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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房俊这般说法,崔信反倒松了口气……

    既然是胁迫这数万山东子弟作为人质,逼着山东世家不得不配合丈量田亩,那就说明陛下并未有将这些山东子弟送去边疆“戍边”的想法。

    山东之地虽然广袤,但只要尽可能的配合朝廷,三两年内也足以丈量完毕,到时候陛下自然没有借口将这些山东子弟羁押不放,只要这些人回到山东,山东世家十数年之内便能快速恢复,即便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到鼎盛之时,但李承乾也不可能长生不死……

    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换了一个皇帝,山东世家未必没有复兴之望。

    不过他还是追问道:“那么陛下到底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山东子弟?”

    数万人羁押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不仅要派遣足够的军队予以看押,还要提供粮食,总不能都给饿死了吧?

    房俊顿了一顿,道:“关中遭受两次兵变,人口锐减、城防残破,需要大量人力参与农田恢复、城池营造、道路修缮,这数万山东私军正好派上用场。不过无须担心,陛下仁厚,已经命令水师自南洋采购大量稻米运抵关中,以供消耗,所以并不会有苛虐兵卒之事发生,待到山东土地丈量完毕,关中各处大抵也修缮得差不多,正好放归原籍,两全其美。”

    崔信沉默不语。

    这个可能性他其实已经有所预料,现在从房俊口中听闻,便知道这件事八九不离十。

    至于房俊所言“不会有苛虐兵卒之事发生”,听听也就罢了,数万山东子弟的身份依旧是“俘虏”,怎么可能有好的待遇?最好的下场也就是“不饿死”而已,至于到底能有多少人回归原籍,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然而他却说不出半句不满的话语,更不敢说自己反正在先,麾下山东私军只能算作投诚、不能算作俘虏,否则一旦陛下震怒追究起来,连同自己在内,都得被坑杀。

    *****

    傍晚时分,停歇了小半天的雨水又淅淅沥沥的洒落下来,李承乾匆匆用过晚膳,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水,凝神半晌、一动不动。

    皇后苏氏从后边走来,将一件斗篷披在李承乾身上,柔声道:“殿下可是担忧关中水患?”

    李承乾嗯了一声,叹气道:“往年这个时候早已封冻下雪,今年却气候迥异,关中各处河道水势大涨,若非去岁京兆府组织人力疏浚河道、加固堤坝,现在怕是已经变成一片泽国……难不成朕当真非是天命所归,即便窃据皇位,亦要遭受天谴?”

    “陛下岂能这般妄自菲薄?”

    皇后苏氏嗔了一句,上前半步娇躯微微贴在李承乾身上,双手抱住一条手臂,如兰似麝的幽香盈满李承乾鼻端,劝谏道:“天命所属,神秘莫测,谁又能当真窥得天机?陛下既然坐在皇位之上、君临天下,最起码意味着这天下百姓是拥戴您的,人定胜天,只要万众一心,天命亦要为之折服。”

    “呵呵,皇后倒是好口才,不过朕听着怎地好像是房俊那一套?嗯,天心既民心,民心所向,人定胜天……倒也有几分道理。”

    拍了拍苏氏的手背,李承乾脱下斗篷,道:“朕也该去见见雉奴了,给他讲讲人心向背的道理。”

    ……

    东宫。

    来到丽正殿门前,李承乾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这间并无恢弘王气、反而显得小巧精致的殿宇,一时间百感交集。当年玄武门之变以后,太宗皇帝被高祖皇帝敕封为太子,便曾短暂居于此处,而后自此处迁入太极宫,登基为帝、御极天下,开创贞观一朝。

    而今却早已物是人非,母后、父皇前后殡天,雉奴更试图逆天改命、以下凌上,结果兵败被俘、幽禁此处……

    “见过陛下!”

    守卫在此的百骑司兵卒见到陛下驾临,赶紧前来相迎。

    李承乾嗯了一声,问道:“晋王情况如何?”

    兵卒道:“精神有些颓废,看上去很是惶恐,而且今日未曾用膳、滴米未沾。”

    李承乾蹙眉:“可是膳食不好,慢待了晋王?”

    兵卒吓了一跳,这个罪名可承担不起,忙道:“启禀陛下,膳食皆乃御膳房整治,皆乃亲王的最高标准,经由检验无毒之后送入殿内,吾等万万不敢慢待晋王殿下。”

    “行了,朕进去探视晋王,汝等好生守卫,若有一差二错,休怪朕予以严惩。”

    “喏!”

    兵卒退下,李承乾只留下一个王德,陪着他走上台阶,推门进入丽正殿。

    殿内光线昏暗,没有点燃灯烛,两个侍女见到李承乾入内,赶紧上前敛裾施礼,李承乾摆摆手让其退下,抬脚来到窗前。

    窗前的地板上铺着一张地席,李治穿着一身丝绸常服跪坐其上,正愣愣的望着窗外的雨水以及逐渐昏暗下去的暮色,对于身后的脚步声、说话声恍若未闻,整个人静如磐石、一动不动。

    略显单薄的身形看上去有些瘦削……

    李承乾站在他身后,看着毫无生气的李治,心中因为兵变而积攒的怒火顷刻间消散下去,原本一肚子申饬叱责的话语也化为一声叹息……

    “唉,你说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李治依旧一动不动。

    李承乾上前两步,撩起衣摆跪坐在另外一侧,冲着王德摆摆手,王德赶紧寻到烛台,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将蜡烛点燃,橘黄色的烛光在殿内升起,地板光洁明亮,大殿空旷幽深,窗外的暮色则愈发黑暗深邃……

    李承乾见李治不语,便径自说道:“稍后,朕会让人将晋王妃送过来,晋王世子也会一并带上。放心,你虽然对朕不悌、对帝国不忠、对百姓不义,但朕没有父皇那样的杀伐果断,不会将你赐死,自今而后,你便在这丽正殿内居住,”

    于公于私,雉奴都不能杀,只能使其圈禁在这宫墙之内,了此一生。

    跪坐犹如磐石一般的李治终于忍不住肩膀抖动以下,然后慢慢转过头,眼中又是惊喜又是愕然,嘴唇蠕动两下,涩声问道:“陛下……当真不杀我?”

    斩草除根,这是政治斗争之中的铁律,当年太宗皇帝“玄武门之变”后已经击溃太子李建成的势力,却还要纵兵入东宫、齐王府将上上下下杀得一干二净,否则何来贞观十余年之安稳?

    此番兵败,当他竖起反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与李承乾之间唯有你死我活。

    却不想自己现在身陷囹圄,却能够得到李承乾之宽恕……

    李承乾微微扬起头,目光在烛光浸染的大殿内游移着,眼内满是回忆与怀念:“武德二年的六月庚寅日夜,就在这座大殿内,九弟你呱呱坠地,朕那时也不过十岁的样子,青雀、三弟一道冲进殿来,见到母后坐在榻上,怀中抱着你,你还冲我们笑……我们三个想要伸手抱一抱你,却被母后训斥一番,说你太小,我们作为兄长要多多照拂、爱护……”

    太宗诸子之中,李承乾、李宽、李恪同岁,李泰小一岁,李宽其母乃一宫女,被出继给太宗之弟楚哀王李智云,夭折。所以李承乾、李恪、李泰三人自幼一同长大,情分最近。

    时至今日,李承乾依旧可以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这丽正殿内的陈设,时光荏苒,文德皇后的音容笑貌记忆犹新,当年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也记得分明。

    若非母后早薨,他这个太子自然坐得稳稳当当,何来后面诸多争储之事?

    李承乾回忆过往,念及母后温情、手足友爱,笑了一笑,慨然道:“他们都说我非是治国之君,以前我不服,父皇能够做到的我自认也能做到,无非是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而已,只要不是刚愎自用、倒行逆施,这皇帝自然做得下去。然而到了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得很,事实上我不如父皇多矣,最起码父皇对待兄弟手足的杀伐果断,我便无论如何也做不来。”

    杀李治容易,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足以,以李治叛逆之罪,普天之下也说不出他这个皇帝半个不字,纵然有些小舆论,时过境迁之后也自烟消云散。

    但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对自家兄弟举起屠刀斩草除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只要想想自己有可能下半辈子都会在自责、内疚之中惶惶不可终日,他便下不去手……

    他抬手拍了拍李治的肩膀,闻言笑道:“好生在这里住着吧,一应供给,皆按照超品亲王之待遇,若有什么要求也随时可以让人告知朕,朕自会满足。你的世子也一同居住于此,朕会给他们寻找最好的老师教授学问,待到天下成平、四海安靖,朕会放他们出去做官,晋王爵位也不会褫夺,你的子孙世世代代都会享受晋王封爵,富贵荣华、与国同休。”

    他不知道只要晋王活着,就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吗?

    他自然清楚,但他愿意去承担这个风险,只为了保全这一份手足之情,不至于将来九泉之下无颜面见父皇母后……

    自己已经坐上大唐皇帝的御座,君临天下、御极九州,又何必担负弑杀手足的骂名、下半辈子经受良心的折磨考验?

    房二那句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

    李承乾是一个没有太多主见的人,幸运的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那些所谓的杀伐决断、王霸之气,更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所以他听人劝。

    纵然自己方方面面都比不得太宗皇帝,但起码还有一样“虚心纳谏”不遑多让……

    但他也不是谁的话都听,只有被他认定为绝对忠诚、且具有绝对能力之人,才能获取他的绝对信任。

    譬如房俊。

    用一句游侠儿之间的话说,他认为房俊是可以“托妻献子”的那种忠贞义士……

    一番话语,也勾起了李治存于心底的亲情,回想过往种种,愈发觉得愧疚难当,抹了把眼泪,哽噎道:“臣弟有罪,不该被私欲迷了心智以至于做下谋逆之事,实在罪该万死,无颜面对陛下。”

    李承乾握住他的肩膀捏了捏,喟然道:“九五至尊、御极天下,又有几个人能抵挡这种诱惑呢?当距离皇位唯有一步之遥,任谁都想要更进一步……此人性也,不必介怀。咱们兄弟之间无需避讳,想父皇当年发动玄武门之变,其中到底有几分是迫于李承乾、李元吉咄咄逼人无路可退的绝望,又有几分是对帝国君王宝座的觊觎?现在时过境迁,都不过是往事罢了,不必再提。”

    雉奴此番起兵谋逆,其中又有几分是对皇位的觊觎、有几分是恐惧自己坐稳皇位之后剪除威胁、将其斩草除根?易地而处,自己怕是也不肯坐以待毙。

    万幸这次兵变到此为止,自己的皇位没有被颠覆,雉奴也并未战死于乱军之中……

    一切并未至不可挽回之地步,所以他宽宏大量、留有一线,以全手足之情分。

    *****

    李承乾回到武德殿一侧的御书房,王德上前通禀:“郑仁泰殿外觐见。”

    “郑仁泰?”

    李承乾坐下喝了口茶水,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喏。”

    王德领命而出,片刻将郑仁泰带入御书房。

    “罪臣郑仁泰,觐见陛下!”

    郑仁泰以武将之礼,单膝跪地、施行大礼。

    李承乾在书案之后居高临下目视郑仁泰,沉默不语,直至郑仁泰心中忐忑、额头见汗,这才慢悠悠道:“平身吧,入座说话。”

    郑仁泰心中陡然一松:“谢陛下!”

    起身之后在一侧的椅子上搭了半个屁股,不敢坐实。

    李承乾让王德给郑仁泰上了一杯茶水,问道:“不知同安郡公此番觐见,所为何事?”

    郑仁泰双手接过王德送来的茶水,自然是不敢喝的,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恭声道:“此次晋王兵败,微臣遭受蒙蔽,差一点助纣为虐,之后虽然与刘仁轨达成一致,一道出兵潼关,实则心中惶恐,恳请陛下治罪。”

    原本集合荥阳郑氏所有能力组成一支军队随同刘仁轨作战,且一路杀入关中功勋不小,但晋王被俘、叛军覆灭之后却一直驻扎在明德门外,既没有朝廷的赏赐褒奖、更不见皇帝的申饬惩罚,好似完全被忘掉一般,令他如坐针毡、寝食难安,连带着随同一同前来关中的族中私兵也军心不稳、议论纷纭。

    玄武门外的营地已经开始裁撤左右屯卫、组建左右金吾卫,程咬金也即将率领他的左武卫向西出关中奔赴凉州,郑仁泰实在是坐不住,先前想着去房俊附上拜访一下,打探一下朝廷对自己的处置,后来一琢磨,干脆自己入宫觐见皇帝。

    是打是骂、是惩是罚,给一个痛快吧……

    李承乾先喝了口茶水,而后说道:“卿固然有错,然知错能改、悬崖勒马,出兵协助水师攻陷潼关,紧追在叛军身后一路追杀,功大于过。今日朕与军机处诸位大臣一道商议,决定任命你为右领军卫大将军,你意下如何?”

    郑仁泰心中火热,再度起身,单膝跪地:“陛下厚爱,臣自当粉身碎骨、死而后己!”

    虽然晋王曾经答应他事成之后准许封建立国,但事已至此,陛下非但不追究自己的罪责,反而任命为十六位大将军之一,执掌一支军队拱卫关中,已经是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好事,岂能拒绝?

    这是何等厚恩?

    果然人人都说李承乾厚道,传言非虚。

    李承乾摆摆手,道:“朕也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宽容,之所以任命你为右领军卫大将军,是因为朕决定重建右骁卫,将会命令安元寿率领右骁卫前往番禾等待整编,需要你率右领军卫出镇祁连城,与坐镇凉州的卢国公一东一西将其钳制其中,谨防其纵兵作乱、为祸帝国。此事攸关甘凉数州长治久安,你责任重大。”

    郑仁泰这才知道李承乾的用意。

    安元寿率领右骁卫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擅自离开驻地凉州,赶赴长安,意欲辅助晋王上位,在咸阳桥被程咬金拦阻,双方大战一场,安元寿不得不率军后退、铩羽而归。

    其后朝廷也并未对其有什么实质上的惩罚,唯有将其“凉国公”的爵位褫夺,降爵为“番禾郡公”,但是相比其“纵兵谋逆”的不赦之罪,几乎等同于无所惩罚……

    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那么简单,凉州安氏在凉州繁衍多年,根深蒂固、势力庞大,现在被驱赶至番禾,又要整编右骁卫,显然是打算釜底抽薪,将安氏在凉州的势力彻底抹去。

    所谓的整编也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安元寿岂能任由朝廷将他的心腹自右骁卫剔除出去?

    一场战争乃是必然。

    所以让程咬金坐镇凉州,阻断安元寿通往关中的道路,又让他出镇祁连城,截断安元寿顺着河西走廊向西域或者吐蕃逃遁的可能,只要其起兵造反,马上两路大军东西合拢、一举击溃。

    番禾那是什么地方?背靠长城、面对雪山,长安城北边便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乃是绝地……

    “陛下放心,臣定然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郑仁泰知道自己根本没得选,难道他想致仕告老,陛下就能放他回归荥阳,继续领导荥阳郑氏发展壮大、威胁关中?唯有离开荥阳,出镇地方,陛下才能彻底放心,进而不会对荥阳郑氏追究到底。

    不过他也心甘情愿,毕竟能够执掌一卫之兵,即便远在甘凉地区荒漠之地,也远胜卸甲归田混吃等死……

    所以陛下的这个命令并不算刻薄,各取所需而已。

    李承乾见郑仁泰答应下来,让其起身归座,感慨道:“朕非是刻薄寡恩之人,也愿意与你们这些效忠父皇的文臣武将们和谐相处,书写一曲佳话,爱卿能够这般识大体,以朝廷为重,朕着实欣慰。”

    他就想稳稳当当的做一个皇帝,不必骄奢淫逸,也不必威服四海,只需将父皇留下来的江山好生打理,将一些不合时宜的政策予以改革,放开人才晋升通道的同时充实国库、富国强军,如此足矣。

    什么开疆拓土、什么威慑寰宇,若能做到自是最好,若做不到,那也无妨……

    说到底,他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睥睨天下的绝世君王,而是有些怯懦、有些自卑、也有些软弱的老好人,心思比较脆弱,不太能够承受残酷打击,愿意与人为善。

    只要郑仁泰愿意出镇凉州威慑安元寿,那他就不会对荥阳郑氏追究到底……

    *****

    几乎同一时间,英国公府内,李勣在花厅接待登门而来的程咬金……

    “这哪是出镇凉州、世袭罔替?分明是借刀杀人嘛!那安元寿祖祖辈辈都在凉州扎根,如今不仅褫夺了人家的爵位,还要整编右骁卫,傻子都知道朝廷想干啥,安元寿岂能束手待毙?这一仗是肯定要打的!先前在咸阳桥便大战了一场,老子虽然占了便宜,但损失也不小,到了人家的地盘接着打,岂不是要将老子麾下这点兵马都折进去?”

    程咬金将桌子拍得砰砰响,怒目圆瞪、一脸愤怒,噼里啪啦一顿抱怨。

    李勣喝着茶水,慢条斯理道:“当初陛下如何答允你的?”

    程咬金顿了一下,闷声道:“陛下让房俊传话,说是封爵凉国公,世世代代出镇凉州……可现在是让我去打仗啊,这分明就是惩罚,根本不是奖赏!”

    “呵!你这张脸皮可真够厚的……”

    一贯少言寡语、云淡风轻的李勣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反唇相讥道:“你也就是欺负陛下年幼、性子软,若是放在贞观之时,你敢这么蛇鼠两端、朝秦暮楚么?”

    程咬金无语。

    谁特们敢跟李二陛下玩这一套?回头就剁了你脑袋……

    李勣叹气道:“若非你最紧要的时候看明白了局势,主动前往咸阳桥挡住了安元寿以及宇文士及招募的关陇私军,现在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贼、逆臣,不仅国公爵位不保,信不信卢国公府上上下下最次也得流徙三千里?陛下性子软,不忍苛责,这是你的运气,但你不能将此视为理所当然。陛下能够遵守承诺让你出镇凉州,你不仅不知感恩反而在这里咆哮抱怨,你到底怎么想的?当真想要全家上下一同给你陪葬不成?”

    高祖李渊之时,李勣的实权与地位就已经是瓦岗一系的军方将领当中的佼佼者,算得上是“一方诸侯”,特别是李密死后,李勣已经算是瓦岗一系地位最高的领导者,与李靖一样成为一路总管,甚至爵位上更高于李靖,即便是秦叔宝、程咬金,也要以其为首。

    只不过李勣为人低调、城府甚深,深切懂得明哲保身之道,不仅当年不曾参与李二陛下发动的玄武门之变,贞观一朝也只是在初期打过几场胜仗,攒够军功之后便几乎自己切割与军队的联系,若非李二陛下执意使其出任宰辅,李勣是万万不会觊觎这样一个“众矢之的”的位置的……

    所以程咬金对于李勣无比敬佩,唯其马首是瞻、言听计从。

    当然,程咬金的脾气很倔,虽然也懂得算计,看上去处事油滑、擅长变通,可一旦上了头,很容易犯轴……

    就比如此次晋王兵败,程咬金自持军功、实力,既不不遗余力的支持发动兵变的晋王,也不旗帜鲜明的力挺皇帝李承乾,想要在其中左右逢源、两家通吃,结果算计落空,反而处处吃瘪,最终不得不靠着一场血战才重新回到正确的阵营当中。

    可既然迟早都要经历这一场血战导致实力受损,当初何不早早就站在陛下那边,如今大获全胜之后攫取更多利益?

    故而,程咬金心里极为憋屈,听闻陛下居然让他率军前往凉州镇压右骁卫,又将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这股憋屈顿时爆发出来……

    “真以为老子吃素长大的不成?果真惹急了,老子就不信他敢不顾河西走廊的安靖!”

    程咬金怒火勃发,出言不逊。

    李勣冷笑一声,道:“你若当真造反,早晨竖起反旗,晚上就会有三路大军抵达,房俊率军出关中向西,薛仁贵率安西军向东,甚至还会有噶尔家的番兵由青海湖出大斗拔谷,三面围剿于你……你认为可以坚持几日?”

    真以为陛下什么都不懂?真以为房二是个摆设?敢让你前去凉州,必然有着防备最坏局面的手段,你若老老实实也就罢了,人家愿意与你成全一段佳话,可你若是贼心不死,反手就能将你灭了。

    程咬金面色难看,他自然不会看不出凉州所遭受的各方面围剿,之所以口出狂言也不过是心中不爽、徒逞口舌之快罢了,孰料李勣一点面子都不给……

    心中愈发郁闷了,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就不能帮我争取一下?哪怕出镇瀚海都护府也比去凉州强啊,当初我之所以不尊陛下号令,还不就是因为顾及麾下这些跟随多年的老兄弟能够有个善终,结果非但没躲过去,咸阳桥一站损失惨重,还得抛家舍业远赴凉州,这么多兄弟搞不好就得马革裹尸葬身边疆,不知几人能活着回归乡梓……”

    李勣有些无语,不悦道:“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好事?凉州扼守丝绸之路之要隘,乃中外商贾必经之地,每一颗沙子里都流淌着财富,不然你以为安氏一族为何那般豪横?卢国公世代镇守凉州,这就是陛下赏赐你的泼天富贵,你一个关键时刻不尊号令甚至与叛军眉来眼去的罪臣,能够有这样的下场已经是邀天之幸,何必欲壑难填、得陇望蜀?人得知足!”

    也就是当今陛下性子软,但凡换一个别的皇帝,哪里有你好果子吃?

    程咬金见李勣不肯为他去找陛下说项,自然失望,摇头叹息不止,不过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又问道:“你说朝廷大张旗鼓的搞什么丈量田亩,到底意欲何为?”

    李勣淡然道:“不知道。”

    程咬金自然不信:“你身为宰辅之首、当朝第一人,你连朝廷政策所出为何都不知道?”

    李勣哼了一声,道:“你真以为我是所谓的宰辅之首、当朝第一人?”

    程咬金不语。

    事实上谁都知道,李勣对于权势并不热衷,虽然名义上乃百官之首,但从未以百官之首的名义发号施令、俨然自居,甚至在很多时候主动避嫌,低调得一塌糊涂。

    当今朝廷,可以说是群雄崛起、并驾齐驱,若非要找出一个所谓的“当朝第一人”,也只能是房俊……

    程咬金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论资历、论能力、论实力,哪一点不是当朝第一?非得让房二那小辈趴在头上耀武扬威,简直窝囊透顶!”

    他与房俊关系很好,堪称忘年之交,但相比于并肩作战多年的老战友、老兄弟李勣,还是差了很多……

    李勣淡淡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任何时候都不要将事情做到极致……不过以你的智慧,怕是一辈子也领会不到这样的道理。”

    程咬金瞪眼睛:“领会不到又能咋样?老子就是就是有便宜就占,就是一辈子不肯吃亏,你能咋地!”

    李勣冷笑:“所以被人从关中赶走,远赴凉州荒芜之地,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敢在我这里大放厥词,简直笑话!”

    “……”

    程咬金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黑脸黑里泛红、恼羞成怒,霍然起身,闷声道:“话不投机,告辞!”

    转身便走。

    李勣也不起身相送,多少年的老兄弟了彼此在礼仪上很是随意,喝着茶水看着程咬金走出门外,心里也琢磨着朝廷这般大张旗鼓丈量土地的用意。

    很显然,陛下既没有这样让天下人看不破的智慧、也没有这样瞒着天下人的城府,这个主意只能是房俊所出。

    而纵观房俊以往之履历,时常有那种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的主意,令人叹为观止、瞠目结舌,只是不知这一回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梁国公府。

    晚膳之后,房俊与妻妾坐在花厅之内喝茶闲聊……

    “明日开始,我便要进驻玄武门北军营,主持左右金吾卫的组建、整编,兹事体大,不容疏忽,怕是有一阵子不能回来。天气开始转寒,你们尽量减少外出,若是收了风寒不是玩笑的。”

    房俊喝着茶水,叮嘱了一句。

    柴氏兄弟兵败被俘,且不说能否保得住性命,爵位、官职肯定是一并被褫夺,而作为拱卫玄武门的两大主力之一,左屯卫的整编势在必行。

    与其在原有基础上删删减减、增增补补,还不如干脆推倒重建来得方便,既能提升左屯卫的战力,也能将忠于柴家的将校兵卒全部清除。房俊可以不担任左右金吾卫的大将军,不亲自执掌这两支军队,但整编一事必须由他主持,绝不能假手于人,否则这两支作为往后宿卫长安城的重要部队就不可能印上他的标记,更不能如臂使指……

    金胜曼便抿了抿嘴唇,看向房俊的目光甚是幽怨。

    知道自家郎君床第之间喜好“不遵常法”,原本打算这些时日将姐姐接到府内与自己一起服侍郎君,姊妹两个也好精益求精、蓝田种玉,孰料郎君却要前往军营,再回来也不知拖延到何时……

    高阳公主应了下来,道:“已经派人前往花厅镇送信,想必不久之后父亲、母亲与淑儿、俏儿、几个孩子都将回来,不过主要还是看父亲的意思。”

    这场雨下完,关中就将封冻,甚至整个长江以北地区都将大幅度降温,一旦河水冰冻、水路不通,改换陆路由江南返回关中就太麻烦了,既然关中诸事已定,还不如明年开春之后再回来。

    房俊点点头:“一切看父亲的意思吧。”

    虽然心中想念父母亲以及孩子们,但也知道冬日行程数千里实在是遭罪……

    喝了口茶水,忽然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打对劲,疑惑的左右瞧瞧,才发现原来是武媚娘端庄妩媚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作为房家的“女诸葛”,多才多智的武媚娘有着很强的话语权,就连房玄龄有些时候都会主动问询武媚娘的意见并且予以重视,怎地今日却面容清冷、寡言少语?

    莫不是病了?

    不至于啊,早晨自己沐浴的时候这女人还跑去说什么服侍自己,结果兴致高昂的爽了一回……

    “媚娘可是心里有事?”

    既然这女人不说话,房俊只能主动询问,万万不能冷落疏忽,否则搞不好使起小性子,能“冷战”好几天……

    武媚娘这才眨了眨美眸,看向房俊,问道:“叛军平定,关中上下一片狼藉,正是扫除沉珂之际,郎君为何将善后之事宜让于许敬宗、马周,以至于这二人声望大涨、地位陡升,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吹捧阿谀,府门不知被多少人踏破……而你自己却只是操劳军伍之事?”

    房俊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个权力欲望极强的女人在当下朝堂权力构架重塑之时,责怪他为何不趁着主持善后事宜之时“党同伐异”、“安插心腹”,以便于坐实“朝中第一人”的地位,向着“权臣”迈出最为坚实的一步……

    古今凡成就不世之伟业者,未必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未必有谋算天下之智,但一定要有勃勃野心。

    而古今野心之巅峰者,必有武则天一席之地。

    否则何以区区女流之身,自先帝姬妾一步一步走到御极天下、九五至尊?

    梦想决定上限,很多事情先要敢想,才能有成,若是想都不敢想,怎可能走到登峰造极的那一步?

    故而见到房俊主动放弃夯实根基、增强羽翼成为“权臣”的最佳时机,武媚娘既感到失落又有些恼怒,明明有着独步天下的智慧,却为何不恋权势,不懂得更进一步的道理?

    难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不好?

    简直不可理喻,不愿搭理他……

    ……

    见到美人儿浅嗔薄怒、恨其不争的娇俏模样,房俊忍不住笑起来,愈发使得武媚娘恼火。

    秀眉一挑,凤眸含煞,俏脸冷冰冰的板着:“郎君觉得妾身很可笑?”

    房俊笑容一滞,看着武媚娘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媚娘这说的哪里话?若是论及对朝廷局势之掌握,不仅为夫甘拜下风,便是父亲都时常询问你的见解,这方面为夫哪里有资格取笑于你?媚娘误会了。”

    高阳公主与金胜曼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觉得房俊这幅“怂样”很有意思。房俊出身名门、少年得志,文武双全之名享誉天下,岂会惧怕区区一个妾侍?只不过房俊素来不信奉什么“男尊女卑”,认为男女之所以社会地位有差距皆因分工不同,男子固然血气方刚勇力强健,但女子亦要生育幼儿传承后代,没什么高低贵贱。

    所以平素对于家中妻妾、甚至奴仆彼女都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轻贱,而是极为尊重。

    用房俊时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肉麻无比的话语来说,那便是“因我爱惜于你,所以怕伱生气委屈”……

    故而当房俊在自己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认怂”,武媚娘心中泛起柔情,没有得寸进尺,娇哼一声:“父亲那不过是兼听而已,并非妾身多么高明……但是这件事,郎君所为不妥。”

    房俊姿态很低、态度谦虚:“请娘子赐教。”

    武媚娘抿了下嘴唇,不满道:“少来油腔滑调,郎君难道不知妾身所指为何?”

    都是聪明人,干嘛非得绕弯子呢?

    男儿汉大丈夫,一点都不敞快……

    房俊便笑了笑,放下茶杯,缓缓道:“谁能对权势视若无睹呢?为夫我也不能免俗。人活一世,其实就是在无数个选择之中徘徊取舍,选对了一马平川,选错了蹉跎踟蹰,而对错之间,还有一个‘度’,正所谓过犹不及也。”

    高阳公主不解,金胜曼茫然,武媚娘蹙眉:“此言何意?”

    房俊道:“曾有人说,人生最好的状态便是‘花未全开月未圆’,因为花若全开,即将凋谢,月若满圆,开始残缺。”

    顿了一顿,悠然道:“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事不可做尽,话不可说尽,人生如此耳,文字已其闰。”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天地之间至理也。

    凡是若仍有未尽之处,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武媚娘俏脸上有着茫然,华夏几千上万年文明历史所总结、提炼出来的处世哲学,绝非她一个涉世不深、空有天赋的女子能够参透其中精髓,因为这需要阅历的增加。

    但这话听上去浅显易懂,道理明晰透彻,只需仔细斟酌两遍,自可感受其中的真谛……

    房俊笑道:“时至今日,为夫兵权在手,整个关中的军队尽皆归为夫节制,这是何等滔天权势?也就是陛下对为夫深信不疑,否则换了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因为那等于陛下将脑袋交给一个臣子手中……此等情形之下,为夫要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若是还不满足意欲插手政务甚至官员任免升迁,难道真的想当下一个霍光?不能将陛下的信任当做软弱,欲壑难填、索取无度,只会将大好局面推向崩溃之境地,得不偿失。”

    *****

    夜幕低垂,春明门华灯初上。

    还未到关门落锁之时,城门处出出进进络绎不绝,行人、马车、骑士往来穿梭,再加上城门两侧全副武装严查出入人员的兵卒,颇有几分紧张气氛。

    几辆出城马车慢悠悠随着排队的人群来到门前,尽管车辕上的车夫递上“河南郡公”的名帖,负责搜查的兵卒却浑不在意,执意挑开车帘,仔细看了一眼坐在车厢内的褚遂良,而后才准予放行,继续搜查后边的褚家其余马车,气得褚遂良两个儿子以及车夫、随行的家仆怨气不小,低声咒骂。

    褚遂良端端正正坐在车厢内,对那些怨声载道充耳不闻,目光从挑开的车帘看着恢弘高大的春明门,以及靠近城门处新建的不少房舍,情绪低落、感慨万千。

    钱塘褚氏乃江左大族,隋灭陈之后,其父褚亮入长安为官,至今已经将近一甲子,三代人筚路褴褛、钻营奋斗,所有的一切努力、成果都在今日尽付东流。

    陛下虽然并未追究他附逆之罪,也保留了他的爵位,却剥夺了他的官职,今时今日,他已然是一介布衣……

    马车终于移动,缓缓的随着队列走出幽深的城门洞,城门城外,一门之隔,却是天壤之别,今日出长安、归乡梓,钱塘褚氏再想返回长安,却也不知还要等到何年何月。

    一阵呼喝声自车外响起,引起一片吵杂,褚遂良下意识望去,便见到一队骑兵行驶至春明门外,不知是否冲撞了等待入城的队伍,招致一片喝骂,而后守城兵卒已经围了上去。

    褚遂良本不予理会,但有一人开口说话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吾乃令狐德棻,进京面圣有要事奏秉,尔等速速让开道路,否则若是误了大事,谁也脱不了干系!”

    令狐德棻?

    据褚遂良所知,宇文士及最后前往关陇各家又招募了一批私兵,其中令狐德棻出力不小,随同安元寿、李怀勤、刘可满等人一同攻打长安,却被程咬金拦阻于咸阳桥,一场大战,安元寿损兵折将远遁千里,却将宇文士及以及关陇私军留在阵地之上,最终全军覆没,宇文士及沦为阶下囚,令狐德棻见机得快,先一步随着安元寿逃走,这会儿怎地还要入京面圣?

    仔细想了想,褚遂良便明白令狐德棻的用意,怕是想要负荆请罪、恳请陛下宽恕……

    往昔权倾朝野的关陇门阀,如今也已四分五裂、土崩瓦解,连令狐德棻这样的人物都得上赶着前来长安求饶,足以见得今时今日的世家门阀是何等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出城、入城所经过的城门不同,相距有一些距离,所以并不接触,褚遂良见不到令狐德棻的模样,但从其气急败坏的话语以及老迈之躯居然骑马前来长安,便可见其心内之焦急。

    “还不速速让开?”

    城门马上关闭,用不了多久太极宫也会落钥,所以令狐德棻很是焦急。

    但守城兵卒不管自有规矩,才不会惧怕区区一个令狐德棻:“越国公有令,所有入城者都必须持有当地官府开具的身份证明文书,否则一律不准进城。”

    令狐德棻愕然,四下张望,果然见到排队等候入城的行人几乎人手一份文书……

    娘咧!房二这棒槌当真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用得着这么谨慎?

    而且他并不知进入长安还需要这样的手续,离家之时并未准备……

    “老夫不管,要么你让老夫进城,要么你让房二过来,老夫就不信他敢拦着老夫不准进城!”

    无奈之下,令狐德棻只能耍无赖。

    守城兵卒冷笑:“念在你年岁不小,不和你计较,否则定要治你一个出言不逊之罪!今天想要进城绝无可能,不过可以在城外驿馆暂住一夜,明日上午会有京兆府的官员在此核查入城者的身份,你或许有机会入城。”

    随同队伍走出城门洞的褚遂良听着摇了摇头,令狐德棻岂敢在这荒郊野地暂住一宿?陛下固然尚未将其治罪,但作为关陇门阀今时今日身份、辈分最高的长者,不可能不忌惮其领导力,况且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未必没有以往的仇家趁机寻上门。

    令狐德棻敢在城外驿馆住一宿,很难确定能否见到明早的日头……

    果不其然,令狐德棻怒声骂道:“一群屑小之辈,安敢辱我?欺人太甚!”

    叫嚣喝骂一阵,遂带着一众家将仆从离去。

    褚遂良心底叹气,令狐德棻无论如何也是当世大儒,威望、地位只比孔颖达略低,当初何等叱咤风云、领袖士林?时至今日,却被区区几个兵卒折辱,愤而离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时代变了啊……嗯?

    褚遂良忽然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在脑中闪现,只要令狐德棻一日未向陛下自缚请罪,那么他便一日都是依附晋王、起兵谋逆的反贼,若是能够将其生擒活捉,这算不算大功一件?

    之前虽然在萧瑀、崔信等人“反正”的过程中起到决定性作用,但褚遂良依旧心惊胆颤,琢磨着如何抵消萧瑀手中那份“自白书”所带来的威胁,然而陛下宽宏大量,对于依附晋王之罪不予追究,使得那份被萧瑀胁迫着写就的“自白书”便没了用处,萧瑀自然也不会拿出来威胁他,故而当着他的面予以销毁。

    最终虽然无官无职被一撸到底,但同时也清洗了所有罪责,落得一个坦坦荡荡、清白一身,再无后顾之忧。

    若能将令狐德棻这个“反贼”生擒活捉献于陛下面前,岂不是大功一件?

    纵然不足以官复原职,但对日后回归钱塘之后的处境却极为有利……

    褚遂良权衡利弊,当即做下决断,将后边一辆马车内的家将叫到面前:“跟上令狐德棻一行,只需远远缀上即可,万万不能打草惊蛇,沿途留下易于辨认的标记,吾去寻人帮忙,随后就到。”

    令狐德棻一行二十余人,除去令狐德棻之外各个膘肥体壮显然都是家中精锐,难以制服,所以必须寻找一个强援一击即中。

    “喏!”

    几个家将领命,当即策马尾随令狐德棻一行而去。

    褚遂良则下车嘱咐两个儿子:“你们带着马车继续启程,若是为父派人去寻你们,你们才能回来,否则便一路返回钱塘老家,不许节外生枝。”

    知子莫若父,这两个儿子虽然都文名斐然,实则却是眼高于顶、浮躁愚钝、难堪大用,搞不好就要横生枝节。

    褚彦甫、褚彦冲急忙问道:“父亲欲往何处求援?”

    褚遂良摇摇头,道:“汝等不必知晓,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褚彦甫、褚彦冲无奈,只得随着车队出了春明门,直奔灞桥而去……

    褚遂良则带了几个仆从,骑马自春明门一路向北,绕过东内苑,穿过尚未建成的大明宫,直奔玄武门。

    令狐德棻此行前往长安,必然是负荆请罪、自送上门,毕竟自首与被俘的意义截然不同,与其等到陛下派人上门捉拿,还不如赶紧老老实实前往长安觐见,自请罪责,或许陛下宽宏,能够网开一面。

    只不过他大抵未能料到居然被拒之门外,行踪泄露,春明门外的东宫六率一旦有人发现,必然前去捉拿,所以褚遂良必须尽快寻到援军,晚去一步,就有可能令狐德棻落入别人之手。

    东宫六率上下他并不熟稔,唯恐这个功劳不翼而飞,只能去寻一个他信得过的援军,而这个援军便是房俊……

    褚家上下其实都与房俊不对付,仇怨谈不上,嫌隙却不少,但褚遂良深知房俊为人,绝非落井下石之辈,况且钱塘褚氏与水师在诸多方面有所合作,想来定会卖自己一个人情。

    一路疾驰,抵达玄武门之外已经戌时,整座军营灯火通明,未有半分歇息之迹象,营地之内兵马走动、沸反盈天,整编工作如火如荼。

    有斥候迎上前来将褚遂良一行拦住,喝问道:“何人擅闯军营重地,活得不耐烦了吗?”

    褚遂良赶紧打马上前:“吾乃褚遂良,有要事求见越国公,劳烦速速通禀!”

    斥候上下打量一番,想来是认得的,便将褚遂良一行带到营门之外,而后入内通禀,半晌之后返回:“大帅暂且不在,或者入内等候,或者自行离去。”

    褚遂良想了想,决定进入军营等候,现在左右屯卫整编为左右金吾卫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身为主管的房俊不可能长时间离岗,纵然有事暂且离开,想必也会很快回来。

    斥候自然不会准许其随行人员进入军营,只将褚遂良一人带去帅帐旁边的房舍。

    也没人招呼褚遂良,他站在房舍前观察灯火辉煌之下忙碌不停的军营,看着各式各样武器装备运入军营、分发下去,即便半夜依旧可见兵卒昂扬士气,不得不叹服房俊之治兵能力果真首屈一指。

    门口有负责警戒的卫兵不准他四处乱走,看了一会儿便返回房舍之内,有卫兵送来茶水。

    直至将一壶茶水喝光,也不见房俊召见,褚遂良有些坐不住了……

    此番令狐德棻已经泄露行踪,必然有人盯上,谁会放过这样一个“行走的军功”呢?只需将其拿下押解至陛下面前,无论如何都算是一件功劳,似房俊这样地位崇高之人或许不在意,但总归有人会在意的。

    若是自己去得晚了,说不得就被别人捷足先登……

    褚遂良又坐了一会儿,起身来到来到门外,询问卫兵:“不知越国公是否回来?”

    卫兵摇头:“还未回来,帅帐那边已经对您前来之事有所记录,只要大帅回来,书吏必定通知。”

    褚遂良又问:“现在军营之内主事者何人?”

    既然房俊不在,若是高侃等人在,也有权力决定派人跟随自己前去抓捕令狐德棻。

    卫兵道:“只有王将军在。”

    “不知是哪位王将军?”

    “右屯卫副将,王方翼将军。”

    王方翼?这个不熟啊……

    褚遂良有些为难,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先去见见:“烦请通报一声,老夫有事求见。”

    卫兵离去,须臾回转,将褚遂良带到不远处的帅帐。

    左右屯卫裁撤,组建左右金吾卫,对原有的兵卒、将校予以整编,尤其是左屯卫之中遗留的柴家心腹亲信,要么就地撤职、要么调离岗位,空出来许多职位需要重新安排人手,自然引起许多人的瞩目,不仅兵部不断下派将校,各方势力也都试图安插人手,故而工作量极大。

    王方翼饮了一口凉茶,吐出一口气,见到褚遂良进来,起身相迎:“末将见过河南郡公。”

    虽然现在的褚遂良无官无职,但爵位不改,而且其文华之名播于天下,王方翼自不会轻忽慢待。

    褚遂良也不敢托大,毕竟身处军营,都是些粗鄙血性之人,万一冲撞起来自己必然吃亏……

    “王将军少年英雄,老夫幸会。”

    王方翼笑了笑,请褚遂良在帅帐门口一侧入座,以免耽搁进出的文吏,让人奉上茶水,问道:“不知郡公前来,有何贵干?”

    褚遂良灌了一肚子茶水,自是不渴:“倒是有一桩紧要之事,越国公何时回来?”

    王方翼道:“之前陛下传召,将大帅召入宫内议事,却是不知何时回来。”

    褚遂良心中焦急,沉吟不语。

    王方翼见他神情,知其确有要事,道:“若末将可以办理,郡公直言无妨,若必须大帅能办,那郡公只能在此等候,末将可不敢派人入宫去催。”

    褚遂良想了想,如今朝廷上下事务繁多,房俊作为陛下的心腹之称必然诸事缠身,陛下既然将其召入宫内议事定然不是小事,想必一时半刻无法解决,可令狐德棻那边却保不齐被人半路劫走……

    遂试探着问道:“老夫出城之时,发现一晋王余孽,只不过随行的人手过少,唯恐不能将其擒获反而打草惊蛇,故而前来恳请越国公援手,却不知王将军能否派人襄助老夫?”

    不管王方翼能否派人,他都必须将这桩功劳坐实,否则若是被王方翼将功劳夺走,即便抓捕令狐德棻有什么意义?

    王方翼一听到“晋王余孽”几个字,顿时两眼放光,上身微微前倾,问道:“到底是何人?”

    褚遂良不愿说,但也知道想要让王方翼派人就无法隐瞒,只得说道:“令狐德棻。”

    “嘿!这可是一条大鱼啊!”

    王方翼兴奋不已、摩拳擦掌:“那老贼带了多少人?末将亲自带领一旅骑兵,是否足够?”

    自家大帅在朝中的对头不少,眼前这个褚遂良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双方也只是一些意气之争,并未涉及到根本利益,所以他才会见一见褚遂良,问问到底有何事。但令狐德棻却不同,当初那老贼诬陷大帅,被武娘子挠了一个满脸花,两家固然未结死仇却也怨气颇深,现在有机会将令狐德棻生擒活捉,正好给大帅与武娘子出气。

    褚遂良隐隐感到不安,踟蹰道:“大抵也就是二三十人,但看上去皆是精锐,不能小觑……”

    “砰!”王方翼一拍桌子,大吼一声:“来人!点齐五百轻骑,随本将擒拿逆贼!”

    “喏!”

    有校尉应了一声,小跑出去召集兵卒,立刻传来一阵人喊马嘶。

    王方翼则霍然起身,看着褚遂良道:“请郡公前头带路!”

    褚遂良:“……”

    老子瞧你这急不可耐的模样,怎地好像要抢老子的功劳?

    否则对付令狐家区区几十家奴,何须五百轻骑精锐?这么多人马,足以将令狐家满门抄斩了……

    他沉吟着想要确定一下这桩功劳只能归自己,而自己会记下王方翼或者房俊的一个人情,然而斟酌语句之间,先前那校尉已经回来,大声道:“启禀将军,五百轻骑集结完毕!”

    褚遂良:“……”

    这么快的吗?

    王方翼目光灼灼:“郡公,请吧!”

    事已至此,褚遂良还能说什么?他若是敢说自己不知令狐德棻的去向,这王方翼说不定就能将他绑起来严刑逼供,也只能希望这小子是个讲究人,不敢奢望功劳全归自己,能给自己留一个大头就谢天谢地……

    见褚遂良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允下来,王方翼道:“骑兵疾驰,劳神伤身,郡公不如留在军营之中,派几个家将引路即可,待末将生擒令狐德棻,定回来报捷!”

    褚遂良赶紧摇头:“吾虽年迈,但筋骨尚健,随军疾行不在话下。”

    开什么玩笑,若自己不跟着,这桩功劳还能有自己什么关系?

    王方翼哈哈一笑:“郡公这是害怕末将抢了功劳?您这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褚遂良坚持:“下人粗鄙愚钝,万一迷了路使得逆贼走脱,那可就坏了大事,吾等难辞其咎。”

    “行吧,既然郡公坚持,那就一起上路!”

    王方翼再不多言,跟帐内书吏交待两句,便带着褚遂良走出中军大帐,亲兵牵来战马,两人分别上马,行至营门附近,便见到灯火之下黑压压五百轻骑已经准备就绪、整装待发。

    王方翼一拱手:“还请郡公头前带路!”

    褚遂良一点头,打马前行,王方翼带着五百轻骑风卷残云一般驶出军营,向西自尚未建成的大明宫横穿而过,而后沿着龙首原一路向南,过春明门不久便寻到褚家家将留下的标记,继续向前过乐游乡、龙首乡,顺着浐水径直向南,蹄声踏碎午夜静寂,披星戴月、其疾如风。

    ……

    咸阳桥头兵败之后,宇文士及被俘、关陇私军覆灭,令狐德棻已经吓破了胆,一路向北自泾阳、三原两县返回华原老家,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惶惶不可终日。

    等到晋王兵败被俘的消息传到华原,令狐德棻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关陇门阀依附晋王起兵的事实确凿无疑、不可推卸,他令狐德棻更是跟着宇文士及东北西走、出钱出力,万一陛下降罪,整个令狐家都要遭殃。

    想到李承乾还算是宽厚,对于此次兵谏的绝大部分人都网开一面,令狐德棻决定亲自赶赴长安负荆请罪,即便自己难逃惩罚,或许也能给令狐家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于是便带着一群家将仆从自华原出发,横渡渭水抵达长安,孰料现在长安城的警戒程度极高,居然未能进入城内,眼看天色已晚,令狐德棻不敢耽搁,赶紧带人撤走。

    他现在任然是晋王起兵一事的“主犯”之一,朝廷还未有所定论,万一有人想要打他的主意将他擒获之后献于陛下,岂不是连“自首”的机会都没了?

    未免被人半路劫道,所以他并未按照原路返回,而是反其道行之,自春明门向南直奔灞水之畔的成义里,此处有令狐家的一处庄园,不仅食宿皆备,且有数十人的护院家兵,足以确保安全。

    抵达庄园之后令狐德棻松了一口气,晚膳之时喝了几杯酒,年纪大了长途奔袭有些劳累,遂早早躺下,却迟迟不能入睡。

    此番晋王兵败,全程参与且出力甚大的关陇门阀难逃惩罚,整个关陇门阀很有可能再度遭受一波清洗,不仅自此之后在朝堂之上彻底没有话语权,即便是关中各地的地方官职都要被全部剥夺,关陇门阀曾经权倾朝野的辉煌彻彻底底湮灭,不知将沉沦至何时。

    越想越是糟心,越想越是惶恐,辗转反侧之间,忽然觉得耳中似有沉闷的响声,他急忙起身赤脚跳到地上侧身将耳朵紧贴在地面,一阵清晰的震动传来。

    令狐德棻面色大变,站起身一把将床头的横刀抓在手中,然后跑到门口一脚踹开房门,大叫道:“敌袭!敌袭!”

    然而未等庄园里的家兵反应过来,一阵闷雷也似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响彻四野,整个庄园顿时鸡飞狗跳、人喊马嘶,家将自睡梦之中惊醒,跑出来将令狐德棻护在中间,牵过战马试图搀扶着令狐德棻上马,但令狐德棻浑身颤抖,连续两次未能踩中马镫……

    马蹄声惊天动地,无以计数的轻骑兵在黑暗之中陡然出现,长驱直入闯入庄园之内,碗口大的铁蹄恣意践踏、横冲直撞,好似山呼海啸一般将整座庄园席卷其中。

    匆忙组织起来的护院家兵未等上马,便被奔袭而来的轻骑兵冲撞斩杀,庄园的防御体系在一瞬间便被完全击溃,而后轻骑兵肆虐冲杀,庄园里的家兵、仆从亡命奔逃、哭爹喊娘。

    令狐家的精锐早已在两次兵变之中损失殆尽,剩下的不过是一些老弱病残,如何能够抵挡右屯卫精锐轻骑的趁夜袭杀?一个冲锋便杀戮殆尽,余者匍匐于地,哀声求饶……

    令狐德棻好不容易跨上马背,回头瞅了一眼,便见到轻骑兵风卷残云一般将整个庄园踏遍,吓得他魂飞魄散,大叫:“快走!快走!”

    弓弦震响,一支狼牙箭倏忽而来,准确命中战马的脖子,战马哀嚎一声前蹄扬起,而后倒向一侧,将马背上反应不及的令狐德棻压在身下。

    令狐德棻一条腿被战马压住,疼得他哇哇大叫、涕泗横流,但身边家将、仆从根本来不及相救,纷纷下马跪伏于地,不敢擅动,数十匹战马已经呼啸而来将他们围在当中……

    王方翼策马而来,居高临下看了看正被战马压着一条腿嚎叫的令狐德棻,验明正身,这才一摆手:“将他拽出来!”

    几个兵卒翻身下马,上前将毙命的战马掀开,将令狐德棻拽出来,仔细检查一番,禀报道:“将军,此人腿骨已折,大概断了好几截,性命并无大碍,但需要赶快医治,否则恐成残疾。”

    躺在地上疼得满脸煞白冷汗直流的令狐德棻闻听,赶紧大叫:“速速救我!”

    王方翼不以为然:“这么大岁数了,能有一口气活着就好,何必浪费药物?取两块模板或者棍子将他短腿绑住,抬回长安。”

    大唐军队是有着“伤病操典”的,尤其是这种骨折在平素行军打仗之中极为常见,此前经由房俊带着太医院钻研整理,已经有了极为妥善的救治之法,但王方翼嫌那太过麻烦,他只要令狐德棻这个人活着就好,就算两条腿都断了又有何妨?

    令狐德棻气得大叫:“汝等隶属哪支部队,吾定要你家长官治你之罪,不仅一撸到底,还要打断你的狗腿!”

    他一辈子养尊处优、钻研养生之术,对自己身体极为爱惜,岂能容忍旁人对自己断腿视若无睹?

    最关键是疼啊,若不能将断掉的骨头续好,疼痛势必无休无止,忍不住……

    王方翼哈哈一笑,回头对身后的褚遂良道:“郡公您瞧瞧,这老贼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出言威胁,他难道不知等到被送往长安,等着他的只能是死路一条?这伤腿不治也罢,纵然治好了,明日脖子再断了,又有什么意义?”

    听闻此言,令狐德棻吓得魂飞魄散,连腿上的剧痛都被他忽略,这支骑兵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哎呀呀,此行果然鲁莽了,毕竟自己现在还是“晋王同党、叛军余孽”,一旦泄露了行踪便被人缀上,想要将自己押赴长安献于陛下面前邀功请赏……

    不过……随行的居然还有一位郡公?

    他仓惶之下向着王方翼身后看去,虽然正是深夜,但月亮半弯,兼且这些骑兵大多打着火把,清楚见到那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顿时目眦欲裂!

    “褚遂良,你这狗贼,罪该万死!晋王殿下那般信任于你,亲自冲锋陷阵之时将身后相托付,你却蛊惑崔信阵前投敌致使晋王兵败,多少忠臣义士因此丧命,定然千刀万剐、断子绝孙!”

    虽然萧瑀、褚遂良、崔信三人率领山东私军阵前投敌并未影响大局,毕竟在此之前晋王已经山穷水尽、濒临溃败,但这般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之举却是为人所不齿。

    褚遂良老脸一红,所幸周围打着火把,火光映照之下倒也看不出脸色变幻,恨声道:“放屁!若非被汝等自诩忠义之士所威胁劫持,吾岂能被裹挟着依附于晋王麾下?汝等将一己私欲置于帝国之上,不忠不义、不仁不信,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纵然五马分尸也不足以赎其罪!”

    一旁的王方翼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都闭嘴,这种官司你们自去陛下面前再打,来人,将庄园之内所有人收押,一道入城交付兵部衙门。”

    褚遂良大吃一惊,忙道:“何必前往兵部?老夫自带着去太极宫叩阙即可!”

    这可是他的功劳,送去兵部算怎么回事儿?

    王方翼不管这个,他倒不是想要独吞这桩功劳,但以他的官职是不可能入宫觐见陛下的,见不到陛下,鬼知道褚遂良怎么说?将自己甩掉独揽功劳几乎是肯定的,可只要送去兵部,记录在案,那么任谁夜不能剥夺自己这份功劳。

    他瞪着褚遂良道:“休要聒噪!本将如何行事,何须你这老匹夫指手画脚不成?若想随着入城,就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定不会少了你的功劳,可若是不识抬举,休怪本将将你当做令狐德棻同党一并捉拿!”

    “……”

    褚遂良气得胸闷气短、眼前发花,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果然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房二那棒槌行事恣意无耻之尤,连带着麾下部将也都是一群兵痞,毫无信用可言……

    王方翼不由分说,让人拿来两块木棍将令狐德棻的断腿简单固定一下,便抬着上了一辆庄园内寻来的马车,而后集合部队。庄园内每一个俘虏都是“行走的功勋”,自然不会放过,更大肆搜查了一番,细软、金器等等珍贵之物一并缴获……

    集合完毕,五百余骑浩浩荡荡离开这处庄园,顺着浐水向北而行,返回长安。

    褚遂良气得吐血,却也只能紧随其后,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兵部官员入宫,在陛下眼前露一面。现在想什么功勋已经没什么意义,被王方翼这么一搞可谓“见者有份”,自己还剩下多少功劳?只为向陛下表明立场:自己,以及整个钱塘褚氏,都一心一意效忠陛下,绝无贰心,无论是谁想要站在陛下的对立面,都是敌人。

    况且咱现在咎由自取、致仕还乡,您就网开一面,别针对咱啦……

    ……

    一行骑兵浩浩荡荡返回春明门,门外的东宫六率兵卒验看王方翼的腰牌之后予以放行,到了城下又是检查一番,询问了此刻入城之事由,便打开一侧的小城门,放一行人入城。

    入城之后沿着大街直奔延喜门,叫开城门带着十余骑进了皇城,直抵兵部衙门。

    此刻已经子时左右,但包括兵部衙门在内诸多衙门都灯火通明,不少书吏在门口出出进进,忙碌一片。叛军方定,朝政百废待兴,又适逢权力结构的重大调整,牵扯到的人事、事务不知凡几,每个衙门都要连夜办公,尽快使得朝政走上正轨。

    当然,每一份人事任免调动、每一件朝廷政务都攸关无数人的利益,谁也不敢在这个疏忽懈怠以至于到手的利益被别人抢走,变相的提升了中枢机构的运作效率,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自兵部衙门外下马,早有门子迎了上来:“王将军这个时候入城,可是有事?不知想要寻哪位上官,小的这就前去通禀。”

    王方翼跳下马背,将缰绳甩给亲兵,抬脚向大门走去,问道:“崔尚书可在?”

    门子忙道:“在的,崔尚书今日在衙门待了一天,连午饭、晚饭都是在衙门吃的,您知道的,现在衙门里事务太多,几位上官根本忙不完。”

    随着晋王兵败,牵扯其中的左屯卫、右候卫、右骁卫、以及诸多军队都面临重大的人事变革,如何甄选升任将领、安置裁撤将领、平衡各方利益,都是摆在兵部面前的大事,繁琐冗杂,且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对于兵部官员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但忙碌紧张的同时,却也有着大权在握的畅快,时至今日兵部已然将所有大唐军队的人事任免握在手中,虽然还需听从陛下以及“军机处”的命令才能行使,依旧令所有官员兴奋不已。

    王方翼站在门口,让人将令狐德棻的嘴巴塞上抬进大门,对门子道:“烦请通禀一声,就说王方翼……与褚遂良一起求见崔尚书。”

    “呃……喏!”

    门子往王方翼身后看了一眼,褚遂良?这边五花大绑一个送进大门,还有一个褚遂良,难不成是这褚遂良贼心不死,又搞什么起兵造反的主意?

    心底好奇,却也不敢多问,赶紧入内通禀,须臾回转:“崔尚书请将军与郡公入内会见。”

    王方翼颔首,瞅了一眼押着令狐德棻的几个亲兵,吩咐道:“看好了,莫要让他说话!”

    “喏!”

    王方翼这才向褚遂良道:“郡公,请!”

    “请!”

    两人一先一后,进了兵部正堂,然后从正堂门前的雨廊向左一拐,前往兵部尚书值房。

    沿途不少兵部官员见到王方翼,纷纷打着招呼,王方翼笑呵呵的一一回礼,看得褚遂良有些眼热。从其父褚亮那一辈起,褚家人便是名气大于实力,论及名声天下侧目、无人不知,但论及实权,却距离权力核心太远,原本褚遂良是有机会真正进入帝国权力中枢的,却一时不慎因为牵扯上魏徵生前书稿,从而被太宗皇帝惩罚,其后虽然重新回归太宗皇帝身边,却只能以“幸臣”之身份参预军国机密,名不正、言不顺。

    而王方翼不过是区区一个右屯卫偏将,进了这军国中枢的兵部衙门却好似回家一般,上上下下和颜悦色、执礼甚恭,只因为他是房俊的走狗鹰犬……

    由此可见,房俊在整个帝国中枢有着怎样的权力以及影响。

    真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来到一间值房门前,见房门开着,王方翼与褚遂良便直接入内,见到崔敦礼正一身官服坐在书案之后埋首案牍,赶紧见礼:“末将参见崔尚书!”

    褚遂良不能称“末将”,也不能称“本官”,只能含糊其辞,糊弄过去……

    崔敦礼是个厚道人,并未因褚遂良的含糊其辞而有什么追根究底折辱的意思,放下手中笔站起身,冲着王方翼随意一摆手:“起来吧。”

    便从书案之后走出,上前伸出两手扶着褚遂良的肩膀将其扶起,笑容温煦:“郡公这般多礼,岂不是折煞下官?快请入座。”

    褚遂良一颗郁闷的心仿佛破裂一条缝隙,而后被一缕阳光照进来,整个人都温暖起来,这种如沐春风一般的感觉自晋王兵败之后便不曾有过,心底对崔敦礼的谦逊知礼即有好感,甚至有几分感动……

    捧红踩黑乃官场常态,更何况崔敦礼与自己素来不是一个阵营,此刻能够不落井下石已是厚道,能够这般礼遇,简直就是道德典范了。

    崔敦礼与褚遂良相继入座,王方翼却板板整整站着,向崔敦礼述说了事情的经过……

    崔敦礼何许人也,虽然王方翼言语不尽不实,但只需看一眼褚遂良难堪的脸色,便知道这件事恐怕王方翼从中耍了心眼,硬生生将褚遂良的功劳给分润走了不少。

    不过这也怪不得王方翼,既然你褚遂良自己拿不下令狐德棻,不得不求助于王方翼,那自然要分一杯羹出来,否则还能指望谁给你免费干活么?

    没那个规矩。

    不过他也知道褚遂良如今的处境,便笑着拍了拍褚遂良的手背,温言道:“稍后吾进宫面圣,还请郡公相随,将详细经过向陛下叙述一遍,以免有所遗漏。”

    褚遂良只觉得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他知道崔敦礼对于自己的想法、王方翼的想法都了如指掌、洞若观火,但还是主动表示与自己一道入宫,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可不是说说而已,要知道自从“反正投诚”之后,他还未曾见过陛下……

    “崔尚书急公好义,老夫感激不尽,多余的话不需多言,自今而后,崔尚书但有所命,钱塘褚氏莫不相从。”

    这番话自然有表达自己感激之情的意思,但同时也想将自己与崔敦礼搭上关系。

    谁都知道崔敦礼乃是房俊最为心腹亲信的“鹰犬”之一,况且此人知情识趣、敦厚知礼又才干卓著,前途不可限量,钱塘褚氏若能与其结成同盟,好处不要太多。

    崔敦礼打个哈哈,没有直接回应,只是点点头,道:“走吧,时候不早,再晚一些陛下怕是要睡下了。”

    ……

    这些时日不仅朝堂三省、六部、九寺忙成一团,李承乾在太极宫内也是政务繁多,夜以继日的处置公文,每每丑时才能睡下,到了卯时便要醒来,睡不到一个时辰,全凭着白天中午只是再补上两个时辰的午睡才勉强坚持。

    崔敦礼带着褚遂良叩阙之时,李承乾刚刚洗漱完毕,不得不从被窝里爬起来,强打精神让人打开宫门将人带进宫里,予以接见。

    但凡这个时候叩阙觐见,必然是大事,不能耽搁……

    等到见了崔敦礼、褚遂良,听闻将令狐德棻擒获,李承乾顿时精神一振。

    让内侍奉茶,李承乾看着崔敦礼问道:“安上以为,应当如何应对?”

    “安上”是崔敦礼的字,皇帝以字相称,足见亲近,一旁的褚遂良忍不住眼皮一跳,如今不仅是房俊“简在帝心”,连带着整个隶属于房俊的阵营都深得陛下之信任,相信不久之后朝堂之上便会出现一个强大的权力派系,权倾朝野。

    崔敦礼恭声道:“令狐德棻虽然主动前来长安,似乎有负荆请罪之意,但毕竟未能入城,又被郡公与王方翼联手擒获……期间如何定义,还需陛下裁定。”

    王方翼虽然不能入宫,但崔敦礼自然不会亏待自家人,连带着提了王方翼的名字,让陛下知晓其中也有其一份功劳,然后将如何处置令狐德棻的选择权交给陛下。

    或是主动认错、负荆请罪,或是冥顽不灵、战败被俘,主动权都在陛下这边,而两个截然相反的裁定,注定了令狐德棻或生或死的命运。

    李承乾笑道:“朕素来心软,不忍大开杀戒,如何抉择还是让令狐德棻自己选吧,他若依旧冥顽不灵,天下人也怪不得朕狠下杀手,他若知错改错,朕又岂能吝啬给他一个机会呢?”

    君臣相视而笑,崔敦礼道:“陛下英明。”

    一旁默不作声的褚遂良看着这君臣两人三言两语便默契的决定了令狐德棻的命运,忍不住暗叹一声。

    说是让令狐德棻自己选,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令狐德棻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知错改错”,但想要“弃暗投明”却一定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呢?

    李承乾与崔敦礼谁也没说,但褚遂良知道,定然是要令狐德棻充当瓦解关陇门阀的最后一个推手,而令狐德棻想要活命、想要保住令狐家的传承,除去配合之外,别无他法。

    李承乾笑着看向褚遂良,目光温润,颔首道:“此事河南郡公做得不错,回乡之后好生颐养天年,顺带着做做学问,也能造福乡梓、培养后进,为帝国栽培更多的人才,闲暇无事之时,也不妨回长安来游玩,进宫来看看朕,给朕讲讲江南烟雨、鱼米之乡……若非坐上这皇位,朕还真想踏遍这万里河山,到处走一走、看一看,感受这华夏九州的风土人情,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这话并非矫情,他身为太宗皇帝的嫡长子天然坐在储君的位置上,实际已经丧失了选择的余地,进则生、退则死,只能拼了命的保住储君之位,否则不仅他自己难得善终,东宫妻儿也难以活命。

    若能选择,他当真想做一个富家子弟,仗剑江湖载酒行,岂非快意逍遥?

    远胜于困囿在这金碧辉煌的太极宫内,三更眠、五更起,批阅那些永无尽头的奏疏……

    褚遂良摸不准李承乾的心思,但感受得到李承乾释放的善意以及隐晦的提点,是要让他回到钱塘之后安分守己,配合朝廷政策,那么日后朝廷必然会启用钱塘褚氏子弟。

    能够得到这样一个不是承诺的承诺,此次俘获令狐德棻之事算是大有收获,当即郑重表态:“钱塘褚氏永远是大唐子民,忠于陛下、忠于帝国,朝廷的任何政策都会坚决予以施行,但有所需,定竭尽全力!”

    话不需多,只要说到重点就可以了。

    重点是什么?自然是朝廷即将开展的丈量天下田亩,此事施行期间肯定遭受各地门阀或明或暗的排斥、阻挠,如果钱塘褚氏坚决配合,在陛下这边自然能够得到肯定。

    至于会否因此得罪整个江南士族……褚遂良根本不在乎,有水师坐镇花厅镇威慑整个江南以及沿海,钱塘褚氏就等于拥有了最强的靠山,江南士族何足惧也?

    更何况江南士族也不是铁板一块,说不定作为支持晋王起兵主力的兰陵萧氏,一转眼却成为最支持陛下的那一个……

    李承乾欣然颔首:“若天下人皆能如郡公这般忠心王事、兢兢业业,何愁家族不昌、天下不兴?以家为乡,乡不可为也;以乡为国,国不可为也;以国为天下,天下不可为也。一家一姓之繁盛,当寄托于天下之承平,若天下不靖,家族何安?家国天下,世人之准则也,与君共勉。”

    褚遂良诚惶诚恐,一揖及地:“陛下教训,臣不敢或忘,定以此训教育子孙、传诸后世。”

    “行了,退下去在宫内歇息一宿,明早出宫,趁着河水尚未封冻,尽早启程返乡吧。”

    “喏。”

    褚遂良躬身施礼之后退下,由内侍总管王德引领着在武德殿不远处的宫殿内住下。

    虽然奔波半宿精疲力尽,但褚遂良躺在床榻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起床披着衣裳站在窗前眺望着宫内辉煌的灯火,心思复杂难言。

    钱塘褚氏数代拼搏希望能够进入帝国中枢,却到他这里戛然而止,不得不彻底退回钱塘,想着回乡之后祠堂祭祖,自己该当如何面对祖宗灵位?

    不过今夜冒险擒获令狐德棻,却也使得陛下对他的观感有所改变,最起码日后有人诋毁攻讦自己之时,陛下或许会网开一面,不至于故意针对。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回乡之后应当如何与水师打交道,趁着房玄龄仍在花厅镇,自己或许应当前去拜会一番。

    想到萧瑀也将返回江南,以萧家与房家的姻亲关系,只要低头俯首势必得到水师的全力扶持,依旧可以领袖江南,那么自己要不要也效仿兰陵萧氏那样送一个嫡女给房俊做妾呢?

    *****

    房俊自宫中返回玄武门外军营,才知道褚遂良登门求助、王方翼率兵援手之事,随即又收到王方翼已经将令狐德棻生擒活捉送入城内的消息,颇为无语,自己正好在时间上岔开了。

    不过关陇覆灭已成定局,令狐德棻一人独木难支,其人也未必有太大的价值,将其擒获更多还是一种象征意义,对于褚遂良、王方翼等人算是一幢功劳,但对于房俊自己则无关紧要。

    帅帐之内将校、书吏已经逐渐散去,积攒一日的军务处置得差不多,但一堆堆的文牍却堆积如山,明早还要将这些都下发至军中各处,按照制定的章程进行整编。

    洗漱一番,刚刚脱衣躺在床上,便有亲兵敲响房门,房俊无奈起身,召其入内,亲兵道:“大帅,宇文士及不吃不喝,闹着要见您。”

    自咸阳桥一战宇文士及被俘,程咬金自是不肯将这个烫手山芋放在身边,早早派人送往长安,但彼时长安内外乱作一团,只能将其暂且收押在右屯卫军营之中。

    想着以往到底有一番交情,宇文士及落得今日下场怕是难得善终,房俊只好重新穿衣,随着亲兵出了屋子,前往收监宇文士及的房舍。

    ……

    说是收监,但宇文士及毕竟身份高贵,自然不会予以苛待,监押的房舍乃是之前校尉住所,收拾得很是干净,门前兵卒全副武装、戒备森严,唯恐有人前来劫人……

    见到房俊前来,兵卒单膝跪地施礼,而后打开房门,房俊摆手阻止其余人跟着,一个人负手进入房内。

    房内燃着灯烛,靠窗的桌案上摆放着已经冷掉的菜肴,宇文士及仰面躺在床榻之上,听到门口动静扭头看过来,见到房俊,遂翻身而起,活动之间两手、两脚的镣铐“哗啦”作响。

    拽着一张凳子坐在桌案旁,看着宇文士及憔悴至极的面容、单薄得好似一阵风能够吹走的身躯,房俊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郢国公又何必以绝食相要挟呢?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支持晋王起兵,谋算事成之后获得多少利益的同时,也应当想到要如何面对失败的后果,如你这般不能承担失败,又何必当初?”

    他能够理解宇文士及铤而走险的理由。

    双方立场不同,若是站在宇文士及那边,见到关陇门阀因为长孙无忌的原因导致一蹶不振、甚至跌落尘埃,岂能无动于衷?与其等着陛下坐稳皇位之后对关陇门阀下手,还不如行险一搏奋力一击,置诸死地而后生。

    因为只要李承乾坐稳皇位,绝对不会容忍关中地界之内存在能够威胁皇权的势力……

    但是你总不能胜利之后便趾高气扬、权倾朝野,失败之后却耍无赖吧?

    当真有决死之心,方法还是很多的,绝食是最不靠谱的一种……

    宇文士及坐在床边,目光复杂的看着面前虽然一身常服,却气度俨然、举手投足龙行虎步的房俊,半晌才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关陇门阀?”

    房俊摇摇头,淡然道:“何须陛下处置?此番叛乱,关陇门阀倾尽全力、毫无保留,既然战败,自然气血尽断、回天乏术,数百年积攒之基业倾颓崩溃,无数人蜂拥而上,撕扯着关陇门阀的尸体吸吮鲜血、啃噬骨肉,任谁都能分一杯羹。”

    权力的更迭素来最为残酷,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道理可讲,官职、财富、土地、房舍……所有属于关陇门阀的一切都将遭遇哄抢,陛下只需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便足以注定关陇门阀万劫不复之结局。

    宇文士及呆愣半晌,神情灰败,悔恨犹如毒蛇一般啃噬着心脏,若非他立志要超越长孙无忌成为关陇门阀的“中兴之主”,不惜甘冒奇险扶持晋王逆而篡取,又何至于将关陇门阀推到坠落深渊、万劫不复之境地?

    好半晌,宇文士及才回过神,长长吐出一口气,嗓音嘶哑:“陛下……果然还是仁厚。”

    房俊点头:“谁说不是呢?陛下的性格是有些懦弱的,这种性格容易走极端,一旦诸事不顺、甚至濒临绝境,往往就会迅速崩溃,做出疯狂之举。但如果诸事顺遂、胜券在握,却又会最大程度展现他的仁慈,即便是对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之人,也会网开一面。”

    简而言之,李承乾是在常年的巨大压力之下导致心理不太正常,承受能力极差,一旦濒临绝境,想的不是奋起反击、转败为胜,而是破罐子破摔,走向极端。

    这种人的缺点便是不够狠,对自己不够狠,对敌人也不够狠,譬如当下,李承乾只在旁边默默看着关陇门阀的根基被一点一点掘断,却始终未曾表露对于关陇门阀谋逆之严惩,这就导致所有人在分食关陇门阀之血肉的同时,都必须保留一分余地,因为谁也不知陛下会否在看到关陇门阀彻底灰飞烟灭之时改了主意。

    因此,也就给关陇门阀留了一线生机,数百年积攒的基业是肯定保不住的,但关陇子弟却因此能够留存性命。

    只要人活着,血脉就能得以延续,未来就还有希望,或许五十年、或许一百年,时移世易,一旦出现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谁知不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宇文士及长吁短叹:“悔不当初啊!”

    房俊淡然道:“郢国公之言,在下不敢苟同,所谓的‘悔之不及’,只不过是因为此番兵变失败而已,你们无法承担失败的后果,可若是赢了,你还会有半分悔意么?怕是只剩下得意了吧。人不能如此无耻,只想着赢了便获得一切,输了便怨天尤人,事情既然做了,无论胜败都应该坦然面对。”

    输了就得认,挨打要立正,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哪能只论胜、不论败?

    宇文士及默然,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而是不能接受失败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当初一门心思想着扶持晋王登基之后如何如何,却总是心存侥幸认为不能失败。

    如今败局已定,即便陛下不会斩尽杀绝,但关陇门阀因他之举措而导致彻底崩颓,依旧令他痛不欲生……

    声音有些颤抖,望向房俊的目光有些希冀:“二郎,你说……关陇子弟是否还有进入朝堂的可能?”

    房俊想了想,颔首道:“当然有可能,书院开春之后便会招生,现在正在编撰招生章程,原则上此次招生一半学子通过各方举荐,另一半学子则需要通过书院考核,且无论出身,只要不曾作奸犯科者即可。”

    言下之意,并不会特意针对关陇子弟,如果关陇子弟有真才实学,完全可以通过考试进入书院,以后自然有机会进入官府、甚至进入朝堂。

    宇文士及疑惑道:“陛下的国策是打压门阀,经过此番兵变,天下门阀前所未有的虚弱,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又何必给予其东山再起的机会?”

    当下,关陇门阀几乎彻底倾覆,山东世家损失惨重,江南士族元气大伤,天下最顶尖的门阀萎靡不振、濒临崩溃,陛下正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股荡平,否则等到这些门阀稳住阵脚,再想予以剪除难如登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又为何主动给予门阀喘息之机?

    房俊将桌案上的茶壶拿起晃了晃,拿起一个倒扣的茶杯倒入凉茶,一口饮尽,叹息道:“门阀乃国之毒瘤,这一点即便是门阀自己也不能反驳,但悲哀的是只要阶级存在,门阀便必然存在……古往今来,自从人们组建了社会结构的那一刻起,阶级便已经存在,纵然人们灭亡之日,阶级也不能消除。”

    当社会分工存在、生产资料需要分配,阶级便自然而然的诞生了,同样的道理,只要社会分工依然存在、生产资料依然需要分配,阶级便会一直存在。

    而对于华夏文明来说,“家国天下”始终是最核心的精神,但究竟是“先有家再有国”,还是“先有国才有家”,却是一个直指文明本源的问题。

    家与国,互为一体、休戚相关。

    想要彻底消灭门阀的存在,前提便是消灭阶级的存在,而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门阀只能遏制,不能清除。

    宇文士及亦是当世人杰,只略微考虑片刻,便明白了房俊的本意:“门阀之初始乃是一家一姓,只要这一家一姓存在,必然会在某一刻条件成熟的时候发展成为门阀,今日没有了关陇门阀、山东世家、江南士族,明日亦会出现其余的门阀。打压门阀的目的不是消除门阀,而是掘断门阀赖以传承百世却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本质……”

    房俊欣然颔首:“门阀可以存在,但不能由一个或者多个门阀来掌控民族之未来,因为门阀的利益与国家的利益是相悖的,唯有集权才能使得国家强盛、民族不衰。”

    只有集权才能保证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这才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赖以长治久安、荣耀繁衍的根基所在。那些以“民煮”的幌子推动的所谓“选举制”,其实是最为虚伪且愚蠢的行为,如果当真人人都有机会成为主宰帝国的那一个,那岂不是天下大乱?毕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着治理国家的能力的。反之,如果真正治理国家的是那些官僚阶层,选举出来的领袖只是名义上的领袖,那么“民煮”何在?

    世间从无真正之自由,更无真正之民煮,没有任何一种制度是完美无缺的。

    历史长河浩浩荡荡,那些政权分化却美其名曰“民煮共和”的国家、民族终将湮灭其中,唯有“集权”才能永恒。

    人类如此,动物如此,宇宙万物皆如此。

    一切事物发展之极限,皆是“集权”,“集权”才是最顶级的生存形态……

    宇文士及固然聪明,且见多识广、知识渊博,但对于这种社会架构的终极形态却无法更深体会,脑子有些不够用,这大大超越了他的认知境界。

    不过他总算明白了陛下的心意,以及关陇门阀即将遭受的处置,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只要不让他成为覆灭关陇门阀的罪人,他死而瞑目……

    *****

    自宇文士及关押之处出来,房俊心思沉重的回到住处,躺在床榻之上难以入眠。

    朝堂之上,若说与他真正的“忘年交”,唯有宇文士及与孔颖达两人,而今夜一番毫无遮掩的畅谈虽然打消了宇文士及的顾虑、担忧,但他也清楚感受到宇文士及已经萌生死志。

    劝是没法劝的,就如同当初长孙无忌不得不自尽一样,身为关陇领袖却将整个关陇带入深渊,就一定要给整个关陇门阀一个交代,对于任何一个有着强烈自尊的人来说,都不可能厚颜无耻的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是责任,也是担当,谁若劝说或者阻止,就是将他们推到被世人唾弃的层面,取承受无休无止的攻讦与谩骂、埋怨,唯有以死明志,才能保全名节。

    虽说宇文士及咎由自取,但时至今日,他们那一个时代的人已经没剩下几个,甚至贞观勋臣都凋零衰败,依旧活跃在朝堂之上且掌控帝国权力的寥寥可数。

    时代的大潮汹涌澎湃,推动着那些风云人物残破退却,也将更多人卷起浪潮的巅峰。

    而在这更新换代的过程之中,太多无辜者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虽然说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但是最为痛苦的结果却并非那些达官显贵、世家门阀取承担,而是所有的不幸都强加给毫无抵抗之力的平民百姓。

    偏偏他们都是旁观者……

    房俊心理有些烦躁,既感到不忍、又感到愤怒,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因为他做不到权衡利弊之后心安理得。

    房门再度被敲响。

    房俊烦躁的吼了一声:“什么事不能明早再说?老子困得很!”

    门外响起卫鹰有些战战兢兢的声音:“那啥……巴陵公主在营门之外求见,高将军不敢擅专,让小的来通知二郎,见或不见,请二郎决断。”

    “娘咧!”

    房俊心情不好,听闻巴陵公主前来,愈发烦躁,骂了一句,怒气冲冲道:“这婆娘深更半夜出来会见男子,当真不要名节了是吧?那行,她既然将自己当做货物,老子索性成全她!将她带过来!”

    “喏!”

    门外的卫鹰应了一声,咧咧嘴,夹着尾巴回头就跑,自家二郎虽然平素看上去亲和开朗,但倔脾气一旦发作,那可是谁都受不了,巴陵公主正好撞在刀口上,今晚自求多福吧……

    须臾,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自营门外缓缓驶入,出去簇拥周围的房俊亲兵以及营地之内寥寥几个高层将领,没人知道马车之内坐着何人。

    马车抵达帅帐一旁的房舍,巴陵公主被侍女搀扶着下车,一件深黑色的斗篷遮住头脸,晚风吹拂,展露着纤细窈窕的腰肢。

    “大帅正在房内等候,请殿下入内。”

    巴陵公主嗯了一声,迈步走向门口,门口的卫兵却一伸手,将随行的侍女拦住:“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侍女轻呼一声,有些慌乱:“啊……但是……”

    “行了,你留在外面等着吧。”巴陵公主咬着嘴唇轻声说了一句,斗篷下的纤手紧紧攥在一起,紧张得似乎有些喘不过气。

    侍女不敢多言,担忧的目光随着巴陵公主进入门口,然后被关上的房门挡住……

    房内,房俊大马金刀的坐在桌案之后,蹙眉看着莲步慢行走进来的巴陵公主,不悦道:“半夜三更,殿下故伎重施进入军营,不知所为何事?”

    似乎是想到之前自己也曾哀求房俊,结果自家郎君果然被陛下轻轻放过,所以巴陵公主忽然底气足了起来,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柔声道:“越国公何必明知故问?此来,自是想要央求越国公救一救吾家郎君。”

    房俊目光灼灼的盯着巴陵公主,直至将烛光映照下的那张俏脸盯得逐渐粉红、霞生双颊,这才起身,缓步来到把零工身前,直至生息可闻才停下脚步,看着紧紧抿在一处的红唇,低声道:“请殿下跪下。”

    巴陵公主愕然抬头,满脸不可置信。

    但人在屋檐下,自己有求而来,只能敛起裙裾,双膝一弯……

    翌日清晨,日上三竿。

    阳光从窗户照进房舍,漂浮的尘埃在阳光中纤毫毕现,巴陵公主将雪白的手臂从被下伸出,拨开盖在脸上的蓬乱头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神有些失神,无意识的游移一会儿,才缓缓聚焦。

    窗外传来人喊马嘶喧嚣吵杂之声,巴陵公主急忙起身,被子自身上滑落,露出无限美好的身躯。

    “嘶……”

    略显剧烈的动作牵动酸痛的身躯,巴陵公主忍不住蹙起秀眉,看着地上散乱的衣裳,一片狼藉的床榻、桌案,红着脸蛋儿轻轻啐了一口。

    想起昨夜的荒唐,急忙伸出雪白的手臂将桌案上的茶壶拿起狠狠灌了一口,漱漱口,吐到地上,喘息几声,这才舒坦了一些。

    门外脚步声响起,巴陵公主面色一变,赶紧躺好,双手拉着被子盖住头脸……

    脚步声来到身边,然后床榻一沉,一只手掌伸进被子,摸索着握住,巴陵公主娇躯瞬间绷紧,猛地将被子拉下露出头脸,两只手隔着被子摁住那只作怪的手,眸光潋滟瞪着床边的男人,目光又嗔又怒。

    昨夜一而再、再而三也就罢了,今朝睡醒不应该一刀两断形如陌路么?

    这人难道食髓知味,想要长长久久?

    将自己当做什么人了……

    房俊迎着愠怒的目光挑了挑眉,手掌微微收紧,温润绵软,语气轻佻:“怎么,殿下打算抽身而去、卸磨杀驴?”

    巴陵公主羞不可抑,怒视房俊,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原本就是一头驴……

    房俊笑了一声,抽回手掌,看着巴陵公主赶紧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一脸警惕,淡然道:“时辰不早,殿下还是穿戴好衣物速速离去,否则若是不小心被旁人见到,难免风言风语,污了殿下清白。”

    这人怎地这般可恶?巴陵公主藏在被子下的娇躯气得微微颤抖,本宫被你这般作践,哪里还有什么清白?

    不过现在有求于人,且浑身酸软难当,不敢发火,只能闷声道:“那你答允本宫的事,打算怎么办?”

    房俊露出疑惑的表情,诧异道:“微臣何时答允殿下任何事?”

    “……”

    巴陵公主下意识樱唇微张,露出雪白如玉的牙齿,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愣忡半晌,才吃吃道:“你你你……”

    她这才想起,昨夜过来之后,被着混账变着花样的折腾,她这张嘴根本没闲着,哪里有机会说事儿?

    但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不顾清白名节深夜来与一个男子相会,所图为何那不是明摆着?

    你若是不答允、或者做不到,你为何照单全收?

    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愚蠢之事,有可能被人吃干抹净还不认账,顿时公主脾气爆发,猛地从床榻之上坐起,毫不顾忌美好的上身展露在男人面前,双眸圆瞪怒视房俊:“你想不认账?!”

    她这一坐起,两人相距咫尺,生息可闻,房俊恣无忌惮的欣赏着美好景致,笑问道:“微臣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巴陵公主气得胸脯急剧起伏,俏脸涨红,一双粉拳攥紧,若是此刻手边有一柄刀子,她会毫不犹豫的一刀捅进这混账的肚子。

    你什么都不懂,怎地就敢那般作践我?

    她咬着银牙,一字字道:“若非祈求你搭救吾家郎君,本宫怎可能这般不知廉耻?废话休说,你就说救还是不救!”

    房俊脸上满是意外,还糅杂着几分失落:“微臣还以为殿下情根深种,亦或空闺寂寞,故而前来相会一解相思之苦……事实上,殿下昨夜好像也很是认可微臣的努力,甚至……”

    “闭嘴!”

    巴陵公主恼羞成怒,只要想想自己昨夜的表现……简直无地自容,自己怎能下贱到那种地步?

    手指着房门:“出去!”

    房俊起身,笑呵呵道:“非是微臣不愿帮忙,而是着实帮不上,话说殿下到底为何认为微臣能够挽救一个起兵谋逆的反贼?”

    “滚!”

    巴陵公主声嘶力竭的大吼,美好的娇躯微微颤抖,眼泪从眼窝里滚滚滴落。

    她明白了房俊的意思,柴氏兄弟的生死根本不是房俊能够插手的,或者,他根本不会插手。也对,柴氏兄弟作为统兵将领参与晋王叛乱,乃不赦之罪,房俊若是贸然涉入,极有可能引发陛下的反感、不满,从而导致不可测的后果。

    这一点她能够理解。

    然而让她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的……你既然不打算帮忙,为何不早说?

    便宜占够了就翻脸不认账?

    这不就是白玩吗……

    “呜呜呜……”

    巴陵公主又气又羞,只觉得无颜见人,低着头一边哭一边穿衣裳,根本不在乎自己完美的娇躯毫无遮掩的呈现人前,而那个死人就那么饶有兴致的上上下下看着,居然也不上前劝一劝、安慰一番……真就白玩了呗?

    简直无耻之极……

    胡乱将衣裳一件一件穿好,巴陵公主摸了一把眼泪,抬脚就往外走,却被房俊拽住胳膊拦下,心中一颤,果真不舍得我走吗……

    然后,房俊递过来一件宽大的斗篷,比昨晚自己来时穿的那件还要大,温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穿上这个,别被人认出来。”

    巴陵公主:“……”

    就连哄一哄都欠奉呗?

    气恼之下,她抓起房俊的手掌放在嘴边,狠狠一口咬下。

    “嘶!你疯了?!”

    房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可对方咬得结实,若使劲挣脱搞不好将那两排小白牙给拽掉一颗,这年头没镶牙的技术,如此国色天香的漂亮公主变成豁牙子……忍忍吧。

    巴陵公主也不敢当真咬下一块肉来,狠咬一口出了气,一把拽过斗篷蒙在头上、身上,一声不吭抬脚就走。

    门外昨夜随性而来的侍女见到巴陵公主“蒙面”走出来,似乎连脚步都有些踉跄,心想自家公主这一夜也不知糟了多少罪……赶紧上前,搀扶着巴陵公主登上马车,出了军营。

    ……

    听到卫兵禀报马车离开军营,高侃这才起身向房俊住处走去,同时吩咐卫兵:“传令下去,马车入营之事要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议论、谣传,若有违令者,军法从事!”

    “喏!”

    卫兵赶紧应下,虽然不知马车之内是何人,但深更半夜进入军营会见大帅,必然是十万火急之事,且机密等级甚高……

    “见过大帅!”

    将卫兵留在门外,高侃自己进了屋内,先行见礼,而后目光在床榻、桌案、椅子等处扫视一圈,暗暗心惊昨夜战况之激烈,再想到对方金枝玉叶的身份,不由感叹自家大帅胆子不小。

    不过再想到就连长乐公主都对自家大帅情有独钟、予取予求,再多一个巴陵公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坐。”

    房俊坐在桌案前,让亲兵沏了一壶茶,高侃起身给茶杯斟满,再度坐回去之后,问道:“大帅打算如何说服陛下,饶恕柴令武死罪?”

    巴陵公主半夜三更跑到军营面见大帅,所为何事无需猜测,而既然巴陵公主留宿军营,很显然自家大帅已经答允了对方条件,但柴氏兄弟犯下的乃是谋逆之罪,陛下固然仁厚,此次参与兵变的多人都网开一面未曾斩尽杀绝,可若是平白放了柴令武也不可能。

    况且逼得一位公主委身相就,而后出言替柴令武说情,鬼知道陛下怎么想……

    房俊喝了口茶水,淡然道:“何必说服陛下?这件事不用管,本帅不回去跟陛下说这件事,柴令武是死是活,本帅才懒得去管。”

    “……”高侃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自家大帅。

    这么……无耻的么?

    一夜温存,提上裤子之后居然什么都不管?

    你到底是人是狗?

    犹豫了一下,高侃低声问道:“这个……巴陵公主吃了大亏,怕是不肯善罢甘休,万一闹起来,对大帅的影响不好。”

    按理说以房俊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区区一个公主怕是奈何不得他,可问题在于这件事在高侃看来极其不地道,人家前来求你办事,你若不答允也就罢了,可将好处吃到嘴里将人家折腾了一宿,然后不办事……

    一旦传扬出去,天下人如何看你?人品崩了啊。

    陛下如何看你?

    这可比玩弄了一个公主的性质严重多了……

    房俊却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随意道:“你怎知她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况且她之所以前来,也不仅仅是求本帅搭救柴令武,馋本帅的身子也是一方面。”

    高侃:“……”

    天下岂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

    长见识了啊……

    房俊喝着茶水,似乎觉得自己的做法的确缺德,有可能影响自己在属下面前的威望,便解释了一句:“本帅之所以昨夜留下她,是因为即便本帅不开口向陛下求情,陛下也不会对柴令武予以严惩,她不过是关心则乱,看不透局势所以乱了方寸罢了。”

    高侃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所以你早就打定主意白玩一回?

    房俊眉毛一挑,理所当然道:“她几次三番想要送上门,上回本帅正直光明,已经表达了崇高之品德,结果她并未放在心上,这回又来,本帅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岂非让她误以为本帅雄风不振、阳气不盛?为了本帅名声计,总得好生展示一番。”

    高侃:“……”

    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可以这样?

    不过仔细琢磨一番,好像自家大帅的话语也有几分道理,若是巴陵公主当真没有顺水推舟的意思,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送上门?

    堂堂帝国公主这般不拘小节,如果自家大帅当真无动于衷,似乎有些不尊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