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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棚之中再度陷入沉默,两人各自捧着水杯默默喝水,许久没有说话。阑

    萧瑀明白程咬金已经算是开诚布公了,不可能劝说其死心塌地的归附晋王,但他依旧不太理解……程咬金为何队房俊如此有信心?

    只因为太宗皇帝看人眼光很准,所以就认为房俊一定能够在如此恶劣的局势之下依旧受得住太极宫?

    有些匪夷所思了……

    良久,萧瑀放下水杯,道:“还有其他的话语要我传达给晋王殿下么?”

    程咬金想了想,摇摇头:“箭在弦上,岂能不发?进一步皇图霸业九五之尊,退一步一无所有困顿终生,任谁也不会放弃的,多说无益。”

    到了这一步,晋王不会退,也不能退。

    即便知道前方就是万丈深渊,也得豪气万丈的一直走下去,或许山涧之见就能有一座独木桥……阑

    萧瑀叹了口气,起身穿好蓑衣,冲着程咬金点点头,翻身上马在兵卒护送之下连夜返回圜丘向李治复命。

    行于途中,迎着丝丝缕缕的雨水仰望黑暗苍穹,忽然又觉得自己逼着褚遂良写下那份“自白书”或许并非无用之功……

    *****

    整个右屯卫营地已经陷入混战。

    被李大亮策反的诸多中下层军官起初并不愿与袍泽兵戎相见,他们或是李大亮的旧部就是关陇出身或是与这两者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为利害不得不站在李大亮这边,但这只是立场原因,谁又愿意与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反目成仇呢?

    但在李大亮的逼迫之下,不得不朝着中军帐附近逼近。

    高侃则汇集了大约八成的右屯卫将士守卫在中军帐附近,在对方不断逼近的时候,冲突不可避免的爆发。阑

    数万人猬集在一起,最怕的就是骤然爆发冲突,双方绷紧的神经在一刹那断开,混战燃起。

    都是跟随房俊南征北战的精锐,虽然双方人数有差距,但猝然开战之下都没有什么准备,一时间死伤无数却陷入僵持,谁也奈何不得谁。

    高侃眼看着混战不可避免,心中五内俱焚。

    房俊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好生管理这支军队,而他却在明知有人暗中挑唆收买已经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被人硬生生的将人拉拢过去,使得右屯卫分裂,如何对得起房俊?

    况且听闻斥候回禀说是左屯卫已经全军集结,正在一侧虎视眈眈,随时随地都能冲过来协助李大亮将右屯卫彻底歼灭,自是愈发心急火燎。

    当即冲锋在前,率领麾下将士试图将叛贼尽快剿灭。

    横刀飞舞,当着披靡,高侃一刀一刀劈砍着面前这些白天还是袍泽的敌人,心中剧烈抽痛,双眼泛红,下手却绝不留情,向着李大亮的方向冲去。阑

    任何时候,叛贼都不应得到宽恕。

    但越来越多的叛贼涌上前来悍不畏死的作战,慢慢将他的冲锋之势挡住,眼睁睁看着李大亮在一群家将护卫之下就站在不远处,却拼尽全力也冲不过去。

    虽然自己这边的兵力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但战场局限在营地之内,到处都是营帐、辎重,根本无法施展,战局陷入混战。

    另一边,左屯卫已经集结完毕,全部开出营地,数万人在雨水之中列阵以待,尽管李大亮那边已经数次派人前来催促,柴哲威却依旧按兵不动。

    柴令武策骑站在兄长身后,忍不住问道:“兄长为何迟迟不肯发兵?早一步解决右屯卫为好,迟则生变。”

    柴哲威双手握着马缰,眺望着不远处厮杀震天的右屯卫答应,不以为然道:“着什么急呢?咱们与右屯卫仇恨四海,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岂不是更解恨?你要记住,什么功名权势荣华富贵都需要自身的实力去支撑,而对于咱们来说,麾下的部队就是支撑一切的根基,无论任何时候都应该以保存实力为首要。”

    柴令武默然,心想你既然如此明白,那么先前为何又要依附李元景去攻打玄武门,从而被房俊杀得大败损兵折将差点全军覆灭呢?阑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柴哲威淡然道:“再等一会儿,让他们自相残杀吧,反正咱们也不能跟着李道宗杀入太极宫,等到右屯卫死得差不多,咱们再出手,一举定乾坤。”

    柴令武只能听命。

    ……

    程务挺率领麾下五千兵卒自玄德门入宫,而后向西疾驰,前方内重门那边已经喊杀四起、火光冲天。程务挺心急如焚,不断催促麾下加快速度,然而未等抵达内重门参与防御,便听到一阵欢呼震天,内重门守军潮水一般退了下来。

    抓住一个慌不择路的兵卒,得知内重门果然在李道宗猛攻之下失守。

    程务挺二话不说,带着麾下兵卒向着甘露殿方向撤退。太极宫北部地域宽广、建筑稀少,地势空旷,区区五千人没法将叛军全部堵截,只能退守至甘露殿一带依托建筑群挡住叛军。阑

    即将抵达甘露殿,程务挺猛然想起一事,叫过自己的亲兵,吩咐道:“分出五百人,即刻赶赴淑景殿通知长乐殿下叛军已经入宫,汝等护送殿下前往武德殿,不容有失!”

    “喏!”

    亲兵得令,赶紧点齐人马,朝着淑景殿方向狂奔而去。

    时至今日,房俊与长乐公主之见的绯闻早已街知巷闻,任谁都知道这二位之见的暧昧关系。身为房俊的部队,岂能让长乐公主经受一丝半点的危险?

    程务挺松了口气,万一长乐公主没来得及撤走从而被叛军捉住,那可就麻烦了。

    别说什么这只是一场兵变、叛军首领乃是晋王不会大肆破坏太极宫更不会大肆杀戮的傻话,打仗就是打仗,兵卒们在舍生忘死的战斗之中兴奋过度,很容易做出极端的事情,一旦被叛军占据某一处宫殿,抢劫、焚烧、强暴……什么事情都干得出。

    一路赶至甘露殿,此地已经有禁军守在这里,且将不断溃逃而来的内重门守军收拢起来,再加上抵达的程务挺,人数达到七八千人,纷纷列阵以待。阑

    然而人数虽然不少,但依旧要守卫长达数百丈的防线,很难阻止叛军强攻兵力薄弱之处突破,他们身后便是神龙殿,一直向南便是武德殿……

    黑夜之中无数火把自北边蜂拥而来,一头撞上守军防线。

    程务挺挥舞着横刀大喊:“列阵!死战!”

    轰!叛军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涌来,双方没有任何缓冲的厮杀在一处。

    李道宗与宇文士及缓步跟随在后边,不断有斥候将前方战况传递回来。

    听闻程务挺已经率领玄德门外的五千军队入宫在甘露殿一线参与防守,宇文士及略微有些担心:“此子乃是一员悍将,麾下更是右屯卫精锐,战力剽悍,若是被他们挡住,局势有可能发生变化。”

    兵贵神速,若是不能快速擒拿李承乾,等到城外的东宫六率反应过来大举增援,会衍生出太多的变数。阑

    李道宗对此充耳不闻,微微眯着眼睛远眺夜幕之下的甘露殿,又询问了斥候前方战况、态势,遂下达一道道军令。

    很快,数千“北衙禁军”集结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锋矢阵”,向着甘露殿左侧的守军防线猛冲而去。

    守军因为要守卫长达数百丈的防线,兵力难免分摊开来,被数量极大的叛军猛烈冲锋顿时伤亡惨重,防线岌岌可危,随时都能溃散被叛军冲过去。

    程务挺连忙率领人马前往增援,掌中横刀上下翻飞,劈砍斩刺如入无人之境,没一会儿的功夫浑身上下都喷溅的被鲜血染红。

    然而等到他堪堪挡住叛军弥补防线,敌人有一个巨大的“锋矢阵”形成,这回则是朝着甘露殿右侧的防线冲去……

    攻守之间,自然是进攻的一方拥有更大的主动权,如此不断的集结优势兵力朝着防线的薄弱点发动猛攻,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虽然皆被守军挡住,却也使得守军疲于奔命,整条防线逐渐松动起来。

    ……阑

    武德殿内,灯火通明。

    李承乾端坐在主位,一身玄色袍服,头上戴着平头帻,白胖的脸上神情淡然、目光镇定,似乎这太极宫内混乱的状况并未能影响他一分一毫,很是有一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意味……

    在他身前,左右两边李勣、李孝恭、刘洎、马周等文武官员齐齐站着。

    李孝恭一脸悔恨,扼腕道:“承范岂能如此糊涂?陛下对他优容有加、宠信重用,他却依附叛军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令人不敢置信!微臣属于防范,未能提前察知其谋逆之心,致使陛下遭逢凶险,死罪也!”

    说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事实上,他早已经察觉李道宗有些不对劲儿,也曾向李承乾暗示过,但李承乾都不以为然。如今李道宗谋逆率军杀入玄武门,他总不能说这是陛下你不听人言咎由自取吧?

    过错只能他这个臣子承担……阑

    李承乾温言道:“王叔何必如此?快快请起!人心隔肚皮,李道宗心存不轨、造反谋逆,事先又如何能让王叔你察觉呢?不必自责,此等危机时刻,还需王叔协助朕力挽狂澜,鼎定社稷!”

    一旁自有内侍上前,将李孝恭搀扶起来,退在一旁。

    李勣出列,施礼道:“叛军势大,猝然暴起,朝廷各方反应不及。臣请旨出宫联络召集旧部、联络驻军,入京勤王!”

    李承乾目光闪烁一下,摇头道:“英公乃国之柱石,此等时候自应在朕身边襄赞军务、出谋划策。至于叛军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朕早有准备。”

    李勣暗叹一声,陛下对他深怀戒惧啊……

    英国公李勣作为现在当之无愧的“军方第一人”,麾下并无任何一支直属的部队,这是惯例,是对于强势人物的提防,以免出现军政大权归于一身的权臣。蓛

    但李勣曾经的功勋与地位注定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少有人及,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若是这个时候出宫而去召集旧部联络各地驻军,很容易拉起另外一支强横的势力……

    说到底,因为之前李勣的种种表现,李承乾觉得他的立场存在问题,必须将其拘束在宫内,不能放虎归山。

    李勣明白了李承乾的心意,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屈辱、愤怒,确实是他在李承乾登基之初表现得不支持、不反对、袖手旁观,又怎么能奢求李承乾毫无保留的信任呢?

    李君羡大步走入殿中,施礼之后,通报了最新战况:“叛军猛攻内重门,内重门守军不敌,城门沦陷。叛军自内重门而入,玄德门外驻军入宫协防,但叛军进军速度极快,程务挺不得已率军赶赴甘露殿、神龙殿一线,协助宫内禁军构筑防线。现在激战正烈,守卫力量薄弱,伤亡惨重,甘露殿一线随时可能被叛军突破,陛下应早做准备。”

    太极宫有“朝、寝之别”,太极殿后为朱明门,其北为两仪门,朱明门与两仪门之间的横街即是朝、寝之界。

    寝区内又被一条永巷分为前后两排宫殿,永巷中加设了四道横门:东横门、西横门、日华门、月华门。永巷南是皇帝生活区,即“帝寝”,永巷北是皇后妃子居住区,即“后寝”,绝对禁止外臣进入。

    前排正中是两仪殿建筑群,横街以北,正中是甘露门,门内是寝殿甘露殿。甘露殿左右有神龙殿和安仁殿,再向两侧还有大吉殿、百福殿、承庆殿,诸殿各有院落。蓛

    甘露殿以北则是后苑,现在全部沦陷,而叛军一旦突破甘露殿,便会进入“后寝”区域,这里殿宇楼阁交错坐落,非常不利于阻止防御,一旦叛军突入,部队分散各自为政,其兵力优势便会彻底显现,距离武德殿就只剩下一步之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无论李承乾事先有着多么严密的准备,这个时候都应该早做准备,要么搬去太极殿暂时坐镇,局势彻底恶化之时由承天门撤出宫城,要么直接由武德殿地下的密道出京,彻底放弃太极宫,承认失败……

    李承乾摇摇头:“还不到危急之时,不必慌乱,朕若此时搬出武德殿避险,不仅使得宫内守卫军心不稳,更会让朝野上下立场动摇,得不偿失。诸位不必再劝,待到真正败局已定,朕不会坐以待毙,朕乃父皇金典册封之储君,受天地庇佑登基御极,大义所在、名正言顺,焉能眼看着逆贼窃居大宝、荼毒天下?朕绝不会意气用事,此生此世,与逆贼势不两立!”

    当初关陇兵变之时,他曾经一度被迫赶往玄武门做好准备流亡天下,那时候本就心志不坚的他甚至萌生死志,对于前途充满绝望希望一死了之。

    但现在他决然不是当初的心态,作为大唐皇帝,即便长安沦陷,他也有信心重整旗鼓,夺回失去的河山。

    诸人也都松了口气,身为帝王御极天下,自尊与骄傲自然非同一般,有些时候很难接受失败,若是李承乾承受不住打击心灰意冷丧失斗志,对于在场之人来说简直就是穷途末路。只要李承乾斗志不灭,就算被叛军攻占长安又如何?

    大不了割据江山各自为政,休养生息之后再度反攻长安……蓛

    李勣问道:“越国公可有什么话语转达?”

    李君羡摇头道:“统军的是程务挺,越国公一直未曾路面,或许还在玄德门之外的军营。”

    李勣蹙眉:“这等时候,房俊不在军中统率麾下抵御叛军,居然还留在禁苑军营之中?”

    这很明显不对劲。

    房俊可不是粗陋之人,反而是那种无论任何事只要交给他你就可以彻底放心的人,事情再难办,他也总会办得妥妥当当。如此危急之时刻只让一个程务挺统军,他自己躲起来?

    肯定有事情发生。

    正在这时,内侍总管王德入殿,来到李承乾身侧,躬身低声道:“陛下,长乐殿下已经与其淑景殿一众人等前来汇合,应该如何安置?”蓛

    李承乾吃了一惊,叛军骤然暴起直接攻击内重门并很快破门而入,整个太极宫兵凶战危风声鹤唳,自己居然一时间没想起长乐所在的淑景殿安危,这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自己此生难安……

    他忙道:“直接引去皇后之处即可,另外,晋阳以及其余皇子、公主可曾妥善安置?”

    自他登基以来,由于太极殿在关陇兵变之中几乎损毁一直处于修缮状态,便留在武德殿处置公务、接见外臣,也并未去往帝王下榻的神龙殿,最近局势不稳,武德殿来来往往的文臣武将很多,便在西侧的立政殿休息,皇后苏氏也在彼处。

    王德答道:“陛下放心,叛军攻击内重门之时,老奴已经派人将诸位亲王、皇子、公主都接了过来,暂时于大吉殿安置。”

    李承乾这才放下心:“都送去立政殿吧,让皇后妥善照料,万万不可出现意外。”

    “喏!”

    王德应下,转身弓着腰贴着墙根走出大殿。蓛

    李承乾迎着诸人的目光,下令道:“给卫公传旨吧,让他集结东宫六率已经灞水防线的军队回援长安、入京勤王。另外,严密注视城南的晋王大军,既然李道宗反叛杀入玄武门,想必晋王也一定强攻明德门予以呼应,一定要将其挡住,否则南北夹击,局势危矣。”

    李勣欣然道:“陛下圣明。”

    这等生死存亡之时,李承乾并未有心中恐慌自乱阵脚,反而气度沉稳应对自如,可见其心性虽然懦弱了一些,却也有几分临危不变的骨气,而且果然事先有所准备,对于事态的每一步变化都提前做好应对。

    他却完全不知其中详细究竟,可见自己早已被皇帝排除在心腹党羽之外……

    但他非但不因此沮丧,反而很是轻松。他之所以在关陇兵变之时甚至李承乾即位之初表现得袖手旁观、隔岸观火,就是不想再度卷入权力中枢使得自己“功高震主”,最终导致皇帝的猜忌与忌惮。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凡事都不能臻达圆满,否则必然遭受反噬。

    现在既然不需他掺和其中皇帝也能胸有成竹抵挡叛军,胜算看上去很大,何乐而不为呢?蓛

    他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万一叛军成事、晋王上位,自己是应该跟着李承乾流亡天涯做一个正朔忠臣,还是留在朝中向晋王臣服,辅佐其稳定朝纲成为一代贤臣?

    怎么选都能成就自己的名声,但怎么选也都有瑕疵……

    *****

    立政殿。

    微雨之下,夜幕深沉,四周行色匆匆的内侍、禁卫打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火烛,一片辉煌之中夹杂着压抑恐慌的气氛,就连殿宇屋顶的琉璃瓦反射的灯光都显得有些厚重内敛。

    晋阳公主从虔化门走入的时候,脚踩着地面被雨水洗刷干净的青砖,身旁宫女的灯笼将地面映照得微红泛光,两侧红墙黛瓦、屋宇深深,令她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

    自出生之时,她便居于此座宫殿,与父皇、母后、九哥一同生活在一起,猛兽父母兄长的宠爱,远比其余姊妹更多的天伦之乐,从不曾感受过那种所谓的“金枝玉叶式独孤”。蓛

    母后去世之后,她也与九哥一同继续住在这里,由父皇亲手抚育。

    眼前的红墙、花园、屋宇、阁楼,处处都透露着熟悉,巷子的拐角、屋宇的后廊似乎才残留她年幼时候的影子,耳畔隐约回响着一串串银铃也似的笑声……

    如今她已及笄成年,终于成为幼时所幻想的样子,却再也没有那时候的快乐。

    温柔貌美、端庄娴淑的母后薨了,乐观开朗、君临天下的父皇驾崩了,那个与自己一同长大、形影不离的九哥也率兵造反,要将一母同胞的大兄掀翻,自己坐上那九五至尊的皇位……

    所有的亲情都在这天下至尊的皇宫庭院之中碾碎,这象征着天下至尊权力的太极宫,早已成为冷冰冰的坟冢,埋葬了她自出生以来的所有快乐。

    神情恍惚的走入大殿之内,等候在此的皇后苏氏迎上前来,先是握住晋阳公主的手,继而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吓了一跳,秀眉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之色,将她纤柔的身躯搂在怀里,柔声问道:“兕子可是受了惊吓?”

    这位文德皇后嫡出的公主,因为自幼身患重疾有乖巧伶俐,深受兄弟姊妹们的宠爱怜惜,若是被此番兵变吓坏,那可不得了。蓛

    晋阳公主这才回过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嫂子放心,我没事……”

    继而一愣,感受到皇后胸前一个硬硬的凸起,愕然问道:“嫂子怀中藏着什么?”

    皇后苏氏神色微微一顿,旋即淡然道:“随身带着一些东西,预作准备而已。”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指头大小的瓷瓶。

    周围内侍、宫女们面色大变,齐齐跪伏于地、叩头不止,有亲近的侍女背悲呼道:“皇后不可……”

    晋阳公主目光凝聚,也明白过来。

    她反手握住皇后苏氏的手掌,目光之中满是急切:“嫂子,何至于此?”蓛

    叛军刚刚攻入内重门,局势到底如何尚未可知,宫外可是还有许多忠于皇帝的部队呢,又何必将毒药放在身上?

    晋阳公主即便没见过这样的事,也从周围侍女、内侍的反应上明白这个小瓷瓶装的是什么……

    她有些惶恐,紧紧拉着皇后苏氏的手,急声道:“嫂子岂能这般糊涂?快快将这东西放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小受到父兄的呵护宠爱,她从未面临过生死存亡之考验,甚至就算是当下为了皇位而开启的战争她也始终置身事外,因为不管是李承乾稳固皇位,还是晋王逆而夺嫡,她的地位都不会有丝毫改变,皇帝都是她的兄长。

    但现在身为一国之皇后的苏氏将一瓶剧毒随身携带,让她感受到了时局之残酷,自己的亲人随时都会遭受死亡的威胁……

    皇后苏氏没有听她的话,将瓷瓶收入怀中,伸出手臂揽住晋阳公主消瘦的香肩,笑容温婉端庄,神情恬淡如水:“傻孩子,我乃大唐皇后,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玩玩不能经受半分凌辱,否则不仅陛下颜面无存,李唐社稷都将蒙受玷污,关键之时必须以死力保清白。但现在局势未明,陛下事先也做好部署,定然能够击败叛军,我不过是预作准备以防万一,哪里用得着这般大惊小怪?”

    一旁跪在地上的侍女、内侍们悲泣出声,堂堂一国之皇后却要面临以死明志之悲壮,主辱臣死……

    晋阳公主精致的小脸儿上神情坚定:“嫂子放心,从现在起我与你寸步不离,就算九哥打进宫来,也绝无人敢对你不敬!”

    她相信以九哥对她的宠爱,没人敢碰她一根毫毛。

    皇后苏氏宠溺的摸了摸晋阳公主的鬓角,笑道:“有殿下保护我,自然没有人能伤害我,嫂子先行谢过。”

    小丫头虽然聪慧,但并未见识世间险恶,乱军冲击起来的时候即便是晋王李治怕是也无法约束,何况她区区一个公主?不过能够这份心,她已经感受到很是温暖。

    最是无情帝王家,史书之上天家内乱父子反目手足相残比比皆是,能够有晋阳公主这样一个顾念亲情的公主且敢于在残酷局势之时愿意挺身而出,殊为难得。

    姑嫂二人亲密的步入殿内,刚刚落座,便见到王德快步而入,言及长乐公主驾到……

    两人遂起身一起至门口,将一身道袍装束的长乐公主迎入殿内,重新落座,长乐公主见晋阳公主神色忧虑,遂蹙眉询问发生何事,皇后苏氏阻拦不及,晋阳公主已经飞快将她藏有剧毒以备不测之事说了出来。

    长乐公主秀美一扬,清声道:“皇后乃一国之母,母仪天下,焉能受此危厄?陛下早已做好充分准备,宫内宫外更有无数仁人志士为了捍卫皇权正统披肝沥胆、赴汤蹈火,自古邪不压正,叛军绝无可能谋逆成功。”

    皇后苏氏目光闪动,紧张的心神略有放松。

    皇帝到底针对叛军做出何等准备,她一概不知,所以此刻叛军杀入宫内势不可挡的态势令她恐惧仓惶,不得不备下毒药以免兵败之时受辱。

    但长乐与房俊暧昧不清,而房俊又是陛下最为信任的臣子,无论如何筹备都必然要经由房俊之手,所以房俊或许会对长乐提及陛下的安排……

    她问长乐公主:“越国公可是对殿下提及到底如何筹备抵御叛军之事?”

    长乐公主俏脸微红,不过倒也并未扭捏,摇头道:“如此军国大事,他如何会向我泄露呢?但昨夜离去之时,倒是叮嘱我一旦有事便马上前往武德殿躲避,说是陛下这边预作准备,定然万无一失。”

    听到“昨夜离去之时”,即便此时叛军临近局势危急,但皇后与晋阳两人同时看向长乐,一个目光充满戏谑、暧昧,另一个则是懵然不解。

    长乐公主连耳尖都红透了,眼神游离、目光闪躲,羞不可抑。

    皇后不想长乐太过难堪,颔首道:“既然越国公如此说,那必然是稳妥的。太极宫筹建之处,武德殿便是一处除去太极殿之外极为重要的殿宇,毗邻东宫,附近的宫殿群落自成一体,神龙门、日化门、献春门、虔化门、武德门等处门阙一经关闭,便可成为防御森严的区域,定然能够与叛军决一死战,只要拖住叛军,城外的卫公必然率军入城支援,击溃叛军乃情理之中。”

    她想要岔开话题,但晋阳公主却追问道:“姐姐说姐夫‘昨夜离去之时’,难道昨夜姐夫在姐姐寝宫留宿?若是这样,姐姐应该叫上我的,我都很久没见到姐夫了。”

    殿内气氛瞬间一静,长乐公主整个人好似被煮熟了一般,面红耳赤浑身发热,又羞又气,叱道:“臭丫头胡说什么呢?”

    若说房俊在她寝宫留宿也就罢了,可是还要叫上你一起?

    姊妹共侍一夫吗?

    简直荒唐!

    皇后苏氏也哭笑不得,轻轻打了晋阳手背一下,嗔道:“虽然此间并无外人,但说话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如今宫内宫外到处通传房俊与长乐、晋阳两位公主的绯闻,而且晋阳十几个姐夫当中唯独对房俊亲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少女对成熟男人暗生情愫很是正常,所以皇后觉得她就是故意这么说,以表达姐姐与自己争夺“玩具”的不满……

    晋阳公主后知后觉,这才醒悟自己说错话,两只素白的小手儿疯狂摇动,小脸儿红透,急声辩解:“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好久没见到姐夫有些想念,想跟姐姐一道……哎呀!”

    素来伶牙俐齿的公主殿下双手捂脸,觉得词不达意、越说越错,干脆捂脸不说了。

    皇后觉得好笑,瞥了长乐一眼,又觉得忧虑。

    少女怀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谁不曾年少,谁不曾心生爱慕?但当姊妹几个看上同一个注定不能名正言顺长相厮守的男人,或许正是一生悲苦的开始。

    皇后雪白的银牙暗咬,心底暗骂房俊这厮拈花惹草、博爱多情,尤为过分的是专挑公主下手,着实可恶……

    *****

    太极宫内的战事如火如荼,惨烈异常。

    自大唐立国之时开始守卫玄武门的“元从禁军”,以及后来李二陛下登基,将追随他征战天下的“玄甲铁骑”一分为三,一部分连同左右屯卫的精锐组成“百骑司”,一部分依旧带在身边担任禁卫,一部分则编入“北衙禁军”镇守玄武门,无论哪一支军队的战力都是天下第一等。

    也因为镇守玄武门的军队对于李唐皇室忠心耿耿、绝无瑕疵,所以李道宗打起“完成太宗皇帝遗志”的旗号可以将所有人都拉拢过去,这不仅仅是因为李道宗本身的威望,更在于几乎所有镇守玄武门的军队都会李承乾登基颇有微词。

    这就是李二陛下屡次意欲易储之严重后果……

    政治斗争之中,每一次突破底线的行为或许在当时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但都会留下几乎永无休止的后患。

    当年“玄武门事变”是如此,屡次推动易储亦是如此……

    万余玄武门守军轻而易举冲破内重门杀入太极宫,无论兵员战力、兵力数量相较于宫内守军都占据绝对优势,即便有程务挺率领五千右屯卫精锐协防,依然难以抵挡叛军惊涛骇浪一般的攻势,不得不退守甘露殿、神龙殿一线,依托庞大的建筑群构筑起防线,殊死奋战。

    但也正是这条防线,堪堪抵挡住叛军迅猛攻势。

    即便李道宗坐镇指挥,调动全部军队在局部集中兵力形成优势开展突击,导致守军顾此失彼、伤亡惨重,防线岌岌可危,但在守军舍生忘死的拼杀之下,一时片刻依旧难以突破这道防线。

    虽然并未亲临一线,但听着战报知道这条防线完全依靠程务挺左冲右突浴血奋战才力保不失,宇文士及赞道:“这小子有乃父之风,如此劣势之下依旧能够勉力维持,是个将才。话说好像房二那小子麾下各个都是人才,起初之时名不见经传,但培养一阵之后各个都能独当一面,这份眼光的确厉害。”、

    李道宗颔首,对此深以为然。

    时至今日,曾经在房俊麾下的薛仁贵、裴行俭、刘仁轨、刘仁愿、习君买等等一干将领,如今都已经成长为军中独挡一方的将领,在军中年青一代当中皆属于佼佼者。

    一个两个或许是运气使然,但如此之多的人才井喷而出,就不得不赞叹房俊识人用人的眼光、以及培养人才的能力。

    单单是这些人只需十年沉淀便能自成一系,支持房俊成为大唐军方的第一大佬,届时贞观勋臣已然相继陨落,放眼军中,还有谁能与房俊抗衡?

    更别说无论李承乾坐稳皇位还是李治逆袭成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帝国策略都更将注重于内政,边疆无大战,唯一继续攻城掠地攫取军功的部队就是水师……

    李道宗心中忽然想起什么,心头一跳,忙问左右亲兵:“可知晓房俊在何处?”

    左右亲兵茫然,一个校尉道:“自始至终,所有战报都未曾提及房俊的影踪。”

    宇文士及心中泛起浓浓的不安:“房俊受皇命镇守玄德门,程务挺麾下五千兵卒皆听命于他,现在程务挺及其麾下兵卒浴血奋战,房俊岂能弃之不顾?不对劲,赶紧向前方各部传令,严密侦查房俊的动向。”

    现在于甘露殿防线这个局部战场之上,可以说就是李道宗与房俊的对阵,然而打了半天对方主帅不知所踪,这如何能让人心安?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升起一片阴霾。

    若是旁人或许还会因为畏敌怯战等等原因躲起来,但房俊何许人也,岂能那般懦弱无能?

    以其一贯表现出来的军事才能,以及勇冠三军的武力,即便叛军最终成功突破甘露殿防线也必然脱下一层皮,现在战事愈发激烈房俊却蒸发一般不见头尾,着实诡异。

    亲兵立即分出十几人,飞奔向前方的战场,向各支部队传达搜寻房俊的命令。

    李道宗有些紧张,负手站在一处殿宇的雨廊下,遥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战场,紧锁眉头:“不知晋王殿下现在是否得到咱们攻入太极宫的消息,会不会马上起兵猛攻明德门予以策应,若是不能及时起兵,难免被卫公缠上,颇为棘手。”

    无论局势发展至何种境地,无论自己这边取得的战果如何显赫、宫内的守军如何惨败,只要未能将李承乾生擒活捉定鼎大局,就一时一刻也不能疏忽懈怠。

    李靖这个人的存在,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放眼天下,没人敢在李靖面前轻言必胜。

    更何况还有一个藏头不露尾不知躲在何处绸缪什么的房俊……

    隐患重重。

    此刻将至天明,天边一经出现了一丝鱼肚白,雨水未竭,风也渐渐大了一些,身上的衣衫被凉风吹拂透骨湿寒,宇文士及年老体衰经过一夜的奔波、心情的起落已经有些扛不住,干脆坐在殿宇前的台阶上。

    “晋王虽然未曾领兵,但天资聪慧,自然懂得如何去做,何况殿下身边还有尉迟恭这样的百战宿将。唯一可虑的,便是程咬金……那厮满肚子算计,虽然答应避让一旁放开道路算是依附了晋王,但始终未曾表露真正的臣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反戈一击。现在他陈兵樊川,就在晋王身后,若是稍有一丝半点的动作,晋王恐怕不敢轻举妄动啊。”

    宇文士及忧心忡忡。

    现在的程咬金简直成为双方共同的“心腹大患”,因其麾下左武卫实力强横,放任其被对方拉拢过去是肯定不行的,但自己拉拢过来又得防备他随时“背刺”,真真是“一口剑两边刃”,取舍两难。

    李道宗默然不语,只蹙眉望着前方战场。

    斥候不断回来报信,孔子庙一线不见房俊踪迹,佛光寺一线不见房俊踪迹,三清殿、凌烟阁一线也不见房俊踪迹……这个被皇帝授命镇守太极宫的主帅,居然在战事正燃之际不知所踪。

    “抓一个俘虏,严刑拷问,一定要问明房俊的出处!”

    “喏!”

    李道宗看着斥候远去,愈发坐立难安。

    宇文士及也担忧起来,想了想,迟疑道:“那厮该不会是出宫了吧?”

    李道宗看过来,问道:“出宫去往何处?”

    逃自然是不会逃的,若是出宫必谋大事,可又是什么大事能让房俊放下守宫之战呢?

    宇文士及道出自己的猜测:“会否出宫潜回右屯卫,想要力挽狂澜?”

    如果右屯卫没有在李大亮暗中拉拢分裂、柴哲威全力猛攻之下彻底覆灭,反而一举将这两股力量击溃,从而自空虚的玄武门入宫直插李道宗身后,必然形成李道宗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优势兵力反而成为劣势的一方……

    即便李道宗对房俊的重视无与伦比,认为房俊是那种可以力挽狂澜、绝处逢生之辈,但这时也不认为房俊能够成功:“柴哲威数万兵马整装待发,就算房俊能够收拢右屯卫残部,在缺少火器的情况下不可能击败柴哲威。”

    右屯卫之所以成为当世第一等的强军,在于其火器装备之广泛、火器战术之先进,而非是其兵员战力天下第一。铸造局在关陇兵变之时被彻底摧毁,现在也只是重建了不足十分之一,产能稀少不足以供应右屯卫,没有火器的右屯卫单凭刀枪剑戟步卒对阵,如何打得过齐编满员装备精良的左屯卫?

    宇文士及想了想,表示认可,柴哲威再是纨绔子弟、难堪大任,也绝不是酒囊饭袋之辈,一把天派捏在手里,总不能输得倾家荡产吧?

    战事愈发激烈,但两人的心神都已经有些游离,更多还是在思索房俊到底去了哪儿,意欲何为……

    亲兵从远处策骑而回,到了跟前之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启禀郡王,前方捉拿一名俘虏,严刑拷问之后得知,房俊并未随同军队一同进入玄德门,而是一直逗留玄德门外军营,但那俘虏并不知晓其中究竟。”

    宇文士及霍然起身:“来人,马上回去赶赴玄武门外,告知柴哲威不惜一切代价将右屯卫剿灭,玄武门必须置于吾等掌控之下,绝对不许出现半分意外!”

    虽然并不知房俊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但其逗留玄德门外军营是一件极其不合常理之事,极有可能已经自禁苑之中穿行,绕过各处军营秘密潜往玄武门外,试图力挽狂澜,将右屯卫从覆灭之边缘拯救回来。

    而一旦房俊果真将右屯卫救活,那么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李道宗默许了宇文士及的决定,没有多说,只是捏着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世间之事永远不会一帆风顺,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不管计划多么周详、设计多么缜密,事到临头都要一件一件解决突发事件,解开一个一个骤然出现的难题,才能知晓最终之胜败……

    待到有人策骑向着玄武门飞奔而去,李道宗才命令亲兵:“给前方各部队传令,加强攻势,不惜一切代价攻入武德殿!”

    晋王在长安城外,一边是李靖的大军随时牵制,一边是首鼠两端捉摸不透的程咬金,想要突破明德门杀入城中沿着朱雀大街攻击承天门形成南北夹击的构想,难如登天,只靠着自己麾下军队突破甘露殿的防御虽然不难,但毕竟要耗费时间。

    而随着时间拖延,鬼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未知之事,所谓夜长梦多,正是如此。

    房俊则极有可能潜伏至自己身后,试图夺取玄武门的控制权,一旦被他完成,自己以及麾下的军队就会陷入包围,军心势必动摇,胜负再难预料……

    只能寄希望于快速突破甘露殿防线,杀入武德殿鼎定乾坤。

    *****

    “阿嚏!”

    策骑穿梭于山林之中,道路崎岖难行,天色黑暗小雨淋漓,蓑衣被树枝刮得破烂,甲胄难以抵挡雨水浑身上下早已湿透,越过一条低浅的河沟之时,房俊猛然打了个喷嚏,身下战马又碰巧踩在水底一块石头上差点跌倒……

    “娘咧!谁特么背后骂老子?千万不要叫我知晓,否则不管是谁定要扒光了吊起来打!”

    揉了揉鼻子,房俊双手握着马缰小心翼翼的催动战马越过河沟,与同行的百余亲兵汇合一处,沿着河边小路小跑一阵,再度一头钻进茂密的树林……

    自太极宫至渭水是一大片山岭起伏的野地,其间河流纵横、沟壑处处,靠南的一边被圈起来作为禁苑,西部边缘则有着汉长安城旧址,残垣断壁瓦砾遍地,地形很是坎坷难行。

    将至天明时分,房俊才率领亲兵从茂密的树林之中钻出,面前细雨蒙蒙、天将破晓,一大片田野灰蒙蒙看不真切,阡陌纵横却也让人心神一宽。

    房俊催动战马加速,向着玄武门方向疾驰而去。

    必须尽早赶到右屯卫驻地,一则怕高侃坚持不了多久,李道宗既然胆敢悍然反叛杀入太极宫,必然是有信心彻底消除后顾之忧,之前对于高侃的信任就值得商榷了,肯定有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使得右屯卫极有可能全军覆灭。再则也能趁着天黑混入右屯卫营地,否则一旦被叛军发现,自己区区百余人插翅难逃……

    等到高耸伫立的玄武门在望,已经可以见到右屯卫营地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隐隐传来的厮杀声。

    虽然不知右屯卫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高侃不能将区区一个李奉戒控制住反而被其策反了军中兵卒展开厮杀,但毕竟战事尚未停止,一切都来得及。

    房俊一行人冒着雨水风卷残云一般朝着右屯卫营地冲过去……

    ……

    高侃面色铁青,手握着横刀看着面前不断冲锋而来的叛徒,恨不能亲自提刀上阵奋力冲杀将这些狼心狗肺之辈屠戮干净,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左屯卫一直集结在一墙之隔的营地之内,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这边,虽然尚不知其为何迟迟未能发动,但高侃明白只要自己率军与叛逆混战一处,左屯卫一定会如狼似虎的冲过来,将所有右屯卫兵卒屠杀殆尽。

    所以他只能约束麾下部队死守在中军大帐一线,凭借优势兵力堪堪抵挡住叛军的攻势,努力拖延时间希望能够有变数发生。

    而在他对面,李大亮也由原先的气定神闲变得焦躁不安,一方面指挥策反过来的军队猛冲中军大帐,一方面派人不断催促柴哲威,让其赶紧率军前来增援。

    柴哲威迟迟不来,让李大亮感到有些不妙……

    李大亮以为儿子李奉戒在明、自己在暗,偷偷摸摸的策反右屯卫将士必然效果显著,最起码也能拉过来一半军队,到时候骤然发动,再加上柴哲威的左屯卫从旁协助全力攻伐,最多一个时辰便能将右屯卫彻底抹除,肃清玄武门外的威胁,让李道宗心无旁骛的杀入太极宫。峋

    然而事与愿违,理想极其丰满,现实很是骨感。

    右屯卫中下层军官对于朝廷、对于房俊的忠诚度极高,即便他利用关陇子弟的身份予以策反、用高官厚禄予以利诱、甚至用那些军官的家人予以威胁,皆收效甚微。

    连续数日的策反,嘴巴都磨破了一层皮,也仅只控制了右屯卫不足两成的部队,这让他极为震惊,这右屯卫上上下下当真犹如铁板一块,意志坚定的不像样。

    不过人数少一点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将右屯卫彻底搅乱,使得自相残杀,柴哲威自然可以率领大军从容不迫的杀过来,一场轻松惬意的碾压式胜利不在话下。

    然而现在,自己策反的部队朝着中军帐发动潮水一般的攻势,却无法撼动高侃的阵地分毫,眼瞅着自己这边伤亡愈发惨重,攻势无以为继,柴哲威那边却一直按兵不动……

    “娘咧!”

    李大亮用横刀劈落一支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冷箭,张口大骂了一句,不是骂射冷箭的人,而是骂柴哲威。峋

    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油子,焉能不知柴哲威的想法?

    摆明了就是想要将李大亮策反的这些人全部消耗干净,尽可能的削弱高侃的兵力、战力,然后再从容入场收拾残局,将功劳稳稳当当的攥在手里……

    太阴险,也太无耻。

    因为继续打下去不仅要将策反过来的军队消耗干净,极有可能将他们父子也消耗在这里,自己父子总不能放弃这些策反过来的部队临时跑掉吧?

    “父亲,很难打啊,柴哲威若是再不来,高侃怕是要反攻了!”

    李奉戒也算是家学渊源,虽然未曾统带一军,但眼力还是有几分,自己这边看似气势汹汹但毕竟兵力少,冲到高侃阵前的时候好似海浪拍上礁石难以撼动分毫,而每一次冲锋,自己这边便会承受一次伤亡损失,长此以往,必将力竭,到时候人家高侃一个反冲锋,自己父子插翅难飞……

    所以他有些慌,这与之前拟定的策略截然不同。峋

    之所以局势越来越被动,原因自然是计划之中早应该出现的柴哲威却迟迟不来……

    李大亮抽出横刀,面色阴沉,咬牙道:“柴哲威鼠辈也!咱们不能坐以待毙,直接冲上去吧,要么柴哲威眼睁睁看着咱们父子战死,要么马上过来增援!”

    既然柴哲威打的主意是继续消耗右屯卫的兵力,等到其中一方精疲力竭的时候再来抵定大局坐收渔翁之利,那么自己就加速这个进程,直接冲上去将自己这边的力量消耗光。

    你柴哲威总不能坐视我李大亮战死当场吧?

    否则你如何跟晋王交代?

    李奉戒脸色一白,惊惶道:“父亲,何至于此?兵凶战危,刀枪无眼,万一……”

    “屁的万一!若是任由柴哲威拖延下去,恐生变数,江夏郡王此刻正在宫内血战,一旦此战不能胜利,晋王不能上位,别以为咱们是陇西李氏的旁支就能幸免于难,到时候整个家族都得被斩首!畏畏缩缩,胆小怕死,老子肏条狗都生不出你这个废物!”峋

    李大亮怒发冲冠,狠狠训斥儿子一顿,然后振臂一呼:“随老子冲锋!”

    挥舞横刀冲了上去。

    虽然李道宗已经杀入太极宫,且兵力也占据优势,但更多还是因为暴起忽然令宫内守军猝不及防,这才占据先机。而且玄武门之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万一生出变数导致玄武门失守,李道宗后路被断,深入宫内的军队便将遭遇前后夹击,凶多吉少。

    李道宗兵败,就意味着晋王夺嫡之战基本可以告吹,等到李承乾坐稳皇位开始一一清算,一个谋逆大罪就能让自己的家族遭受灭顶之灾。

    若是眼睁睁看着整个家族悲惨的跌落深渊,还不如此刻轰轰烈烈战死!

    李大亮作为战功赫赫的贞观勋臣,即便已经致仕归乡,但威望依旧不坠,此刻身先士卒奋勇冲锋,也将身后兵卒的士气提升起来,追随他一同冲向中军帐。

    李奉戒无奈,尽管心惊胆跳脸色发白,却也只能拎着刀往前冲,但脚步不快,兵卒自身边冲过去,不经意间他已经落在后面……峋

    高侃站在中军帐前,看着叛军的攻势骤然增强,明白李大亮这是熬不住了,打算是生是死拼个痛快,也是以行动告知柴哲威逼迫其尽快出手。

    高侃也两难。

    在李大亮身先士卒之下叛军士气倍增,气势汹汹展开猛烈冲锋,前方军队压力很大,可一旦自己调动大军全面迎战,阵型势必会被打乱,这就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现在整个右屯卫已经乱成一团,除去中军帐附近的数千人在高侃坐镇之下严阵以待,其余部队要么叛变,要么混乱,各自为战指挥失灵,若是连中军帐这些兵力也投入混战,柴哲威必然率领左屯卫如狼似虎的冲过来,趁着这边阵脚大乱彻底占据优势。

    但李大亮的冲锋很猛,又不能听之任之,遂大喝一声:“何人敢于上前诛杀此獠?”

    话音刚落,王方翼挺身而出:“末将愿往!”

    高侃道:“准你点齐两千兵卒,挡住敌人冲锋,若能顺势诛杀敌酋,定在陛

    “喏!”

    王方翼浑身热血贲张,当即点齐两千精锐,将手中横刀指着叛军猬集的地方,大吼道:“功勋富贵,封妻荫子,吾等当以横刀取之!随我杀!”

    “杀!”

    两千精锐脱离阵地,冲散身前的乱军,如狼似虎一般朝着叛军最多的地方杀去。

    王方翼一马当先,兴奋莫名,虽然被房俊从西域带回加入右屯卫,被房俊器重将斥候全部交由他统领,但区区一个斥候统领自然不是王方翼的终极目标。

    所谓时势造英雄,当下之战局正该志气凌云之辈斩将夺旗、一飞冲天!

    轰!王方翼率领两千兵卒狠狠与冲锋而来的李大亮部撞在一处,一瞬间刀枪剑戟相互攻伐,献血迸溅惨呼震天,毫无保留的厮杀迅即展开,一个呼吸之间战斗便进入白热化。峋

    ……

    一墙之隔,左屯卫营地。

    “启禀大帅,李大亮已经率军开始冲锋,战况激烈!”

    “哦?还蛮有血性嘛。”

    柴哲威一身戎装负手站在辕门附近,听闻李大亮已经亲自上阵冲锋,戏谑的说了一句。

    柴令武有些着急:“大帅,火候差不多了吧?李大亮万一阵亡,咱们没法跟晋王交代啊!”

    接到的任务是协助李大亮剿灭右屯卫彻底肃清玄武门外的朝廷部队,然后固守玄武门,抵挡一切前来增援的部队,使得杀入宫内的李道宗无后顾之忧。峋

    可若是李大亮阵亡,势必引发以宇文士及为首的关陇门阀的激烈反应,即便柴哲威也算是关陇门阀的一份子,也无法平息众怒。到时候晋王为了安抚关陇门阀,不可能不处置柴哲威。

    但柴哲威统领一军,等到晋王登基之后也算是从龙之臣,总不能一上位便打压功臣吧?

    所以最终这个板子极有可能落在柴令武身上,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柴哲威老神在在,摆摆手,不以为然道:“你以为李大亮这些年南征北战无数功勋是如何得来?虎老雄风在,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放心吧,再等一等,等到右屯卫彻底乱了,咱们再从容收割胜利。”

    他表面镇定,似乎成竹在胸,但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右屯卫显赫的战绩摆在那里,即便缺乏火器,即便陷入混乱,普天之下也没人敢轻视。

    况且左屯卫此前被右屯卫击溃,差一点全军覆灭,如今虽然兵员补足、装备精良,但毕竟未曾在战场历练证明自己,万一打不过混乱之中的右屯卫怎么办?

    每多熬一刻钟,右屯卫的战力便下降一分,自己这边的胜算便提升一分,所以不到最后时刻,柴哲威绝对不会轻易出手……峋

    有斥候自渭水方向疾驰而来,到得近前翻身下马:“启禀大帅,刚刚有百余人自禁苑方向策骑而来,绕过咱们布置的岗哨直奔右屯卫营地而去。”

    柴哲威心中一惊,怒道:“为何不将其拦下?老子早已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右屯卫营地,谁敢硬闯,格杀勿论!”

    他早已在各条通往玄武门的道路上设置了哨卡,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增援右屯卫或者传递命令,区区百余人,若是拦不住就该予以射杀!

    那斥候吓了一跳,忙道:“拦了,但是没拦住,被其冲破哨卡,扬长而去。”

    这一下变生肘腋,让原本稳坐钓鱼台的柴哲威心里发毛,到底是谁这个时候奔赴右屯卫?

    他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万一局势有变,则大事不妙……

    柴哲威心惊胆跳,有一股不详的预感,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万一局势骤变,自己极有可能无法力挽狂澜,当即下令:“全军集结,开赴右屯卫营地,按照原定作战计划实施,不可轻敌冒进、不可争抢军功,稳扎稳打,定要彻底歼灭右屯卫!”蕙

    “喏!”

    左右将校齐声领命,士气振奋。

    左右屯卫之间的嫌隙由来已久,大家彼此相互看不上,平常为了辎重、军械甚至伙食都能争执一番,此前关陇兵变之时右屯卫更是将左屯卫打得大败亏输,火炮齐射之下不知多少左屯卫兵卒灰飞烟灭,彼此之间早已由嫌隙变为死仇。

    现在柴哲威带领他们剑指右屯卫,且对方正处于内乱混战之中,简直犹如待宰羔羊一般,自然摩拳擦掌、各个争先。

    数万大军按照早已制定好的作战计划陆续驶出军营,一队一队冒着雨水顶着晨曦朝着右屯卫营地潮水一般涌去。

    柴令武顶盔掼甲骑在马上,手中握着一杆马槊,随着第一批先锋部队自右屯卫营地的东侧冲进去。虽然武力值不高,也不曾上阵杀敌,但现在优势尽在左屯卫,正是混迹军中攫取功勋的好机会,率军冲锋一阵就能博取一个“身先士卒”“首破敌寇”的功勋,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身边数十名柴家家将护卫左右水泄不通,半点危险都不会有……蕙

    ……

    李大亮浑身浴血、身先士卒,虽然年事已高,但掌中一口横刀上下翻飞丝毫不减当年之锐气,率领自己的家将亲兵以及策反过来的将士一路冲向中军帐,却被迎面冲来的王方翼率部挡住。

    一方亟待杀入对方中军引发更多混乱,以便给左屯卫创造更好的战机,让左屯卫尽快前来进攻;一方誓要死死拖住冲锋的李大亮,稳定局势,能够在左屯卫发起进攻的时候保持完整阵列……

    数千人在距离中军帐百余丈的地方决死拼杀,短短小半个时辰便已经尸横遍地、鲜血横流,伤亡极其惨重。

    李奉戒何曾经历这般惨烈至极的场面?躲在最后握着横刀瑟瑟发抖,不断用身边亲兵来躲避敌人的攻击,即便前边父亲的身影已经逐渐被敌人淹没,他非但没有半分冲上前去与父亲并肩作战的想法,反而目光游移,寻找着脱身的办法与时机。

    自己大好青春,前途无限,岂能战死在这玄武门外?

    猛然间,他瞥见灰蒙蒙的天空下西边营地边缘有一支部队径直冲了过来,旗帜在小雨之中飘扬,气势汹汹铺天盖地……蕙

    “来了!来了!左屯卫来了!大家都挺住,咱们的援军来了!父亲,父亲,我来助你!”

    狂喜的李奉戒在背上手舞足蹈,呼喊声引得附近兵卒士气大振,忽然发现自家父亲已经身陷重围,马上领着左右的亲兵组成阵列向前冲去,试图将父亲救出来。

    既然援军已经抵达,那么胜局已定,自己也无需逃跑,可若是一直躲在后边不仅被袍泽嘲笑,战后怕是还要迎接父亲的怒火,只能挺身向前做出一副奋不顾死的样子……

    高侃也得到斥候传递的消息,知道左屯卫终于倾巢而来,当即下令:“大帅有令,死守营地、一步不退!叛军已经杀入玄武门,咱们必须将玄武门堵死,使敌人不能获得增援!”

    “喏!”

    无数兵卒齐声高呼,声震四野。

    “列阵,准备营地!”蕙

    高侃大吼。

    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中军帐也是万万不能失守的,就在中军帐后边的营房之中放置着无以计数的火器,这是很长时间以来瞒天过海骗过朝野上下所有人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就等着关键时刻装备部队,一举定乾坤。

    血战之中的李大亮没听到李奉戒的呼喊,但冲杀之中见到儿子率队冲上来接应自己,心中一暖:好儿子!

    他大呼一声:“上阵父子兵,吾儿助吾一臂之力,咱们杀透敌阵!”

    李奉戒差点破口大骂,父亲你是傻了不成?既然左屯卫已经来了,咱们自然要赶紧脱离战场,否则一旦陷身乱军之中怕是没有活命的机会啊……

    他大叫道:“父亲快撤,左屯卫已经来了!”

    李大亮脑子清醒,闻言赶紧试图抽身后退,最起码也要退到安全距离,不至于被左屯卫的冲锋所裹挟冲击。蕙

    但王方翼早已在乱军之中盯住了他,将他项上人头视作自己飞黄腾达的进身之阶,此刻见到李大亮试图后撤,焉能让他如愿?

    手中长矛挑刺扫砸,猛地冲破面前敌人组成的战列,冲着李大亮冲杀而去。

    李大亮眼见一员年青将领冲杀过来,挡在自己身前的兵卒无一合之将,不敢再退,只能咬牙舞刀迎战上去,双方纠缠厮杀在一处,战况愈发激烈。

    就在此时,自营地另外一侧有一支百余人骑兵组成的队伍闪电一般冲入营地,马蹄践踏之声犹如闷雷,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行进之间组成一个巨大的锋矢阵,一头便撞在李大亮的后阵。

    为首一人跨坐马上,掌中马槊上下飞舞如入无人之境,一身山文甲威武厚重,战马身上都披着甲具,真可谓气势如虹、当者披靡,硬生生在叛军阵中凿出一条血路,直奔李大亮杀去。

    百余铁骑在他身后护卫两翼,紧紧跟随,将他凿穿的血路愈发拓宽,一时间鲜血飞溅残肢遍地,势不可挡。

    李奉戒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差一点魂飞魄散,若非他刚才拼命向前就接应父亲,这会儿所在的位置正好被这支铁骑凿穿,怕是已经跌落马下命丧当场……蕙

    他惊呼一声:“父亲,大事不好,快走!”

    言罢,也不顾其父到底能否摆脱王方翼的纠缠,打马朝着东边左屯卫冲来的方向突围而去。

    李大亮自然也见到这一幕,如此锋锐无匹的气势也吓了他一跳,听到李奉戒示警也想抽身而退,但此刻王方翼见到援军前来冲乱敌人后阵,岂肯让李大亮逃走?愈发奋不顾身冲上前去纠缠不休,将李大亮死死缠在乱军之中。

    中军帐前,高侃借着微弱的晨曦见到这样一支人马俱甲锐不可当的军队直直冲进叛军后阵,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哪里还猜不出是谁来了?

    顿时精神一振,大呼道:“大帅前来救援,擂鼓助威!”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战鼓在营地之内响起,迅疾的鼓点每一下都好似敲打在人心坎上,右屯卫兵卒士气大振愈发勇猛,而那些被李大亮策反的兵卒则面色大变,扭头就跑。

    之所以这些人被李大亮所策反,大抵是出身关陇或者与关陇有着各种联系,被李大亮威逼利诱之下背叛右屯卫,但更为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右屯卫凝聚力不足,威望最高的房俊卸任大将军一职,高侃的威望不能服众,李道宗名义上接管右屯卫但在最初尝试褫夺指挥权失利之后听之任之不再关注,导致整支军队军心涣散。蕙

    但现在房俊犹如天神一般冲杀而至,这些叛徒哪里敢跟房俊对阵?

    不知是谁发一声喊,全部丢下兵刃撒腿就跑……

    李大亮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身陷重围,身边的兵卒一瞬间跑了个干净,正欲不管不顾退走,却听得身后马蹄声犹如闷雷一般疾驰而至,他赶紧回身,便见到一员大将策马来到近前,夹马腹松开马缰战马四蹄腾空跨跃而至,掌中马槊迎面刺来。

    李大亮连忙挥舞兵刃迎击,却不料对方本是虚招,马槊虚晃一下收回,改刺为挥,槊杆狠狠砸在兜鍪上,铁质兜鍪“啪”的一下被大力拍打出了裂纹,李大亮则感觉脑袋好似被铁锤击中一般“嗡”的一声巨响,瞬间失去神智跌落马背。

    王方翼眼瞅着自己缠斗许久的敌酋被房俊一槊击落马下,心悦诚服的大吼一声:“大帅威武!”

    一旁兵卒各个神色振奋,齐声附和:“大帅威武!”

    房俊一手操控马缰转身,一手挥舞马槊,大声道:“传令高侃,中军装备火器,各军负责掩护,骑兵随老子破敌,杀入玄武门!”蕙

    “喏!”

    王方翼大声应命,先传令骑兵跟随房俊迎战铺天盖地冲锋而来的左屯卫,然后调转马头奔回中军帐前,对高侃道:“大帅有令,中军装备火器,随大帅破敌,杀入玄武门!”

    “喏!”

    高侃满脸兴奋,大手一挥:“打开仓库,装备火器!”

    军营之中隐藏的火器乃是最后一道杀手锏,一直以来铸造局通过各种手段隐瞒产量骗过其他军队,迷惑叛军,未到最后时刻绝对不敢泄露,所以高侃只能凭借寻常的兵器战术对敌,兵力处于劣势,形势不利,且被李大亮策反了一部分军队,形势极其不利。

    现在终于能够装备火器,自然要大杀四方!

    房俊带领麾下百余亲兵在战场之上犹如狂飙一般,将李大亮击落马下之后马不停蹄,朝着潮水一般涌来的左屯卫便冲了上去,好似自己这边才是千军万马,对潮水一般的敌人视若无睹、怡然不惧,身后亲兵更是跃马舞刀全无惧色,纷纷将马速提升至极限跟在房俊身后义无反顾的发动冲锋。蕙

    舍弃父亲亡命奔逃的李奉戒一边拼命催动战马,一边回头瞅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魂儿都差点吓飞了!

    百余人马俱甲的骑兵狂飙一般紧追在自己身后,且距离越来越近,几乎看得见对方脸上的放下的面甲……

    疯狂挥舞马鞭抽击马臀提升速度,好在左屯卫已经迎面而来,李奉戒一眼便瞅见冲在前边却被家将重重护卫的柴令武,大叫一声:“柴兄,救我!”

    春明门外,东宫六率大营。雯

    窗外细雨飘飞,晨曦的白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只露出朦胧的亮光,亲兵将烛台上的蜡烛换了一根,又将桌案上的茶水换了一杯,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

    李靖坐在书案之后,各处的战报雪片一般飞来,在书案一侧的箱子上铺了厚厚一摞,李大志不断将各军送抵的战报分门别类然后分别放置在案头,腰都快要累断了……

    “李道宗反叛,起兵攻伐内重门。”

    “内重门失陷,李道宗率军突入太极宫。”

    “叛军长驱直入占领内苑,宫中守军勉力支撑。”

    “玄德门外军队由程务挺率领,与宫中禁军在甘露殿一线构筑防御。”

    “左屯卫擅自集结,陈兵列阵,意图不轨。”雯

    “李大亮潜入右屯卫,策反数千兵卒将校,右屯卫已然内乱,高侃率军死守中军帐。”

    ……

    看着面前的战报,李靖一双花白的眉毛始终紧蹙,不曾有一刻放松。

    看完这一摞,又拿起另外一摞。

    “晋王叛军占据圜丘,全军列阵,随时可能向明德门发动猛攻。”

    “叛军于圜丘之下列阵,整装待发。”

    “叛军尚未攻伐明德门。”雯

    “左武卫忽然集结,离开其临时屯驻的樊川,向北缓慢挺近。”

    “萧瑀离开圜丘,赶赴左武卫军中面见程咬金,所谈何事,暂未可知。”

    ……

    读到此处,李靖微微吐出一口气。

    虽然事先已经做好了一切应对策略,但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忽如其来的决策都有可能左右当下局势,所以作为掌控局势之人,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譬如李大亮亲自下场,就是事先未曾预料之事。一直以来李奉戒在右屯卫当中上蹿下跳策反军中将士,都在高侃等人的监控之下,一切皆在掌握。

    但李大亮显然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李奉戒摆在明面上故意让高侃发现,从而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实则却是李大亮亲自出马收买、胁迫、利诱那些与其有着各种关系的军中将士,此刻一经发动便出其不意,使得高侃极为被动。雯

    搞不好右屯卫当真有倾覆之祸,而一旦没有了右屯卫的牵制,李道宗不仅可以心无旁骛的全力攻伐太极宫,其余叛军军队也可以由玄武门毫无阻拦的进入太极宫增援,局势将会愈发被动。

    还有程咬金。

    直至当下,他也摸不准程咬金这种行为是因为看清了局势权衡利弊做出取舍,还是因为房俊的会晤说服了他,甚或只不过以此来迷惑朝廷、迷惑皇帝,实质上早已暗中与晋王达成一致……

    这个混世魔王当年打仗的时候就一肚子鬼心眼,现在上了年岁非但没有增加沉稳,反而愈发油滑,令人难以捉摸。

    但无论如何,总归是看上去还好。

    李靖喝了口茶水,翻了翻案头的战报,忽然蹙眉问道:“为何全无房俊动向之战报?”

    李大志楞了一下,恭声回道:“现在还未看见,末将再找一找……”雯

    他记忆力不错,记得很清楚从未在战报之中见到有关房俊的信息,但还是在一摞摞战报之中搜寻一遍,然后无奈道:“末将翻找了一遍,的确未见有关越国公之信息。”

    “那就奇怪了,这小子奉皇命镇守玄德门,程务挺已经率军入玄德门抵抗叛军,这等紧要关头他不亲自督阵,跑去了哪里?”

    李靖疑惑不解,他自然不会猜想房俊畏战潜逃或者疏忽懈怠之类,房俊是那种少有的只要将事情交给他就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人,如今紧要关头,自然不会犯下低级错误。

    想了想,他起身捧着茶杯来到墙壁的舆图前,舆图上早已被李大志按照战报记载的消息将当下局势用各色彩笔标注清楚,他在玄武门外仔仔细细查看一遍,目光忽然从玄德门外的禁苑向北移动,然后绕了一个弯,由东至西、再从北到南回到左右屯卫的军营驻地……

    “这厮该不会是偷偷摸摸潜回右屯卫,想要来一手瞒天过海、釜底抽薪吧?真是胆大妄为、异想天开呀!”

    不过他也得承认,此举险则险矣,可一旦成功,就算是彻底封死了玄武门,既断绝了李道宗的退路,也隔绝了其他军队想要自玄武门入宫的意图。

    毕竟玄武门的战略位置太过重要,几乎可以立于不败之地……雯

    “传令下去,马上派遣斥候打探左右屯卫之情况,每隔一炷香都要回禀一次。”

    “喏!”

    “另外,严密监视城南晋王叛军之动向,一旦其军队有攻伐明德门之迹象,即刻来报。”

    “喏!”

    李大志将各项命令一一记录于本子上,转身出去,向帐外等候的校尉传达军令,须臾,十几名背上插着三角红旗的校尉纷纷策马疾驰驶出营地,向着各自目的地奔去。

    等到李大志回到帐内,见李靖已经重新坐回书案之后,便轻手轻脚的站在一侧,随时听候命令。

    李靖又翻阅了几分战报,抬头问道:“李、薛、郑三人麾下的军队现在何处?”雯

    李大志赶紧上前,从一摞战报的底层抽出一份,打开看了一眼递给李靖:“三人渡过灞水之后按照命令就地驻扎,现在已经抵达少陵原,距离左武卫五十里,随时可以听令北上。”

    李靖接过战报看了看,再度起身来到舆图前,思忖良久,才说道:“传令李、薛、郑三人,命其军队即刻启程,由神禾原向西沿清明渠北上,至第五桥、永寿乡一带驻扎,与左武卫一东一西,将晋王叛军死死堵在圜丘。”

    到时候围拢之势已成,晋王叛军被困居于圜丘,向南撤退之路被堵死,向东是曲江池,向北是明德门……晋王敢于在两支强军虎视眈眈之下攻伐明德门么?

    无论攻与不攻、退与不退,都将成为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至此,整场战争唯一的胜负只在于太极宫能否守住,皇帝能否坚持……

    对此,李靖觉得问题不大。

    *****雯

    芙蓉园,李泰居所。

    堂上,李泰居中、李勣在下首,府中仆婢、禁卫出出进进,收拾各种细软衣物装入一辆辆马车,一片忙碌。

    李泰喝了一口茶水,看着李勣,不悦道:“陛下如此做派,有些过分了。”

    居然让人将他全家接入宫中,是怕他依附叛逆么?还是怕他趁着乱局另立山头,也有样学样的拉起一支部队争夺皇位?

    李勣摇摇头,淡然道:“殿下此言差矣,当下乱局丛生、贼寇处处,谁也不敢保证长安城内不受兵祸之荼毒,陛下担忧殿下的安全,故而接入宫中相互照应,实是应有之意。”

    李泰喝着茶水,不屑道:“说得好听而已,还不就是将本王弄进宫里加以监视控制?不过话说回来,您英国公当当军方第一人、朝中第一人,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如今却沦落至办这些跑腿之事,着实令本王有些意外。”

    “呵呵,”李勣笑了笑,上身倚在椅背上,看着身材脸庞愈发恢复“旧日荣光”的李泰,饶有兴致道:“是呀,微臣怀才不遇、有志难伸,心中憋闷异常,不如让微臣来辅佐殿下效仿晋王起兵夺嫡、坐拥天下,如何?”雯

    “噗……咳咳咳。”

    一口茶水从鼻孔喷出,差点把李泰给呛死,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李泰变色道:“英公莫要害我!”

    这种话使能说得吗?一旦传入陛下耳中必然心生嫌隙,对他怀有警惕,李勣凭借其身份地位功勋或许陛下不会将其如何,但自己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别说什么陛下宽仁之类的鬼话,再是宽仁的皇帝,再是注重手足亲情,也绝对不可能容许自己的兄弟怀有僭越之意、不臣之心……

    李勣见他如此害怕,顿时笑得很开心:“一句玩笑而已,殿下说得,微臣就说不得?”

    你先是话里话外暗示我被陛下投闲置散心怀怨怼,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李泰眯起眼睛:“玩笑话?”雯

    李勣回视:“您可以认为是玩笑话。”

    李泰笑起来:“也可以认为不是玩笑话?”

    李勣端起茶杯喝水:“您随意。”

    李泰盯着他瞅了好一会儿,起身将衣裳下摆整理一下,迈步走向门外:“废话少说,天都亮了,去宫里用早膳。”

    院子里,王府下人已经将短期居住所需要的日常用品备好,另外十余辆马车则将库房、地库里容易搬动的金玉财宝撞车携带,其余不好搬运的钱帛则塞进地库,自有禁卫守护。

    不过若是长安城内贼寇峰行,乱兵往往比土匪的危害还要大,一旦冲进王府,这么点禁卫根本拦不住,当然贵重的财货都在马车上,地库里的东西即便被劫掠一空李泰也无所谓……

    李勣从后边跟上来,见到魏王妃在侍女服侍之下等车,上前两步躬身见礼,魏王妃还礼,之后登上一辆四轮马车,放下车帘,马车在骑兵护卫之下缓缓驶出芙蓉园。雯

    禁卫牵来战马,李泰负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问道:“以英公之见,此番兵变结果如何?”

    李勣道:“帝王之位乃上天授予,唯有天命所归者才能居之,吾等凡夫俗子岂能洞彻天机?”

    李泰蹙眉:“也就是说,你认为陛下不一定是天命所归的真命天子?回头倒是要跟陛下好好谈谈,让他找个算命的算算,万一不是,及早放手。”

    李勣:“……”

    报复心这么重么?我不过是试探你一句,你就要在陛下面前告我一状?

    我说得分明是“谁赢了谁就是真命天子”……

    长安城一百零八处里坊已经全数封闭,各坊都有坊卒把守门禁、严禁进出,各级官员都在衙门之中坐镇值守,除去有皇命圣旨之外,任何人胆敢走出坊门在街上晃荡,下场便是被“百骑司”的密探当场擒拿打入天牢,有罪无罪先严刑逼供一番……褶

    自太宗皇帝驾崩,朝中局势动荡、一日三惊,时不时便坊门封锁、四门禁闭,长安百姓倒也逐渐习惯,无论背景如何深厚也没人敢于在这个时候闹事。

    承天门外,禁卫里三层外三层布满整条天街,魏王车架抵达的时候禁军劈波斩浪一般让出一条通道任其直抵承天门下,待到车架过去马上恢复原样,铁甲铿锵刀枪如林,将整个太极宫护卫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装载着细软财宝的马车自然不能走承天门,由西侧的广运门入宫直抵右藏库,东西会登记上册之后放置于彼处,待到将来局势平息再行起运,运回魏王府。

    李泰在承天门前下车,正巧碰到蜀王李愔的车架。

    李泰站在门前,与李勣说着话,等着李愔。

    “英公不打算入宫么?”

    “诸位亲王入宫算是安下陛下对担心,但微臣的任务尚未完成,还需前往宗正寺与韩王一道约见几位郡王,传达陛下旨意约束一干宗室子弟。”褶

    李泰奇道:“河间郡王呢?”

    李勣道:“正在宫内协助陛下参赞军务。”

    李泰了然颔首。

    此番李道宗悍然叛乱,纵兵自玄武门杀入太极宫,不仅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整个宗室更是震荡失声,谁也不敢保证是否还有人有样学样背叛皇帝。

    作为实际上领袖宗室的李孝恭,以及名义上掌管宗室的李元嘉,此二人在责难逃。

    陛下未必是信不过李孝恭将其扣押在宫内限制行动,更多是担心李孝恭抹不开情面不能对宗室之内强力镇压,所以让李元嘉配合李勣,对宗室展开一场镇压,或者是清洗。

    现在李勣最是适合干那些得罪人的活儿,他得罪的人越多,陛下就越是放心……褶

    李愔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到承天门下并肩站立的李泰、李勣,神情顿时有些不豫,但也知道此刻局势紧张叛军已经杀入太极宫,所以没有人性,耐着性子走上前去见礼。

    “见过魏王殿下,见过英公。”

    “殿下有礼了,微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李勣还礼,而后与李泰告辞,走到亲兵那边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李愔对于李勣还是很怵的,见其走远顿时松了口气,旋即嘟囔了一句:“非得入宫做甚?叛军已经杀入内苑,万一冲进武德殿,咱们不还是得逃出来?皮裤子放屁多费工夫!”

    “闭嘴吧你!”

    李泰瞅了李愔一眼,蹙眉训斥道:“整日里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好像谁都欠你两贯钱也似,就不能收敛点?现在局势紧张,当谨言慎行,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严实了,以免惹祸上身,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褶

    “哼!”

    李愔不傻,明白李泰言中之意,古往今来每当有皇权争夺之事,他们这样的皇子亲王是最容易遭殃的,就算什么也不干都有可能被有心人给诬陷牵扯,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但他对李泰并不是太过惧怕,心想前两年就属你争夺储位闹得最凶,现在却忽然翻过脸来好一副兄友弟恭高风亮节的样子,当真恶心……

    兄弟两人一先一后进入宫门,在内侍引领之下抵达武德殿。

    到了地方,才发现其余李祐、李贞、李恽、李慎等兄弟都已经被请来……

    李泰暗叹一声。

    天潢贵胄自是地位尊崇、权力无限,但每当遭遇变革,往往也最是凶险难测,动辄有杀身之祸。褶

    所幸陛下宽仁,不至于心狠手辣扫清隐患,但若是谁敢流露半分不臣之心,也绝对没什么兄弟情义可讲。

    *****

    玄武门外,细雨纷飞、旌旗猎猎,数万人混战于右屯卫营地之中,厮杀震天、风云变色。

    李奉戒疯狂策马亡命奔逃,径直朝着人群簇拥之中的柴令武奔去,嘶声大叫:“柴兄,救我!”

    谁能想到原本胜券在握之时,大好局势却被这样一支从天而降一般的铁骑搅乱,不仅自家父亲深陷乱军之中生死不知,策反的数千部队亦是瞬间溃散,自己更是有如丧家之犬一般亡命奔逃,刚才自己心中的奢望有多大,现在的惶恐就有多大,前后之落差令他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眼瞅着距离面前的左屯卫兵卒越来越近,柴令武那边也有人迎上来接应自己,李奉戒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奔跑之中扭头看了一眼,差点吓得魂儿都飞了。

    却是那百余骑紧紧追在自己后头,为首一人浑身山文甲脸带面罩挥舞着马槊迅疾如风,与自己仅仅只有三匹马的距离……褶

    李奉戒亡魂大冒,拼命挥舞马鞭抽打战马,亡命也似的向前逃窜。

    柴令武早已见到飞奔而来的李奉戒,知道此番策反右屯卫将士之事,李家父子居功至伟,晋王那边也甚为满意,虽然他一贯对这厮不大看得惯,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吧?

    当即指挥自己的亲兵家将列阵迎上前去,先让李奉戒通过,而后结阵封锁,试图挡住冲锋而来的具装铁骑。

    野战之中,冲锋起来的具装铁骑近乎于无敌,但毕竟面前这支军队只有区区百余骑,柴令武相信必然能够将其挡住,只要拖慢其冲锋步伐,左右潮水一般涌进右屯卫营地的军队瞬间就会将其湮没,到时候就算是一块块铁疙瘩,一人一下也能给他锤扁了。

    然而他还是轻视了具装铁骑的冲击力。

    “轰”的一声,最前的那一匹铁骑狠狠撞在阵列之上,战马奔跑以及沉重的铁甲所携带的动能将挡在面前的四五名兵卒径直撞飞,而后马上骑士一手攥着马缰双腿一夹马腹,那战马便四蹄腾空飞跃过来,一眨眼就到了李奉戒身后,马槊直直戳出,正中李奉戒后心。

    只听得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李奉戒被捅了个对穿,然后铁骑马不停蹄,马上骑士单手攥着马槊一较劲,便将李奉戒的尸体挑了起来,狠狠摔在一边。褶

    这时其身后的铁骑才狠狠撞在试图阻拦的阵列之上,一时间战马嘶鸣、悲呼惨叫,数百人被撞飞出去,其余人等抵挡不住纷纷后退,阵列瞬间崩溃。

    柴令武眼睁睁看着李奉戒被一槊挑杀,那骑兵余势未竭朝着自己直冲过来,顿时吓得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心中全无与其争锋之意,调转马头就跑,同时嘶声大喊:“拦住他!拦住他!”

    左右兵卒皆乃柴家部曲家将,见到柴令武有难想也不想的冲上来,试图将这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铁骑兵拦住。

    孰料那铁骑兵马不停蹄继续前冲,借助冲锋之势掌中马槊上下翻飞,扎刺挑斩寒光闪烁,十余人瞬间被挑落马下,居然无一合之将,不能阻挡其半步!

    柴令武调转马头,马匹难以瞬间提速,耳听得身后有人大叫着“小心”,他心中一慌,急忙低头,却不料后心处好似被大铁锤锤击一般,浑身巨震,一口气憋在胸口,眼前金星乱跳一片漆黑,一头栽下马背。

    房俊一马槊横砸在柴令武后背将其打落马下,战马继续前冲,他则松开缰绳空出手来,踩着马镫上身倾斜,整个人挂在战马一侧张手抓住地上柴令武的腰带将其提起,虎腰一较劲直起身来坐回马背上将柴令武横放在身前,再度挥舞马槊冲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

    如此生擒敌将、勇冠三军的气势使得身后百余骑士气大振,紧紧追随在他身后在潮水一般的敌阵之中硬生生凿穿一条血路,所过之处鲜血迸流、伏尸处处,杀得左屯卫兵卒哭爹喊娘、狼奔豸突。褶

    然而数万左屯卫部队蜂拥而至,越是向前冲杀压力越大,即便以房俊的神力冲杀一阵也感到力竭,知道不能莽撞,遂调转马头,带着百余亲兵一路又杀了回去。

    战鼓声声、落雨潇潇,右屯卫这边见到自家大帅如此神兵天降勇冠三军,自是齐声大喝“大帅威武”,声震霄汉、气势滔天。

    回到中军帐前,房俊将柴令武丢在地上,吩咐左右:“将这厮绑了,不许伤其性命。”

    “喏!”

    有兵卒上前将柴令武拽起五花大绑,而柴令武被摔在地上震了一下悠悠醒转,再被兵卒一番折腾已经清醒过来,扭头四处看看彻底回神,忙挣扎着道:“不要杀我!”

    房俊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淡然道:“放心,不会杀你,你这条命还有用处呢。”

    孰料他这么一说,柴令武不知想起什么,浑身激灵一下,再度奋力挣扎起来,一边挣扎还一边目眦欲裂的大声嘶喊:“房二你无耻狗贼,有能耐杀了老子,休想以老子的性命逼迫吾家公主任你为所欲为!”褶

    房俊:“……”

    柴令武不知想起什么,浑身激灵一下,再度奋力挣扎起来,一边挣扎还一边目眦欲裂的大声嘶喊:“房二你无耻狗贼,有能耐杀了老子,休想以老子的性命逼迫吾家公主任你为所欲为!”

    房俊:“……”

    高侃:“……”

    一众右屯卫将校:“……”

    所有目光都看向房俊,琢磨着柴令武话中之意,原来自家大帅看着浓眉大眼的模样,居然果真如传说之中一般“好公主”,连有夫之妇的巴陵公主都不放过,害得人家柴令武宁死都不肯受辱。

    这就比较过分了,一众将校几乎忘记此刻身在战场,一双双眼睛光芒闪烁的看向房俊。

    房俊简直莫名其妙,瞪着柴令武道:“胡说八道个甚?”

    又对诸人道:“莫要听信这厮胡说,老子岂是那般无耻龌蹉之人?”

    众人一齐摇头,动作整齐划一,但灼灼目光却出卖了各自的真正想法……

    房俊无语。

    就算将柴令武这厮俘虏,也不是谁都有面子来求情的吧?上回是巴陵公主求到陛下面前,陛下不愿出头故而交待我去办事,难道你柴令武认为你家老婆在我这里很有面子?

    但转念一想,绝对有些不对劲,这厮该不会是不好意思直说,故而说反话来暗示我只要将他俘虏不杀,便会舍得让老婆来我这里求情,顺带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越想越觉得可能如此,顿时恼羞成怒,这是侮辱老子的人品啊!

    他瞪着柴令武,呵斥道:“无耻之徒,你自己贪生怕死卖妻求荣也就罢了,还要祸害老子的名誉?来人呐,先将这厮抓起来严密看押,若无老子的命令任谁求情都一概不理!”

    诸人:“哦……”

    高侃干脆吩咐兵卒上前将柴令武押走,并且下令道:“除去巴陵公主之外,不管谁来求情,一概拒绝。”

    “喏!”

    兵卒将挣扎呼喊不断大骂“无耻之徒”等话语的柴令武押下去,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破布,这才安静下来。

    房俊怒视高侃:“你这话什么意思?摆明了不信任老子是吧?”

    高侃无奈道:“您虽然交卸了右屯卫大将军之职务,但咱们右屯卫乃您一手重建整编,上上下下都是您的兵,任何时候您的话就是命令,就算刀山火海吾等也欣然往之,将来退伍咱们都是您的部曲家将,在咱们面前何须小心翼翼呢?您看上谁家娘子或者闺女,让吾等去抢来都没问题,没必要玩虚的吧?”

    一旁诸人纷纷点头:“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房俊:“……娘咧!老子就说不明白了是吧?”

    正想教训高侃几句,有斥候自北边策骑疾驰而来,到得近前大声道:“左候卫自醴泉起兵,两万大军长途奔袭,已经过泾阳即将抵达渭水北岸!”

    气氛愈发紧张。

    房俊蹙眉问道:“领兵的是左候卫大将军殷秦州?”

    斥候答道:“正是。”

    殷秦州乃郧国公殷开山的弟弟,任左候卫大将军坐镇醴泉,算是十六卫当中势力平平、影响地下的一支,但这个时候居然先于其余心怀叵测之辈在无圣旨诏令之下起兵奔赴长安,野心不小。

    房俊问高侃:“火器可装备完毕?”

    高侃先询问了一下身边校尉,而后答道:“已经有近万人装备完毕,因敌寇当前,只能轮番装备,最多还要一个时辰即可全军装备完毕。”

    左屯卫近在迟尺,必须留下足够的部队列阵营地,其余人装备火器,否则若是全军一齐装备,一旦被敌军突破,大祸临头。

    房俊道:“足够了,让装备完火器的部队列阵,咱们先破左屯卫,然后进占玄武门,就在玄武门等着殷秦州,看看这些牛鬼蛇神他敢不敢来!”

    “喏!”

    诸人没听过“牛鬼蛇神”这个词儿,但直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纷纷精神振奋,命令一层层向下传达,整支军队士气旺盛,好似一部精密的机器一般运转起来。

    千余人在随军郎中的指挥之下收拢伤兵,即便是叛军只要没死也都抬到中军帐后开辟的数十座营帐之内一并救治,都是袍泽,即便刚才兵戎相向生死搏杀,但现在谁也不忍见死不救。

    这支部队当初由房俊完成改制,由府兵制转变为募兵制,开大唐正规军队改制之先河,各种规章架构几乎完全由房俊一手促成,在军中的威望无人可比。

    尤其是成军之后,成为大唐第一支以装备火器为主的军队,战力强横几乎碾压一个时代,跟随房俊兵出白道覆灭薛延陀开创万世不朽之功勋,远征西域击溃二十万入寇边疆的大食军队威名震慑西陲诸国,接下来更是长途奔袭数千里回援长安,打得关陇叛军丢盔弃甲哭爹喊娘,立下擎天保驾之功。

    可以说,右屯卫就是房俊的军队,他在军中的威望足以威压一切,就算是那些被策反的兵卒将士见到他返回军中,也顿时一哄而散毫无再战之心……

    一众将校也兴奋起来,虽然铸造局生产的火器几乎全部运到右屯卫来,当因为军令严禁消息外泄,所以军中上下对此严密封锁,除去负责押运的部队之外,等闲副将一下的校尉都知其中究竟,如今眼瞅着万余装备火器的部队整装待发,顿时兴奋莫名。

    右屯卫以火器起家,只要装备火器就可以傲视天下任何一支强军,更何况是屡次三番被骑在身下暴揍的左屯卫?

    两军互为毗邻,平素竞争极为激烈,就算粮秣菜蔬木炭调料等物都要争斗一番,彼此之间怨气深重。之前一直是右屯卫碾压左屯卫,但自从房俊卸任,高侃等人无论官职、爵位、背景等等都无法同柴哲威抗衡,左屯卫一朝乍富趾高气扬,领右屯卫上下敢怒不敢言。

    如今房俊重回军中,更装备上火器,几乎人人都憋着一股劲儿,腰狠狠给左屯卫当头一棒。

    ……

    柴哲威正坐镇后方敦促大军向右屯卫营地冲锋,忽然前方传来消息,说是柴令武刚刚抵达右屯卫营地便被对方骑兵冲袭破阵,生擒活捉。

    “……!”

    柴哲威一脸震惊,若非一母同胞,他高低得温厚一番柴令武的母亲,虽然知道这个弟弟眼高手低纨绔废物,可当真能废物至此中程度?

    他瞪着回来报讯的校尉,怒斥道:“本帅将数百家将放在他身边予以保护,如何就能让人一碰面便破阵,还生擒活捉?”

    战场之上杀人容易,但想要生擒活捉却是极难,这意味着双方的战力差距悬殊,被擒的一方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否则只需挣扎一番,也不至于被生擒。

    校尉无奈道:“对方不知何时忽然冲出来一支具装铁骑,虽然仅有百余骑,但锐不可当所向披靡,拦不住啊!而且敌军直冲柴驸马所在之处,实在是猝不及防。”

    柴哲威蹙眉:“具装铁骑?”

    具装铁骑曾经是右屯卫的精锐部队,跟随房俊南征北战未尝一败,威名赫赫震慑天下,但是自从右屯卫开始大规模的装备火器,具装铁骑已经一再削减,取而代之是机动性更强的轻骑兵,时至今日,右屯卫的具装铁骑几乎全部裁撤。

    唯一保留具装铁骑的部队,估计就只剩下当初房俊的亲兵部曲……

    “嘶——”

    柴哲威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问道:“可是房俊回了右屯卫?”

    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是被房俊给打怕了,当初兵强马壮雄心万丈依附于荆王李元景勐攻玄武门,试图做一回从龙之臣升官晋爵大权在握,结果硬生生被房俊打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若非其后巴陵公主“不惜代价”向房俊求情,准许柴家将功折罪且重整左屯卫,怕是此刻柴家已然彻底败落……

    对于房俊,柴哲威打心底有着无与伦比的忌惮。

    校尉茫然摇头:“房俊不是在玄德门率军戍卫太极宫吗?现在江夏君王杀入皇宫,想必房俊正在率军抵抗,这个时候他岂敢擅自出宫回到右屯卫?”

    柴哲威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

    李道宗骤然反叛率军自玄武门杀入宫内,这件事就连他事先都不知情,刚刚知道的时候震惊得说不出话,被皇帝委以重任镇守玄武门的守将悍然反叛,太极宫直面李道宗之兵峰,胜利简直就是唾手可得啊!

    想必房俊事到临头之时亦是慌乱不堪,全部精力都得放在抵御李道宗之上,否则任由李道宗肆虐宫禁,就算房俊有通天彻地只能又如何翻盘?

    只要房俊不在,高侃之流何足为惧?

    他当即下令:“局势紧要,不能因一人之存亡而扰乱整个计划,即便这个人是本帅的兄弟!传令下去,全军前压,无论遭遇何等抵抗都不许后撤半步,给老子冲垮他们!”

    右屯卫兵卒此前不足四万之数,被程务挺带去玄德门五千,李大亮又策反了数千,再加上冲突之中大规模死伤,现在拥有战力的军队数量甚至有可能不足两万,且军心动摇士气低迷,在自己数万装备精良的大军冲击之下,岂能不败?

    只要击败右屯卫,即便没有房俊坐镇,也可以一雪前耻,将此前的耻辱洗刷干净,往后还有谁揪着他畏敌怯战不敢前往西域、以及被右屯卫击溃之事来嘲讽他?

    此战不仅攸关柴家能否在将来封建一方、传承百世,更在于自己能够洗刷耻辱、重振声威,不容有失,索性天赐良机,自然要紧紧抓住才行。

    柴哲威踌躇满志,大手一挥,数万将士潮水一般涌进右屯卫营地,悍然冲锋。

    火器之所以在神州大地上最初诞生,但其后却发展缓慢直至明末甚至停滞不前,最大的因素便在于其无法适应雨水天气,火绳枪在雨天完全不能用,燧发枪好一些但雨水太大也回因为枪机解构简单而浇湿燧石,勤劳智慧的华夏人民唯独在这件事上知难而退,没有殚精竭虑的思考如何改良而是在发现其弊端之后弃之一旁,依旧在传统弓弩上下力气用心思,直至被西方完全超越。濁

    后世子孙每每思之,无不扼腕叹息,作为火药诞生之国,却遭受火器荼毒之害……

    铸造局生产的燧发枪也不能完全防水,但是在小雨天气还是能够勉强使用,兵卒装弹之时一直将火枪抱在怀中遮挡雨水,然后快速击发缩短淋雨的时间,将雨水打湿燧石的概率缩减至最小。

    两万右屯卫自然不可能全部装备火枪,其中两千人前往营帐之内领到火枪、弹药,其余兵卒列阵以待,刀盾兵在前、长矛兵在后,这是抵御对方骑兵冲锋的战列,弓弩手在长矛兵之后,待敌人进入射程之后远程射杀,能够有效的打乱敌人骑兵冲锋阵列,给刀盾兵、长矛兵减少伤害。

    此时右屯卫营地之内,各兵种依次列阵,严密的阵型层层叠叠,面对潮水一般涌来的左屯卫兵卒,岿然不动。

    最先的是左屯卫的三千骑兵,虽然因为两处军营距离较近而未能将马速提升至极限,但数千骑兵冲锋之时轰鸣的马蹄宛如天际翻滚的闷雷,敲打在人心头一阵阵发闷。

    右屯卫的刀盾兵甚至要微微张开嘴来缓和那种震慑脏腑的战栗,阴云之下,虽只是数千骑兵便有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奔袭而来,那种独属于“兵种之王”的霸道之气充斥天地。

    崩!濁

    数千弓弦的崩响声汇聚为一,无以计数的箭矢一瞬间腾空而起,好似平地升起一片乌云也似,越过己方防守阵列的头顶,待到最高点之后,向着冲锋的敌骑俯冲而去。

    崩!

    第一波箭矢尚未落地,第二波已然再度腾空。

    崩!

    第三波接踵而至……

    噗噗噗!自空中倾斜落下,自身携带的动能依旧可以达到初始动能的六成,锋锐的三棱箭簇轻易的破开革甲,即便是甲胄也有极大可能从甲页的缝隙钻入,冲锋的左屯卫骑兵不断有人马中箭倒地,后边的骑兵却速度不减,踩踏着落地袍泽的身体继续向前。

    弓弩的射程有限,在最大射程与骑兵冲阵之间最多只能射出三轮箭矢,只要挨过这三轮冲到近前,无论刀盾兵乃是长矛兵都要遭受骑兵的疯狂冲击,而一旦这道防线被骑兵突破,后边的弓弩手在骑兵面前简直就是待宰羔羊。濁

    三轮箭雨倾泻而下,左屯卫骑兵留下一千多具尸体,终于抵达刀盾兵面前,马上骑兵纷纷咬牙,将身体尽可能的贴紧战马的身躯,操纵着战马继续冲锋。

    刀盾兵虽然能够减缓骑兵冲锋速度,抵消庞大的冲击力,但从盾牌缝隙之间伸出来的雪亮长矛才是真正的杀伤,对于骑兵来说,冲在最前的勇士就意味着死亡,不仅要承受更多的箭矢,更要用人与马的身体去冲开盾牌、抵消长矛。

    噗噗噗!战马径直前冲的巨大动能使得长矛瞬间刺穿身体,昂头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然后狠狠撞在盾牌组成的阵列上。

    冷兵器作战,沙场争雄几乎没有丝毫花哨可言,胜利只能用鲜血、生命与力量去换取。

    严整的盾牌阵瞬间被撞击得七歪八扭、支离破碎,前排的刀盾兵被骑兵狂猛的冲击力撞得内脏移位、骨断筋折,口喷鲜血东倒西歪,不少人甚至直接被倒毙的战马、敌人压在身下,有的呻吟哀嚎,有的当场毙命。

    战争从来都是这么残酷,平时是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父母的孩子,但是在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冷冰冰的杀戮机器,杀人或者被杀,即便阵亡也不过是一个战后统计书上毫无感情的数字。

    然而似乎世界原本就是这么残酷,任何生物在诞生之初就被刻上战争的烙印,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上至九天飞鸟、下至海底蜉蝣,所有的生物都在战争中死亡、在战争中生存。濁

    战场之上第一个阵亡的人会得到同情,袍泽会泛起兔死狐悲的伤感,会恐惧、会退缩、会发抖,甚至敌人也会有所不忍,但是当第二人、第三人……第千千万万人阵亡在面前,神经都将变得麻木,所有的情绪汇聚成一个坚定的信念:你死,我活。

    房俊冷眼看着血流成河的战场,早已在以往的战争中锤炼得坚如铁石的心脏不曾悸动一下,沉声道:“火器准备,但不许射击,将敌人都放进来再予以痛击。”

    数万左屯卫兵卒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涌进右屯卫营地,三千骑兵在前负责冲阵,随后才是一支一支阵型完整的部队,若此刻动用火器将敌军骑兵全歼,以柴哲威的胆怯无能说不得就吓得魂飞魄散干脆撤军后退。

    若不能将左屯卫彻底击溃,就无法保证玄武门的绝对安全,远处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殷秦州试探着向玄武门挺近,在整个关中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一旦玄武门露出破绽,必然会如同狼群一般扑上来将右屯卫撕成碎片,然后纵兵入宫,支持晋王,攫取一份从龙之功。

    “喏!”

    高侃得令,亲自转身去往后方的以营帐监督火器发放,并且坐镇指挥一万装备各种火器的军队。

    而在前方,刀盾兵与长矛兵正与冲入阵列的敌骑浴血搏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敌人的冲锋,来换取战局的拖延,诱敌深入……濁

    ……

    柴哲威抬头见到漫天乌云渐渐散去,天色已经大亮,雨水渐渐停歇,也不知今天能否见到太阳。

    一夜混乱,李道宗一头扎进太极宫被阻挡在甘露殿附近,直至眼下也未有更进一步的消息,难免令人心情沉重,毕竟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好在斥候不断将右屯卫营地的消息传回,听闻骑兵以及突入敌阵,主力随后抵达,难免让人心情愉悦。

    之所以在宇文士及游说之下起兵,一则是看准晋王能成大业,依附其后自可获取功勋、封建一方,再则也要将右屯卫击溃,彻底洗刷身上的耻辱。

    当初大食人入寇西域,柴哲威畏敌怯战,认为劳师远征奔赴西域未有败亡一途绝无半分胜算,故而公然违抗太子诏令假借染病之由称病不出,结果房俊率领半支右屯卫长途奔袭击溃二十万大食军队,一阵封神。

    而柴哲威则因此名誉扫地、声名狼藉,明里暗里不知遭受多少嘲讽耻笑,连带着柴家声望地位一落千丈……濁

    这份耻辱化作为房俊的嫉妒、仇恨,自是不共戴天。

    只可惜当初对局势判断失误,认为大食人兵强马壮悍然入寇必然势不可挡,这才导致今日之被动,早知大食人二十万大军外强中干,柴哲威自己就上了。

    我上我也行!

    “传令下去,此战攸关帝国正朔、社稷传承,吾等当戮力而行、向死而生,任何时候都要冲锋不止、奋勇争先!即便逆贼以吾弟之性命相要挟,汝等也不必担忧,吾柴氏一门忠烈,岂能受贼子要挟、罔顾先帝之圣恩?为国捐躯,得其所哉!”

    原本心惊胆跳的左屯卫将士闻听,顿时放下心来,先前还忌惮万一对方将柴令武绑在军前要挟退兵该怎么办,现在则再无后顾之忧,遂奋勇争先。

    “大帅,骑兵已然冲阵,遂伤亡惨重,但也破坏敌人阵列。”

    “好!毋须顾忌伤亡,右屯卫已然内乱,战力削弱,只需冲垮他第一道防线砸碎这个壳子,就是待宰的羔羊,下令,全力冲锋!”濁

    “喏!”

    雨水已经完全停止,秋风渐起,柴哲威抬头瞅了一眼猎猎飞扬的大旗,觉得胜负已定,只是惋惜此前好不容易组建的骑兵在屡次战败之中损失惨重,因战马被皇帝一系牢牢控制所以一直未能得到补足,否则现在有个七八千骑兵足以将右屯卫彻底冲垮。

    不过也无关大局,现在的右屯卫就像一只田螺,看似坚硬无处下手,只要敲碎外边的壳子,软嫩的鲜肉就暴露出来,任凭处置……

    砰砰砰!

    一阵火枪声从风中传来,先是零星一声,继而响成一片。

    柴哲威面色一变,连忙催促左右亲兵:“快上前去看看,右屯卫有多少火枪!”

    “喏!”濁

    几个骑兵策骑向着右屯卫营地冲去。

    柴哲威站在大旗下策马而立,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紧,心里打鼓一般七上八下。当初之所以与李元景的皇族军队在玄武门下遭遇惨败,就是因为右屯卫无坚不摧的火器,时至今日,他偶尔午夜惊醒之时耳畔还隐隐约约萦绕着那一日天崩地裂的火炮轰鸣。

    右屯卫的火器早已成为他的梦魇。

    但自从关陇兵变将铸造局付之一炬,火器生产几乎断绝。即便其后予以重建,但短期之内仍旧难以恢复之前的产量,生产的各种火器数量极其有限,各支军队见识到火器之威后开始极力争取在军中装备,却一直未能如愿。

    甚至连程咬金、尉迟恭这样的贞观勋臣直接闹到兵部衙门、铸造局,都不能得到哪怕多一杆火枪、多一个震天雷,火炮更是寥寥可数、几近于无。

    也正因如此,晋王才敢于起兵争夺皇位,自己才敢于依附晋王反叛朝廷,想必李道宗之所以率军杀入玄武门,也是因为东宫六率等忠于皇帝的军队缺乏火器,严重削弱了战斗力的缘故。

    但如果兵部与铸造局一直在暗中偷偷生产火器装备那些忠于皇帝的军队,却对外封锁消息,现在关键时刻装备火器……柴哲威想到这个可能,有些不寒而栗。濁

    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