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混账究竟想干什么?!”椔
素来温文尔雅讲究一个八风不动的李治,此刻听闻程咬金不疾不徐向着凤栖原缓缓挺近的消息,忍不住暴跳如雷,拍案而起。
不是他城府不够深沉,实在是眼下正值生死胜败的紧要之时,程咬金这个老匹夫却悍然推翻此前之承诺,紧紧跟在自己身后意图不轨,好似一条饿狼一般令他心胆俱寒却又束手无策,岂能不又惊又怒?
尉迟恭也怒火填膺,怒声道:“恳请殿下下令,老臣这就率领麾下儿郎回头与老贼决一死战,定将其斩落马下,不使其阻挠殿下成就大业!”
他与程咬金一辈子面和心不和,平素下黑手下绊子的事情绝对不少,现在程咬金鼓捣这么一出极有可能破坏晋王成就大业,连带着让他陷入巨大危险,岂能咽下这口气?
一旁的萧瑀摇头道:“万万不可!程咬金现在虽然跟在咱们后边看似意图不轨、不听军令,但始终未曾亮明车马反对殿下,未必不是走一步看一步仍在权衡利弊。若此刻鄂国公回头与之交战,李靖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等到鄂国公被拖住,东宫六率抵达,岂不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此事不能鲁莽行之,还应从长计议。”
尉迟恭怒道:“计议个屁呀!李道宗已经杀入太极宫,宫内禁卫不可能挡得住,攻占武德殿易如反掌,玄武门外左屯卫即将击溃右屯卫,若是吾等被纠缠于此,到时候横生变数又该如何是好?”
这回连萧瑀也无言以对。椔
一旦李道宗杀入武德殿生擒或者杀死皇帝,谁敢保证他不会另立一位皇子登上皇位?
与在场诸人不同,李道宗之所以依附晋王并非为己谋利,而是因为忠于太宗皇帝,想要替太宗皇帝完成遗愿。但人心难测,万一等到时候李道宗觉得拥立一位皇帝比扶持晋王登基可以攫取更多利益,也想要尝一尝权倾天下的滋味,那李治又该怎么办?
继续攻打长安杀入太极宫再将李道宗也给杀了?
一旦出现那种情况,李道宗只需将李承乾软禁,然后以李承乾的名义命令东宫六率配合李道宗,则李治就只有败亡一途,绝无可能获胜……
到那个时候,任他萧瑀手里有一百份“自白书”也于事无补。
他忍不住看了晋王一眼,事先计划得很是周详,但现在实施起来却瞬息万变,对晋王来说太过被动……
李治冷静下来,虽然心中恨不得将程咬金这个老匹夫剥皮拆骨,但也知道萧瑀之言有道理,这个时候一旦与程咬金冲突,必然被其拖住,到时候东宫六率围攻而来,自己麾下这十万乌合之众能否敌得过程咬金的左武卫与李靖的东宫六率?椔
深吸一口气,李治道:“暂且按兵不动,给江夏郡王牵制东宫六率使其不能入宫救援,鄂国公准备一下,随同本王亲自去会一会卢国公!”
众人大惊,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崔信劝阻道:“卢国公立场不明,殿下岂可以身犯险?万一其人心生歹意,恐对殿下不利啊!”
萧瑀也道:“微臣之前与其会晤,深知其摇摆不定、首鼠两端,若陛下前去与其相见,危险甚大。”
谁敢保证程咬金不会暴起伤人将李治给抓起来?作为贞观勋臣当中数得上的猛将,即便如今年岁不小,但程咬金的勇武素来为人称道,一旦暴起,趁这李治不备将其俘虏并不是不可能。
万一李治落入程咬金之手,十余万大军顷刻崩溃,谁也承受不起那等后果……
李治却很坚定,摆手道:“无妨,有鄂国公陪着,岂容那些隐私伎俩?”
尉迟恭起身,拍着胸甲道:“殿下放心,区区程咬金手下败将耳,他胆敢动手,吾必将其当场击杀!”椔
当年太宗皇帝被梦魇所缠,梦中总有邪秽作祟不能酣睡,于是将尉迟恭、秦叔宝两人在门外守护,这才镇压梦魇酣然入睡,由此可见在太宗皇帝心目当中,这两人的武力值乃是贞观勋臣之首。
程咬金也是当代猛将,但论起武力,自是比不得勇冠三军的尉迟恭……
旁人不能说话了,现在晋王麾下的军队虽然山东私军占据绝对多数,但基本都是乌合之众,顺风仗还能打一打,焦灼的硬仗只能右候卫来打,尉迟恭的地位可以说是无人能比。
李治见众人再无意见,便将此事确定下来,尉迟恭出去召集亲兵,派人给程咬金送信。
李治询问左右:“薛、刘、郑三人现在何处?”
褚遂良负责军中战报、文书往来,回道:“三军麾下三万余军队正在白鹿原向神禾原移动,但进度不快,似乎也忌惮他们前边的程咬金。”
李治点点头,心中担忧更甚。椔
如果程咬金彻底投靠皇帝,再加上薛、刘、郑三人的联军,兵力瞬间达到六万多,自己的退路瞬间堵死,若是李靖再率领东宫六率前来围剿,自己距离败亡也就不远了,即便李道宗成功杀入武德殿颠覆李承乾的皇权,也不知最终便宜了哪一个皇子在李道宗扶持之下登上皇位……
所以紧要之务,还是说服程咬金,只要程咬金站在自己这边,替自己挡住薛、刘、郑联军,自己就可以率军攻入长安直抵承天门下,占据夺位的主动。
*****
武德殿。
窗外小雨停歇,内侍推开窗子让微风吹进来,殿内浑浊的空气为止一清。
李承乾一夜未睡,眼里布满血丝,虽然早已做好一切准备且预留后手,但毕竟此战攸关皇位、攸关生死,巨大的压力如山一般压在他身上,还要在大臣面前做出依附若无其事、尽在掌握的轻松模样,心理承受了极大的煎熬。
一众文臣武将都已来到宫内,虽然叛军的攻势近在咫尺,却都在这个时候表达对皇帝的支持以及信心。椔
马周道:“当下长安城中还算平静,京兆府的官员已经全部入城负责各处里坊的治安,偶有人员不遵皇命也已妥善处置,另外,承天门至春明门的道路已经戒严封锁,危急之时可快速抵达城外军营,万无一失。”
原本的计划是一旦晋王自城南破城,逼近皇宫之时皇帝由玄武门撤走,但现在李道宗出乎意料起兵谋逆,玄武门自然不能走,只能由承天门出宫然后出春明门与李靖以及东宫六率汇合。
李承乾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摇摇头,淡然道:“朕不会走,朕就在这里等着叛军、等着雉奴,看看到底谁才是天命所归。”
众人默然不语。
虽然理智上应该劝谏陛下出宫躲避,但也都明白此刻一旦出宫,守军的军心士气将会遭受严重打击,就此彻底崩盘一溃千里也说不定。
到那个时候,难道只能拥护陛下带着东宫六率仓惶出逃,帝国从此陷入分裂、战火连年不休?
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敢说劝谏李承乾出逃的话语。椔
待到内侍换了茶水,李承乾问道:“卢国公那边如何了?”
李勣道:“晋王陈兵圜丘,兵临明德门下,随时都能发动进攻,卢国公已经率军离开驻地沿着樊川向南挺近,导致晋王不敢轻举妄动,薛、刘、郑联军则在卢国公之后缓缓逼近,已经即将抵达樊川。”
现在城南的趋势便是三方成纵向排列,互为牵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晋王怕程咬金咬一口,程咬金怕被身后联军骤然袭击,都小心翼翼,静待时机,三方云集了将近二十万大军,局面却出乎预料的平静……
李治点点头,又问道:“越国公可有消息?”
李勣摇摇头:“之前斥候回禀,说是越国公已经潜回右屯卫试图阻止兵变、击退左屯卫,但直至眼下仍未有具体消息传回,玄武门外到底是何情况暂时也未可知。”
玄武门实在是太重要了,一旦被叛军彻底把控,关中各地驻军极有可能马上归附晋王进而由玄武门进入宫内支援李道宗,到那个时候,晋王几乎立于不败之地。椔
不过若是房俊能够扭转乾坤攻占玄武门,则会彻底翻转局势,深入太极宫的李道宗孤立无援,关中各地驻军被阻隔于玄武门之外极有可能继续观望,而不是马上下场。
但右屯卫先分兵进驻玄德门,又遭逢李大亮策反,再历经一场混战,人员伤亡、军心士气都遭受极大打击,面对早有预谋枕戈待旦兵强马壮的左屯卫很难有胜算。
设身处地的考量一下,李勣觉得就算自己或者李靖坐镇指挥也负多胜少……
李承乾眉头紧蹙,有些担忧房俊的安全,当然也更担忧玄武门外的局势,不过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程咬金。
“此前越国公虽然与卢国公会面,但卢国公却一直未曾就其立场有明确表达,现在整个城南的焦点都在卢国公身上,他的立场几乎可以决定胜负……可否再派一人前去游说卢国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得到他一个确定的承诺?”
程咬金若是站在皇帝这边,则可以伙同薛、刘、郑联军齐头并进突袭晋王军队,以两军之精锐强悍,晋王唯有败亡一途。反之,若程咬金站在晋王那边,则可以挡住薛、刘、郑联军,让晋王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猛攻明德门。卥
整个城南战局,焦点在于程咬金一身……
一直默不吭声的刘洎起身出列,躬身道:“微臣愿往!”
李承乾顿了顿,没有第一时间予以回应,其余文武大臣也都神色各异,场面有些默然。
自担任中书令开始,刘洎便以文臣领袖自居,处处为了文臣的利益与军方针锋相对,虽然时不时的被房俊等人怼一下,但也愈发增添了刘洎的威望。
毕竟能不能代表文臣与军方抗争是一回事,愿不愿与实力强横的军方抗争又是另外一回事,刘洎的确并未在军方面前占到什么便宜,可除了刘洎之外,又有谁想着文臣的利益?
当下正值乱局,先是关陇兵变,接着晋王作乱,军方作为抵御背叛的主力难免权势大增水涨船高,诸多将帅气焰嚣张不可一世,若是没人予以针对打压,等到将来皇帝坐稳皇位,军方必然权倾朝野无人可知,到时候倒霉的必然是文臣。
文臣自然愿意见到刘洎承担重任,一旦完成,必然可以压制军方的功勋。卥
而在场的军方将领以李勣为首,李勣几次遭遇陛下冷落已经意识到自己应该低调,所以等闲时候绝对不会发表意见,更何况是攸关文武之争?
李承乾见到并无人出言反对,便点点头,叮嘱刘洎道:“卢国公能否为国尽忠攸关江山社稷,爱卿此番前往当多费些心思,当然,此刻兵凶战危,更要注重自身之安全。”
刘洎感激道:“多谢陛下挂念,微臣定不辱使命。”
李承乾正要说话,顶盔掼甲的李君羡自殿外大步而入,来到面前施礼,沉声道:“启禀陛下,叛军已然突破甘露殿防线,李道宗亲自上阵,程务挺战败被俘,叛军已经向武德殿杀来。”
殿内一片哗然。
虽然都知道程务挺未必挡得住李道宗的猛攻,但此刻乍闻防线崩溃,叛军越过永巷,依旧惊恐不安。
永巷之南,便是诸多寝殿,其中神龙门、大吉门、立政门等处将直面叛军之兵锋,一旦这些门禁失陷,武德殿将无险可守。卥
尚站在殿中的刘洎闻言,一脸怒色忿然道:“房俊身受皇命镇守玄德门协防太极宫,此刻叛军杀入宫内锐不可当,他却擅离职守不知身在何方导致防御崩溃,其罪当诛!微臣伏请陛下颁布诏令将房俊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众人都看向刘洎,虽然都知道刘洎不过是说说而已,想要借机压制房俊,但想要说出这样的话也是需要胆量和魄力的。
那房俊如今乃是陛陛下岂能将房俊枭首示众?而房俊原本就是一个棒槌,行事恣意胡作非为,当初太宗皇帝都管不服他,如今更是可想而知,若是被房俊听到这般明显是踩着他刷威望的话语,怕是会纵马上门马踏刘洎府宅,绝不肯善罢甘休……
这是很需要勇气的。
李勣罕见的提出不同意见:“事出有因,岂能一概而论?军中之事不能墨守成规,故而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言,非是对陛下不敬,更不是罔顾军令,而是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若事事请示、一成不变,导致贻误战机,殊为不智。不过也怪不得刘中书,您从不曾领兵,自然无从知晓军中行事之窍要。”
所以军中之事,不仅不要插手,更不要置喙……
对于一贯“尸位素餐”“只在其职、不谋其政”的李勣来说,这已经算是非常严重的警告。卥
面对李勣这样一位军政两方面都攀登至巅峰的贞观勋臣,即便是“生有一身反骨谁也不服”的刘洎也要保持敬重,面沉似水,拱手道:“英公此言有理,是下官唐突了。”
看似忍气吞声,然而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狠狠的刷了一番声望。
能够让李勣出言警告,这半身就是一种“荣耀”,放眼朝堂,还有几人能让素来不掺和政务的李勣针锋相对?
更别说李勣也只是出言教训两句,并未能将刘洎如何,愈发使得刘洎坐稳文官第一的位置……
李承乾想了想,颔首道:“那就劳烦刘中书了,朕还是那句话,一切小心为上。”
“喏。”
刘洎躬身领命。卥
虽然被李勣给怼了一回,看似颜面有损,但陛下依旧允许他前往说服程咬金,这其中所蕴藏的意味已经殊为难得。
当下叛军当前、局势危若累卵,军方势力大涨是正常的,不然还能指望文官上阵冲锋杀敌么?但陛下心中显然对于军方膨胀的势力已经有所忌惮,否则不会以这种维系自己颜面的方式来驳回李勣的话语。
政治斗争是有着极长周期的,不能争一时之短长,更何况无论文武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击败叛军,否则哪里还存在什么斗争?
当然,当下局势对于陛下极为不利,万一最终皇祚倾颓、晋王上位,也要预先谋划一番……
李勣瞅了一眼刘洎,起身躬身道:“叛军攻陷甘露殿防线,武德殿即将沦为战场,虽然宫内尚有守卫可以抵抗,但毕竟局势凶险,还请陛下自密道出宫,赶赴春明门外入驻东宫六率军营,以策万全。”
众臣也得纷纷起身,请李承乾移驾春明门外,不能身陷险地。
李承乾却表现得很是淡定,开口道:“朕乃大唐皇帝,焉能在逆贼胁迫之下惶惶如丧家之犬?此事毋须再说,朕就坐在这里,与忠于江山社稷的将士们并肩作战。不过皇后以及一众公主皆乃女流之辈,恐受惊吓,英公可派人将她们由密道护送出宫,送往卫公帐下予以保护。”卥
众人再劝,李承乾依旧不允,只好作罢。
虽然局势危如累卵,但李承乾坐镇武德殿的确能够鼓舞振奋军心士气,使得宫中将士能够拼死力战、不畏强敌。一旦李承乾撤走,军心必然动摇,说不定这武德殿连一个时辰都挡不住便彻底沦陷。
况且密道就在武德殿内,就算叛军攻进来再撤走也不迟……
*****
骑兵虽然被对方刀盾兵所阻,但也成功破坏了对方的阵列,后方的步卒在军令之下奋勇争先,数万大军潮水一般涌进右屯卫营地,朝着猬集于中军帐附近的敌军冲去,狂猛的攻势铺天盖地。
直至此刻,高侃才下令长矛手撤退,任凭己方的刀盾兵依旧与对方的骑兵纠缠在一处,令火枪兵上前。
五千火枪兵端着火枪终于找到曾经所向披靡覆灭敌国的感觉,装弹、瞄准、开火。卥
砰砰砰!
清脆如炒豆一般的枪声在营地内响起,枪口的硝烟喷射升腾很快凝聚成一团缓缓上升的烟雾,无以计数的弹丸倾泻而出,携带着火药赋予的巨大动能瞬息穿越战场上的空间钻入敌军身体,柔软的弹丸进入躯体之后被拉扯变形,在人体组织内造成巨大的破坏。
惨嚎声响彻云霄,火枪射击不止,敌军一排一排好似收割的麦子倒伏于地,若是集中要害当上阵亡还好,那些不至于当场丧命的兵卒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在地上翻滚哀嚎,痛彻心脾。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曾经被右屯卫火漆疯狂支配的恐惧升起至每一个左屯卫老卒的心头,令他们斗志丧失、士气崩溃,扭头就跑。既然有了火枪,那么火炮还会远吗?
怕是跑慢一步接下来就要承受火枪的疯狂齐射,然后在天崩地裂的炮火之中尸骨无存、化为齑粉……
而那些新近被补充进来的新卒不曾有过这般感受,虽然伤亡惨重,却还依从军令一味的向前冲锋。
有人向前、有人向后,数万冲入营地的左屯卫兵卒阵型涣散、乱作一团,数千火枪兵三排战列,前排发射、中排准备、后排装弹,阵型随着敌军的溃散前压,虽然进度缓慢,但每一步都坚定无比。卥
房俊命人将李大亮、柴令武收押看管,吩咐王方翼道:“收拢斥候打探周边一切消息,要将局势掌握在手中不能有半分遗漏,另外,派人渡渭水北上给殷秦州送去口信,就说老子就在玄武门等他,他若敢来,不仅让他全军覆灭,还要他阖家抄斩!”
“喏!”
王方翼大声领命,如今房俊回归坐镇右屯卫,全军上下军心大振、士气高涨。
毕竟从成军那一日起,跟随房俊北征西讨、征战无数,未尝一败,这种用一个接一个胜利培养出来的威望最是坚不可摧、固若磐石,只要房俊在,这完全就是一支无敌之师。
如今更装备了火器,普天之下,自认无敌!
待到王方翼离去,房俊再度翻身上马,环视一周,大声道:“高侃留下坐镇中军、支援各方,轻骑兵出列,随本帅冲破敌阵、斩将夺旗!”
“喏!”卥
两千轻骑轰然应诺,为能够再度追随房俊驰骋沙场而兴奋得满脸通红。
房俊一马当先,百余具装铁骑的亲兵组成一个巨大的锋矢阵,两千在后紧随,避过中间被火枪兵肆虐屠戮的战场,绕了一个弯子向着营门方向冲锋而去。
他远远便瞧见柴哲威的大旗竖立在那里,现在局势紧迫没时间让他从容击溃敌军,不如擒贼先擒王,只要击杀柴哲威,左屯卫自然全数崩溃,到时候再进占玄武门,支援宫内。
河风猎猎,似乎能将远处金戈铁马杀伐铮鸣的声音传过来,殷秦州面色木然,淡然道:“既然你都知道‘奉先帝遗愿’之类的言语乃是屁话,萧瑀、尉迟恭之流又岂能不知?”滚
殷元无言以对。
殷秦州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淳淳善诱:“他们什么都明白,但还是那么干了,又是为何?这世上绝无所谓的对错,‘邪不压正’更是一句屁话,只要你赢了,你就是正义的一方,无论你做过什么、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达到的胜利。当年先帝悍然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弑弟逆而夺嫡,其中究竟有几分逼不得已、又有几分蓄谋已久,谁能说得清楚?结果是先帝坐上皇位,克继大统,自然代表了帝国正朔,而建成、元吉之辈不仅兵败身死,更是子嗣断绝,所以他们两个久而久之自然成为恶的一方,因为不会有人替他们喊冤。”
这些道理殷元隐隐明白,却未必那么透彻,现在听闻殷秦州摆事实、讲道理剖析得清楚明白,心中却觉得不太得劲儿。
他自然不会信奉什么“正义必然胜利”之类的鬼话,输赢胜败从来都与正邪善恶无关,但想到胜利者可以肆无忌惮的扭曲事实,甚至举世皆无反驳之人,就感到难以接受。
邪恶可以胜利,但不能成为正义,这是年青人流淌在血管里的原则,是生命所崇尚的意义,这一切或许会在以后的生活当中逐渐磨平甚至熄灭,但起码在此时此刻,还是憧憬着黑或者白而不是迷茫一片的灰暗。
殷秦州看着一脸纠结的儿子,忍不住笑起来,他抬手拍拍儿子健硕的肩膀,心中还是有一些宽慰的,谁又愿意自己的儿子早早浸染在名利场这个染缸之中丧失了纯洁呢?
虽然最终想要在这个世间活的更好、走的更远、爬的更高难免要历经摔打锤炼,但还是希望这种摔打与锤炼能够来得晚一些……滚
殷元揉了揉脸,看着父亲取笑的表情,无奈道:“是儿子蠢笨了。”
殷秦州笑道:“你的确很笨,并非是因为正义或者邪恶,而是谁告诉你咱们率军来此是要支持晋王的?”
殷元愕然:“难道是支持陛下?”
宇文士及偷偷去府上游说父亲他是亲眼所见的,虽然不知两人在密室之中到底谈论了什么,但此刻晋王兵临城下、李道宗悍然反叛,陛下朝不保夕、随时有倾覆之祸,他们父子两个无皇命调令的情况下擅自起兵,除了支持晋王还能是什么?
“陛下被困太极宫,中外隔绝,即便有皇命调令也传不出来,难道明知擅自起兵乃死罪便浑然不顾陛下之生死、社稷之存亡?凡忠义之士起兵勤王,自然毋须顾虑所谓的规矩,舍弃自身之荣辱只为君王分忧,这才是真正的忠臣,而不是墨守成规坐视陛下遭遇劫难却自珍羽毛、按兵不动。”
殷元有些懵,那咱们跑到这里到底是做甚?
入京勤王?滚
还是助纣为虐?
“哈哈!”殷秦州见到儿子的表情愈发笑得大声,而后才道:“来看看。”
殷元彻底糊涂了:“看什么?”
殷秦州目光沿着渭水上游移下,最后停留在远处太极宫的方向:“看看这天下大势如何。”
“那也学着其他人那般按兵不动、隔岸观火岂不是更好?”
“等到火灭了的时候,再出手哪里来得及?世间之事千难万难,最难还是在于火候的把握,出手早了风险太大,出手晚了太过被动,其间的尺度太难掌控,而咱们现在出现在这里,刚刚好。”
斥候从河面上摆渡回来,带回了最新的消息。滚
“启禀大帅,江夏郡王起兵攻陷内重门杀入太极宫,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抵达甘露殿一线,程务挺率兵组织防线甘露殿、神龙殿一带防御,一时间难分胜负。李大亮暗中潜入右屯卫策反数千将士,试图搅乱整个右屯卫,柴哲威则召集左屯卫兵马随时准备进入右屯卫,不过越国公房俊忽然杀出,斩杀李奉戒、俘虏李大亮,叛乱已经被平息。”
殷秦州对殷元说道:“果然还得是房俊啊,什么叫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这就是了。”
回头对斥候道:“再探再报。”
“喏。”
斥候得令,起身回到穿上,再度返回渭水南岸。
殷元很是兴奋,看着父亲道:“只需房二击溃左屯卫便能够彻底掌控玄武门,李道宗起兵入宫留在玄武门的兵力肯定不足,一旦玄武门被房二占据便切断李道宗的后路,不仅再无人能够支援,且会使其军心动摇、士气崩溃,或许扭转局势就在当下!”
他与房俊乃是旧识,平素交情不错,也一直对房俊极为尊敬,若是能够与房俊一道成为擎天保驾的勤王之功,岂不正好?滚
殷秦州却摇头道:“事情哪里会那么简单?且不说房俊能否击败齐编满员的左屯卫,就算柴哲威当真不堪一击进而进占玄武门,李道宗得知后路被断,自然愈发坚决猛攻太极宫,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单凭程务挺与李君羡怕是守不住。”
更何况还有一个程咬金。
他并不是觉得程咬金不会死心塌地给晋王卖命,而是从舆图上观察程咬金驻兵之位置着实令人疑心,就在晋王大军的身后,既可以协助晋王攻打明德门,也可以与守军前后夹击将晋王围在当中,如何抉择,殊难预料。
最重要的是程咬金的身后还有薛、刘、郑联军,这支军队当真只是适逢其会出现在程咬金身后吗?
只怕未必如此。
而程咬金若是协助晋王攻打长安,就不得不考虑其身后的薛、刘、郑联军。
薛万彻的右武卫是与程咬金左武卫齐名的强军,刘仁轨麾下的水师更是精锐,甚至就连郑仁泰召集起来的荥阳郑氏最后一点私军也不是乌合之众……滚
这样一支军队在身后虎视眈眈,程咬金还敢依附晋王么?
变数实在是太多。
又一艘舟船出现在河面上,正乘风破浪横渡而来,殷秦州眯起眼睛看去。
须臾,有斥候来报:“右屯卫副将王方翼,奉越国公之命觐见大帅,不知大帅是否会见?”
“王方翼?”殷秦州蹙眉,这个名字他并不熟悉。
殷元道:“此人据说乃太原王氏远支,不过血脉已经极为淡薄,故而并未受到太原王氏的扶持,原本在安西军担任斥候,房二西征大食之时将其收入麾下,然后带回长安安插在右屯卫统领斥候,是一员剽悍精明的战将,极得房二之信任。房二被太宗皇帝褫夺右屯卫大将军之职,离开之时便授意高侃、程务挺、孙仁师、王方翼等人主持军务,对房二言听计从、死心塌地,就连李道宗奉皇命接管右屯卫想要插手军务,都被这几人顶了回去。”
殷秦州道:“原来是房俊的心腹亲信?那就得见一见了,听听房俊有何言语。”滚
回头对斥候道:“让他过来吧。”
“喏!”
斥候退去,小半盏茶功夫将一员顶盔掼甲、英姿勃勃的少年将领带了过来,正是王方翼。
王方翼龙行虎步来到殷秦州近前,先是目光灼灼的与其对视,气势上半分不落下风,殷秦州左右亲兵见状大怒齐声呵斥,王方翼面不改色,这才施行军礼,单膝跪地:“越国公命末将前来,传达一句话。”
殷秦州饶有兴致的看着王方翼,道:“讲!”
时至今日,房俊擅于发掘人才、调教人才的名声早已朝野咸知,几乎每一个被他留在身边、悉心栽培的年青人最终放出去都能独当一面,这份能力着实令人眼红。
地位来自于权势,而权势来自于派系,当自己的派系里拥有无数前程远大的年青人,自然是保证自身地位权势的最好方式。滚
眼前这个王方翼敢于在数万左侯卫兵卒虎视眈眈之下依旧与自己对视,面不改色气息稳定,这份胆量气魄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足以见得这少年之不凡……
王方翼大声道:“越国公有言:老子就在玄武门等着殷秦州,他若敢来,不仅让他全军覆没,还要他阖家抄斩!”
此言一出,顿时好似捅了马蜂窝一般,周围的左侯卫将士勃然大怒,纷纷叱责喝骂。
“娘咧!找死是吧?”
“胆敢对大帅无礼,老子将你碎尸万段!”
“咱们会否全军覆没暂且未知,但你这混账身首异处却是立刻!”
“大帅,请斩此獠!”滚
……
周围鼓噪纷纭杀气腾腾,不少兵卒红着眼睛撸起袖子就要扑上来,王方翼却淡然处之、神情不变。
殷秦州摆摆手,不悦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况且咱们与越国公是敌非友,岂能斩杀他的麾下大将惹人耻笑?速速退下,不得无礼!”
安抚了怒火冲天的兵卒,这才饶有兴致的看着王方翼,问道:“玄武门外战况如何?”
王方翼没有透露丝毫实情:“越国公勇冠三军,右屯卫骁勇无敌,柴哲威早就是手下败将,击溃其军、俘虏其帅也不过是反掌之间耳。大帅若是不信,大可以提兵渡河直抵玄武门下亲眼看一看。”
想从我口中探知虚实您是甭想了,果真想知道您就自己去看看。
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那个胆子?滚
周围兵卒又是一阵鼓噪斥骂,见过嚣张的但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身在右候卫居然敢跟大帅这般不客气,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殷秦州倒是没有生气,他本就是一个儒将,匹夫一怒那种事很少在他身上出现,笑吟吟的看着王方翼片刻,才缓缓说道:“回去告诉越国公,该去的时候,某自会前去。”
王方翼等了一会儿,见他再无别的说话,便颔首道:“末将告退。”
殷秦州对殷元摆摆手:“去送送王将军。”
殷元连忙领命,送着王方翼到了渭水边登船,看着王方翼的舟船横渡渭水,这才回来,问道:“父亲如何打算?”
殷秦州转身走到一旁临时搭建避风的帐篷,坐下后招呼殷元坐在一侧,温言道:“咱们这次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起兵前来此处,其实是代替所有人前来试探一番。”
殷元听懂了一半,现在关中各地驻军、门阀都在隔岸观火,等着最佳时机再下场,但这个最佳时机很难掌握,晚了自然收益最小,早了又风险太大。
但有什么好试探?
殷秦州对于自己的儿子极尽耐心、谆谆善诱:“说是试探,实则就是找一个替死鬼……有些东西是看不清的,唯有参与其中才知究竟,但那些门阀顾惜己身、萎缩不前,就需要有人挺身而出替大家蹚一蹚路。”
殷元吃了一惊:“父亲何必这般任人摆布?”
殷家虽然算不得一等一的门阀,但在醴泉也算是一手遮天,家中人口澹薄,无论殷秦州还是殷元平素都没有什么勃勃野心,何必承担如此之大的风险,去替其他门阀做嫁衣?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做不做的问题,咱们殷家看似平平稳稳,实则却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与关陇门阀极为亲近,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再想如以往那般模棱两可、进退自如,却是已经不能。无论立场如何都必须表明态度,否则夹在中间,将来不管是谁得势都难有一个好下场。”
殷家与关陇门阀亲厚,却并不属于关陇门阀,将来若是陛下获胜势必将关陇门阀彻底扫荡一遍,殷家难逃劫难;而若是晋王成功夺嫡,关陇势力大涨,一样会清算今日殷家不肯出头的旧账……
山林之间的野兽弱肉强食,人世间的规则同样也是如此。
殷元默然不语。
殷秦州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倒也不必担忧,咱们虽然成为那些人的刀子,但刀把子却是攥在咱们自己手里,到底往哪里砍还是能做主的,再等一等,只要房俊攻占太极宫,不管宫里情形到底如何,咱们也马上公然表态支持陛下,并且替陛下护卫渭水一线。”
大不了阖家上下跟随陛下亡命河西另立政权与长安抗衡,到那时殷家顺理成章进入权力核心,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
王方翼站在舟船之上,河风迎面吹来衣衫猎猎作响,浑身上下一阵发寒,这才发觉内里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方才在殷秦州面前看似强势,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谁知道殷秦州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当真死心塌地归附晋王,说不得就要拿他这个房俊的心腹来开刀祭器,大卸八块丢进渭水里喂鱼。
直到舟船抵达渭水北岸,两脚下船踩在陆地上,王方翼才将心放回肚子里,向送他渡河的兵卒拱拱手,与同行而来的十余人汇合,解开先前系在树上的战马缰绳翻身上马,便向着右屯卫营地疾驰而去。
由玄武门向北至渭水,东侧是地势较高的龙首原,西侧是汉朝长安城旧址,中间比较适合通行的区域被禁苑划拨在内,亦是山岭纵横、河流穿插,行走并不便利。
王方翼当先而行,绕过一道山岗的时候忽然勒马止步,身后十余人见状也急忙控制战马止步,奇道:“将军何事?”
“嘘——”
王方翼让众人噤声,从马背上翻下来,趴在地上将耳朵紧贴地面听了一会儿,起身看着南边方向,沉声道:“有骑兵自玄武门方向而来,大约十余骑,行进急促蹄声杂乱,似乎是一股商队或者乱兵……所有人听令,藏好马匹然后自道路两侧隐蔽!”
“喏!”
十余骑纷纷下马,将战马牵往路旁树林中戴上嚼子栓在树干上,然后潜伏在路边荒草丛中,各自将横刀放在手边,然后取下背上弓弩上弦搭箭,屏气凝神,等着对方到来。
须臾,马蹄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起来。
继而,一股十余人的队伍疾驰而来,一眼便看出马上骑士穿着左屯卫军服,但军容狼狈、行色匆匆,根本无暇观察前方是否有埋伏,只是一味的打马急行。
王方翼将手中强弩端起,放平,单眼瞄准当中骑着枣红色战马的军官模样的骑士,待到近前,口中大喝一声:“放!”
勾动扳机,弩箭离弦而去,马上骑士猝不及防,被弩箭射中肩胛,大叫一声跌落马背。
嗖嗖嗖!十余支箭失自道路两侧草丛中陡然射出,当即有七八人中箭,响起一片惊呼惨叫。有几人跌落马背,剩下几人非但没有停下救治同伴,反而愈发快马加鞭一熘烟跑的没了影子……
王方翼有些愕然,这就是左屯卫的素质?
前方正在打仗,这些人却逃离战场,且连同伴遭遇袭击都不停下施救,明显是胆子被吓破了毫无士气可言,也不知营地那边都发生了什么。
带着人从草丛中跳出来,先将在地上翻滚哀嚎的几人控制住下了兵刃,然后王方翼瞅着其中一人愣了愣,露出一嘴白牙笑道:“原来是谯国公,幸会幸会。”
居然是兵败之后一路逃到此地的柴哲威……
柴哲威忍着肩胛的剧痛,双目喷火的瞪着王方翼,要紧嘴唇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呢?
先是被房俊一举击败,数万大军狼奔豸突一败涂地,自己更是被房俊在万军丛中追杀而吓破了胆子,不得不抛弃军队亡命奔逃,结果半路却又被一个小小的斥候伏击擒获……脸都丢尽了。
王方翼笑容灿烂,站起身指挥一旁的兵卒:“来人,将箭杆削断救治一下,可千万别让谯国公有什么意外,咱们弟兄几个的功勋赏赐可全靠他了!”
“喏!”
一旁兵卒兴冲冲上来给柴哲威救治,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谁能想到走路也能碰到这么一条大鱼?交战之中生擒敌方主帅,这得是多大的功勋啊,岂止是功勋赏赐?毫不夸张的说,大家伙下半辈子的前程都得指望这位,可不得给伺候好了?
有人怕柴哲威咬舌自尽,干脆从他衣服上撕下一块碎布塞进嘴里堵严实了,然后驷马倒攒蹄捆绑得严严实实,绝对不容许他逃脱或者自戕,这可是天大的前程,万万不能出现半点差错……
柴哲威手脚被捆,嘴巴被堵,浑身上下想要动一动都难,奋力挣扎也不过是蛆虫一般蠕动几下,嗓子里“呃呃呃”发出一些声音,气得双眼通红。
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刀子,就算让我跑我也得敢跑啊?何必绑的这么紧这么难受?
简直欺人太甚……
王方翼想了想,又让人从死尸身上扒下几件衣裳将柴哲威头脸全部蒙上,以防半路再遇到左屯卫溃兵引起麻烦,万一碰上二十人以上的一队溃兵见到柴哲威想要抢回去,自己这边可能打不过,到手的功劳若是飞了,怕是要郁闷死。
收拾停当,王方翼翻身上马,亲自将柴哲威横放在自己马鞍前,带着兵卒沿着大路疾驰向玄武门方向。
一般来说溃兵为了防止被追杀是不会走大路的,似柴哲威这般慌不择路的蠢货毕竟是少数……
然而等到临近汉长安旧址,越来越多的左屯卫溃兵却没头苍蝇一般自玄武门方向逃窜而来,山林间、沟壑里、大路上,一群群溃兵亡命遁逃,漫山遍野慌不择路,甚至途中与几队溃兵走个碰面,将王方翼等人吓一大跳。
结果对方见到王方翼等人的右屯卫军装吓得兔子一般窜进路边山林消失不见……
王方翼不敢大意,伏击了一队溃兵之后换了衣裳,这才与不计其数的溃兵相向而行,一群人知道必然取得了大胜,愈发兴奋。
右屯卫上下对于房俊有着无与伦比的爱戴与尊崇,因为房俊带领他们从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胜利,无论敌人多么强大、形势多么危急,最终总是能击溃强敌迎来胜利。
所以即便此刻长安城内军情如火、叛军甚至突入太极宫,但在房俊回道右屯卫接管的那一刻,军中上下从不曾怀疑他们会失败。
但面对兵强马壮、人员齐整的左屯卫依然能够如此快速的获胜,将数万敌军彻底击溃,仍然让王方翼等人狂喜之余感到不可置信……
他忍不住在打横放在身前的柴哲威臀上拍了一记:“好歹您也是一位统军的国公啊,家学渊源、底蕴深厚,虽然知道您打不过咱家大帅,但败得这么快,您也太没
用了吧?”
“呜呜呜。”
柴哲威被拍了这一下羞愤欲死,若非嘴巴被堵着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这会儿倒是想大喊一句“士可杀不可辱”,但只能呜呜呜,半个字都吐不出。
想到以后将要面临的嘲讽与讥笑,忽然觉得还不如之前率军与房俊死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就算最终战死,也能落得一个英勇无畏的好名声,何至现在这般连一个小卒子都能对他羞辱?
悔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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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云层散尽,秋日暖阳在云层后露出头来,微风和煦,阳光普照。鷂
房俊与百余亲兵策马回到中军帐,迎着前来迎接的高侃等人翻身下马,摘去兜鍪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大笑道:“天公作美,阳光普照,足以见得陛下乃天命所归,连上苍都帮衬一把!”
雨水能够增大火器的故障率,大大减弱军队的战力,关键时刻一旦雨势加大导致火器大规模出现故障,以至于军队未能完成预定之作战目的,那可就麻烦了。
毕竟现在一切都是在悬崖边缘行走,收获固然极大,风险亦是极大,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祸。
但值此叛军兵临城下之时,连绵多日的秋雨忽然停歇,阳光普照、光风霁月,能够使得火器发挥出最大威力,岂不正是上苍眷顾?
房俊或许不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但当今世上对于这等“天人感应”之类的言论信之不疑,此刻说出来,能够极大提振军心士气,使得所有忠于皇帝的军队都能认识自己拼死扶保皇帝乃是“顺应天命”,是应该做的事,自然能够爆发更大的力量。
左近兵卒将士闻言,果真振臂欢呼,“万岁”之声响彻四方,惊天动地。
孙仁师上前接过缰绳,房俊看看他,拍拍他的肩膀,赞许道:“表现不错,没有在叛贼威逼利诱之下助纣为虐,而是意志坚定予以回绝且将计就计,再接再砺吧,陛下不会亏待。”鷂
李大亮父子潜入右屯卫策反军中将士之时,便将目标放在孙仁师身上,虽然孙仁师并非关陇出身,但他是后加入右屯卫,并非房俊嫡系,房俊在时未能受到器重,之后也并未委以重任,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孙仁师当时并未拒绝,随后将消息告知高侃,这才有了其后对李大亮父子行踪之掌握……
孙仁师得到赞许很是激动,当即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大声道:“末将愿意追随大帅,效忠陛下!”
“很好!”
房俊再度拍了他的肩头,让他起来。
高侃等人簇拥着房俊进入中军帐,房俊当仁不让居中而坐,询问道:“当下战况如何?”
高侃道:“敌军虽然齐编满员、人数众多,但大多是此前关陇兵变被咱们打得几乎全军覆灭之后重新征调、招募而来的新兵,空有其势、而无其实,顺风仗或许还能打一打,可一旦碰上攻坚战屁用不顶。咱们火枪兵并未击杀多杀叛军,枪声一响,敌军几乎瞬间崩溃,但人数着实太多,正予以追杀围剿,万万不能使其在某些人的号召之下重新集结,咱们没时间跟他们磨蹭。”鷂
左屯卫虽然不堪一击,但万一其溃败之后被军中那些将领集结起来,又会给右屯卫形成威胁。虽然再度击败易如反掌,但当下局势必须尽快攻占玄武门切断李道宗的退路,哪里有时间在别的地方纠缠?
干脆彻底将左屯卫击溃,虽然免不了费一些手脚,但一劳永逸。
房俊颔首予以认可:“不要因急于一时而留下隐患,必须将整个禁苑直至渭水的残敌全部肃清,而后再全力攻略玄武门。李道宗虽然杀入宫内,但陛下早有防范,再不济也能拖到咱们前去救驾。”
原本还提心吊胆的高侃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就怕宫内防御薄弱等不及,现在既然房俊说了能拖住,那就一定能拖住。
有亲兵通禀之后入帐,禀报道:“启禀大帅,王方翼回来了,而且半途将溃逃的柴哲威生擒活捉,已经押解而回。”
“哦?”
房俊先是楞了一下,旋即大笑道:“这小子莫不是走了狗屎运,让他去给殷秦州传个话儿,居然也能捡到如此之大的一桩功勋?”鷂
帐内诸人表示酸得厉害,就连高侃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瓜怂也太好命了吧?”
生擒敌酋,任何时候都是一桩天大的功劳,沙场之上出生入死枭首几十级,也不如人家这般轻松愉快加官进爵,尤其是王方翼这厮根本就是误打误撞,完全是柴哲威自己一头撞上去……
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须臾,王方翼快步入内,先是见礼将会见殷秦州的经过说了,对于殷秦州的话语详细的复述一遍,这是主要任务必须先行交待,而后才言及生擒活捉柴哲威之经过。
众人见他虽然言语低调,但神情之间难掩得意,愈发羡慕嫉妒,一阵阵心酸……
房俊先是眯着眼睛思量一番殷秦州的言辞,然后才说道:“这件事干得漂亮,给你记上一功,待到平乱之后呈递于陛下面前,本帅亲自给你邀功。”
王方翼大喜,赶紧单膝跪地:“多谢大帅栽培!”鷂
当今陛下对于房俊之信任、倚重几乎达到言听计从之地步,可谓朝野皆知、中外咸闻,此番若能平定叛乱,房俊愈发功勋赫赫、权柄威重,他若亲自向陛下邀功,陛下岂能拒绝?
可以说,王方翼此番生擒柴哲威之功劳,足以让他平步青云、原地起飞,一举踏入高层将领绝非奢望……
房俊摆摆手:“诸位能够在此社稷倾颓、江山板荡之际依旧忠于陛下,舍生忘死与逆贼作战,陛下欣慰喜悦,必然封赏甚重,又岂用本帅多说?不过首要之务,还是要剿灭叛贼、维系正朔,传令下去,速速将左屯卫溃兵清理干净,而后集结大军,攻陷玄武门!”
“喏!”
众将得令,纷纷行动。
一时间,玄武门以北偌大的区域之内,右屯卫轻骑四出杀气腾腾,左屯卫溃兵好似草原上的绵阳一般漫山遍野亡命逃窜,但凡有几十人以上聚集一处,马上便会遭受猛烈打击。所以起初还有一些左屯卫将校试图聚拢军队试图反击,但现在知道右屯卫绝对不容许他们这么做,也只能一哄而散。
尤其是前方混战之际己方主帅柴哲威忽然不战而逃,直至此刻下落不明,愈发使得最后一丝军心彻底溃散,无以计数的左屯卫溃兵漫山遍野,一败涂地。鷂
右屯卫兵卒气势如虹,风卷残云一般四下扫荡。
*****
武德北门,战事激烈,城门下密密麻麻铺满了一地尸体,无以计数的叛军正搭起云梯向城上进攻,被城上倾盆箭雨覆盖而下死伤无数,但李道宗亲自督阵,军卒有进无退,谁敢后撤半步,斩立决。
李道宗身姿笔挺,标枪一般负手站在距离武德北门不远处,看着麾下将士冒死冲锋气势汹汹,却又一次一次被击退,英俊的面庞古井不波,看不出一丝一毫担忧与急躁。
十余年戎马生涯早已锤炼出坚强的心志,岂会因为一时之得失而扰动心神?
况且现在武德北门的抵抗于是激烈,就越是预示着整个武德殿的防御力量有限,一旦自己这边的进攻能够顶住,持续不断的给予守军巨大压力,迟早破门而入。
到那个时候,一切水到渠成,皇帝大势尽去。鷂
唯一可虑的,便是玄武门的情况……
宇文士及站在李道宗一侧,眺望着远处城门上下激烈的战况,不无忧心道:“守军抵抗很是顽强,看来陛下依旧在武德殿没有逃走,这仗不好打。”
若皇帝临危退缩或自承天门出宫奔赴春明门投奔李靖,或自密道出城另作谋算,守军都势必军心涣散士气低迷,不可能如眼下这般悍不畏死、半步不退。
这是好事,只要破城,皇帝再想走可就走不了,只需将皇帝控制住,大势已成。
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到时候皇帝要如何处置?
如果杀了,则难免要牵扯到“弑君”,谁去动手?谁能背负这个罪名?当年的宇文成都几乎得到所有关陇勋贵支持,背靠朝中半数大臣,悍然将隋炀帝缢杀,结果便是他前脚动手,后脚所有人都骂他是“逆贼”,要将其杀之而后快。
帝国正朔这四个字绝不是说说而已,那代表了皇权尊严,代表了天下正统,谁敢以下弑上,谁就要接受天下人共讨之……鷂
可如果不杀,同样麻烦。
皇帝就是天下最高的神位,哪怕他被迫退位,依旧会有无以计数的“忠臣义士”打着“勤王”的旗号行兵戎之事,到时候天下烽烟处处、流寇四起,不知多少野心勃勃者浑水摸鱼,想要一一剿灭需要耗费多少国帑、精力?
而在最初的设想之中,最为理想的结局就是“义军”攻破太极宫,宫内的禁卫趁乱“起事”,诛杀“伪帝”,而后晋王顺利入宫,克继大统……
斥候自北而来,策马疾驰至跟前才勒马站定翻身下马,小跑两步来到李道宗面前:“启禀大帅,右屯卫火枪兵击溃左屯卫骑兵,房俊亲率部曲人马俱甲突袭柴哲威后军,导致其大乱,混战之中柴哲威不战而逃,去向不知,眼下左屯卫已经溃败。”
李道宗面无表情,虽然难以接受,但在房俊消失不见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区区柴哲威如何奈何得了房俊?大败亏输,实乃情理之中。
只不过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快,还是让李道宗有些措手不及……
李道宗面无表情,虽然难以接受,但在房俊消失不见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区区柴哲威如何奈何得了房俊?大败亏输,实乃情理之中。阯
一旁的宇文士及却没忍住,长叹一声,扼腕道:“柴绍虎父犬子啊,这柴哲威难堪大用,右屯卫已经被李大亮搅合得乱成一团、自相残杀,大好局面之下居然一败涂地,简直废物。”
李道宗哼了一声:“柴绍也算不得‘虎父’,若非平阳昭公主之功勋,他柴家充其量是个二流门阀,”
回头将亲兵叫到面前,下令道:“传令下去,本帅要一个时辰之内攻陷武德北门,先登者赏子爵、功勋十二转,若到时不克,则本帅亲冒矢石与将士共存亡!”
亲兵心中一懔,急忙应下,转身飞快跑去传令。
作为一军之统帅,李道宗的威望极高,若需他亲自上阵才能攻陷武德北门实是全军上下之耻辱,之前李道宗已经亲自上阵一会生擒程务挺击溃甘露殿防线,若现在还需李道宗上阵,全军上下难免颜面无光,军人最重荣誉,所以这道命令不啻于传递出李道宗的真实想法:就算死,全军也得死在攻城的战斗中。
如让主帅战死军前,阖军上下岂有颜面存活?左右是个死,自是死在冲锋路上!
当下,攻城之势更甚三分。阯
宇文士及暗暗感叹,这就是百战宿将的威望能够将一军之战力提升至极限的原因,若是换了寻常将领这般敦促军队死战,非但不能提升战力,搞不好军中将士怨声载道士气低迷,再遭遇重挫,极有可能瞬间崩溃……
战场上鼓声隆隆,李道宗询问斥候玄武门战事经过,当听到右屯卫以数千火枪兵击溃左屯卫骑兵部队之时,面色凝重,转头看向宇文士及:“之前,晋王殿下可曾探寻过铸造局恢复几成产量?”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曾明里暗里探查过铸造局的重建以及产量,毕竟火器在房俊军中大放异彩,倚之横行无忌战无不胜,谁敢轻视?尤其是那些心怀叵测之辈,若是不搞明白铸造局到底能否全数供应忠于皇帝的军队以火器,万万不敢轻举妄动。
他自己也曾探查过,结果是产量严重不足……
所以此刻右屯卫祭出火枪兵这个大杀器是因为原本的库存,还是隐匿了铸造局的真实产量?
既然有火枪兵,那么会不会在关键时刻还有火炮?
是只有右屯卫装备了火枪兵,还是其余诸如东宫六率等等所有忠于皇帝的军队都装备了?阯
宇文士及颔首道:“这是自然,以火器之威力,殿下岂能全无防范?事实上不仅是晋王殿下,包括尉迟恭、程咬金、其余十六卫等等都或明或暗探查过铸造局的产量,但几乎所有的结论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只能生产极少的火药、弹丸,连震天雷都生产不出,火炮更是全无可能。”
顿了一顿,目光与李道宗对视:“事已至此,退无可退,无论是否在火器探查上出了岔子,都应尽快攻陷武德殿,只要武德殿攻陷,就意味着皇权更迭,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陛下或死或逃的确都是很大的麻烦,但无论如何都需要先颠覆陛下的统治,而后扶持晋王上位,麻烦的事情大不了以后在头疼,可若是这武德殿久攻不下,拖延下去恐生变故。
现在那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扶持晋王的各地驻军、门阀,搞不好见到局势不妙干脆出言拥戴陛下,到时候晋王就成为彻彻底底的叛逆,人人喊打,如何得了?
如此也就看出柴哲威不敌房俊从而一败涂地对于局势之影响有多么巨大,按照原本的预想,这个时候柴哲威已经肃清玄武门所有忠于皇帝的军队,向关中所有人展示出晋王大势已成的消息,那么隔岸观火之辈自然前赴后继的向晋王效忠,而后纷纷起兵协助晋王剿灭东宫六率,成就大事。
结果柴哲威一败涂地,导致局面几乎失控……
李道宗淡然道:“吾之所为,是为了奉行先帝遗愿辅佐晋王承继大业,而不是任由帝国陷入分裂内战频仍摧毁帝国基石,无论如何,必须将皇帝控制住。个人之生死荣辱与帝国即将陷入内乱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所以你们关陇门阀纵然兴旺一时,却迟早被浩浩荡荡的大势却淘汰不得不坠入尘埃之中,太狭隘了。”阯
他听得出宇文士及言中之意,大抵是只要能够让晋王坐上皇位,一切都可以放在一旁从长计议,甚至为了个人不背负一个弑君的骂名,宁愿坐视陛下逃出长安,从此天下二日、割地而治。
但在李道宗看来却是万万不行的,太宗皇帝之所以心心念念易储推晋王上位,是认为李承乾做不好一个皇帝,而晋王李治却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能够将朝政把持手中游刃有余,归根究底,太宗皇帝是想要这个帝国一日胜似一日,越来越好。
而太宗皇帝为何至死都未曾颁布易储之诏书?就是因为顾忌易储会使得原本的东宫派系与朝堂格格不入,待到将来晋王登基,亦会明争暗斗,斗争不止,以至于将帝国根基消耗殆尽。
现在若是任由李承乾出京,岂不是正应了太宗皇帝的担忧,与太宗皇帝的心意背道而驰?
为了太宗皇帝的遗愿,他愿意背负万千骂名,哪怕遗臭万年。
宇文士及心悦诚服,居然躬身施礼:“郡王心系社稷、志存高远,不惜以己身之荣辱成就帝国之传承,老朽远远不及,既是心存崇敬,又是自愧不如,惭愧,惭愧。”
李道宗视如不见、充耳不闻,对于这等“捧杀”的小把戏置之不理。阯
“诸多关中驻军皆由郢国公您联络,不知此番究竟有几人能够起兵逼近长安牵制房俊?”
若房俊彻底击溃左屯卫肃清玄武门外,那么接下来必然全力攻伐玄武门,而自己本以为柴哲威收拾掉右屯卫基本不会出现问题,所以只在玄武门留下两千人,现在柴哲威全军覆灭,这两千人如何抵御右屯卫的猛攻?
一旦玄武门失陷落入房俊手中,则房俊完全将太极宫隔绝开来,自己这边欲退无路,更不会有人前来增援,等于陷入死地,只能全力攻打武德殿,有进无退、向死而生。
况且,他从不敢认为攻破武德北门便可顺利攻陷武德殿,陛下敢于放纵晋王大军自潼关一路抵达长安城下,又岂能没有其余的准备?
太极宫内,必然还有一股足以承担预备任务的武装力量……
宇文士及摇摇头,叹气道:“若柴哲威顺利击溃右屯卫,现在估计至少有五支军队开赴长安进入玄武门与吾等并肩作战,但眼下柴哲威溃败,右屯卫兵威赫赫,局势复杂、胜负未分,怕是无人敢于冒险,大多会继续观望下去。”
这就是柴哲威兵败导致的最坏结果,只要玄武门重新落入房俊手中,谁有信心能够从其手中夺回?阯
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有人甘冒奇险。
原本计划之中的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如今陡然生出波折,不得不说,房俊放弃率军死守太极宫反而潜回右屯卫的举措等于打在七寸上,即将“群起而攻之”的局面被硬生生掐断。
极有可能成为这一场兵变的胜负手……
*****
神禾原。
左武卫数万大军缓缓而行,在距离圜丘三十里处停下,就地安营扎寨,任凭晋王一再派人催促尽快赶到圜丘会师,程咬金却我行我素、不屑一顾。
营帐内,程咬金一边负手看着舆图,一边听取斥候自各方探听回来的情报。阯
当听到房俊潜回右屯卫挫败李大亮的策反阴谋,组织军队抵抗左屯卫的时候,程咬金忍不住嗟叹一声:“柴哲威必败无疑……说来也是怪了,这房二好似柴家兄弟的克星一般,只要有他在,柴家兄弟便一事无成,柴哲威这样的草包如何能够打得过北征西讨所向披靡的房二?晋王奇差一招啊。不过话说回来,上回柴哲威兵败,全赖巴陵公主入宫说情陛下才放他一马,但坊市之间皆传言是巴陵公主先求了房二,然后房二才向陛下谏言放过柴哲威……不知是真是假,如若是真,那巴陵公主或许还真就付出了不菲之代价,嘿!”
帐内一众左武卫将领相顾无言,那等风流韵事是真是假又岂是能够拿到中军大帐来说的?
程咬金眼睛没离开舆图,又问:“薛、刘、郑三家联军现在何处?”
斥候道:“已经抵达樊川,对吾军亦步亦趋,吾军现在扎营,他们亦是按兵不动。”
程咬金默不作声,不知在思量什么。
牛进达道:“这三人很明显是受了陛下诏令,专为钳制咱们而来,若咱们敢依附于晋王,怕是旋即就要猛攻上来,配合春明门外的东宫六率,令晋王腹背受敌。”
程咬金点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自然有这方面的道理,但晋王是否腹背受敌并不重要,甚至晋王能否破城而入也无关紧要,最重要还是李道宗能否快速攻入武德殿将陛下控制在手……原本希望很大,但现在被房二这么一搅合,变数陡增。”阯
整个战局的重点就在武德殿,李道宗希望能够自玄武门杀入太极宫扫荡所有守军,而后直入武德殿控制皇帝;皇帝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晋王已经起兵,何方都蠢蠢欲动,如此情况之下还坚守武德殿必是有所准备。
是李道宗出其不意兵贵神速无坚不摧,还是皇帝运筹帷幄预先准备坚若磐石,便是整个战局的胜负手。
现在看来,李道宗后路断绝、孤军无援,怕是要折戟在武德北门之外……
牛进达蹙眉道:“那咱们到底何去何从?大帅该不会还打着价高者得的心思吧?现在局势混乱,谁胜谁负无从知晓,怎么选都有风险,况且双方的价码都已经到了极致,就算咱们继续拖下去,也未必能够让双方重新开价。”
未等程咬金说话,有亲兵自账外进入:“启禀大帅,中书令刘洎账外求见。”
程咬金哈哈一笑:“这不就来了?”
牛进达:“……”阯
微雨初霁,秋风吹拂旌旗猎猎作响,太极宫内战火燃遍,内苑之中几乎每一处楼台殿宇都成为叛军与禁军反复争夺的战场,然而随着叛军兵力占优,战线逐渐向南推移,最终停留在甘露殿、神龙殿一线。颈
这里是寝殿与内苑的交界,一旦此处被突破,叛军将冲进殿宇无数的大内,禁军人数处于劣势将再不可能集中力量布置防线,只能任由叛军四处冲击。
所以双方在这条战线上展开激烈搏杀,一方誓要冲破防线直扑武德殿、两仪殿乃至太极殿攻占整个太极宫,一方拼命力保防线不失,等待勤王部队入京扭转战局,自半夜之时直至天明激战不歇,尸横枕籍血流成河,几乎成为巨大的血肉磨盘。
李道宗觉得有些棘手了,房俊消失不见很有可能潜回右屯卫,虽然李大亮已经策反了一部分右屯卫将士,但房俊在右屯卫的威望无与伦比,一旦他出现,谁知道会有多少被策反之人放下武器投降,甚至反戈一击?
高侃不足惧,可当整支右屯卫由房俊指挥,威胁实在是太大,柴哲威纵然以逸待劳、准备充分,却也不敢言必胜。
而且直至现在,明德门下的晋王大军依旧未曾攻伐城门,尚不知倒地适合原由……
变数实在是太多了,然而眼下所为之事却容不得半分差错,毕竟失败的后果是无法承担的。
斥候的战马穿越大半个战场疾驰而来,抵达李道宗近前不得马屁站稳便飞身下马,前冲两步单膝跪地,大声道:“启禀大帅,房俊率领其麾下亲兵百余人出现在右屯卫营地,人马俱甲,将李大亮所部击溃,李大亮被俘、李奉戒被房俊斩杀于军阵之中,房俊更悍然冲阵击破柴家亲兵家将于万军丛中将柴令武生擒活捉!”颈
李道宗抿嘴不语,宇文士及眉毛紧蹙,周围将校鸦雀无声,气氛一时间好似凝固一般。
怕什么来什么,最怕身后出事退路被断影响军心士气,房俊就果然潜回右屯卫,既然已经俘虏李大亮,叛乱必然被剿灭,接管右屯卫的指挥权乃是必然。
有房俊坐镇指挥右屯卫,柴哲威能否按照原定计划击溃右屯卫便已成疑,尽管左屯卫准备充分、兵力占优,右屯卫又刚刚经历一场叛乱士气低迷军心不稳,但李道宗依旧不能保证柴哲威可以获取最后的胜利。
李道宗紧了紧甲胄的丝绦,将兜鍪戴在头上,沉声道:“传令,亲兵、后军随本帅上阵!”
“喏!”
军令下达,身边亲兵依旧预先留下的数千预备队紧急集合,准备上阵。
宇文士及忙道:“郡王乃一军之帅,焉能以身犯险?该当坐镇后军指挥作战才是,否则一旦有什么闪失那可就麻烦了!”颈
虽然这年头讲究一个“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名门子弟大多文武双全,但宇文士及也仅只是读过几本兵书,一生之中从不曾带兵打仗,万一李道宗陷身军阵,自己哪里能够指挥万余大军作战?
李道宗摇头道:“吾也知此乃匹夫之勇,非一军之主帅可为,但房俊潜回右屯卫平添无穷变数,隐患太大,咱们若是迟迟不能突破程务挺的防线杀入武德殿抵定大局,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宇文士及无言以对。
原定计划是由李道宗率军杀入玄武门直逼武德殿,柴哲威击溃右屯卫扫清玄武门外的威胁,接着晋王大军攻伐明德门牵制东宫六率,一旦如此局势达成,那些隔岸观火两边观望的关中各地驻军明白大势所趋,必然蜂拥而至由玄武门入宫,到那个时候滔滔大势尽在手中,即便李承乾逃出太极宫,即便李靖的东宫六率誓死护驾,也难挽败局。
结果三步棋只走出一步,晋王那边迟迟未能回应必然发生变故,房俊又出其不意的潜回右屯卫致使李大亮功败垂成,柴哲威原本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击溃右屯卫将不再那么乐观……
虽然明知世间之事从无一帆风顺,再是完美的计划也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岔子,可宇文士及想不明白的是,房俊怎地就如此信任程务挺,怎么就敢将太极宫的防御尽数交给程务挺,他自己却偷偷由禁苑而出潜回右屯卫?
他就不怕程务挺不能顶住李道宗的攻势,导致太极宫彻底沦陷?颈
一旦太极宫失陷,李承乾落入李道宗手中,他房俊就算横扫玄武门外又有什么用?
无论如何,宇文士及都不相信房俊是如此鲁莽之人。
所以一个令他有些胆寒的念头不可遏止的自心头升起……
李道宗检查一遍身上甲胄,握了握手里的横刀,见到身后兵卒已经集结完毕,就待亲自上阵破敌,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攥住,他愕然回头,便见到宇文士及一张有些泛白的脸,以及目光之中的惊恐之色。
他愕然问道:“郢国公可是有什么交代?”
宇文士及拽住李道宗的衣袖,强自镇定,缓缓道:“房俊虽然绰号‘棒槌’,却绝不鲁莽,更不蠢,他既然敢放任程务挺来负责太极宫防御自己潜回右屯卫,必然是不怕程务挺有所闪失……他会不会另有准备?或者说,陛下之所以一直坐镇武德殿稳如磐石临危不退,是否藏有杀手锏?”
到了现在,双方的实力、布置都已经摆在明面上,若是其中一方还有隐藏的力量,足以颠覆局势,影响最终之胜败。颈
李道宗面色如常,淡淡看了宇文士及一眼,反问道:“就算房俊另有准备,就算陛下藏有杀手锏,咱们所有的力量都已经发挥极致,到了这一步,除去奋勇拼杀之外,早已有进无退,郢国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自古华山一条路,当计划设定、准备充分,那就只剩下勇往直前,人生处处都有意外,既然意外不可避免也不能解决,那就舍出命去拼便是了,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岂能成就大事?
也难怪关陇门阀自长孙无忌之后便一落千丈再无复起之相,这位声名赫赫的当代名仕相比于杀伐果断城府深沉的宇文士及,差距甚远……
言罢,不再理会宇文士及,一撩披风,策骑提速:“随本帅破敌!”
“破敌!破敌!”
身后亲兵、后军皆是跟随他多年的部下,对他唯命是从更有着坚定的信任,一声令下,生死相随。
数千人紧随在李道宗身后,浩浩荡荡向着甘露殿方向杀去。颈
……
程务挺浑身浴血、奋勇拼杀,一刀将面前一个叛军劈翻在地,却没有如愿将其斩杀,那叛军被这一刀砍得哇哇大叫,倒地之后翻滚着爬起挥舞着横刀向程务挺脖子砍去,程务挺身后一个亲兵上前一刀捅死。
“好险……”
程务挺大口大口喘气,提起刀子看看,才发现手中横刀不知何时早已卷刃,所以刚才没将叛军劈死,恍惚之下差点被其反杀。
将卷刃的横刀丢掉,俯身从一具尸体旁捡起一柄横刀,程务挺振奋精神,大叫道:“陛下就在身后,咱们纵然是死也要守住这道防线!杀生成仁,舍身报国,就在今日!弟兄们,随我杀!”
“杀!杀!杀!”
早已精疲力竭的守军在他鼓舞之下奋起余勇,与蜂拥而来的叛军纠缠厮杀,死战不退。颈
程务挺一刀斩杀一个叛军,耳中忽然响起一片整齐密集的脚步声,暗道不好,知道这是敌人又组织其大规模部队集中冲击某一处防线。
这样的招式叛军已经用了好几次,每一次都使得兵力薄弱的守军迫于应对,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才堪堪将叛军挡住。
现在已经厮杀一整夜,将士们精疲力竭全凭着一股尽忠报国之气顶着,若是再遭遇一轮冲锋,恐怕难以守住防线。
可事到如今,哪里还有退路?唯奋死而已!
心中不禁暗暗庆幸房俊没有身在军中,否则以其心性必然身陷重围力竭而死,眼下去了右屯卫稳定局势夺回玄武门,无论胜败,总归能够全身而退……
他抬起头,便见到无以计数的叛军组成一个巨大的锋矢阵,迅疾无伦的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冲锋而来。
程务挺举起横刀,大吼一声:“弟兄们,随我来挡住他们!”颈
当先迎着叛军的冲锋杀了上去。
迎面一柄横刀劈来,刀风呼啸杀气腾腾,程务挺横刀格挡,“当”的一声响,刀身上传来的巨力令他手臂发麻,一夜奋战早已使得他体力透支,脚下一个踉跄,腹部剧痛,已经被对方一脚踹中,忍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
叛军蜂拥而上将试图救援的兵卒挡住,几个叛军冲上去将程务挺踹翻在地,解下程务挺的丝绦、腰带将他驷马倒攒蹄的捆绑起来。
程务挺奋力挣扎,大叫:“放老子下来,有种杀了老子!”
一声冷哼在程务挺耳边响起,他扭头看去正是李道宗,顿时破口大骂:“李道宗你个狗日的,陛下对你这般信任,你却投靠叛军罔顾大义,老子咒你全家死绝、断子绝孙!”
旁边的叛军大怒,上前噼里啪啦一顿耳光打得程务挺晕头转向,再也骂不出来。
李道宗瞅了程务挺一眼,吩咐左右亲兵:“堵住这厮的嘴巴,将其送到后边看押起来,不许伤其性命。”颈
此战虽然攸关生死,但毕竟只是兵变谋逆,而非改朝换代,生死搏杀只是自然没什么手下留情之说,但胜负已分的情况下,没必要多伤人命。
随即,李道宗横刀指着甘露殿方向:“敌寇主将被俘,士气涣散,随本帅冲破敌阵!”
数千人在李道宗率领之下士气如虹,锋矢阵猛地冲入守军阵地,将尚算完整的防线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坚守了一整晚的防线彻底告破,叛军潮水一般越过甘露殿、神龙殿,朝着武德殿方向铺天盖地冲锋而去。
“哎呀呀,刘中书如今官运亨通、执掌天下文宗,更是陛下肱骨之臣,可谓是位高权重、春风得意,何以屈尊来到咱这粗鄙之地?蓬荜生辉呀,哈哈!”
程咬金迎出帐外,一只大手拽着刘洎的胳膊,“热情洋溢”的将其拉到营帐之内,并且将其上座,刘洎连忙避让,军伍之中以主帅为尊,岂敢窃据高位?但程咬金却不由分说,将其摁在座位上,然后打横陪在下首,其余将校唯有牛进达坐在程咬金之后相陪,余者皆两侧肃立……
刘洎受宠若惊,连连道:“下官虽然受皇命而来,但军中以主帅为尊,卢国公如此相待,下官惶恐啊。”
他的确惶恐,谁人不知程咬金的脾气?满朝文武之中,公认最难打交道的就是程咬金、房俊二人,前者被称作“混世魔王”,只占便宜不吃亏,后者被称作“棒槌”,吃软不吃硬,而这两人的共同点便是翻脸如翻书,越是对你笑容满面,翻起脸的时候就越是不讲情面……
以程咬金一贯的做派,休说是自己这个新任中书令,就算是萧瑀亲自前来怕也无法得到这般善待,岂能不让他心生警惕?
程咬金哈哈大笑,一边让人奉茶,一边说道:“刘中书何必谦虚?如今宋国公垂垂老矣,早该退位让贤,英国公性情淡薄,不大理会朝中事务,您这位中书令上承陛下之诏命,下启百官之政务,可谓朝中第一人,咱老程往后可得多多指望您关照啊,哈哈。”
此言一出,刘洎顾不得对方这般奉承恭维是否藏有奸计了,双目发亮,声音铿锵有力、神情肃穆庄严:“卢国公此言大善!吾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陛下乃帝国正朔所在,奉天承运,君临天下,纵有屑小作祟觊觎大宝,终也难敌陛下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只要程咬金心中视陛下为正朔,即便待价而沽也会有所偏向,那么事情就好谈了。
孰料程咬金显示言语之中似有意似无意的透露一句对于皇帝的肯定,现在面对刘洎的试探却又不表态了,打了个哈哈,将亲兵递上来的茶水放在刘洎面前:“山野之地,行军之处,条件着实粗鄙简陋,刘中书平素养尊处优,莫嫌弃咱这山泉野茶才好。”
刘洎笑道:“茶之一味,在于自然,顺天而启、应运而生,纵然生于野岩也上亦是怀日月之精华,开茶韵之大道,若苦苦追寻那些名山产地,想要形而上之,反倒落了下乘。”
有些事情是要信天命的,天命所归即便生于人踪不见的山野之地,一样韵香四溢、醇厚自然,反之若天意不属,便是生长于名山之中,亦难得自然之神髓。
一语双关,浅白易懂……
程咬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铜铃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啧啧嘴品尝一番回甘余味,嗟叹道:“茶之一物,不过是树叶草屑而已,不知何时起由人赋予其百般滋味,以往皆佐以羊油香料烹调而成,人人称善,山野遗贤也好庙堂名臣也罢视之为超凡之物。待到房二创炒茶新法,独辟蹊径返璞归真,愈发得自然之真味……二者孰优孰劣,天下各执一词莫衷一是,谁又能分辨哪个更好呢?”
别说什么正朔与否,古之精华如今视为糟粕,今之糟粕未来怎知不能成为精华?时过境迁,对与错本就不是那么绝对,所以咱们应该抛开事物本身的对错,谈一谈其本质。
何谓本质?
以前烹茶之术被视为高雅之物,贩夫走卒不得享用,意味着身份地位权势;如今茶叶早已走进千家万户,即便最低等的脚夫也能在闲暇之余喝上一碗低等的劣茶,茶叶早已不是地位的象征,但却给房俊以及天下的茶商赚取了如山似海车载斗量的财富,给帝国创造了无以计数的税赋。
说到底,还是利益……
刘洎喝了口茶水,挑了挑眉毛,干脆道:“卢国公,过犹不及,听下官一言,适可而止吧。”
你这左右逢源价高者得的做派不会讨人喜欢的,就算迫于形势不得不答允你一些离谱的条件,可将来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
程咬金嘿嘿一笑,不以为然:“奇货可居的时候,自然是要高高的开价,很多人一辈子也碰不上这么一个机会,岂能随意为之呢?”
刘洎蹙眉:“下官今日前来乃是奉了皇命,时局紧迫,要尽早回去向陛下复命,下官斗胆询问卢国公,到底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出,陛下自会斟酌。”
他没什么时间跟程咬金在这里兜弯子,之前意欲以说服程咬金来提升自己地位、话语权,与军方抗衡的想法也几乎偃旗息鼓,这个程咬金油滑得紧,不好着手。
程咬金似乎也知道局势紧迫,不好在继续左右逢源下去,顿了一顿,缓缓道:“本帅不求高官,不求封地,只求陛下一个承诺。”
刘洎眉毛一挑:“圣天子在位,代上苍牧守人世,九五至尊、天下共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世上只有皇帝降恩,何曾有臣子向皇帝要一个承诺?
这是大不敬。
程咬金摆摆手,不耐烦道:“这等鬼话去糊弄那些腐儒罢,何必在吾面前提及?当年太宗皇帝率领吾等逆天改命从绝路之中杀出重围,可没想过什么九五至尊,什么上天之子。事在人为,我命由我,既然我即将为陛下之皇位大业有所付出,要求一些东西岂非理所应当?别总是拿一些忠君爱国虚无缥缈的东西,孔子还说‘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呢。”
太宗皇帝乃千古难遇之圣主,但即便如此,又有谁为了什么苍生福祉、什么忠君爱国去为太宗皇帝打仗?就算真有这样的人,太宗皇帝也照样拿出高官显爵来报偿,如此才会有人前赴后继、向死而生。
想要让人给你卖命,那就多谈点实惠的,少谈理想……
刘洎无奈,道:“那就说说吧,想求陛下一个什么承诺?”
程咬金道:“以往种种,既往不咎。”
刘洎一愣:“就这?”
“就这。”
刘洎有些好奇,道:“卢国公您手握重兵,又是贞观勋臣,时至今日还在朝中掌权、掌兵的贞观勋臣可没几个了,可不是谁想动您就动得了的。再者说,陛下之宽厚世人皆知,您虽然对陛下有所不敬,但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有过半分谋逆之举,陛下又岂会对你心生恨意,待到将来秋后算账?在下官看来,您有些多此一举。”
不提这个要求,以陛下之宽厚加上局势使然,不至于对你怎么样;可有了这个要求,就表明你不信任陛下,质疑陛下的人品,这可就是两回事了。
就算陛下再是宽厚、再是软弱,那也是帝国之主,岂能任由臣子诋毁质疑?
龙有逆鳞,你非得往上戳一下?
再者说来,纵然陛下此刻应允,将来谁知会否反悔?纵然陛下不反悔,未来的皇帝呢?
无异于埋下一个隐患,殊为不智……
程咬金摇摇头:“陛下之宽厚仁和举世皆知,吾亦是深为敬佩,断无不信陛下之理。只不过……”
他指了指这帐内一众将校:“吾一人之荣辱事小,不敢以此与陛下谈条件,可此事攸关这些跟随吾多年的袍泽手足之性命前程,岂能含糊视之?陛下不追究吾之所为,不代表旁人不会借吾等之人头行阿谀之事,唯有陛下公然允诺既往不咎,才能确保这些人之安危前程。”
帐内将校尽皆感动,纷纷出声:“大帅……”
程咬金瞪了一眼:“都给老子闭嘴!兹事体大,哪里有你们说话的余地?”
刘洎恍然。
以陛下之性情,只要今日程咬金忠心归顺,以往种种的确不可能一一计较。但旁人不知陛下心中如何想法,难免以打压左武卫将校之举向陛下逢迎,到时候满朝皆敌,这些人莫说前程叵测,便是想要保住性命也难。
朝堂斗争,残酷异常……
而若是陛下公然表态既往不咎,那么旁人也就没有理由再去打压左武卫将士,否则便是将陛下之信誉弃之不顾,陛下非但不会高兴,还会非常生气。
他起身道:“下官明白了,这就反回长安向陛下面禀,定会努力促成此事。”
程咬金也不挽留,拱手道:“那就拜托了刘中书了,如若事成,算吾左武卫上下记你一个人情。”
刘洎心中一跳,他自然知道程咬金这个承诺的分量,如今他与以房俊为首的军方争斗不休、势成水火,但因为军方之强势而屡屡遭受羞辱,若是能够得到程咬金的支持,局面必然大为改观。
于是他慨然道:“下官素来敬佩卢国公之为人,坦荡无私、醇厚质朴,实乃吾等之典范。今日之事不仅是国之危难,亦是卢国公之危难,下官定然竭尽全力劝谏陛下促成此事,非为其他,只为了彰显忠义,尽职尽责而已!卢国公请留步,下官先行一步,您等着好消息吧。”
言罢一揖及地,再度起身之后,转身大步离去。
程咬金目送刘洎离去,捋了一下胡子,转身回到帐内。奫
牛进达亦步亦趋,来到查看舆图的程咬金身后,低声问道:“大帅做了决定?”
程咬金反问:“我何时做了决定?”
牛进达:“……”
你都跟刘洎谈条件了,还大不敬的向陛下要一个承诺,难道这还不是决定站陛下那边?
程咬金道:“不是我做决定,而是由陛下来做决定。这一仗打到现在,双方都自信满满且做了无数布置来确保胜利,李道宗出人预料的反叛率军杀入太极宫,这是陛下始料不及的,导致太极宫防御空虚,危在旦夕。但仅此而已吗?陛下难道就没有其他布置来防备诸如此类突发状况?说到底,陛下现在还是帝国正朔,所能够调动的力量、付出的代价都远非晋王可比,稳稳占据上风,所以晋王敢做出给麾下将领封建一方、世袭罔替的承诺,不惜由此给帝国埋下分裂崩溃的隐患,然而陛下却不需如此。”
单只从双方对待胜利的渴求程度,就可知各自对于局势的掌控程度,晋王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只能不计代价的去谋求胜利,浑然不在意将来如何收场,因为不取得这场胜利,他连未来都没有了,何谈其他?
但陛下始终理智,不曾有半分过火的表现,由此可知必然留有后手。奫
只不过这个后手是什么,暂且无从知晓。
李道宗已经杀到武德北门之下,这个后手也应该露面了……
帐外,有校尉快步入内,禀报道:“启禀大帅,刚刚得到的消息,房俊潜回右屯卫挫败李大亮的策反之计,之后收拢军队,已经将左屯卫击溃,数以万计的左屯卫溃兵被驱散、俘虏,柴哲威未战先逃,下落不明。”
帐内气氛严肃。
牛进达有些不可思议,啧啧嘴,赞叹道:“房二这小子……当真了得啊。”
李道宗反叛,几乎可以说是对皇帝的必杀技,玄武门作为整个太极宫甚至是长安最具有战略地位的重地由此失守,整个太极宫被覆盖于李道宗兵锋之下,如芒刺背,必败之势已成。
孰料房俊一反常理,并未进入太极宫协防,而是潜回右屯卫一举挫败李大亮的策反阴谋,再强势击溃柴哲威的左屯卫将玄武门外彻底掌控,可谓釜底抽薪、逆转乾坤。奫
当下局势,李道宗虽然气势汹汹杀气凛凛迫近武德殿,实则已经身处禁军与房俊的夹击之下,稍有不慎非但不能杀入武德殿控制皇帝,甚至会遭遇夹击一败涂地。
虽然牛进达认为宫内禁军不大可能挡得住李道宗,但能够将必死之局挣出这样一个缝隙,已经是天纵之才。
究竟谁能成事,只看天意……
对此,程咬金所见相同:“当年太宗皇帝对此子之赞誉曾引得朝野不忿,如今看来,还是太宗皇帝慧眼识珠。”
当初,李二陛下称赞房俊“有宰辅之才”,许多人虽然承认房俊有些才华,但难免言过其实,毕竟国之宰辅可不是做几首脍炙人口的诗词、打几场胜仗就能胜任。
然而时过境迁,此时此刻,还有谁敢说房俊做不得一国宰辅?
牛进达理解不透程咬金的想法,也懒得动脑子,干脆问道:“所以,眼下吾等应当如何应对?”奫
程咬金转身回到书案后坐下,喝了口茶水,伸了个懒腰:“等着就行了。”
牛进达一头雾水:“等什么?”
“要么李道宗杀入武德殿控制陛下,吾等回身全力将薛、刘、郑联军击溃,扶保晋王进入长安入主太极宫,震慑那些想要替代晋王的魑魅魍魉;要么陛下守住太极宫开始反攻,咱们便汇合薛、刘、郑联军一左一右将晋王堵在圜丘,合力将其十万大军击溃,将晋王生擒活捉。”
这是两件事,两个方向、两个立场,但无论如何左武卫都将在其中发挥举足轻重的力量,与“从龙之功”或者“擎天保驾”相比自是远远不如,但胜在稳妥,从风险最小的地方获取以后立足朝堂的保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牛进达一脸无奈:“说了半天这要求那要求,你这是在糊弄陛下拖延时间么?”
程咬金叹了口气,喟然道:“事已至此,徒唤奈何?”
一步错步步错,自从陛下驾崩他拥兵自重放任叛军入城袖手旁观,就已经走入歧路,处处陷入被动,能够有当下之局面已经殊为不易,哪里还敢要求更多?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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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子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固然不指望如其母一般巾帼英豪不让须眉,可处处占据先手的情况下居然这般一触即溃,简直岂有此理!”
圜丘一侧的军营中,晋王李治得知柴哲威大败亏输的消息愣忡半晌,原本应当因此火冒三丈大发雷霆,毕竟柴哲威这一败等于将玄武门外区域尽数被房俊控制,导致李道宗后路被断。
最为严重的影响是切断了关中各地驻军进入太极宫支援李道宗的道路,使得那些原本应当趁机起事的军队、门阀不得不再次偃旗息鼓,静观局势变化。
然而面对如此近乎于不可能出现的结果,李治居然发现自己无力吐槽。
怎么就会败了呢……
帐内气氛低沉,诸人面面相觑,着实想不到最不可能的李道宗起兵杀入太极宫,已经使得皇帝的处境危若累卵摇摇欲坠,结果却是最不可能的一环出现了问题。奫
尉迟恭很是无语,搓了搓手,无奈道:“当初太宗皇帝在时,对于二代子弟不慎喜欢,唯独对柴哲威、长孙冲这两人有所不同,前者固然有平阳昭公主的关系使得陛下爱屋及乌,但其少小从军虽然功勋不显却也沉着稳重,办事很少出差错,长孙冲更是丰姿如玉、聪慧伶俐,连文德皇后都青睐有加将长乐公主下嫁,对其报以极大之殷望……结果最后这两人都不堪大用,比不上当年一个率诞无学、荒唐纨绔的房二。”
人之一生果然是有契机的,契机所至,运道亨通,纵然是一个窝囊废也能青云直上光芒闪耀。
诸人再一次沉默,都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房俊这些种种事迹,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大器晚成者固然有之,但这般废物逆袭人生逆转,古往今来何曾有闻?
简直太神奇了。
萧瑀放下茶盏,开口道:“眼下非是谴责柴哲威无能之时,无论多么不可能,可终究柴哲威还是败了,如此导致玄武门外皆被房俊控制,随时可以攻陷玄武门,到底应当如何扭转不利之局面呢?”
一旦房俊攻陷玄武门,不仅仅是断绝李道宗后路,更会与宫内守军形成夹击之势,太极宫内的局势顷刻之间逆转。奫
李道宗能否在夹击之势形成之前攻破武德殿?
攻破武德殿后,后路被断、举目无援,李道宗又会如何处置陛下?
局势很微妙。
李治坐在主位觉得头痛欲裂,眼前局势一团乱麻,柴哲威兵败的影响实在是太过恶劣,几乎不可挽回。
关中各地驻军、门阀进入太极宫支援李道宗,不仅能够确保击溃宫内守卫,更能形成钳制,使得李道宗受到掣肘不能为所欲为,否则一旦李道宗扶持其余皇子登基顺势昭告天下,晋王这边将会极为被动。
所以局势发展至眼下这个地步,晋王已经不知自己是希望李道宗赶紧杀入武德殿控制皇帝抵顶大局,还是干脆兵败,等着自己率领大军收拾残局……
沉吟良久,李治才缓缓说道:“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困顿此处、束手待毙,必须积极进取,努力破局。”奫
无论是李道宗攻入武德殿扶持其他皇子上位,还是程咬金终于站到皇帝那边,联合李靖以及薛、刘、郑联军展开围剿,都是李治绝对不能接受的局面。
难不成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一个谋逆的骂名,最终却要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绝无可能接受。
帐内诸人面色沉重,缄默不言。
不是不想说,实在是没有什么破局的法子……
尉迟恭叹息一声,有些后悔:“若非当时轻信了程咬金的鬼话,咱们万万不会直抵这长安城下,以至于进退不得,错失良机。”
当初程咬金信誓旦旦,晋王自是信心百倍,只想着赶紧抵达长安城下展开猛攻,一举破城然后围攻太极宫,一站而定江山。可谁能料到程咬金出尔反尔、朝秦暮楚,忽然就转变了立场?奫
现在程咬金虽然并未公然站队陛下,但因为整个左武卫在身后带来的巨大威胁,晋王麾下十万大军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刘、郑联军缓缓压上,以及李道宗突入太极宫,导致局势逐渐失控。
更为重要的是,李靖麾下的数万东宫六率军队一直驻扎春明门,任凭长安风雨飘摇、战火炽烈,却始终按兵不动……
没有人怀疑李靖的立场,更没人质疑李靖对于战局的掌控,谁都知道等到李靖动的那一刻,兵锋所指,必然是最后的决战。
萧瑀缓缓道:“一动不如一静,与其冒险,不如等到李道宗攻入武德殿之后,静观其变。”蜵
现在晋王大军身陷死地,前方是坚固的长安城墙,后方是程咬金以及薛、刘、郑联军,由于程咬金立场不明、摇摆不定,一旦投入对方阵营都会队己方造成灭顶之灾,所以双方都甚为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谁先动,谁就失去先机,落入被动。
看着帐内诸人,萧瑀幽幽叹了口气,他也搞不清当下局势到底怎么回事,分明自李道宗起兵杀入太极宫之时便大局已定,皇帝距离覆灭不过迟早之事,怎地忽然之间便有了如此巨大之转折?
一直不怎么谏言的褚遂良也道:“当下还是应努力争取卢国公,左右不过是加价而已,陛下那边掣肘太多,殿下却是不必担心,总会给予卢国公一个满意的条件。”
陛下乃一国之尊,身在朝堂手执天下,固然可以动用的力量更大、更多,但也因此不得不维系各方规则,掣肘太多。反倒是晋王既然一无所有,任何许诺都可以给出,不择手段去追求最后的胜利,大不了等到将来坐上皇位,再回过头来想办法……
李治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一直也是这么干的,恼火道:“本王已经许诺其封建一方,且以齐地相赠,可谓天下第一诸侯,但那老贼依旧不满意,如之奈何?本王总不能敕封其亲王之爵吧?可就算亲王之爵,又如何比得上齐地之王、与国同休?”
他什么条件都舍得出,毕竟他现在一无所有。蜵
可程咬金胃口太大、贪婪太甚,实在是填不饱……
褚遂良道:“现在未必是陛下那边给得更多,而是在程咬金看来谁的许诺能够真正达成。”
奇货可居固然是好,价高者得也是应当,但终究是胜者的许诺才能兑现,你若是败了就算给了再高的价钱又如何?
尉迟恭颔首:“所以现在的问题在于如何让程咬金更信任殿下能够最终坐上皇位,成就大业。”
众人再度沉默,毕竟这有些难。
原本李道宗起兵杀入太极宫算是最好的契机,足以一举定鼎大局,那个时候程咬金也的确有了归附晋王之心,但随后房俊逆转乾坤将柴哲威击溃,导致局势再度骤变,这个时候让程咬金相信晋王可以获胜,必须再有变数才行。
可哪里还有变数?蜵
若有变数,也不至于眼下坐困愁城,一筹莫展……
萧瑀道:“也只能指望李道宗杀入武德殿了,到时候不管李道宗如何处置皇帝、站在何等立场,程咬金必然归附殿下。”
只要李道宗杀入武德殿控制住皇帝,那么皇帝麾下的势力立即土崩瓦解,之后若李道宗尊奉晋王为帝,程咬金自然马上宣誓效忠,即便李道宗扶持另外一位皇子登基,程咬金也会归附晋王,因为到时候关中各地驻军、门阀绝大多数都会站在晋王这边,成事的几率依旧很大。
诸人齐齐颔首,表示赞同。
李治无奈道:“道理固然如此,局势也有所转机,但咱们难道就坐在这里看着太极宫内打生打死,却一动不动隔岸观火?”
太被动了。
尤其是李道宗孤军深入杀入太极宫,最终如何抉择实在是难以预料,万一他随便找一个亲王予以扶持登上皇位昭告天下,未必没有关中驻军、门阀前往依附,而自己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皇位飞走?蜵
一场大战又将燃起,谁胜谁负,殊难预料……
尉迟恭闷声道:“也只能等一等了。”
在场诸人谁也没又他郁闷,死心塌地的归顺晋王不惜冒着背负叛逆恶名之风险,想要一力扶持晋王成就大业,孰料开战以来虽然胜了几场,眼下最为紧要的时候却有力难使,好似绑缚利爪的猛虎一般束手无策,自己的生死前程居然要看别人的胜负生死来决定。
李治面沉似水,拈着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心中翻涌着各种念头。
事到如今,或许也只有那一个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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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北门,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城头,将城楼映照得金碧辉煌,无以计数的兵卒在城上城下奋死拼杀,城下尸横枕籍,城上伏尸处处,鲜血将整片城墙染红。蜵
李道宗站在城下亲自督阵,胆敢后退半步者当场斩杀,督促麾下兵卒不计伤亡亡命狂攻,自天明战至黄昏,城下不知堆叠了多少尸体,只为殊死一搏。
他现在孤军深入,现在想要返回玄武门也已经来不及,只能勇往直前、向死而生,攻破武德北门杀入武德殿控制皇帝,才能获取最终之胜利,否则阖府上下以及麾下将士将无一幸存。
然而就算攻破武德北门也并不意味着胜利,万一皇帝撤出武德殿怎么办?
虽然根据当下形势分析,皇帝万万不敢撤出武德殿以防动摇军心,但生死关头谁能安若磐石淡然处之?
这让李道宗很是焦躁,不断催促麾下攻城,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宇文士及到底年纪大了,熬到现在已是精力难济,勉强拖着发酸发软的身体站在李道宗身后,沙哑着嗓子道:“守军快要坚持不住了。”
李道宗默然不语,太极宫的守军现在全部退守武德北门,再加上“百骑司”现在皆由李君羡在城上坐镇指挥,己方不计代价的猛攻固然使得战损严重,兵力本就处于劣势的守军更加不好过,之所以能够坚守至现在就是因为皇帝还在武德殿,使得守军上下士气不坠、军心不动。蜵
可依靠荣誉感、信念感支撑起来的军队,在绝对的力量缺失的情况下,又能坚持多久呢?
眼看着兵卒已经越来越多的涌上城头,虽然城头战况激烈守军半步不退,但是很显然守军已经精疲力竭,破城或许就在下一刻。
但问题还是那一点,当城破之时,皇帝会否依旧死守武德殿?
万一皇帝撤走,自己将要面对身后的房俊以及有可能迎面扑来的东宫六率,如何抵挡?
宇文士及也忧心忡忡:“晋王那边迟迟不见响动,也不知到底局势如何,若不能趁此机会一举攻占长安城,后患无穷啊。”
现在孤军深入,身后的玄武门朝不保夕,外面被房俊控制,眼前则是殿宇森森门高墙厚的武德殿,与外界的联系已经全部中断,所以根本不知晋王那边情形到底如何。
李道宗淡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晋王殿下当真天命所归,再是阴差阳错最终也会荣登大宝,反之,就算机关算尽也不过是一场空。”蜵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之把握,乾坤朗朗、天日昭昭,谁胜谁负,谁能知晓?
不过是拼却一命,回报先帝多年之信任重用罢了……
正自有些恍惚,耳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李道宗精神一振,循声望去,便见到武德北门轰然洞开,无数兵卒潮水一般涌入,震天的欢呼声中“破城啦”“冲进去”分外清晰。
宇文士及红光满面,所有疲惫不翼而飞,兴奋之下一拍大腿:“终于破城了!”
李道宗面色木然,预想之中的惊喜并未有多少,只是看着城上城下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尸体有些失神,片刻之后才缓和过来,握了握腰畔横刀的刀柄,下令道:“全军冲锋,彻底占据武德北门,若有敌军负隅顽抗意欲在城内组织防线,不惜代价立刻将其冲垮,余者直奔武德殿,不得迟疑片刻!”
“喏!”
身边校尉精神振奋,策骑向前疾驰而去,转瞬冲入洞开的城门,前去传令。蜵
……
武德北门之内,自城头不慎坠落的李君羡浑身浴血、满是伤痕,在亲兵搀扶之下与守军潮水一般向后退去,冲入城内的叛军将城门打开,无以计数的叛军蜂拥而入,挡也挡不住。
到了现在,经过一夜恶战,原本在人数上就处于劣势的守军伤亡殆尽,“百骑司”虽然个个精锐、人人骁勇,但平常训练都是勤王护驾之术,对于战阵厮杀并不擅长,虽然将叛军死死挡在武德北门之外足足半天,却终究被攻破城池。
李君羡挣扎着摆脱亲兵搀扶,并未因武德北门失陷而有所慌乱,手握着横刀大喝道:“退而不乱,不可慌张,咱们退守武德殿,叛军若想动陛下一根毫毛,就得踩着咱们的尸体过去!吾等乃天子亲军,帝王爪牙,誓以此躯护佑陛下!”
“护佑陛下!护佑陛下!”
“百骑司”的确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即便伤亡殆尽,即便城破之后短暂的慌乱,但在李君羡组织之下马上奋起余威,有序的退守武德殿北侧,再度组织防线将潮水一般冲上来的叛军死死挡住。
李道宗与宇文士及跨国武德北门,远远见到武德殿高耸的屋脊上琉璃瓦在残阳映照之下如同染了一层血色,后者长长吁出一口气,兴奋道:“终于到了这里,当再接再砺,成就大业就在反掌之间!”蜵
李道宗依旧面色清冷,目光从武德殿的屋脊上挪开,落在浴血奋战的李君羡身影上,淡然道:“陛下敢于将晋王引到长安欲以逸待劳,房俊敢于不顾太极宫之存亡潜回玄武门外,又岂能没有最后的手段呢?”
宇文士及愕然:“还有什么手段?”
李道宗摇头道:“若是连我都能知晓,陛下又岂会将其当作最后的手段?这太极宫广袤深邃,想要藏起一支部队易如反掌。”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阵喊杀之声冲天而起,自武德殿东侧与东宫相连的一道城门轰然开启,数千奇装异服的伏兵陡然杀出,潮水一般冲杀而来。
宇文士及霍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