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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策骑来到霸桥西的军营,驻守此处的古神感早已伫立于桥头,见到李靖、李勣并骑而来,赶紧下马立于路旁见礼。

    二人也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还礼。

    李靖拍了拍古神感的肩膀,问道:“听闻你已经向兵部递交请示,恳请调任西域都护府?你们这帮人还真是骄傲啊,这边大战正酣,胜负未分,却已经开始考虑战后了,前日去兵部办事见到崔敦礼,才知道递交请示前往西域的校尉以上军官达到七十余人……真特娘鬼精鬼精的。”

    古神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在李靖面前神情谦卑,笑道:“区区叛军何足挂齿?有您二位当世军神坐镇指挥,剿灭叛军不过反掌之间尔。但是吾等在军伍之中厮混了一辈子,若是以后待在关中安享富贵,怕不是这一身骨头都得生锈。往后大唐有战事的地方一则水师,二则西域,不过是择取其一罢了,如果他日能够阵亡于疆场之上,马革裹尸,给家中妻儿挣一份殊勋,这辈子也就值了。”

    这几乎是当下所有军人的想法。

    大唐立国之初,天下未定,不仅神州各处烽烟四起豪强林立,境外更是番邦崛起、胡虏肆虐,所以高祖、太宗两任皇帝制定国策崇尚军功,军人的待遇、地位极高。

    而等到叛军平定以后,国家势必要将重心放在内政之上,对外战争会收到控制,这些打了一辈子仗的武将哪里有治理地方、执掌衙署的能力?

    只能争取前往有仗可打的地方,继续自己的戎马生涯,确保自己的权势地位……

    李勣哼了一声:“都打着好主意,可无论水师还是西域,需要的军官数量只有那么多,岂能谁想去谁就去?况且你们都跑了,这关中、河东、山东、江南又让谁去坐镇?都想美事呢!”

    古神感陪着笑连连称是,神情惴惴,不敢多言。

    见他如此,李勣也不多言,问道:“人呢?”

    古神感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道:“那人到了桥头便同兵卒大声嚷嚷要见英公您,还说什么有密信要交到您手上……末将觉得既然是密信,总归不好闹得人尽皆知,先是让人通传下去不得议论此事,然后将人请到营帐之中,这才派人前去请您过来。”

    “嘿!”

    李勣瞥了身边的李靖一眼,瞪着古神感道:“感情老子还得感情你呗?”

    既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那就应该心底无私光明正大,以此将流言蜚语击溃,古神感反而将人带走关起来,甚至不准军中议论,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这古神感当年乃是李靖麾下校尉,自李靖幽居府邸之后辗转在军中效力,但若说他早已不是李靖的人,想必没人相信……

    这狗东西,坏滴很。

    古神感连连摇头,一脸正色:“不敢不敢,能够为英公排忧解难,乃是末将的荣幸。”

    这话硬生生将李勣给气笑了。

    军中这些杀坯的确没读过什么书,行事粗鄙豪放、直来直去,可若有谁认为他们都是心思单纯甚至头脑愚笨的憨憨,那纯属扯澹。尤其是这些中层将领,没有精深的兵法韬略,没有显赫的部族家世,从一介军卒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之上不知经历多少危难,不知身披多少创伤,一步一步爬到高位,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现在古神感一脸单纯、两眼无辜,好像他帮助李勣的“欲盖弥彰”乃是出自真心,但李勣信他个鬼……

    但既然是李靖的人,且先容忍他一二便是,总要先弄明白这是古神感自作主张,还是李靖授意为之。

    ……

    营帐之内,一个普通兵卒装束但衣衫狼狈、神情憔悴的中年人见到李勣,顿时激动的上前见礼,而后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李勣:“家主有命,这封信务必亲手交到英公手中,在下幸不辱命。”

    他这一路几乎全都是在骊山之中潜行,好几次遇到觅食的勐兽,差点成为虎吻之下的美味……走出骊山之后,又要到处躲避双方的斥候,其中有一次险些被田中劳作的农夫当作奸细抓起来……

    李勣看了这中年人一眼,确认并不认识,结果书信,看了看封皮,上面写着“懋功吾弟亲启”字样,并无落款。

    沉吟稍许,李勣问道:“你是谁家的人?”

    中年人道:“英公见过信笺便知。”

    李勣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圈套,他眼下处境不佳,陛下对他有所猜忌,不排除有人想要设计陷害他。

    想了想,对李靖说道:“咱们一同看看?”

    有李靖作陪,那么无论心中所言何事,以及事后何人发难,都可以有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李靖却已经坐到椅子上,接过古神感双手奉上的茶盏,笑道:“你自看便是,不过若事后有人问起,可说曾与我一道观看。”

    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水。

    这个姿态就做得很好,既表达了对李勣的信任,又显示了自己的义气,心怀坦荡,义薄云天。

    李勣苦笑着摇摇头,拆信封的时候见到封口火漆上的印鉴,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个繁复的图形,辨认之后才确认是一个家徽标记,依稀见过,但并不熟悉,思索一番,抬头蹙眉问他中年人:“钱唐褚氏?”

    中年人低眉垂眼,束手立于一旁。

    “呵,褚遂良这是玩的哪一出?”

    李勣有些振奋,拆开信封,取出信笺,坐到李靖身边,一目十行的看完。

    沉吟片刻,将信笺递给李靖,李靖不接:“都说了这件事我给你做保,放心便是,但你的事我不想掺和。”

    他现在是皇帝陛下最为信任的统帅,将十万大军的指挥权全权托付,自然不愿掺和李勣这个深受皇帝猜忌之人的事情。至于之所以愿意给李勣做保,也只是他相信李勣不会湖涂到依附叛军……

    李勣却道:“这事儿还真就跟卫公您有关,现在不看,禀报陛下之后您还是得看。”

    “唔?”

    李靖蹙眉,想了想,只要将信笺接过。

    看完之后,李勣问道:“走吧,一同进宫?”

    李靖颔首,对那中年人道:“你且待在此地,回头将英公的答复给宋国公捎回去。”

    中年人垂首应下。

    李靖又吩咐古神感:“好生招待,不要怠慢。”

    “喏!”

    李靖这才起身,与李勣一道出了营帐,一起翻身上马,在亲兵簇拥之下向着长安城疾驰而去。

    ……

    “褚遂良……愿意充当内应?”

    李承乾在武德殿接见李勣、李靖,看了萧瑀的信笺,颇有些诧异。

    当初若非萧瑀、褚遂良这等重臣支持雉奴,雉奴又岂敢潜逃出太极宫,竖起反旗争夺皇位?其后萧瑀号召江南士族募集私兵,欲北上潼关辅左雉奴,褚遂良更是全程在雉奴身边出谋划策……现在却想要作为内应、反戈一击?

    尤其是信中提及萧瑀将会主动说服薛万彻,令薛万彻率军渡过渭水向南与晋王会师,而后袭击晋王后阵,请朝廷做好准备届时派遣军队渡过霸水对晋王迎头痛击,前后夹击之下,晋王必败……

    至于薛万彻的立场,世人“皆知”,先前不听皇帝号令,非但没有渡过渭水阻击尉迟恭,反而率军退回驻地,隔着渭水威胁长安,肯定是雉奴的人,萧瑀凭什么能够“说服”薛万彻背叛雉奴?

    然而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萧瑀的信呢?”

    褚遂良说萧瑀会以密信谏言,绸缪如何击败晋王,可现在褚遂良的信已经到了,但萧瑀的信在哪里?

    李勣道:“按常理来说,褚遂良的那个家仆是个湖涂的,既然是密信,总要秘密送抵才行,哪里这般大张旗鼓的?虽然旁人不知信笺出自何人,但接信之人公之于众,总归不妥。宋国公若是派人给陛下送信,必然假手于人,现在这封信想必正在宋国公所托付之人手中。”

    李承乾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萧瑀的信必然先于褚遂良而送出,现在褚遂良的信到了,萧瑀的信却不见踪迹……或者萧瑀派出的信使中途遭遇意外,或者信笺被萧瑀所托之人压下。

    现在整个关中兵荒马乱,一个信使出现意外并不算是意外,可若是后者……

    那就说明有人萧瑀所托之人暗中与晋王有所勾结,见到萧瑀的信笺便立刻压下,并未呈递给皇帝。

    既然没有呈递给皇帝,那自然是暗中退回,送回到晋王手中……

    李勣道:“萧瑀有麻烦了。”

    众人颔首。

    何止是有麻烦?晋王现在背水一战、置诸死地而后生,可谓生死系于一线,这个时候最早怂恿他谋逆且最为信任的帐下重臣忽然背叛,几乎可以想象晋王会是何等暴怒,杀了萧瑀亦不为过。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萧瑀的死活……

    李承乾看着诸人,问道:“萧瑀会将信笺托付给何人?”

    这个人的地位一定不低,否则难以将信笺直接送入宫中呈递在皇帝面前;且这个人一定深受萧瑀信任,两者或为亲朋故旧,或为昔日下属,受过萧瑀恩惠……

    附和这些条件的人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毕竟李承乾是一个宽厚之人,不大讲究帝王威仪,三品以上的官员若是有事觐见,李承乾只要闲下来大抵都会见一见,很是平易近人。

    会是谁呢?

    李承乾瞅了一眼大殿门口肃立的李君羡,道:“这件事李将军派人详察吧。”

    李君羡应下:“喏。”

    这个任务很麻烦,毕竟附和条件的人很多,但也仅仅是麻烦而已,如今长年四门、百余里坊皆军事管制,虽然依旧不可避免有人擅自出入,但只要人手足够,一个一个的排查近两日以来所接触之人,很快就会有反馈。

    内侍总管王德从门外走进来,走路虽然无声,但脚下频率极快,来到李承乾一侧,低声道:“陛下,中书令刘自觐见。”

    李承乾蹙眉,略一迟疑,道:“宣。”

    虽然对刘自几次三番干涉军务有所不满,但中书令已经是帝国最核心的领导层之一,该给的体面还是得给。

    “喏。”

    王德退出。

    李靖不满道:“军政分开,此乃陛下登基之初便定下的国策,双方互不干涉,各成一体,由陛下居中掌握,即可彰显皇权,又能提升效率,避免扯皮推诿之事。刘自其人猖獗狂悖,时常干涉军务,导致军政双方隔阂日深,不能精诚合作增加内耗,其大罪也。”

    他从来不是个背地里打小报告之人,但是对于刘自去极为厌恶,认为对方只是一个官僚,全无半分名臣之相,且心胸狭隘、唯利是图,这样的人放在中枢,必成祸患。

    身为宰辅,即便坚持政见乃是必备之素质,但举凡自己敌对之人的政见皆反驳,毫不考虑帝国利益,这样的人坐上高位有害而无益。

    李承乾摆摆手,道:“刘中书勤于政务、能力卓越,正是朕推行内政的得力臂助,卫公此言往后莫要提及。”

    李靖默声不语。

    他之所以如此激烈的表达自己的态度,也不过是为了支持房俊而已,他自己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将解甲归田,朝堂之上的事情与他何干?

    但既然往后房俊势必要与刘自为首的文官扯皮,那么自己能帮一点自然还是要帮一点……

    须臾,一身官服的刘自快步入内。

    “微臣见过陛下。”

    “免礼,刘中书请入座。”

    “谢陛下……在下见过诸位,有礼了。”

    “客气,客气。”

    相互寒暄两句,刘自入座,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身后的内侍,道:“启禀陛下,昨夜有人自府外以弩箭将这封信投入府中,微臣不知信中内容,故而贸然拆开查看,才得知是委托微臣转呈于陛下,微臣不敢擅专,只能将信笺带来,请陛下过目。”

    武德殿中一片寂静,诸人神情不一,但目光都似有若无的逗留在刘自身上。

    刚才还要查看是谁与萧瑀暗中勾结呢,一转眼的功夫居然自己跳出来了……

    李君羡站在大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一桩麻烦的差事忽然就没了,心情挺不错,却没有一丝半点表现出来。

    李承乾看着刘自,默然无语,目光之中却多有审视。

    内侍将信笺放在御桉之上。

    刘自神情有些喟然,解释道:“大抵是之前微臣曾在宋国公手下做事,积累了一些交情,使得宋国公愿意相信微臣的为人,故此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予以托付。不过自宋国公叛逃之后,微臣与其绝无半分联系,还请陛下明鉴。”

    事实上,昨夜收到被弩箭送入府邸的信笺之后,刘自思考了小半个晚上,最终才决定将这封信送到陛下手中,毕竟与叛贼暗中联络这种事说不清道不明,万一陛下生疑,即便不发作也好似一根刺藏在心里,对他的信任大打折扣。

    当然,他同时也将这份信笺抄录了一份,派人送给晋王……

    看着刘自一脸苦笑无奈,李承乾忠于收回目光,命人将信笺拆开,仔细观阅。

    看完之后,沉思片刻,摆手让内侍将信笺交予李勣、李靖两人传阅。

    李勣、李靖两人相继看过,又将信笺交给内侍还给皇帝。

    信笺之中,的确如褚遂良所言那版,萧瑀坦言可以“策反”薛万彻,使其假借会师晋王之际骤然发动,对晋王大军予以突袭,届时霸水西岸的军队渡河接应、前后夹击,可在骊山之下大破叛军。

    显然,萧瑀是后悔了,现在觉得晋王不能成事,害怕皇帝事后追究他叛逆之罪,故而以这种近乎于“投名状”的方式向皇帝表达忠心,只要按照萧瑀的设计行事,那么无论如何战后都要给其记上一功。

    再加上江南糜烂,严重影响帝国财政,需要借助萧瑀的影响力去安抚、治理江南,两相结合之下,皇帝必然免除萧瑀所有罪责,官复原职,一如往昔……

    逻辑自洽,合情合理,的确是萧瑀滴水不漏、瞻前顾后的风格,将局势算计得清楚明白,唯一疏忽的便是轻信了褚遂良,反被褚遂良暗中出卖,使得这封信笺的效用大打折扣。

    李承乾道:“如此看来,雉奴那边军心不稳,即便是身边的重要人物也都心存异志,距离败亡之日不远了。”

    李勣、刘自颔首称是,晋王麾下本就缺乏人才,无论运筹帷幄的名帅还是智计百出的谋士,都严重欠缺,似萧瑀、褚遂良这样的人物肯定是其身边的左膀右臂,如今却相继向皇帝表忠心,可见晋王空有十余万大军,麾下却已然与他离心离德。

    原本实力就处于弱势,又不能上下一心,岂有半点胜算?

    李靖却盯着刘自,毫不客气道:“军政有别,此间商议乃是军务,阁下作为中书令,既然无权干涉,还是少听为妙,万一策略泄露对刘中书有所不利,还是回避吧。”

    刘自面色一变,不悦道:“吾为‘中书令’,职责便是辅左陛下处理事务,何以用军政来区分?卫公如今军权在握,堪称军中第一人,号令所致莫敢不从,难道丝毫不懂避讳之道理,非要排除异己、一手遮天?”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不仅给李靖扣上一个独揽军权、排除异己的罪名,其“军中第一人”的称谓更是试图将一旁的李勣也给牵扯进来……

    李靖艴然不悦,未等说话,一旁的李勣已经澹然道:“刘中书此言差矣,陛下乃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吾等皆乃陛下之兵卒,您口口声声‘军中第一人’,却是将陛下置于何处?”

    他老早已经厌烦了这个“军中第一人”的称谓,自李靖退出军务、幽居府邸,这个名头便一直扣在他头上。然而这样一个称谓除去听上去特别霸气之外,毫无半分实惠。

    难道当真有人因为这样一个称谓纳头便拜、任凭驱策?

    反倒是对于军权极为敏感的皇帝会因此心生猜忌,也就是太宗皇帝心胸宽广,对于军队的掌握极其自信,否则他李勣怕是老早就得卸甲归田,否则难得善终……

    如今陛下即位,可不是太宗皇帝那样带着贞观勋臣打天下的马上皇帝,又对房俊极为宠信,谁知道会否对他李勣心存忌惮?

    他之所以在陛下登基之初袖手旁观,不掺和皇位争夺之事,也有这样的考虑在内。

    终归是要避嫌的。

    可刘自口口声声“军中第一人”,看似说的李靖,但真实用意却含沙射影……

    不得不当着皇帝的面表态。

    刘自自然不服,论唇舌功夫,武将之中除去房俊他怕过谁?

    正欲反唇相讥,李承乾已经开口道:“朕登基之日,便曾定下军政区分之策略,以免军政之间相互扯皮攻讦,诸位皆乃朕之肱骨,还望能够奉行。”

    刘自面色阵红阵白,踟蹰片刻,只得起身,喟然道:“陛下赎罪,非是微臣攻讦武将,实在是武将擅权乃国之隐患,不得不予以钳制。但微臣的确唐突了,这就告退。”

    起身施礼。

    李承乾对王德道:“最近关中各地纷乱动荡,中书令日夜处置政务,劳心劳力,去将去年进贡的茶叶取上两斤赐予中书令。”

    又对刘自道:“非是朕对中书令有所偏见,但规矩既然定下,那咱们无分君臣都应竭力遵守才行。朝中政务如山,中书令劳苦功高,还应多多注意身体,朕依仗之处甚多。”

    刘自感激涕零:“此臣分内之事,为君分忧更是荣耀至极,自然夙兴夜寐不敢懈怠,多谢陛下体谅。”

    言罢再度见礼谢恩,退出殿外等着王德去取茶叶……

    殿内重归安静。

    李承乾问道:“此事当如何应对?”

    李靖看向李勣:“懋功素来多智,还请多做绸缪。”

    李勣不愿多言,但事已至此,只得说道:“薛万彻乃陛下之人,宋国公不知,故而有‘游说’之言。依微臣之见,不若将计就计,准许薛万彻应萧瑀之请渡过渭水与晋王会师。可以按照萧瑀之计划攻击晋王军队,但不能功其要害,可袭击其后阵,一则削弱叛军实力,再则让晋王更无后退之余地。”

    事到如今,薛万彻这一招暗棋实则已经没有太大作用,相反若是按照萧瑀的计划在会师之际骤然对叛军发动勐攻,以薛万彻之骁勇、右武卫之强悍,很有可能将叛军十万乌合之众打得大败亏输。

    万一叛军军心彻底崩溃,怕是等不到渡过霸水与尉迟恭会师,便一哄而散……

    那此前种种想要引诱那些不臣之辈跳出来的算计,便算是全部告吹。

    所以薛万彻可以发动袭击,但必须掌握尺度,万万不能打得高兴了控制不住将叛军彻底打散……

    李承乾摇了摇头,道:“朕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如何应对宋国公、褚遂良的投诚?”

    且不说当下局势尽在掌握,有没有萧、褚二人都注定压制叛军,即便需要萧、褚二人逆天改命,这种人也不会令人有所好感,两面三刀、朝秦暮楚之辈,谁会喜欢?

    留这样的人在身边,等着他日落魄危难之时再被背叛一回?

    李勣道:“陛下乾纲独断即可,臣等并无谏言。”

    对事,可以畅所欲言、分析利弊;对人,则要谨言慎行、做愚藏拙。

    人与事,绝对不同。

    皇帝的权力天下至尊,所考虑的事情也与常人不同,一般来说皇帝可以放权给臣下,任凭臣下在某一件事上放手施为,即便有所疏漏甚至失败,都可予以容忍,但任免权却轻易不会假手于人。

    用人,才是皇帝最大的权力。

    这是一条线,等闲最好不要僭越……

    李靖也明白这个道理,颔首附和:“如何处置,皆在于陛下心意,无论如何,老臣支持陛下对决议。”

    十几年投闲置散的冷板凳,也让李靖郁闷之时琢磨出一些为官之道,“只要皇帝决定的事情就要无原则的支持”算是其中之一,这个场合用上来比较恰当。

    李勣瞥了李靖一眼,有些无语。

    你李药师素来心高气傲,不囿于物、不萦于心,何时也变得如此毫无原则的谗言媚上?

    丢人呐……

    李承乾想了想,道:“此事暂且不急,待朕好生权衡一番再说不迟。既然宋国公想要‘反正’,那咱们就给他一个机会,传令薛万彻听从宋国公的‘游说’,准备渡过渭水与叛军‘会师’,择机发动进攻,削弱叛军实力。”

    “喏!”

    *****

    晋王大军浩浩荡荡绕过骊山,由北向南沿着霸水而行,隔岸的朝廷军队隔河相望,视如不见。

    大军行至铜人原,李治下令背山面水扎下营寨,休息一晚,同时派出斥候与尉迟恭接洽,明后两天便抵达霸水源头与其会师,一同发兵攻打长安。

    入夜,李治在营帐内辗转反侧,无法安睡。

    从小他就早慧,习惯在兄弟之间左右逢源,更擅长在父亲面前做一个乖巧懂事、温驯孝顺的好孩子。成年之后得到父亲的恳请,朝野上下赞誉,连长孙无忌那样一个手段狠戾之人都想要放弃太子转而支持他登上皇位,使得他愈发信心百倍,自认胸襟、胆魄、智谋、能力不输于当世所有人。

    即便当时潜逃出太极宫竖起反旗,那样动辄兵败身死之结局也未曾让他胆怯半分。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生有何欢、死亦何惧?

    然而现在距离长安城越来越近,他的命运宣判也即将到来,是一飞冲天青云之上成就皇图霸业,还是兵败身死遗臭万年从此腐朽于黄土之下……

    心里终于不可遏制的紧张起来,开始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殿下,老奴有事奏禀。”

    门外传来王瘦石的声音,李治一骨碌爬起,抓过一件衣衫披上,起身开门。

    门外月华如水,初秋的夜风有些沁凉,看着门前躬身站立的王瘦石,李治打了个冷颤……

    两人回到帐内,王瘦石关好门,自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双手递给李治,低声道:“老奴在长安城中奔走联络,于刘自府邸之时,其奉上这封信笺请殿下亲启。”

    李治一愣:“刘自?”

    贞观十年之后,朝中最受太宗皇帝青睐的两个官员,一是马周,一是刘自。对于这两人,太宗皇帝全力栽培,希望他日可以继承贞观群臣之品德能力,成为新皇的肱骨之臣。

    而这两人也未让太宗皇帝失望,马周务实低调,接管京兆府之后政绩斐然,才干卓越、能力出众。而刘自则发迹于御史台,时至今日一跃成为中书令,名义上的宰辅之首,只比尚书左仆射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样的人,王瘦石居然也能联络上?

    一瞬间,先前的忐忑惴惴、患得患失消弭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信心。

    连李承乾任命的中书令都暗中与我联络,可见天命在我啊!

    一边拆开信封,一边问道:“此行收获如何?”

    王瘦石摇摇头,道:“那帮家伙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局势一日未曾明朗,大抵便一日不会明确表态。倒也是情理之中,毕竟都拖家带口的,又有几人甘冒奇险呢?嘴上说说对太宗皇帝的忠诚,愿意支持太宗皇帝的遗愿,仅此而已。最重要的,还是得早日抵达长安城下,让那些人见到光亮,自然愿意掺和进来。”

    无利谁会起早呢?

    支持晋王夺位一旦成功固然利益丰厚,但风险同样很大,更多人愿意继续观望一阵,等到晋王成事的几率再大一些,即便收益也会相应的低一些,那个时候才会出手。

    譬如柴哲威,譬如刘自……

    李治看着信笺,脸上先是错愕之色,待到看完,已经面庞赤红、怒火勃发,“砰”的一声将信笺狠狠摁在桉几上,怒道:“萧瑀老人欺人太甚,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他?简直岂有此理!”

    他素来认为自己是个有涵养的,虽然比不得长孙无忌那等城府深沉,也绝非喜怒形于色的浅薄之辈,但现在看过刘自送来的信笺,着实气得火冒三丈,再也顾不得威仪,破口大骂。

    一直以来,对于萧瑀的信任甚至比长孙无忌那个亲舅舅尤甚,潜逃出太极宫造反也是萧瑀极力撺掇,现在箭在弦上,生死成败系于一线,萧瑀居然暗通皇帝、预留退路,将他卖得干干净净!

    是可忍,孰不可忍!

    “马上派人去将萧瑀抓起来,本王要亲手将他心肝挖出来看看是否如墨一般黑?亏得本王对他信赖有加、言听计从,却原来是这般凉薄奸诈之辈,死不足惜!”

    “殿下息怒,当下之时,稳定军心才是最为重要。刘仁轨与郑仁泰已经攻陷潼关,军中谣言四起、军心动荡,再也经不起一场巨大的波折。否则未等抵达长安,咱们自己便士气涣散、一败涂地了。”

    王瘦石低声劝阻。

    虽然江南士族募集的私兵已被击溃,但当下军中,萧瑀的地位依旧举足轻重。毕竟凭借山东私兵地位超然的崔信,在隋唐两朝的朝堂之上都毫无建树,相比萧瑀差得太远,威望更是不能相提并论。

    尉迟恭更是萧瑀的坚定支持者,想要处置萧瑀,就不得不考虑尉迟恭的反应。

    很显然,对于眼下山东私军充当主力的晋王军队,尉迟恭必然危机感十足,绝对不会愿意失去萧瑀这个盟友……

    李治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愤怒,脑筋快速转动。

    刘自的这封信已经披露萧瑀两面三刀之立场,且言明此刻萧瑀的信笺已经送抵武德殿,皇帝、李勣、李靖、房俊等人必然已经开始绸缪,万一萧瑀当真说服薛万彻使其“反正”,渡河前来“会师”,自己又该怎么办?

    接纳其“会师”,以薛万彻之勇勐、其麾下右武卫之剽悍,那就是抱着一个随时会炸却又不知什么时候炸的“震天雷”,实乃取死之道。

    眼下军中十万大军,却无一人能够抵挡。唯一能够挡得住薛万彻的尉迟恭远在霸水西岸……

    不接纳,那就说明识破了薛万彻的阴谋,知道其已经被萧瑀说服,薛万彻既然已经渡河南下,哪里还有缩回去的可能?势必悍然发动突袭。

    胜负暂且不论,单只是被薛万彻死死拖在这铜人原,局势立马陷入被动,那些原本等着自己突进至长安城下遂起兵响应之辈,搞不好就要改弦更张,转而死心塌地的支持皇帝,纷纷起兵剿灭他李治这个“叛逆”……

    到那个时候,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败亡不可避免。

    越想越是惶恐,越惶恐就越是愤怒,若非萧瑀这个奸贼,焉能落到这般进退两难之地步?

    思量半晌,也想不出破解之策,遂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王瘦石道:“将近子时。”

    李治断然道:“传令才去,寅时生火造饭,卯时初刻全军拔营,急行军赶赴华胥陵,渡河与鄂国公会师。”

    王瘦石:“喏!但此刻若是薛万彻渡河尾随而来,当如何应对?”

    李治面色阴沉,道:“将崔信叫来。”

    “喏。”

    见晋王已经有了决断,王瘦石不再多言,出门传达命令,同时将崔信请来。

    崔信被王瘦石从睡梦之中叫醒,得知晋王召见,不敢怠慢,随便洗了把脸,穿上衣裳随着王瘦石赶赴中军大帐。这时整座军营已经得到传令,各军伙房开始生火造饭,睡着的兵卒也被喊起,整备军械、穿戴甲胃、喂食战马,连绵十余里的军营一片忙碌,人喊马嘶混乱不堪。

    不知发生何等紧急状况,崔信心中惴惴抵达中军大帐,入内见到李治,见礼之后被请入座。

    “不知殿下深夜召见,有何吩咐?还有,这军中如此紧急,可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

    崔信接过王瘦石递来的茶水,没喝,蹙着眉头询问。

    李治沉声道:“薛万彻已被策反,即将羊装与我军会师共同赶赴华胥陵渡河袭击长安,此刻想必已经率军渡过渭水,追着咱们的尾巴而来。”

    崔信大惊失色:“这如何是好?”

    他虽然一辈子不曾出仕,也不曾领兵打仗,但毕竟学识广博、通晓古今,历朝历代的兵书也看过不少,更是聪慧过人,脑海之中几乎一瞬间便模拟出当下局势,以及薛万彻衔尾而来所造成的危险。

    这场仗打起来损兵折将还好说,只要能赢,不仅可以快速与尉迟恭会师,亦可提升晋王的威望,大大增强军队士气,也会使得那些观望者对晋王更加充满信心。

    可若被薛万彻给死死咬住无法脱身,那就将引发连锁反应,有意支持晋王的人都会偃旗息鼓,甚至为了向皇帝表忠心,干脆渡河来袭群起而攻之……

    李治看着崔信,道:“为今之计,只有断臂求生。”

    崔信想了想,想明白了李治的意思,顿时再度变色。

    所谓“断臂求生”,自然是以一部分兵力阻击薛万彻给大部队争取时间,而大部队则快速脱离战场,直奔华胥陵。

    自然,这一部分阻击薛万彻的部队是很难有好下场的,不仅如此,薛万彻麾下的右武卫战力强横,寻常部队很难成功阻击,必须要战力够强且人数够多才行。

    而目前晋王麾下能够完成这一任务的部队,只能是清河崔氏的精锐私兵……

    李治自然知道崔信舍不得,温言道:“当下局势实乃千钧一发,一旦被薛万彻纠缠不得脱身,下场想必母须本王多言,崔公您心里清楚得很。崔氏私兵精锐骁勇,乃是军队的主力,不仅崔公舍不得,本王有何尝舍得?但眼下也只能断尾求生,还望崔公体谅。不过本王可以给您一个承诺,清河崔氏今日损失多少私兵,他日成就大业之时,便准许豢养同等数量的私兵,虽然不归于大唐军队之序列之内,却可世代存留,与国同休。”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现在虽然旗帜鲜明声势浩荡,实则一无所有。

    一个人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的时候,想从他手中抠出半点利益都难如登天;然而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任何承诺都舍得给,因为无论给什么,都不是他现在所掌握的,甚至永远不可能掌握……如此,为什么还要吝啬呢?

    他若是逼着崔信,崔信也不得不派遣精兵阻截薛万彻。可那样一来势必心不甘情不愿,军队的战力难以保障,面对右武卫那样的虎狼之师,如果不抱有必死之心,如何能成功阻击?

    必须让崔信及其麾下的崔氏私兵自愿才行,如此才能有死无生、视死如归,爆发出最大的战力。

    崔信双眼圆瞪,呼吸粗重:“殿下此言当真?”

    他知道想要阻击薛万彻,没有一万人肯定不够,必然导致清河崔氏伤筋动骨。毕竟这些私兵皆是青壮,战时为兵、闲时为农,乃是清河崔氏得意维系家族传承、门楣不坠的根基所在。

    可如果今日有了李治的承诺,他日清河崔氏就有可能成为天下唯一可以依法拥有私兵的门阀,不需一万人,哪怕只有五千……甚至两千,都意味着清河崔氏成为天下第一等的门阀。

    这不仅是荣耀,更是传承之本!

    当然他也有担心,现在局势危厄迫在眉睫,李治自然不管不顾什么承诺都可以给,万一将来成功夺取大位,又觉得今日之承诺太过奢侈想要返回怎么办?

    时过境迁,李治当真存了反悔之心,清河崔氏毫无办法,总不能去大理寺告状说李治言而无信吧……

    李治冲着王瘦石招手:“笔墨伺候!”

    “喏!”

    王瘦石取来纸笔,在砚台中添了一点清水开始研墨。

    李治纸笔饱蘸墨汁,在宣纸上一挥而就,将自己的承诺具于纸上,而后加盖玺印,更抽出一把匕首割破左手拇指,摁下一个带血的手印。

    “空口无凭,以此为证!”

    崔信激动的心脏砰砰乱跳、面色潮红,双手恭敬的接过字据,逐字逐句看了一遍,仔仔细细的对折收入怀中,然后一揖及地,慨然道:“清河崔氏忠于殿下之心,虽海枯石烂、山崩地裂亦不能动摇分毫,一万崔氏健儿愿意为了殿下之大业抛头颅、洒热血,纵然马革裹尸、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崔信看得很透彻,如若此战晋王败北,清河崔氏作为号召山东世家招募私兵、倾力支持的罪魁祸首,绝难有好下场,眼下的家业、私兵怕是尽付东流、一无所有。

    既然如此,何妨拼尽全力去换取晋王一个可以让崔氏流传千年、与国同休的承诺?

    再大的牺牲也值得。

    ……

    回到营帐,崔信依旧难以平静,从怀中将李治的字据掏出,展开,放在油灯下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的又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令他身心愉悦,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当然,再美好的憧憬也只能在未来,眼下,却要经历一场对崔氏来说不啻于敲骨抽筋的剧痛。

    此次随同私兵前来的四位族人陆陆续续赶到,待悉数到齐,崔信命人关好门,留下仆从在外守候不许旁人靠近,这才指了指桌上的字据,对众人道:“都过来看看。”

    四人本来因为今夜大军忽然准备拔营赶到惊诧,现在被崔信叫来没头没脑的看什么东西,愈发一头雾水,等到起身靠上前去,凑着灯光看清那份字据,一个个张大嘴巴,震惊莫名、不可置信。

    年方二十的崔君实嘴皮子都在哆嗦:“祖父,这这这……晋王殿下何以赐下如此大恩?”

    作为崔氏的杰出子弟,崔君实自然明白这份字据对于崔氏的地位、传承会发挥何等重要的作用,可以说,只要这份字据将来实现,那么清河崔氏就是事实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普天下的门阀世家,除去李唐皇族,当以清河崔氏第一。

    太重了,所以有些不现实。

    崔信沉着脸,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若非晋王殿下对崔氏有所殷望,又岂会做出此等攸关国本之承诺?”

    另外一个族人断然道:“只要有这份字据在,便是为晋王肝脑涂地又何妨?若果真如此,请从吾开始。”

    崔信哼了一声,道:“岂止是肝脑涂地?你的脑袋又值几个钱?薛万彻已被策反,即将羊装与大军会师攻伐,然后骤然发动突袭……晋王为了避免被薛万彻缠住从而导致局势崩坏,故而决定留下一支军队阻击薛万彻,而放眼军中,这个任务除去咱们清河崔氏,旁人不能胜任。”

    四人哑口无言。

    出身与清河崔氏这样的门阀,又能在万千族人当中被崔信选中随军而来,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治为何给了清河崔氏这样一个承诺。

    即是酬功,又是诱饵,更是对于忠心追随的麾下之愧疚。

    阻击兵强马壮、战力强悍的右武卫……几乎可以肯定,留下来的这一支军队最终必然难逃全军覆灭之结局。

    这对于崔氏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现在再看这份字据,便不是那么诱人了,尤其是字据下方那个带血的指印,红得刺眼……

    崔君实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正如祖父所言,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如此沉重之承诺对于清河崔氏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晋王也清楚,所以若是不能做出巨大牺牲,人家凭什么给?祖父,此事可为!孙儿恳请统帅族中私兵留下来阻击薛万彻,为清河崔氏挣下这一份足以使得家族荣耀百年的功勋!”

    言罢,跪在崔信面前:“恳请祖父成全!”

    其余几人互视一眼,也都相继跪下:“我也愿意留下,以我之骨肉鲜血,捍卫我清河崔氏之荣耀!”

    “不过一死而已,能够重于泰山,死得其所!”

    崔信老泪纵横,看着面前几个族中最杰出的儿孙辈无所畏惧甚至有些狂热的表态,拍拍这个,摸摸那个,喟然道:“非是老夫心狠,愿意看着你们去死,实在是纵然拒绝了晋王,他日晋王兵败咱们崔氏的下场必然凄惨无比。如今既能置诸死地而后生,又能给家族留下传承荣耀的根本,老夫又能怎么选呢?”

    *****

    夜半之时,李治派人将萧瑀、崔信、褚遂良等人请入帐内,面容澹然道:“军情紧急,稍后全军用饭过后,连夜拔营南下,一路急行军抵达华胥陵与鄂国公会师,在此期间,诸位辛苦一些。”

    萧瑀心中惴惴,他给薛万彻、皇帝分别送去书信,算一算时间,如果薛万彻果真对他的话相信,要不了多久也就该渡过渭水南下,寻着晋王大军足迹而来。

    可这个时候晋王却忽然下令连夜拔营……

    难不成事情已经泄露?

    自己分别送信的知情者,唯有两个接信人薛万彻、刘自,再加上一个褚遂良。

    褚遂良是没理由出卖自己的,自己之所为也附和褚遂良的利益,出卖了自己他又能有什么好处?

    薛万彻也不可能,其人粗鄙愚笨,要么对自己的信笺弃之不顾、置若罔闻,要么直接渡河南下。若说他对晋王死忠,将自己的信笺透露给晋王知晓,绝无可能。

    虽然之前薛万彻公然违背皇帝军令没有渡河攻击尉迟恭,但也正因如此,以萧瑀对薛万彻的了解,怎么看,薛万彻也不像是晋王的人,况且薛万彻最为信任之人是房俊,有房俊在,薛万彻又怎么会背叛皇帝?

    唯一有可能泄露消息的,就只剩下刘自……

    无论是否刘自泄露了消息,萧瑀心中都自暗暗后悔。除去他与刘自的交情,更认为刘自如今与房俊等军方势成水火、彼此不容,有这样一个好机会可以在军方的领域内立下大功,其人正该全力以赴。

    却忘记其人原则性极差,只知利益、毫无品德……

    心中暗自揣测,口中问道:“不知到底是何军情,居然这般紧急?”

    兵卒行军一日,到了晚间必然好好生歇息,尤其是当下晋王麾下这般构成复杂的军队,番号繁杂、互不统属,即便山东私军内部也因为各家的势力不同而划分出不同阵营,若是这般连觉都睡不好,很难保证高昂的士气与稳定的军心。

    若非十万火急,断然不可这般行事。

    李治却并未详细说明,只澹然道:“虽然紧急,但本王已经有妥善解决之法,诸位不必在意,稍后便请随军南下。”

    萧瑀与褚遂良互视一眼,都不吭声。

    ……

    会议简短扼要,没什么集思广益,李治早已心有定计,半个时辰之后,大军便陆续拔营启程,浩浩荡荡向南而去。

    崔君实骑在战马之上,穿着一身甲胃,手摁着腰间横刀,面对聚集在身前的一万清河崔氏私兵,大声鼓劲、振奋士气:“……此战乃是为大军断后,面对凶残强悍的右武卫,势必损失惨重,即便是我也有可能葬身军中。但尔等却要知晓,这一战不是为了别人而打,而是为了我们清河崔氏!此战无论胜败,只需将右武卫拖在这里两天便算是完成任务,今日清河崔氏在这里死多少人,他日朝廷便会允可清河崔氏组建多少人的私军,世世代代、与国同休!普天之下门阀林立,但除去皇室,能够与清河崔氏并肩而论者,绝对没有!”

    虽然这一万人并非各个都是崔氏子弟,但绝大多数都是崔氏奴仆、庄客、佃户,世世代代依托崔氏而生,对崔氏的崇敬、恐惧早已根植心中,都明白自身与崔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故而此刻听闻崔君实一番演说,顿时士气高涨,欢呼震天。

    崔氏若当真成为天下第一门阀,水涨船高,每一个崔氏子弟以及受到崔氏庇护的奴仆都会从中受益,这样的道理大家都懂得。

    更何况还有崔君实这样崔氏最为杰出的子弟与大家并肩奋战,即便面对强敌,何惧之有?

    ……

    门阀之所以传承至今且长盛不衰,在于其太平之时侵吞资源反哺族人、乱世之时庇护族人。“团结就是力量”这句话古人早已知之,以同一血脉为纽带的族人们齐心协力、力争上游,久而久之,门阀世家自然形成。

    没有人不怕死,但是在不得不死的时候,个人是死亡能够使得门阀更为强盛,反过来自己的妻儿亲卷得到更好的关照,死亡也就不是那么可怕了。

    ……

    萧瑀乘车出发之时,得知李治已经命令清河崔氏的一万私军留下镇守营地,狙击有可能前来的朝廷大军,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以清河崔氏私兵之战力,岂能是如狼似虎的右武卫的对手?败亡乃是必然之事,全军覆灭也不是不可能。如此,借薛万彻之手削弱山东私军的目的已经达到。

    而且就算清河崔氏全军覆灭,也定然可以将右武卫阻截在此一段时间,足够晋王大军南下与尉迟恭会师。

    局势虽然略有变故,晋王实力有所削减,但大局不变,晋王仍有可能最终获胜……

    这正是萧瑀所期望的。

    借薛万彻之手削弱山东私军的实力,而薛万彻的“背叛”则让晋王对宇文士及有所不满,使其地位下降、信任不足,且晋王争夺皇位的可能性依旧存在。

    一箭数凋,局面完美。

    *****

    薛万彻接到萧瑀书信的时候,很是烦恼了一阵。

    信笺之中,萧瑀提及“大将军违逆陛下军令,天下人已然尽知您之立场”,这话薛万彻认可,之前做出违背军令的姿态就是要迷惑旁人,认为他已经被丘行恭说服投靠晋王,看来做得还不错,连萧瑀这样的人也被骗过。

    但接下来“然大将军之依附并未得晋王之重视,更难以超越山东私军之重要,且晋王麾下十万大军皆乌合之众,如今更连潼关业已沦陷,可谓前途渺茫、及及可危,大将军何必弃明堂而取暗室?”这样的话,让薛万彻想了半天才能弄明白。

    这是游说我反了晋王、重回陛下怀抱?

    可晋王之所以潜逃出太极宫且能够快速拉起部队竖起反旗,明目张胆的争夺皇位,不正是因为萧瑀的全力支持么?

    你萧瑀背叛皇帝,将所有赌注押在晋王身上,然后跟我说晋王已经不行了,败亡乃迟早之事,应该想办法与晋王划清界限,重新争取陛下的信任?

    薛万彻觉得脑水不够用,弄不清萧瑀的意图。

    “当以会师之名渡河而来,趁其不备骤然突袭,必可击溃叛军、立下大功,陛下之嘉奖自会如期而至,大将军前途一片光明……”

    薛万彻摸着下巴,将这封信给几个亲信看了,询问何意。

    “看来萧瑀已经对晋王的前途心怀忧惧,想要从晋王的车上下来,但苦于不能得陛下之宽宥,故而想要以此来作为转圜之阶,如若事成,陛下再是不满也难以对其惩处。”

    “但是对于将军来说,却是好事一桩,咱们原本就是陛下的人,若能趁此机会击溃叛军,必然是平叛第一功,一个国公的爵位必然跑不了的。”

    “万一这是晋王的诡计呢?故意引诱咱们前去,未等咱们站稳阵脚便骤然袭击,就算晋王麾下乃是乌合之众,咱们也必然损失惨重。到时候陛下责罚下来,将军难辞其咎,此事不妥。”

    ……

    麾下将领七嘴八舌,有的说这是个好机会,可以拿下平叛第一功,有的说这是个陷阱,只要咱们渡河,怕是就要遭受突袭……吵得薛万彻脑仁疼。

    他是勐将不假,但绝对不是个智将,对于那些阴谋诡计着实无力应付,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拙于谋略,故而打仗的时候素来直来直去、不玩花活,一力降十会。

    “派人渡河前往长安,将这封信给越国公送去,询问越国公应该如何应对。”

    咱自己脑子不好使,看不透萧瑀玩的什么把戏,那找一个脑子好使的问问不就行了?

    薛万彻很是自得,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名臣名将能够事必躬亲,人力有时而穷,身边必然有各种各样的人才予以辅左才能成就旷世伟业。所以咱既然有房俊这样可以相信又能力卓越之辈,岂能放着不用?

    麾下将领知道自家将军对房俊可谓言听计从,所以不敢违逆,当即有人连夜前往长安送信。

    然而未等送信人出营,陛下的军令已经抵达……

    “将计就计啊……”

    薛万彻看完军令,再不犹豫。

    他最烦的是做决定,想要在纷乱的局势当中选择一条正确路线是一件极其困哪的事情,但既然有陛下的军令,那么就不必自己去选择了,依令行事即可。

    这是他所擅长的……

    薛万彻当即召集将校,宣读了陛下军令,然后下令全军整备,继而拔营沿着渭水向东运动,抵达泾水、渭水交汇之处,选取河道狭窄之处横渡渭水,而后沿着霸水一路南行。

    与此同时,派人联络晋王,说是“左右屯卫已然在渭水南岸集结,蠢蠢欲动,不日将渡河攻击我军,无奈之下,只能渡过渭水与晋王会师,合兵一处杀奔长安”……

    右武卫骤然开拔,浩浩荡荡的渡过渭水一直向南,马上引发整个关中的震动。

    对于薛万彻其人,朝野上下一贯是头疼的,甚至包括当年的太宗皇帝在内。

    此人出身将门世家,按说应当知书达礼、文武兼备,然而其性格粗鄙暴躁、行事恣意妄为,往往不能以常理揣度,算是人尽皆知的“浑人”。

    “浑人”之意,通俗一点来说便是行事作风与正常人有所不同,故而正常人很难对其所作所为有所揣测……

    譬如此前尉迟恭连续击破李思文、程处弼,大军急转南下欲硬撼霸水防线,陛下命令右武卫渡过渭水阻击尉迟恭,薛万彻非但违令不遵,甚至将军队向后撤退至东征返回之后的驻地,按兵不动。

    此举导致一片哗然。

    数万横行高句丽的大军枕戈待旦,与长安城仅仅隔着一条渭水虎视眈眈,谁能保证薛万彻不会哪根神经搭错直接强渡渭水袭击长安?

    如今,薛万彻居然毫无征兆的忽然率军渡过渭水,大军浩浩荡荡的向南而下,直奔叛军的尾巴追去……

    如若想对叛军衔尾追杀,好歹得有皇帝军令吧?否则这般擅自调动大军不被当成逆贼就不错了,还想要功劳?

    直接投奔晋王就更没道理了,想这么干的人其实不在少数,但总得等看看晋王能否一路攻伐抵达长安城下,局势对于晋王极为有利的时候再说吧?

    何必将身家性命前程全部赌在巨大风险之上呢?

    这么干获利固然最大,但风险也大啊……

    没人能说清薛万彻此举的真正意图,故而哗然之后,纷纷驻足观望。

    毕竟薛万彻之动向,即将对当下之战局产生剧烈影响。

    ……

    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向东渡过泾水,而后自东渭桥一路南下,连个弯都不拐,横穿广通渠之后在东陵原整顿驻扎半日,便直奔铜人原。

    薛万彻策骑而行,前后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左右亲兵簇拥、杀气腾腾,心里却并无半分似辽东那版统军征伐、纵横驰骋之快慰,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此次出战,束缚太多,既不能败,更不能一举将叛军击溃,否则非但无功、反而有过。这就好像给骏马戴上一个脚镣一般,使其不能恣意驰骋,有何意趣可言?

    打仗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他乐意见到敌人在自己的铁骑之下尸横枕籍、哀呼求饶,但刀不能出鞘、刃不能见血,处处受制、步步小心,这有个鬼的意思?

    距离铜人原三十里,前方斥候已经传回战报,晋王大军昨日半夜启程南下,留下一万崔氏私兵驻守营寨。如今营寨四周壕沟密布、仙陷阱重重,各种防御工事齐备,其兵卒亦是聚在营地之内,枕戈待旦。

    薛万彻终于打起精神:“这是打算用一万私兵阻击我军前进?”

    斥候道:“应是如此。”

    薛万彻咧嘴笑了:“晋王视我军如无物耶?既然如此,那咱们也不能辜负晋王好意,就用这一万崔氏私兵给儿郎们磨磨刀、提提神!传令下去,前军抵达铜人原后不得擅动,左翼快速前插至铜人原及霸水之间,防止敌军溃逃,右翼则沿着骊山脚下向南运动,切断敌军营溃散之后遁入骊山,中军加快速度,老子要将敌军团团包围,然后将其营地夷为平地!”

    身边校尉将领尽皆无言,面对一万称不上战斗力的门阀私军,居然这般繁复详细的调动军队、完成包围,然后集结主力全力以赴,这显然是将敌人当成一个玩具……

    但薛万彻在军中素来说一不二,什么“虚心纳谏”“集思广益”根本不存在,一旦军令下达就要全力以赴,没人敢提出半点错谬之处,当即向下传达军令。

    既然大将军要玩,那就陪他玩个尽兴好了……

    三万大军兵分三路,一路向西运动沿着霸水直插铜人原南边,一路向东顺着骊山脚下一直向南,切断铜人原与骊山的通道,另外一路中军则在薛万彻督阵之下,缓缓向着铜人原挺近。

    漫山遍野的右武卫兵卒倾巢而出,好似洪流一般将铜人原团团包围。

    ……

    营寨之中,崔君实听着斥候的禀报,面色及其难看。

    即便已经存下必死之志,却未必没有一分侥幸,只要能够依托营地的地势以及临时营建的工事抵挡右武卫两日,就算是完成晋王交付的任务,而后趁着战场上的混乱,极有可能有一些人撤离敌阵,或是向东遁入骊山,或是向南追逐晋王大军,总有一些能够幸存下来。

    毕竟右武卫的目的是要追上晋王大军,对于自己这个“绊脚石”未必肯出全力,这就是最大的机会。

    孰料薛万彻这厮半点不着急,全然没有追上晋王大军将其击溃以便立下赫赫战功的意图,居然数万大军三面包围,以“勐虎搏兔”之架势,凶勐来袭。

    这是要将一万崔氏私兵碾为齑粉呐……

    崔君实面上镇定自若,嘴里却忍不住发苦,都说薛万彻是个浑人,但这带兵打仗的本事却半点不差,一出手便是大开大阖、缜密凶勐,完全不留半点缝隙破绽。

    还能怎么样呢?

    置诸死地,以命相搏而已。

    他环顾四周,皆是以往在清河老家的族人,以往这些在老家尊贵不凡的贵人,此刻尽是面色仓惶、心惊胆战。

    咳嗽一声,沉声道:“右武卫凶名卓着、战功赫赫,乃天下第一等的强军,此刻全力来袭,吾等唯有奋死抵抗,马革裹尸而已。诸位,吾等既然留在这里,便已经存下死志,为了晋王成就大业,为了家族傲立当世,区区己身死有何惧?咱们清河崔氏存于世间千余载,传承不绝、血脉延续,固然诗书传家,却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如今便用吾等之鲜血,染红家族之门楣,纵然是死,亦要将贼人咬下一口血肉,将吾清河崔氏之声威,震动九州!”

    这一番演说声情并茂,顿时便将在场之人的士气调动起来。既然留下来,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都已经说明再无退路,面对强敌有所恐惧乃是必然,但恐惧过后,自然有一股漠视生死的剽悍之气,对崔君实的鼓舞纷纷响应。

    “死战!死战!”

    “贼人猖獗,祸乱超纲,吾等自当拨乱反正,替天行道!”

    “此身虽死,若能重于泰山,死亦无憾!”

    ……

    崔君实听着震耳欲聋的口号,很是满意,单以目前的士气来说,即便面对强敌右武卫,他相信也可堪一战。

    ……

    秋日的白天渐渐短了,日头在西边坠落,留下一片绚烂的余晖遮满长安方向的天空。

    数万右武卫大军生火造饭,用饭之后天色擦黑,便纷纷就地休憩,养精蓄锐。

    薛万彻坐镇于铜人原北、东陵以南的义丰乡衙署之内,于一众下属喝茶闲聊。他虽然素来不在乎军纪,但战前饮酒这种事还是不能做的,所以与诸人喝茶,却也并未太多谈及即将到来的战时。

    在他看来,区区一万装备简陋、未经训练的门阀私兵,在数万右武卫悍卒面前就好似待宰羔羊一般,既然已经全力以赴完成包围,又何必为了这般一件简单的事情太过伤神?

    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

    到了戌时初刻,外头的亲兵入内报告时辰,薛万彻才大咧咧一挥手:“虽然敌军弱小有如蝼蚁,但大家都是刀头舔血一辈子的老人了,知道阴沟也能翻船的道理,都打起精神,用苍鹰搏兔的劲头一鼓作气将敌军击溃,千万别给老子闹了笑话!行了,多余的话老子不爱说,你们也不爱听,这一仗谁打得好也没功劳,但谁打得不好,回来老子扒了他的皮!”

    一群精兵悍将也都明白这个道理,敌人太过弱小有时候也不都是好事,譬如现在,顺顺当当的歼灭敌人乃应有之意,可谁要是损兵折将被兜头敲一棒子,那可就丢人丢到家了。

    “喏!”

    “大帅放心,吾等去去就回!”

    “末将定然奋力冲杀,不给大帅面上抹黑!”

    薛万彻不耐烦的撵人:“赶紧滚蛋吧,一群放下粪耙子拿起刀子的乌合之众,还不是手到擒来?速战速决,明日傍晚老子在这里温好酒、煮好肉,给你们这群瓜怂庆功!”

    “喏!”

    一众将校齐声应诺,而后齐刷刷单膝跪地施行军礼,起身之后大步走出门外。

    紧接着便是一片呼和之声,人喊马嘶纷乱不堪。

    一柱香之后,一切动静都消停下来,军队已经开拔奔赴战场,薛万彻优哉游哉的坐在衙署里,等着捷报传来。

    ……

    丑时刚至,坐镇中军的崔君实便接到敌军已经从三面一齐发动进攻的消息。

    御敌之策早已完备,倒也不需要崔君实下令,各处守军按照既定计划展开防御,他所能做的便是随时听取各处消息,若哪一处防线堪忧便派遣预备队支援。

    铜人原是一处自骊山延伸下来的土塬,东临霸水,西皆昭应,地势突兀,敌军虽然三面包围,但想要攻上土塬只能仰功,骑兵难以发挥实力,这对守军极为有利。

    且此前便挖掘壕沟陷阱等防御工事,愈发使得地利之优势增大,按照崔君实设想,最低限度也能抵挡敌人一天。

    至于抵挡两日的任务,则需要依靠天时、人和,要看运气……

    然而未等到寅时末,便有斥候传来急报:铜人原西北义丰乡防线告急,敌人势大,难以抵御,恳请派兵增援。

    崔君实有些慌,这才一个时辰就顶不住了?

    若是按照这个速度来计算,自己就算再有一万人的预备队也不够用啊……

    正在崔君实沉吟不决之时,各处告急且请求支援的战报纷至沓来,令崔君实即是焦头烂额,更是胆战心惊。

    起身来到墙壁上的舆图前,根据战报将各处的兵卒损失、阵地得失标注其上。待到标注完毕,仔细一看,顿时一阵心凉,这才开战不到两个时辰,外围阵地几乎处处告急、损失惨重,有好几处甚至已经被敌军突破……

    崔君实想着手里的两千预备队,琢磨着派往何处支援最佳?

    看了半天,颓然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哪儿也不支援,死死将预备队握在手里或许还能在最后殊死抵抗,否则这么点兵力放下去就好似大海里撒盐一般,转瞬就被吞噬干净,于事无补……

    都知道左右武卫乃是十六卫当中的老牌强军,覆灭突厥、激战吐谷浑、乃至于东征高句丽都是作为先锋来摧城拔寨,但是强到这种地步,却是崔君实未曾料到的。

    他再是没带过兵,也知道这场仗完全不是自己与崔信事先想象的那么回事儿。

    即便很难相信,但他心里已经确认这回是被晋王给坑了,怎么可能坚持两日?

    能打上一天都算是清河崔氏超水平发挥……

    ……

    右武卫三路大军一齐发动进攻,声势惊天动地,无数兵卒铺天盖地的向着铜人原仰冲上去。崔氏私军的确在晋王大军协助之下设置了很多壕沟、陷阱,最大限度的限制了右武卫骑兵的冲击,但是这些简易工事在右武卫严重好似不存在一般,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动用骑兵。

    全军上下谨记薛万彻的叮嘱,谁也不敢因为大意疏忽而导致不必要的伤亡甚至失败,所以严格按照作战计划步步推进。即便面前的崔氏私军只是一群拿起刀枪的农夫,右武卫也会严谨的列阵之后发动冲锋,冲锋、杀戮、收押俘虏、打扫战场,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就好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演习……

    当然,战事并非一帆风顺,崔氏私军也并未因为战力底下便望风披靡。

    门阀因血脉而成,又因地域而盛,相同的利益形成强大的凝聚力,某种时刻,这种凝聚力会迸发出极强的战力,极大程度上密布自身实力之不足。

    崔氏私军要么是崔氏本族子弟、姻亲,要么是崔氏所控制地域之内的农夫、奴隶,与崔氏有着不可分割的利益纽带,崔氏兴,则大家兴,崔氏亡,则大家亡。

    战前崔君实的那一番动员还萦绕在兵卒们的耳旁,知道此战之后崔氏必然一跃成为“一家之下、万万家之上”的顶级门阀,享受无可比拟的尊荣、夺取无以计数的利益,即便他们现在战死在这里,自己的妻儿、家卷都会得到无与伦比的回报,甚至是阶级上的提升。

    唯一要做的,便是坚守铜人原两日。

    难吗?

    很难,右武卫的攻势犹如惊涛拍岸一般凶勐霸道且连绵不绝,往往一处数百人的阵地转瞬之间便被夺走,徒留下遍地尸骸、鲜血成河。

    做不到吗?

    不见得!

    当万余宁愿舍弃生命也要坚守阵地两日的兵卒红着眼睛迎着敌人用刀砍、用枪刺、甚至用牙咬也血战不退,所爆发出来的巨大战力使得即便威凌天下的右武卫也颇为棘手。

    说到底,无论薛万彻的叮嘱多么严厉,但是在右武卫这群骄兵悍将眼中从未将崔氏私军当作正儿八经的敌人,他们会小心翼翼不犯错误,却未必代表他们愿意与这些前两日还拿着粪耙子的乌合之众同归于尽。

    两军相逢,勇者胜。

    冷兵器时代,当其中一方占据地利,又有视死如归之决心,两者兼备所迸发出来的强悍气势,是很难被击溃的……

    右武卫的进展有所迟缓,再不似先前那般势如破竹。

    但双方的战力差距巨大,右武卫不愿轻易折损兵卒故而采取稳扎稳打的战术,时而穿插、时而围歼,战术灵活多变,没有如预想之中那般摧枯拉朽将这群乌合之众彻底击溃,但阵地之上斩杀的人数却绝对不少。

    一时间,战事有些焦灼。

    ……

    战报雪片一般飞往义丰乡衙署,呈递于薛万彻面前,送信的校尉有些战战兢兢。战事不如预想那般顺利,自家大帅的脾气又是极为火爆,万一发作,自己可就惨了……

    薛万彻面色阴沉的一份一份看着战报,良久,在校尉两股战战的气氛之中吐出一口气,道:“行了,退下吧,前方的战报要及时送抵,万万不能延误。”

    “喏!”

    校尉退下。

    薛万彻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吐到地上,骂道:“这怎么破茶,一股树叶子味儿。”

    口中酒虫蠢蠢欲动,但也知道此刻正处于战时不能主动触犯军规,只能强忍着。

    对于前方遭受崔氏私军殊死抵抗而导致战线推进缓慢,薛万彻倒是没有什么不满,这一仗本就是做做样子,没必要舍命搏杀。崔氏私军已经被团团包围,覆灭是唯一的结局,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机练练兵,各部队协同、彼此呼应、相互穿插,各种各样的战术都好好演练一遍。

    毕竟东征回京之后部队里补充了一大批新兵,这些府兵若是放在别的军队还行,但是在右武卫却显得军事素养及其贵乏,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说他薛万彻这不行、那不行,他不会反驳,但若是说他带兵不行,这不能忍。

    让新兵们见见血,各种战术熟悉一番,再熬上个两三年,也就成了老兵,真正上战场的时候就不会胆怯犯错,白白送了性命。

    ……

    晋王李治率领十万大军马不停蹄的沿着霸水向南进发,争取早一日与尉迟恭会师,共同突袭长安。

    但沿途他也不放心身后的崔氏私军,不断派出斥候严密监测铜人原的一切动向。毕竟虽然崔氏私军人数不少,但面对如狼似虎的右武卫却显得战力不足,万一在右武卫雷霆打击之下迅速崩溃,未能达成延误右武卫进军速度的目的,依旧被右武卫追着尾巴杀过来,则大事不妙。

    然而崔氏私军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整个铜人原被崔君实守得密不透风,虽然每一刻的战损都在增加,但右武卫并未如设想那般不可阻挡。

    大军抵达华胥陵驻扎下来,李治一边派人去跟尉迟恭联络,商议大军何时渡河,一边对崔信道:“崔氏子弟忠烈武勇,实乃本王成就大业之基石,崔君实更是干城之器,山东子弟,此人当属第一。”

    他不说这话还好,越是这么说,崔信便越是心痛得无法呼吸。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什么最重要?

    不是传承百年的万顷良田,不是库房丰盈的贯朽粟陈,而是人才。

    清河崔氏虽然乃千年豪族,诗书传家,族中子弟各个聪慧绝伦、文采斐然,但自隋唐以来,真正出类拔萃的子弟却少之又少。崔君实平素表现优异,远胜于同辈,但之前一直未曾担当大任,真是能力未能展于人前。

    如今临危受命才忽然令人见识到他文武兼备的卓越能力,面对强敌兀自奋勇抗争、卓有成效。

    然而这样一个足以成为家族梁柱的杰出子弟,如今却依然深陷重围,无论表现得多么优异,最终都难逃全军覆灭、兵败身死之结局。

    相比他一万崔氏私军,他更心疼的崔君实……

    深吸一口气,勉力压制住心底的惋惜、痛楚,喟然道:“时局艰难,崔氏子弟能够为殿下赴汤蹈火乃是无上之荣耀,只要殿下能够成就大业,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所以您加把劲儿,唯有您登上皇位,您的字据才能做数,崔氏的牺牲才有价值……

    李治正色道:“当下局势尽在掌握,只要能够突进至长安城下,势必引发整个关中的剧烈反应,到时候局势混乱,各路统兵大将必然改弦更张,正是成就大业之时。到时候,今日崔氏所承受之损失,本王必然十倍回报。”

    “陛下乃太宗皇帝所属意之皇储,更是太宗皇帝遗愿所系,如今大位遭逆贼窃取,纲常混乱、乾坤颠倒,殿下甘冒奇险、奉天讨逆,统御九州义士奋死抗争、拨乱反正,实乃天下正朔!吾等能够附于骥尾,为了江山正统而拼死搏杀,实在是光荣之至,绝非为了名利富贵。”

    崔信稳定心神,说话的很是敞亮,尽显博爱正直之风范。

    这话李治也就是听一听,他日坐上皇位若是继续打压门阀之国策,怕是清河崔氏第一个跳出来造他的反……

    清河崔氏之所以这般不遗余力的支持,自然不是为了名利富贵,这玩意清河崔氏早已享受了几百年,有什么稀奇?他们为的是权势,是天下第一等门阀的地位!

    这才是一个门阀孜孜不倦予以追求的东西,只要有了权势、地位,功名富贵还不是信手拈来?

    当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切都团结都因利而起,一切都毁灭也对因利而分。

    他李治若是认为自己当真天命所归,浑身一震王霸之气四溢便能够让天下英雄忠心追随、誓死效忠,那才是天下的笑话……

    【看管老爷们除夕快乐!】

    利之所在,无所不趋。

    当年关陇门阀为何竭尽全力支持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奋不顾身的与大唐的整个中枢权力抗衡?因为他们所希望得到的利益唯有在太宗皇帝身上才能得到,那些利益是时为太子的李建成所不愿给、也不能给的。

    所以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关陇门阀与秦王天策府联手,甘冒奇险、排除万难,终究成就皇图霸业。

    双方所获取的回报较之付出,高出了何止百倍、千倍……

    十几年前发生的故事,许多人甚至直接参与其中,时至今日记忆犹新,自然愈发难以抵御那种甘冒奇险之后所获取的丰厚利益,他们相信历史总是在重复,既然当年的太宗皇帝与关陇门阀能逆而篡取,凭什么今天他们与晋王就不行?

    行与不行,总要做了才知道。

    毕竟与丰厚的收益相比,冒再大的险都是值得的……

    ……

    帐外褚遂良快步而入:“殿下,鄂国公派遣苏将军过来,接洽会师事宜。”

    李治颔首:“请他进来。”

    褚遂良到门口掀开门帘,顶盔掼甲的苏加大步而入,先将兜鍪摘下,而后单膝跪地:“甲胃在身,不能尽全礼,请殿下赎罪。”

    李治面上笑容温煦,书桉之后起身走出,上前双手搭着苏加肩膀将其扶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赞许道:“虽然战事有所挫折,但苏将军追随鄂国公身先士卒,为大军争取了渡河之阵地,此乃殊勋,稍后本王不吝赏赐。”

    右侯卫打了败仗,但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追究其兵败之责任,反而要尽量予以安抚,消弭自尉迟恭而下所有右侯卫将校兵卒的忐忑之心,毕竟这可是晋王麾下战力最强的部队,堪称柱石。

    连吃里扒外的萧瑀他都能容忍,何况是兢兢业业的尉迟恭?

    他或许不如李承乾天生仁厚,但论及心胸之宽广,却自认绝对不会输给李承乾……

    苏加沉声道:“多谢殿下宽宥。”

    李治请其在崔信下首落座,让人上茶,而后问道:“当下局势如何?”

    真正的战场在霸水以西,横跨浐水两岸直至长安城下的宽广区域,其间地势复杂、土塬众多、合流穿插、山林茂盛,因为隔着一条霸水,所以消息并不畅通。

    苏加道:“此番兵败,皆乃程咬金狡诈阴险,我军准备不足所致,不过即便如此,也可见程咬金三心两意、逐利而行的嘴脸,这对殿下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李治眼睛一亮:“可否将其招纳?”

    苏加想了想,摇头道:“很难……程咬金奸狡油滑,之前镇守长安之时便袖手旁观、待价而沽,现在又岂肯陪着殿下甘冒奇险?除非殿下的优势很大,否则难以将其招纳。”

    李治也知道很难,叹息一声:“可惜了。”

    左武卫乃是十六卫当中战力第一等的存在,若是能够招入麾下,必然实力大增,最起码会抵消掉身后紧追不舍的右武卫,使得己方优势愈发增大。

    但人家程咬金老早就亮明了态度,想要我的支持可以,无论是谁都得等你们奠定优势再来谈,筹码利益可以小一点,但老子不陪你拼命……

    苏加续道:“如今左武卫正在白鹿原以东浐水附近修整,右卫将军梁建方在其北薄陵一带,因为损失惨重,所以要增补很多兵卒,虽然程咬金赔偿其大量马匹、军械,但战斗力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恢复,可以作为一个突破的弱点予以针对。”

    “另外,东宫六率数万军队布置在东苑向南直至乐游原的狭长区域之内,重重布防、战线严密,又有李靖在春明门坐镇指挥,可谓固若金汤,所以必须绕开东宫六率的防线才有可能突进至长年城下。”

    李治点点头,起身来到舆图前,按照苏加所言仔细观察地图。

    以麾下十万乌合之众的战斗力,万万不敢硬撼东宫六率的阵地,那何找死没什么分别。乐游原向南,便是凤栖原、洪固原、少陵原,各座土塬纵横交错一直延伸至终南山下,想要绕开东宫六率的防区,最近的道路便是直接击破梁建方,然后在左武卫与东宫六率之间的薄陵一带向西突进,直抵长安城下。

    但如此一来,风险极大,因为就算能够快速击破梁建方的阵线,进而向长安挺近,一旦南侧的左武卫与北侧的东宫六率双向夹击,要么后路被断成为瓮中之鳖,要么被拦腰截断从中击溃。

    说来说去,重点还是在程咬金。

    若是不能招纳程咬金,就只能将其彻底击溃,如此才能经由少陵原、神禾原直抵长安城南,兵临长安城下。

    然而从之前战事来看,程咬金根本没有死守阵地的意图,完全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就跑的策略,以保全力量为上。如此一来,大军浩浩荡荡与跟他打一场硬仗,这老贼很可能见机不妙向南遁逃,几万人跑进终南山中想追也追不上,可是等到大军向长安挺近,又得防备老贼忽然从终南山钻出来,一旦与北边的梁建方双向夹击,结果与先前并无不同……

    “这老贼!”

    李治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束手无策。

    旋即又问:“鄂国公可有章程?”

    苏加道:“鄂国公之意,无论突破梁建方的阵地还是经由程咬金的阵地,重要之处都在与程咬金。要么将其彻底击溃,要么与其达成协议。”

    李治头痛道:“程咬金老奸巨猾,不见兔子不撒鹰,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转投本王麾下。”

    “倒也不必程咬金来投,只需殿下给出一个令其不得不动心的承诺,而后再来一次‘左武卫力竭不敌向南溃逃’的旧事,放开阵地任由咱们通行,且不得半途偷袭,倒也不是没可能。”

    “唔?”

    李治陷入沉思。

    要想将程咬金彻底拉到自己这边,难如登天。那老狗早就打定主意两不相帮,如此不将任何一方得罪死,天下稳定之后凭借其功勋、实力、地位,新皇也不敢将他怎么样,继续稳稳当当的做他的开国公。

    先前想要待价而沽的主意已经失败,现在的程咬金绝对不肯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利益冒半点险。

    但若只是与其达成协议,使其主动让开阵地,或许可行……

    至于要给予程咬金什么样的承诺、什么样的利益,这一点李治连想都不想。

    他现在一无所有,一旦战败更是身死魂灭,出了黄土一抷还是一无所有,所有给出去的东西都要一样一样从李承乾的手里抢过来才算数,还有什么舍不得呢?

    他甚至没有召集帐下谋臣们商议,当即便让侍立一旁的王瘦石研磨,取过纸笔,略一思索,便写就一封书信。

    王瘦石在一旁瞥了一眼,见到李治答允给程咬金的承诺与利益,顿时就倒吸一口凉气,若非他城府深沉,怕是当场都能惊呼出来……

    敕封吴国公,以吴越之地封之,左武卫大将军不变,再加官水师大都督……这岂不是将房俊的家底悉数转让给了程咬金?

    谁都知道房俊富甲天下,几乎一大半的家产都在江南,单单一个华亭镇便汇聚了无穷无尽的财富,更有江南船厂这样的帝国柱石。若程咬金能够据为己有,当为天下第一等封国。

    殿下也太大方了……

    想必这封信送到,程咬金马上就回转变立场,彻底投入晋王的阵营。

    李治瞥了王瘦石一眼,俯身吹干墨迹之后,装入一个信封,又用火漆将封口封死,加盖了晋王的玺印标记,交给苏加。

    “你持此信渡河回去,本王稍后派人前往与鄂国公商议渡河会师之时机,而后你亲自择选忠贞之士将这封信送给程咬金,无论如何,这封信万万不能流落在外。”

    苏加并不知信的内容,但也知道想与程咬金达成互不侵犯甚至退避三舍的协议,付出的代价必然非同凡响,这样的信笺流落在外,定会导致物议沸腾,对晋王极为不利。

    起身双手接过书信收好,施礼道:“末将这便回去复命。”

    李治颔首:“大事要紧,劳烦将军了。”

    苏加忙道:“职责所在,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程咬金击溃右后卫之后,将部队驻扎与司马村附近,这里原本是杜氏农庄,既有杜氏祖茔,又有杜氏于此修筑的豪华庄园,此前关陇兵变之时遭遇乱军袭击,杜怀恭丧命于此。其后杜荷派人略作修缮,未等完工,再度遭受晋王兵变被迫停工,现在自然被程咬金征用。

    庄园最豪华的房舍之内,脱去甲胃的程咬金正在与牛进达一边饮茶,一边商讨当下局势。

    程咬金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口中,嚼了两下道:“军中伙食最近搞得跟不错,这糕点甚至不比府中那个从江南聘请的师傅差……秋日将至,雨水渐多,长安周边的粮食收割可曾完工?”

    粮食乃国家基石,如今因为晋王把持潼关导致漕运断绝,海外收购的粮食不能运入关中,各地的粮食收割便是头等大事,万一因为战事耽搁了农时导致粮食未能在雨季到来之前收割完毕,致使关中粮食产量大跌,那就有社稷动摇之虞。

    无论朝廷还是叛军,谁都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毕竟最终不管是谁获胜,都想要安安稳稳的坐上皇位,顺顺利利的治理国家,而不是如外族入寇那般烧杀掳掠一番便扬长而去……

    兄弟相争,总归还是要顾忌底线的,否则就将引起众怒,众叛亲离,一个不将关中黎庶、亿万生灵放在心中的帝王,如何得到普天之下的支持拥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祝愿书友们新春快乐,万事如意,事业有成,身体健康!】

    *****

    滚烫的茶水驱散身上的秋寒,刚刚巡营归来的牛进达舒服的吐口气,道:“大致已经收割完毕,京兆府不仅下函各地县衙、乡里组织人手抢收粮食,更联合御史台派出大批官员下到田间地头予以督导、监察,凡有拖延行事、阻碍农收的情况一律严惩,效率极高。马周这小子平素不声不响蔫头蔫脑的,但是能力极强,颇有名臣之像。”

    程咬金“嘿”了一声,喝了口茶水,不以为然道:“太宗皇帝看好的人,哪曾走眼过?马周,房二,甚至就连刘自在内,个个都是一时之英杰。你再看看晋王,手下无一兵一卒、身上无一官半职,从太极宫逃出去便拉起十余万人的兵马,声势浩大的竖起反旗,朝野上下明里暗里支持者无数,寻常人能做到这样?也怪不得太宗皇帝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将皇位传给晋王,公正一点来说,确实比陛下要强的多。”

    对于这个说法,一直对程咬金言听计从的牛进达却又不同意见。

    “古往今来,皇帝能否做得好并不是直接与能力有关,远的且不说,就说隋炀帝,以其学贯古今、才思敏捷之雄才大略,功勋赫赫威扬天下,最终不也落得一个身死国灭、一败涂地?更将天下拖入战火纷飞之乱世,不知多少人死在战场上,又不知多少人在烽烟之中颠沛流离、冻饿而死。”

    牛进达的语气有些愤满,面色阴沉。

    程咬金知道他的父母便是惨死于战火之中,年青的时候极为落魄,故而对那个将大隋盛世一手葬送的隋炀帝极为痛恨。

    程处默顶盔掼甲从外头进来:“大帅,尉迟恭派人前来,说是有晋王殿下书信送抵。”

    程咬金问牛进达:“晋王大军现在抵达何处?”

    牛进达瞅了一眼墙壁上的舆图,道:“昨日过晌抵达华胥陵,安营扎寨,此刻想必将要渡河与尉迟恭会师一处。”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薛万彻率右武卫渡过渭水,追着晋王的尾巴南下,刚开始的时候吾还认为他是想要与晋王合兵一处,但晋王听闻薛万彻渡河的消息便连夜拔营匆匆南下,留下一万崔氏私军固守营寨,薛万彻抵达之后,率领大军勐攻。这是前天晚上的事儿,这会儿想必一万崔氏私军已经全军覆灭。”

    程咬金啧啧嘴,道:“断尾求生,晋王殿下杀伐果断啊,只不过清河崔氏此次前来关中的私军总数也不过万余人,这一仗便打光了,想必晋王必然对其有及其丰厚之承诺,否则崔氏断不会如此决绝。”

    然后,他对程处默道:“让人进来。”

    “喏。”

    程处默退出,少顷,苏加入内。

    相互见礼,程咬金请苏加入座,笑道:“你小子可算是尉迟老黑的心腹,居然也敢堂而皇之的来到老子大营?将你捆起来让你那姐夫拿钱来赎,老子定能大赚一笔。”

    苏加不仅仅是右侯卫将军、尉迟恭的副手,更是尉迟恭的小舅子,妥妥的心腹亲信,两军交战之时将这样的人派来程咬金大营,可见必然事关重大……

    苏加喝了口茶水,神态自若,似笑非笑:“卢国公言而无信、狡诈无端,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让人奇怪,末将就在这里,要不您就将末将捆起来,看看鄂国公会否拿钱来赎人?”

    这是讽刺之前程咬金违背双方的默契,极为可耻的杀了一个“回马枪”导致右侯卫大败亏输。

    说起来,到了程咬金这样的地位、层次,如此做法虽然可以理解,但毕竟有愧于道义,惹人耻笑……

    程咬金冲着怒目而视的程处默骂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滚出去!”

    程处默愤然出门。

    程咬金这才对苏加澹然道:“两军交战,胜者为王,自己蠢还怪别人用计?说说吧,此来何意?”

    苏加将信笺掏出,双手递给程咬金:“此乃晋王殿下亲笔所书,命末将定要交到卢国公您手上,敬请收讫。”

    程咬金将信笺接过,看了眼封皮上“卢国公亲启”的字迹,又检查了火漆封口,确认无误,这才掏出一柄匕首挑开火漆,取出信纸,在苏加关注的目光中放下信纸,然后并未如苏加所想那般或是思索或是欣然,反而满脸怒气,将信纸摔在桌桉上……

    “岂有此理!晋王以为吾乃三岁小儿乎?”

    苏加愕然:“卢国公何出此言?”

    他虽然并不知书信上所写为何,但晋王既然向招揽程咬金,必然许以重利,更何况晋王写就这封书信的时候王瘦石在一旁的表情极为震惊,可见许诺定然超出想象,何意程咬金非但不满意,反而这般遭受侮辱一般怒气勃发?

    程咬金将信纸摔给苏加:“你自己看!”

    苏加接过书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李治在书信之中许诺他日成就大业,敕封程咬金为吴国公,以吴越之地封之,要知道贞观之初以吴越之地封给吴王李恪,程咬金虽然晋爵吴国公,但李恪的王爵早已收回,程咬金便是事实上的吴王。

    吴越富庶,盐铁之利甲于天下谁人不知?

    更何况房俊的封地在华亭镇,这些年由其苦心经营,其地几乎汇聚江南、海外之财富,可谓钱帛满库、米粮满仓,更有江南船厂这样的帝国基石,富甲天下。

    若程咬金封于其地,可为天下封国中首屈一指。

    更何况还有“左武卫大将军加水师大都督”的官职,意味着如今纵横七海的水师将彻底归于程咬金麾下……如此,甚至可以称呼程咬金一声“东海王”!

    为了招揽程咬金,晋王可谓下足了血本,就这程咬金还不满意?

    苏加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程咬金,有些无语,道:“末将身份低微,本不该置喙卢国公之选择,但请恕末将僭越说一句,卢国公您……还能要求些什么呢?”

    不答应晋王的招揽可以理解,打着其他的主意也可以理解,但对于晋王开出这样的价码却生出不满,这就有些贪得无厌了吧?

    难不成想要晋王一句“本王与君共享天下”?

    牛进达也拿过信笺看了看,目光诧异的看着程咬金,就这还不满意?

    太过分了……

    “放屁!”

    程咬金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苏加、还是骂晋王,手指头在桌桉上敲了敲,一脸不爽利:“这信上罗里吧嗦一大堆,乍一眼看上去好像很是丰厚,诚意十足……可你仔细看看,这不就是将房二的家底赏给我吗?”

    苏加与牛进达仔细一想,还真是……

    吴越之地虽然自古盐铁之利甲于天下,但最好的东西如今却是华亭镇与江南船厂,这两地每年都能给房俊赚取一座金山。水师更是房俊的势力范围,上上下下皆乃房俊心腹,在海外的一举一动也都受到房俊指派,说一句房俊的私军也不为过。

    如今却全被晋王赐给程咬金……

    程咬金黑着脸:“你且回去吧,此事再议。”

    苏加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起身,告辞离去。

    待到苏加离去,程咬金愈发恼怒,对牛进达道:“且不说我与房家乃是世交,做不出抢夺晚辈家业的龌龊事,就算我肯,你以为房二手底下那些骄兵悍将就能老老实实的听我指挥?信不信老子第一天前往华亭镇,第二天早上脑袋就不翼而飞?”

    牛进达颔首表示认同。

    程咬金喝了口茶水,叹了口气,有些失望道:“晋王这格局,相比陛下还是多有不如啊。”

    正如刚才牛进达所言,一个皇帝的能力其实并不太重要,那些惊才绝艳雄才伟略之辈未必就能治理好一个国家,更未必善待自己的臣子。

    许诺利益招揽重要人物,居然还藏着小心思,这岂是人君之所为?

    牛进达经由程咬金点明,也领会了其中的道理:“晋王知道就算他将来坐上皇位,也很难彻底掏空房俊的根底,华亭镇一日存在,水师一日未在掌握,整个江南都不可能尽收于手,甚至若是房俊在兵败之后逃亡江南,会对帝国的统一造成巨大隐患。所以晋王看似对你许以重利,实则是想要利用你去跟房俊针锋相对……有些过分了。”

    ……

    苏加回到驻地,见到尉迟恭,将程咬金的反应叙述一遍。

    尉迟恭长得傻大憨粗,实则心思灵敏,听苏加说起晋王许诺给程咬金的条件还有些吃味嫉妒,但听到程咬金非但不感恩戴德欣然应允反而大怒,略一寻思,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不禁有些无语:“晋王想要招揽程咬金,那就将利益真金白银的拿出来,何必这般自作聪明,真以为谁都是傻子不成?这么一搞,想要招揽程咬金的难度大增。”

    若是不能顺利与程咬金达成协议,晋王军队想要顺利抵达长安城下难如登天。

    原本形势一片大好,却被晋王的骚操作弄得难度陡增……

    苏加也很无奈:“左武卫进可攻、退可守,若是集结大军予以勐攻,便向南撤退进入终南山,地形复杂沟壑纵横不能追击,否则极易遭受埋伏,待到咱们向长安挺近之时骤然杀出,威胁实在太大……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原本以为只要晋王肯下血本,定然能够招揽程咬金,再不济也能于程咬金达成“互不侵犯”的协议,让开道路放晋王大军逼近长安,孰料晋王自作聪明,反倒使得局势愈发恶化。

    尉迟恭哼了一声,道:“还能怎么办?加价呗。”

    苏加愕然:“我观望卢国公之神色言语,好像对晋王极其不满啊,纵然加价怕是也难以使其回心转意吧?”

    尉迟恭不屑道:“这世上或许当真有人不为五斗米折腰,忠肝义胆气节凛然,但绝对不是程咬金!这人心里‘利’大于‘忠’,他只是觉得无法尽收房俊的产业故而才拒绝晋王,只要晋王换一个条件,他必然应允。你也不必前去晋王那边通报了,今夜晋王便率领大军渡过霸水前来,待到会师之后,我亲自与晋王分说。”

    “喏。”

    ……

    当夜,尉迟恭引大军至霸水岸边接应晋王大军渡河,两军斥候全部派出,沿着霸水、白鹿原向着南北搜寻警戒,谨防朝廷军队趁着大军渡河之际半渡而击。

    然而除去梁建方将千余部队排在薄陵附近防备尉迟恭突袭之外,其余朝廷军队按兵不动,仿佛对晋王渡河之举视之不见、置之不闻……

    寅时初刻,尉迟恭终于在霸水西岸见到李治。

    两人齐齐下马,尉迟恭疾步上前单膝跪地,尉迟恭两眼泛红,情绪激动:“微臣有负殿下所托,未能开辟通往长安之通道,反而大败亏输,折损殿下威望,请殿下治罪!”

    李治扶住他肩膀,用力拍了拍,欣然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鄂国公甘当大军前锋,几番浴血奋战重创敌军,俘获无数,只有功、哪有过?本王虽不曾亲历战阵,但也知赏罚分明的道理,待到此战之后,定然给鄂国公叙功!快快请起!”

    一队队兵卒自身边疾驰而过,部队旌旗招展、浩浩荡荡看不到尽头,这一股雄浑的力量好似足以支撑开天辟地,能够掌握手中,剑锋所指万千勇士赴汤蹈火绝不迟疑,这是独属于权力的美妙,细细品味,如饮甘醇,令人沉醉。

    李治有力的挥了一下手,语气铿锵:“天命谁属,自有天知晓,吾等凡人自应竭尽全力匡扶天道,最终上天必然不相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附近将校、兵卒听闻此言,顿时士气暴涨,齐声大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远近皆闻,更多兵卒大声附和,声动四野,气冲斗牛!

    ……

    右武卫临时设置的中军帐内,李治居中而坐,其余人等以文武区分、列于左右。

    李治问道:“本王信笺可曾送到卢国公手上?”

    尉迟恭道:“已然送抵。”

    李治一脸期待:“卢国公如何答复?”

    尉迟恭略一沉吟,沉声道:“卢国公有所不满,当场拒绝……”

    李治愕然:“怎么可能?”

    那可是富庶甲于天下的吴越之地啊,更别说还有大唐军队序列唯一的一支水师,纵横大洋连通海外番邦,掌握着大唐所有港口的航线,除去流淌的金帛之外,更意味着独据海外的超然地位,再加上华亭镇军港的江南船厂……

    可以说,在他登基之后可以许诺的封地范围之内,再无任意一个封国可以在财富、地位之上超越。

    严格意义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封建一方,甚至可以说是划地自治、割据一方……

    就这程咬金还看不上?

    旁人不知李治到底给程咬金许诺了什么利益,但是见到李治的神情也猜到必然是不可能拒绝的超级利益,然而程咬金还是拒绝了……

    是程咬金下定心思站在李承乾那一边,对任何利诱都不屑一顾?

    还是程咬金胃口太大,还想让李治加价?

    尉迟恭啧啧嘴,此地人多,若是将程咬金的原话说出来,任谁都知道李治是打算将房俊的家底赐给程咬金,一旦传扬出去,势必引发朝廷方面的强烈抵触,原本没那么坚决反对晋王的人,怕是也要跟晋王死战到底。

    毕竟谁能忍受一个登基之后便会将自己的封地、产业、甚至家底都统统没收的新皇帝呢?

    甚至连晋王留在长安城中的王妃、世子都难保安全……

    斟酌一番,他含湖其辞:“程咬金之言倒也并非嫌隙殿下的承诺不足,而是觉得殿下的赏赐太过厚重,自谦德不配位,大抵是想恳请殿下再做斟酌。”

    这番话语说得隐晦,但李治已经听明白了,不禁暗叹一声,很是无奈。

    他的确藏着歪心思,房俊在江南的根基太过雄厚,即便自己能够成功推翻李承乾坐上皇位,只要房俊跑回江南,那么凭借其强横的财力、兵力、以及基础,说不得就能瞬间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与长安抗衡。

    就算抓到房俊,想要杀他也不容易。

    那厮虽然有“棒槌”之诨号,但人际关系却极佳,如若自己想要将房俊处以极刑,不说旁人,便是现在帐中这些人,至少有一半会出面力保房俊一命……

    如此,用房俊之基业、家底去赐给程咬金,借助程咬金的力量将房俊的根基彻底铲除,自然是两全其美、一箭双凋的好事。

    结果发现谁都不是傻子,人家程咬金拒绝的干脆利落,这会儿指不定背地里笑话他这个意欲争夺皇位的晋王殿下格局不够、心胸不宽、出手吝啬……

    之后李治不再提及此事,与众人商议了暂且整顿军队、严防朝廷军队突袭的事宜。

    待到诸事议定,众人散去,李治将尉迟恭留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又喊住了萧瑀、褚遂良。

    虽然萧瑀吃里扒外的举动令他极为不满,但他知道现在不仅需要萧瑀的全力支持,也要稳定内部士气,里通外敌之事只能暂且搁置,不宜追究。

    甚至更要让萧瑀消除戒心……

    四人在帐内坐定,李治道:“既然卢国公对本王先前之建议不予认可,那本王便收回成命,再行商议。如若将齐、青、登、来四州赐予卢国公,封爵为齐王,诸位以为如何?”

    萧瑀、褚遂良都吃了一惊,齐州自古便是富庶之地,三州依山靠海以是物阜民丰,若将这四州赐予程咬金封国,几乎在大唐疆域之内割据一方。

    所以先前被程咬金拒绝的提议到底是何等惊世骇俗,逼得晋王在其拒绝之后,不得不以这种近乎于“丧权辱国”的方式去争取程咬金的支持?

    尉迟恭震惊不已:“殿下三思,当初东汉末年天下争霸,曹操便是依仗青州之农桑甲戈作为其争夺天下的根本,终成就曹魏之根基,若是将此地赐予臣下建国,恐怕尾大不掉。”

    这话自然是真的,但其中未必没有因为嫉妒而起的反对,想他尉迟恭为了晋王鞍前马后舍生忘死冲锋陷阵,也远未得到等同与程咬金的待遇,难道就因为现如今程咬金的作用更大?

    所谓上位者要赏罚分明,这般功劳赏赐不均衡,非明君所为啊……

    反倒是萧瑀沉吟着道:“青州之地富庶是真,但未必就能形成后患。青州三面环海,西边则是广袤的平原,无险可守,历来便是四战之地,一旦战事兴起,其人口众多的大城池诸如历城、临淄等地很容易被孤立,加上海疆辽阔水师随时可以择地登陆,所以想要做大殊为不易。”

    曹操依托着青州兵戈、农桑打天下,但基本盘一直在许昌,似青州这样四战之地,根本无险可守,成不了气候。

    由古至今,从未有根基驻扎于青州的势力最终夺取天下……

    言罢,瞅了尉迟恭一眼,正好与尉迟恭四目相接,尉迟恭心中一动,将到了嘴边反驳的话语咽了回去。

    也明白了萧瑀的心思。

    只要程咬金的爵位够高、封地够好、待遇够硬,其余的功臣自然水涨船高,没道理只有临阵投诚都不算的程咬金反倒得到最好的赏赐吧?

    李治也看了萧瑀一眼,心里也明白了萧瑀的想法,却愈发狐疑:若是萧瑀吃里扒外想要重新归顺李承乾,又为何说出这般明显等着将来自己上位之后不能拒绝的丰厚赏赐的话语?

    想了想,觉得萧瑀应该并未死心塌地的里通外敌,只不过是走了那么一步棋,预留后路,万一自己这边未能成事,也能够依据此时留下的这步棋得到李承乾的宽宥……

    这么一想,心里舒服了一些,他最是擅长揣摩人心,自然明白想要让人一心一意中心追随何其难也,非有过命之交情、巍峨之威望、丰厚之利益而不可得。

    所以他对尉迟恭道:“就这么办吧,本王写就书信,派人送往卢国公处,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