之时便应该解甲归田、急流勇退,又何必跟着折腾?

    他是军人,一生之功绩都来自于战场,从隋末乱世当中一路杀过来,自然比旁人更清楚当一个国家国力耗尽、国运凋零,会给这片土地带来怎样的伤害。

    与整个华夏之国运相比,个人之生死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房俊笑了笑,与李靖并肩走出库房,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叹息一声,道:“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在这盛世华章之下,看得到国运之命脉其实就在当下?卫公一生戎马,不曾涉足政务,却能够穿透这繁华表象看到潜藏之危机,实在是令人钦佩。”

    若非他穿越历史迷雾知晓世家门阀之恶劣,只怕也如当下世人一般沉迷于贞观盛世之中。

    可李靖分明不知未来,却依旧能够看得清一旦晋王上位必然使得天下世家门阀权势暴涨之危机,并且愿意为了阻止世家门阀在关陇之后彻底占据朝堂而站在东宫这一边,实在难能可贵。

    李靖哈哈大笑,拍了拍房俊的肩膀,豪迈道:“二郎这话怕是在夸你自己吧?举世皆醉,唯你独醒,老夫不懂那些政治,只是信你而已。”

    看着眼前英姿勃发的年青人,李靖心中感慨。

    江山代有人才出,正是这样有着卓越见识却又能不恋栈权力的人杰涌现,才意味着盛世降临,才意味着国运强盛。

    两人穿过忙碌的兵卒来到中军帐入座,有亲兵奉上热茶之后退出。

    房俊执壶给李靖斟茶,后者先谢过,继而问道:“对于当下局势,二郎有何看法?”

    房俊略作沉吟,摇头道:“陛下到底龙体如何,暂不得知,只怕那几位御医之言也早已受到陛下叮嘱,不敢妄言,毕竟皇帝安危乃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再是谨慎也不为过。”

    李靖颔首,便是明白。

    李二陛下病重,可即便再重也必然对外隐瞒事情,这是常规操作,否则世人皆知皇帝将死,心怀叵测之辈还不得闹得天下大乱?

    若只是为了稳住朝堂,自然最好。

    可最怕是李二陛下另有谋算,却故意对外隐瞒病重之事情,那麻烦就大了。

    帝王驾崩之前,一切所为都只是为了完成自己之布局,自然再无半分亲情,更不会有什么犹豫……

    紧张的时局、不利的局面却没让气氛紧张起来,李靖这一生什么风浪都见过,浮浮沉沉早已澹然不惊,此刻反倒有些兴奋问道:“书院重建,不知何时能够完成?老夫那些书稿已经整理得差不多,可为书院讲武堂之教材。”

    功名权势、荣华富贵,这些世人孜孜不倦努力追求的东西在此等人杰眼中当真如过眼云烟一般,若说以往还希望通过执掌军队达成人生之抱负,现在却早已一心扑到着书立说之上。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自忖当年没有在玄武门之变时站出来誓死拥护高祖皇帝,已被天下视为“贰臣”,且杀人盈野、灭国无数,这辈子早已与“德”字无关;功劳虽然冠绝当朝,但史书之上的评价未必真实客观;能够将自己一生所学着书立说、传诸于后世,已经是李靖最大之追求。

    顺便于书院之内将自己毕生所学之兵法教授给那些将军、校尉,他日桃李满天下,此生未曾虚度也……

    房俊给他斟茶,笑道:“卫公何必急于一时?书院重建容易,但想要将以往那些学子再度聚集起来,却需要耗费一番时日。不过母须担忧,这书院不仅仅是咱们上心,陛下也将其视作贞观一朝能够名垂千古之荣耀,待到重开之日,必定更胜以往。”

    关陇兵变,使得书院学子伤亡惨重。

    当今之世,平民、寒门的识字率和成材率低至令人发指,想要大肆招收学子,只能从世家门阀当中动脑筋。

    山东、江南两地门阀如今进入朝堂,但立场尚不明显,对于东宫痕迹甚重的贞观书院到底存有什么样的态度尚不得而知,大抵是要斗争一番的……

    两人正说这话,外头亲兵引着一个内侍入内,那内侍向两人见礼,然后对房俊道:“陛下召越国公入宫,有要事商议。”

    两人对视一眼,房俊不敢耽搁,向李靖告辞,出门召集亲兵,策骑随着内侍直入宫禁。

    ……

    武德殿内堂之中,李二陛下一身月白色的中衣斜倚在床榻之上,气色有些苍白。

    晋阳公主跪坐在床沿,一双粉拳轻轻敲着李二陛下的腿,宫裙之下少女窈窕的身姿勾勒出一个美妙的弧线,见到房俊入内,马上回眸一笑,甜甜的喊了一声:“姐夫!”

    房俊只觉得李二陛下目光如刀子一般刮来,不敢多看,垂头道:“微臣见过陛下,见过殿下。”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道:“不必多礼,坐吧。”

    “喏。”

    房俊直起身,来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了,只搭了半边屁股,没敢坐实……

    见到自家闺女继续给自己敲着腿,李二陛下不满道:“若是以往,这会儿你怕是早已跑过去斟茶倒水,准备点心……现在对你这个姐夫爱答不理,难道不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么?”

    晋阳公主便有些脸红,撒娇不依:“儿臣是想多给父皇松一松筋骨嘛,说得那般难听……”

    房俊听得一头雾水,忙道:“微臣不渴,不知陛下急召,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摆摆手,将晋阳公主赶去沏茶,随意道:“就是有两件事要问问你的意见。”

    晋阳公主从床沿下来,脚步轻快的斟了一杯茶送到房俊手边,借着背对李二陛下之时,冲着房俊眨眨眼,粉润的菱唇无声做了一个“不行”的嘴型,房俊略微迟疑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却有些不明就里。

    父皇与臣子商议事务,身为公主最好避嫌,更何况是关乎自己之事,所以晋阳公主只是小眼神威胁房俊一番,便敛裾施礼告退而出。

    返身将房门掩上即迅疾的转身,先是对堂外的几名内侍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继而将一只晶莹如玉的耳廓贴在门上偷听。

    几名内侍:“……”

    面面相觑之下,还是没敢出声揭露这位陛下最宠爱的殿下如此失礼之举……

    ……

    堂内,李二陛下第一句话便让房俊冷汗直流:“朕素来对你宽厚宠信,纵然朝中多人曾谏言不可这般助长臣子骄奢之气,但朕依旧一如既往,只因朕不仅相信你非是弄权之人,更能在大是大非之上站足立场。但你视朕之命令有如无物,悍然介入关陇兵变并辅左东宫将其挫败,是否自持朕之宠信无法无天,以为大唐缺不得你这个越国公,朕也杀不得你这个女婿?”

    面色严峻,目露凶光。

    洛阳城外他说得明明白白,孰料这厮当面答应的痛快,转头便忘得一干二净,致使自己含羞忍辱不惜以假死来达成易储之手段彻底失败,岂能不怒?

    关陇兵谏推翻东宫,乃是天下之贼,自己只需在恰当时候“醒来”即可号令天下诛除国贼,皆是易储之目的达到,还能剪除关陇门阀这颗依附于帝国肌体之上敲骨吸髓之毒瘤,英明之声播于天下!

    自己下诏废储太子,则难免“以父逼子”之嫌,再加上以往“杀兄弑弟”,致使他多年以来流传天下的“慈父”之印象毁于一旦……

    两者相较,优劣之间何止以万里计?

    当然,这也不过是一番气话而已,时至今日,房俊还真不是他想杀就能杀……

    且不说由他一手整编的右屯卫会否在他被赐死之后掀起波澜祸乱关中,单只是东海之上那一支横行大洋的无敌水师,便会将整个东海搅得天翻地覆,所有大唐沿岸地域一片糜烂。

    或许,这也正是房俊敢于对他阳奉阴违之底气所在……

    房俊自然也明白当下形势,李二陛下断然不会贪图一时爽快杀了他,东海糜烂的局面是整个帝国都不可承受的。

    所以说,人可以不贪权、不揽权,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面上,房俊诚惶诚恐、跪伏于地:“陛下恕罪,非是微臣抗旨不遵,实在是当时形势紧迫,东宫内卷并朝野文武一起退守玄武门,一旦被叛军攻克,这些人势必难存……微臣深知陛下宠爱后辈,对于东宫世子、郡主更是爱若珍宝,若让他们葬身战乱,陛下必痛澈心脾,天下人不明真相,亦难免对陛下有所误会,届时谣言四起,玷污陛下圣主之名,微臣百死莫赎!”

    这话就有些内涵了:若你当真驾崩,自然一切休提,可一旦您重新“复活”,真以为世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您欲擒故纵之计?到时候东宫因此湮灭,您怕是继“杀兄弑弟”之后,再背负一个“毒杀亲子”之骂名,到那时便是倾尽黄河之水也永远无法洗脱……

    “嗬嗬!”

    李二陛下怒极而笑:“按你所言,朕还得感激你不成?”

    房俊正色道:“陛下素来对臣优容有加,臣心中岂能不感激涕零?断不敢抗旨不遵。只不过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身在当时,臣也只能如此。况且这天下乃是陛下之天下……您大可不必操之过急。”

    李二陛下不是隋炀帝,此番东征虽然未竟全功,最终之硕果意外被水师攫取,但东北边境最大的敌人烟消云散,自此可以权力攻略内政,将皇权进一步巩固,何必以此等暴戾之手段达成易储之目的?

    见李二陛下面色阴沉不语,忙又道:“关陇门阀也好,山东世家、江南士族也罢,再加上天下各处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名门望族,终也在大唐治下,只需坚定不移的将科举取士之政策施行下去,至多不过二十年即可见效,届时寒门崛起、门阀式微,何愁皇权不能永固?”

    ……

    李二陛下不说话,堂内气氛很是紧张,外头偷听的晋阳公主只觉得心肝儿扑腾扑腾的跳,都快要吓死了。

    从她记事开始,纵然如李勣、长孙无忌那等权臣在父皇面前怒气之下亦是唯唯诺诺、亦步亦趋,何曾见过如房俊这般毫不相让,甚至针锋相对?

    真怕父皇一怒之下将他退出宫门斩首示众,活着干脆净身之后留在宫里当内侍……

    ……

    良久,李二陛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摆摆手,没好气道:“你分明就是恃宠生骄,不过眼下朝廷多事,朕懒得与你计较……你素来与关中世家子弟来往甚多,现在兕子年岁渐长,到了成亲之时,你可有属意之人推荐于朕?”

    门外的晋阳公主耳朵竖起……

    房俊愣了一下,不知李二陛下提及此事是当真向他征询合适的驸马人选,还是有意试探他的心思,看他是否能在此事之上保持中立,借此试探他对于晋阳公主有否觊觎之心。

    外界流言纷纷扬扬,他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一贯不屑辩解。

    但现在当着李二陛下的面,却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含湖视之……

    一定要推荐一个人品、才学、家世皆上上之选之人,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晋阳公主一日未曾出阁,他便要继续担负这份怀疑。

    然而打定主意之后,搜肠刮肚的将以往熟知的世家子弟在心里遴选一遍,却赫然发现并无合适之人……总不能为了自证清白,便随便选一个阿猫阿狗让晋阳公主下嫁吧?

    孰料他这么一犹豫,李二陛下面色便愈发阴沉下来。

    对于自幼丧母且多病体弱,但聪慧善良的晋阳公主,房俊一直有如妹子、闺女一般宠溺有加,但凡晋阳公主提出什么要求,总是想法设法予以满足。且由于相识之时对方年纪尚幼,看着她一点一点健康,一点一点成长,从不曾有什么男女之防。

    他由衷希望晋阳公主健康快乐、人生幸福,又岂肯随便只一个驸马人选?

    万一李二陛下头脑发热答允下来,自己岂不是一手将晋阳公主的人生葬送……

    然而他这番心思所表露于外形成的犹豫神色,却让李二陛下误以为他心存觊觎,不肯看着晋阳出阁下嫁,试图如长乐一般达成长久霸占之目的……

    别说一个皇帝了,任何一个父亲都不能忍啊!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骂道:“关中人杰地灵,不知多少名门俊彦,难道无一能入你房二之眼?朕念及汝父之功勋,故将高阳下嫁,熟知你非但不知感念皇恩,反而使长乐之清誉遭受玷污,如今更心怀鬼胎,对晋阳生出觊觎之心,朕如何容你?来人,将此獠推出宫门之外戴枷示众,让世人皆看看此等无耻之徒到底是何嘴脸!”

    门外内侍闻言急忙推门入内欲拿下房俊,正好将门外偷听的晋阳公主露出,令堂内暴怒的李二陛下顿时一滞……

    此等话语毕竟尴尬,李二陛下只能等着晋阳上前给房俊求情之时加以训斥,令她知晓房俊不可告人的龌蹉之心,将心底对房俊有可能产生的情愫彻底斩断。

    孰料晋阳非但未曾如想象那般上前说情,反而乖巧立于一旁让出道路,使得内侍顺利将房俊押着向外走。

    只泫然若泣道:“女儿丝毫为感受姐夫有不轨之心,偏偏父皇言辞灼灼,往女儿身上泼污水……也罢,正好让世人皆知女儿与姐夫有染,使其遭受千夫所指,臭名昭着,以彰显父皇之英名。”

    李二陛下:“……”

    娘咧!

    简直诛心……

    “回来!”

    李二陛下急忙将向外走的内侍叫停,内侍们赶紧站住,放开房俊,随即见到李二陛下挥手,急忙退下。

    掩好房门……

    李二陛下看着一脸无辜的房俊,顿觉一阵气闷。不过晋阳之言有理,若将这混账退出去戴枷示众,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当真与晋阳不清不楚?将来晋阳的婚事愈发难办……

    而且他也反应过来,先前房俊之言并非狡辩,原本立国之后功勋子弟便开始腐坏堕落,人才寥寥,经由关陇兵变一事,关中世家子弟更是多有遭受牵连,要么战死阵中,要么戴罪之身,余者更是庸碌之辈,怎能配得上晋阳公主?

    对晋阳公主摆摆手,不悦道:“为父与他尚有事情要谈,你且退下,不可偷听。”

    “哦。”

    晋阳公主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转身瞥了房俊一眼,眼神有些幽怨……

    走到门口又停下,扭过头道:“快到晌午了,女儿让御膳房准备午膳吧,正好父皇与姐夫一同用膳。”

    李二陛下一阵心累,无奈道:“行行行,都随你就是。”

    房俊只得将嘴边拒绝的言辞憋回去……

    晋阳公主这才粲然一笑,转身翩然离去。

    ……

    “坐吧。”

    李二陛下重新倚在床头,招呼房俊入座,没有再提晋阳的婚事,而是问道:“朕素来知晓你并非揽权之人,支持太子也并非是太子对你看重,使得将来有可能登阁拜相,毕竟你与魏王的关系同样不浅……可你应当知道,太子固然仁厚,可优柔寡断、性子绵软,绝非明主之相,若登基为帝,怕是要大权旁落,你当理解朕之用心。”

    他对房俊甚为看重,否则也不能任由房俊与长乐私底下不清不楚,所以还是想要尝试说服,在易储之事上站在自己这边。

    否则凭借房俊的财力、能力、已经军政两方的影响力,再加上太子的正朔之名,即便自己强行易储,他日新皇登基之后,也依然是朝政一大隐患。

    祸起萧墙尚算小事,搞不好便是一场足以分裂帝国的大战……

    东宫之势,已然尾大不掉。

    房俊却不会被轻易说服,反而试图劝阻李二陛下打消易储之心:“性子仁厚又有什么不好呢?高祖皇帝开国之君,自当笼络天下英雄,有气吞山河之志;陛下您承上启下,需要杀伐决断、刚毅勇武来奠定帝国根基。如今海清河晏、四夷臣服,自当有一仁君巩固霸业、安抚天下……况且您一手创立政事堂,将皇权赋予宰辅群臣,正所谓兼听则明、集思广益。皇权集于一身者固然至高无上,可是人总会犯错,陛下尚且由此担忧唯恐坏了帝国基业,更何况是远远不如陛下您的几位皇子?陛下当颁布圣旨于天下,将政事堂定为永制,还政于朝,则大唐千秋万载,永不绝嗣!”

    皇帝九五至尊、言出法随,实在是柄伤人伤己的双刃剑。

    若皇帝贤明,自可权力归一,以最小之内耗达成最大之成就,不必使得自愿浪费于内斗之中。

    可若是皇帝昏聩,则大可短短数年之间将所有根基毁于一旦,王朝崩塌基业倾颓,天下烽烟处处、百姓水深火热。

    政事堂制度虽然并不完美,但却能起到好处的对皇权予以制约,不至于使得皇帝倒行逆施之举措无所限制,荼毒天下。

    李二陛下却摇头道:“皇权至上的确能够衍生种种恶果,但皇权旁落更是后患处处,朕活着还能镇得住那些宰辅重臣,待到朕万年之后,后继之君势必遭受打压,一旦遭遇权臣甚至容易兴起废立之事,如何长久?”

    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将手中的权力分润出去,何况是手执日月的帝王?

    政事堂只不过是李二陛下赖以治理天下的一件工具,暂时有用,便留着,何时无用,自可废黜,岂能颁布圣旨定位永制?

    当然,皇帝圣明亦或昏聩,的确是帝国强弱兴亡之基础,可这天下乃是李唐皇室之天下,纵然当真有朝一日如同大隋那般盛极而衰甚至灭亡崩颓,那可是李唐皇室的家事,岂能因噎废食,因而将皇权削弱,下放至政事堂?

    这个谏言终究不会被李二陛下采纳,故而房俊也只能默然不语。

    天下大势,正反相生,越是在某一点臻达极致,往往便会在这一点上走到对立。

    越是集中皇权,距离权力崩颓便越是接近。

    反倒是将权力分散归还朝廷、赋予人民,才能使得人人为主,长治久安。

    终究还是时代赋予的眼光所限,即便是李二陛下这样的千古明君,也看不到皇权独裁所必然衍生之恶果,毁灭才是唯一之终点……

    王朝覆灭、皇权更迭,一家一姓之兴灭自然不在房俊眼内,但随之而来的天下大乱、华夏子孙水深火热,他却不能弃之不顾。

    李二陛下雄才大略,对于帝国之掌控无与伦比,即便是房俊也不能违逆其易储之意。不过他不会放弃东宫,任凭太子在皇权更迭之下粉身碎骨,由此埋下帝位传承之恶果。

    总要保住李承乾,尽可能的维护传承正朔……

    ……

    待到房俊告退离去,李二陛下起身走下床榻,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个人慢悠悠的呷着茶水。

    对于房俊的违逆,他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生气。

    追根究底,房俊之所以违逆他的圣意并非贪图权势,而是为了帝国正朔,不愿大唐皇位之传承从此陷入腥风血雨的杀戮。

    其行虽狂悖,其心仍忠。

    当然,此忠乃是对大唐之忠,未必是对他李二之忠……

    易储之后,太子能否得一个善终?李二陛下对此早已深思良久,他活着的时候自然无虞,可一旦他死了,纵使魏王、晋王此时再是兄友弟恭,登基之后只怕也难以容得下一个废太子。

    武德九年,他发动“玄武门之变”后继位,当年十月便册封嫡长子李承乾为太子,命陆德明、孔颖达、于志宁等当世大儒教授太子,东宫属官皆乃贞观勋臣,规格只比太极宫低了一等,荣宠之至,天下侧目。

    时至今日,十余年储位之位虽然屡经波折,但始终屹立不倒,朝野上下归心依附者不知凡几。

    新皇登基,焉能容许身边尚有如此一个巨大威胁?

    易储势在必行,但他不愿见到儿子们为了皇位而血脉相残、同室操戈,若房俊当真能够一直履行今日之志愿,保住李承乾一生一世,倒也未尝不是一桩天大的功劳……

    耳畔脚步倾向、环佩叮当,李二陛下收起思虑抬起头,见到晋阳公主脚步轻快的带着内侍将膳食送进来,顿时心里一惊。

    果然,晋阳公主秀眸在堂内转了一圈,却不见房俊身影,秀眉蹙起,看着李二陛下疑惑道:“姐夫呢?”

    “呃……”

    李二陛下有些心虚,他将用膳之事给忘了,与房俊叙谈一番便将其撵走,赶紧道:“他尚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所以告退离去,为父倒是挽留一番,奈何朝务为重,不肯留下。”

    “哼。”

    晋阳公主娇哼一声,怎能不知父皇在扯谎?必是将这事儿给忘了,谈完了便将人赶走。

    不过她也未曾发作,只是一边布菜,一边念叨:“兵部尚书被父皇给撤了,军机处也不许他议事,如今只不过挂着一个礼部尚书衔,能有什么重要朝务呢?姐夫好歹也是自家人,况且战功赫赫,父皇不仅不酬功反而施以惩罚,未免寒了人心呢。”

    李二陛下接过饭碗,告饶道:“小祖宗别念叨了行不行?让为父好生吃顿饭,至于房俊……过了这一段时日,为父自会给他安排重要岗位,他不仅有大功于社稷,更是能力出众,为父又岂会不加以重用呢。倒是你,过两天让人将京中未婚的世家子弟皆叫到宫里来,你好生相看相看,若有中意便定下婚事,为父也了了一桩心愿。”

    他在这个小闺女面前没辙,但也有把柄拿捏得住这丫头,果然一提及亲事,晋阳公主立马闭嘴,露出甜甜的笑容,撒着娇服侍他用膳……

    李二陛下吃了口菜,叹了口气。

    都说女大不中留,自家这闺女该不会留来留去留成了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