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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氏柳眉倒竖、怒不可遏:“殿下想干什么?我大兄遭遇刺杀险些丧命,他都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去平康坊寻花问柳,真以为他这个宗正卿就可以为所
欲为了?”
回来报信的下人一头冷汗,奓着胆子道:“并非殿下一人前去,同去的还有越国公。”
房氏怒气瞬间凝固:“嗯?二郎与殿下同去?”
“正是,两位出来承天门,与襄邑郡王、河间郡王说了一句,待到那两位离去,便一同去了平康坊。”
房氏想了想,道:“看来应当是事情已经处置完毕,为了不将此事闹得人心惶惶,所以用这等方式向外界传达此事已了的讯息,免得有些人借机生事……这必
然是二郎的主意。”
一众妾侍、侍女:“……”
王妃你如此区别对待真的好吗?
咱家殿下前去平康坊就是“为所欲为”,你家二郎一道前去就是事出有因?
房氏才不管这个,丈夫与弟弟岂能一样?
自家弟弟娶得越多越好,多少公主青睐倾心,那是本事、是荣耀,少年风流倜傥举世无双,可丈夫若是那般,就是找死……
想了想,房氏吩咐道:“备车,我要去家中看一看。”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母亲必然伤心担忧,自己得回去好生陪着予以安抚,万一担忧过度伤了身子,那可就不好了……
“喏。”
管事赶紧退出去准备车架。
须臾,房氏披着一件狐裘,在十余个禁卫护送之下乘车出府,返回崇仁坊娘家。
……
房家的气氛有些严肃,仆人出出进进,一个个都板着脸,既没有半分笑容,也不敢窃窃私语。
房氏车架抵达门外,早有门子入内通报,不过房氏未等有人出来迎接便自己下了马车,在两个侍女服侍之下登上台阶,自侧门而入,直抵正堂。
正堂里,房玄龄夫妇、房遗则、房秀珠、以及高阳公主、武媚娘、萧淑儿、金胜曼等人都在,相互叙礼完毕,房氏坐在母亲卢氏身边,见母亲面色不大好看
,劝慰道:“既然大兄已经无事,母亲何必这般担忧?”
卢氏不满道:“他们父子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到底有没有事?”
房氏笑道:“你还不知二郎脾气?如果大兄当真有事,且不说性命是否堪虞,即便伤了手臂腿脚,你以为二郎此刻还能有闲心跟李神符那伙人掰扯?怕是老早
就将李道立家那个孙子给宰了。”
卢氏握着女儿的手,迟疑道:“当真?”
房氏柔声道:“您没见到父亲都安坐如山、不动分毫吗?如果大兄真有事,他断然坐不住。”
仔细想想的确有道理,卢氏这才略微放下心,叹息一声,抹了抹眼角,情绪低沉:“若没有你来劝我,怕是我今晚都睡不着了。”
一旁,高阳公主、武媚娘、萧淑儿、金胜曼:“……”
我们这些媳妇劝了半天你就是不信,现在女儿回来三言两语就将你劝服了,果然亲疏有别……
房玄龄敏锐意识到妻子这话不妥,岔开话题道:“韩王当真与二郎去了平康坊?”
房氏咬牙:“的确如此,也不知这两人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居然全部上心,还有心情去平康坊寻欢作乐?”
不过眼尾从几个弟媳妇脸上掠过,马上又补了一句:“都怪我家殿下轻浮,将二郎给坏了,回去肯定不与他干休!”
房玄龄就很是满意闺女的助攻,借机将早想说的话说出来:“诶,他们两个都是性格沉稳的,既然能够在此时去平康坊,就意味着事情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
且必有其用意,我等不必过多苛责。”
作为父亲,即便担心儿子去平康坊喝花酒回来之后有可能被几个妻子责怪,却也不好贸然说些什么,正好房氏提到这里,他便将劝诫的话语说出。
还是闺女贴心,儿子什么的,都只能添堵……
高阳公主道:“姐姐正好回来,不如趁机多住几日。”
按理说,出嫁的女儿不适宜在年节之时住在娘家,因为祭祀的时候是不允许女儿们上前的,不过自魏晋南北朝以来,礼崩乐坏,诸多礼节已经不太重要,生
活之中要随意得多。
房氏笑着点头,左右张望一下,道:“我正有此意,怎地不见孩子们?我这个做姑姑的还准备了不少礼物呢。”
武媚娘笑道:“半夜的时候阖府上下都好一通折腾,将孩子们也惊醒了,没怎么睡好,这会儿正在后边补觉。”
“那等一会儿我再过去看看。”
作为出嫁的女儿,自然希望娘家子孙昌盛、枝繁叶茂,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年代里,再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强势的娘家更能让女人挺直腰杆、底气十
足。
*****
李神符坐车回到郡王府,远远的便见到府邸上空浓浓的黑烟升腾而起然后被寒风吹散,心头怒气难遏、郁闷非常,到了门口,才知道李道立已经在府中等候
多时。
顿时揉了揉太阳穴,心头琢磨着如何与李道立解释。
这件事是他策划的,原本是因为李少康正好在倭国处置府中产业,便由其就近负责实施,出手的死士是李神符的人,事成之后死士自然不能活命,自尽之后
不留下任何线索,即便有所疏漏也不会牵扯到李少康。
不过李神符在其中有所隐瞒,死士实施刺杀房遗直之后会故意留下线索,将李少康暴露在刘仁愿眼前,刘仁愿大抵是不敢将李少康如何,不过只需将其送回
长安,房俊岂能不报杀兄之仇?
无论局势转向何处,只要李少康一死,宗室必然群起愤慨,陛下就不得不在房俊与宗室之间做出抉择,而当下局势决定了陛下只能以大局为重,帮助宗室打
压房俊。
如此,房俊的权势被宗室分润,陛下与其亲密无间的关系出现隔阂,他李神符被宗室奉为领袖……
孰料房遗直未死,房俊自然不会发了疯将李少康弄死,致使所有计划全部落空,甚至遭受反噬。
本是李道立不遗余力的支持自己,可自己却暗地里将李少康送去房俊屠刀之下,现在虽然李少康还活着,可李道立登门问罪,自己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为了宗室利益、李唐大局,你奉献出一个孙子是你的荣幸?
不仅如此,房俊那边还等着要一个交待,自己又该如何让李道立给出房俊满意的交待?
……
一路阴沉着脸,李神符走到正堂门外,让两个仆从自两旁搀扶着自己的胳膊,放缓脚步,被半驾着搀扶进正堂,气息奄奄、神情憔悴……
“哎呀呀,王叔这是怎么了?”
等在堂内的李道立迎上前,却见到李神符半死不活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
李神符虚弱的摆摆手,让仆从搀扶着坐在主位上,马上有侍女捧来一盏参茶,李神符喝了两口,缓缓吐出一口气,叹息着摇头:“老了,不中用了,今日差点
被房二那棒槌气死。死了倒也好,一了百了,何必一把年岁了还要为宗室里这些废物操心?唉,一个两个的,都是无能之辈啊。”
李道立:“……”
他本是气势汹汹而来,就等着李神符回来好发作一通,指责李神符为何违反计划将自家孙子给暴露出去险些招来杀身之祸,但是此刻见李神符这般神态,却
是无论如何也发作不出来。
怪李神符吗?
那自然是怪的,原本是想要刺激房俊对宗室大开杀戒,用宗室的鲜血来促成陛下与房俊的反目,可你居然用我孙子的命去达成这个目的,用心何等险恶?
可是说到底,李神符这么做的确不是为了他自己,七八十岁的人了,安安生生多活两年不好吗?何必跟着掺和这一摊浑水?
现在计划出了纰漏就去怪罪李神符,于心何忍?
更为重要的是,李少康这不还没死嘛,导致李道立兴师问罪的底气就不足……
他顺势坐下,问道:“陛下怎么说?”
李神符将宫内当时的对话简要叙述一遍。
听闻自己居然还要给房俊一个交待,李道立顿时不满:“那差点有棺材将我孙子给活埋了,我还给他交待?”
李神符提醒道:“可你孙子也差点刺杀了房遗直。”
李道立叫屈道:“可那是叔王你让他去办的,您总不能过河拆桥吧?”
“事已至此,你教教我应该怎么办?”
李道立满腔不忿,却说不出话。
事情出了岔子,导致局势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原本是希望离间陛下与房俊的关系,夺取房俊手中利益的同时也剪除陛下的羽翼,可现在却稍有不慎便会导
致陛下与宗室发生矛盾,因为事情败露,宗室是理亏的一方,若不能安抚房俊,错都是宗室这边的。
郁闷半天,李道立只能问道:“叔王打算让我如何给房俊交待?”
赔钱?
房二有的是钱,想要出一个让房二满意的数目,李道立自问倾家荡产也做不到。
道歉?
道歉有用,还要王法作甚?
自己总不能去房家门前坦胸露背、负荆请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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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神符捋着胡须,一时间也有些为难。
赔钱?
道歉?
怕是都不能安抚房俊。
忽而脑中灵光一闪,低声道:“不如从你家嫡出的闺女当中选一个,送给房俊做妾,既能化干戈为玉帛,又能与房俊结下姻亲,那厮虽然蛮横霸道,但是对待
妻妾是极好的,若你家闺女有出息,或许能将房俊拉拢过来也不一定。”
听着李神符这一番似是而非的分析,李道立差点想要啐这个老货一脸。
将嫡出的闺女送去给房俊做妾?
亏你想得出!
我堂堂东平郡王府不要脸面吗?
说得那么好听,你咋不将你家闺女送给人做妾?
差点忘了,你这老货都七老八十了,不仅是闺女人家不要,便是你孙女也都残花败柳、人老珠黄,白给人家都不稀罕……
蹙着眉,李道立语气不悦:“叔王,莫开玩笑好吧?我东平郡王府再是不济,也不至于卖女求荣。”
李神符不以为然:“当初都嘲笑萧瑀卖女求荣,将南梁皇族嫡系血脉的女儿嫁给房俊做妾,可现在你看看还有谁敢嘲笑萧瑀?不管房俊与萧瑀如何政见不合,
但直至眼下,萧家在江南依旧得到水师最大限度的支出,始终执江南士族之牛耳。所谓有失必有得,你不舍下脸皮付出,哪里能有回报呢?”
李道立:“……”
居然有点心动了,有些羞耻啊。
不过略微琢磨一下,才发现就算他想,也着实没办法:“叔王有所不知,家中并无适龄之闺女啊,都已经嫁人了,这两年倒是娶了一房小妾生下一个闺女,可
才五岁……”
儿子倒是有几个适龄的女儿,可那就差了一辈,虽然世家门阀之间联姻并不在乎辈分,可现在是送女儿给房俊做妾,弄差了辈分便有占房俊便宜之嫌疑。
搞不好弄巧成拙,激怒了房俊更无法收拾……
叔侄两个面面相觑,一时间束手无策。
半晌,李道立恼火道:“这件事虽然是叔王你策划,我家负责实施,可说到底是为了整个宗室的利益,当初不少人都默认了的,如若事成他们跟着占便宜,可
现在事败,他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李神符道:“你意如何?”
李道立忿然道:“将大家都召集过来,责任均摊。”
李神符想了想,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总要先将方略确定下来吧?弄好了如何向房俊交待,再让大家均摊也不迟。”
两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赔钱靠谱一些。
“只不过以房俊之财力,少来少去的他也看不上,想要让他满意,那可就得狠狠出血一次了。”
“那怎么办?宗室几十家呢,一家出一点,集腋成裘,弄个十几二十万贯,房俊再是财大气粗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李道立不以为然,天底下哪里有不喜欢钱的?钱越多的人越是财迷,房遗直又没有死,凭白得一份巨额赔偿,就不信房俊不动心。
李神符道:“派人先去跟房俊联络一下,试探一番看看能否接受赔偿,若能接受,多少数额合适,以免咱们大张旗鼓的募集钱帛,最后人家却不认可,岂不成
了笑话。”
“如此甚好。”
李神符当即派儿子李德懋去寻房俊,自己则与李道立在府中吃了午膳。
膳后刚刚喝了一杯茶,李德懋便回来了。
“房二出宫之后与韩王去了平康坊,孩儿前去的时候,两人正喝着小酒听曲儿呢。”
“娘咧!”
李道立忿然骂了一句,自己这边被折腾得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人家却优哉游哉的喝酒享乐去了……
李神符问道:“他怎么说?”
李德懋道:“起初不同意,言说他家库房里串铜钱的绳子都烂了,钱多得没法数,不过韩王在一旁规劝,这才答允,只不过数额却……”
李道立忙问:“他要多少?”
李德懋咽了一口唾沫,道:“一百万贯,少一文也不行。”
“娘咧!”
李道立破口大骂:“他疯了吧?五十万贯?大唐一年的税赋收入才多少?简直欺人太甚!”
他认为房俊既然要出这样一个数额,实则就是拒绝以赔钱的方式结束此事,因为宗室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拿得出一百万贯巨款,宗室的财富更多在于固定
产业,房舍、店铺、土地之类,哪里有那么多的现钱?
李德懋忍不住道:“在我们看来的确多了一些,但是以房俊的财力,咱们若是只给个三二十万的,人家也看不上啊。”
李道立:“……”
你是那一伙的?居然帮着房俊那边,像话吗?
李神符道:“肯定不能他说多少就多少,当真出一百万贯,各家都得伤筋动骨不说,颜面何存?”
若是当真拿出一百万贯赔偿给房俊,宗室就将沦为笑柄。
李道立道:“那不如让河间郡王去与房俊交涉一二?他们两人熟悉,关系匪浅,想来房俊能给河间郡王一些面子。”
李神符却摇头拒绝:“今日之事,孝恭已经极为不满,你现在去他府上求他出面,怕是连门都进不去。你亲自出面,去找韩王说一说吧,他与房家兄弟是郎舅
,正好合适。”
“韩王之前置身事外,甚至不惜请辞宗正卿,当时房俊就有所不满,这个时候让韩王替我们从中说和,怕是房俊未必愿意吧?”
“房家主事的还轮不到房二呢,你当房玄龄死了?让韩王去跟房玄龄说,相信房玄龄会顾全大局的,他可不会如房俊那般胡来。”
李道立点头:“叔王之言有理,等韩王回府我就过去。”
李神符气道:“你是不是傻?韩王乃宗室子弟,不得不顾全大局,可韩王妃却素来泼辣霸道,你这个刺杀房遗直的凶手登门,信不信韩王妃把你打出来?”
李道立傻眼:“那怎么办?”
李神符气得直摇头:“罢了罢了,看你平素精明,遇事却是这般胡涂,这件事想必你也办不好。”
回头对李德懋道:“派人去平康坊守着,等韩王与房俊分开,便通知他过来府上,就说我有事相求。”
“喏。”
李德懋赶紧派人去安排。
然后李神符又埋怨李道立:“整日里将你家那长孙夸得天上少见、地上全无,结果却连那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导致咱们在家里这般被动。”
李道立想要顶几句,不过想到现在事情搞砸了,需要李神符这个宗室元老出面解决问题,也就忍下了,不争一时之意气。
……
房俊与李元嘉两人在平康坊喝了一顿酒,听了几个曲子,结果途中只有李德懋前来一次便再无动静,使得房俊本想要给李神符那边一个机会尽快解决事情的
心思告吹,两人只得会账离去,在平康坊坊门外分道扬镳。
李元嘉坐着马车回府,行至半途,便被策马而来的李德懋拦住,说是李神符有请,李元嘉没有多说,便随着李德懋来到襄邑郡王府。
进了大门,站在一片残垣断壁、犹自冒着黑烟的正堂前,李元嘉眼皮子跳了两下,心中暗自庆幸,那棒槌也好几回打上自家府邸,不过幸好自己还有一个“姐
夫”的身份,虽然闹得鸡飞狗跳,却到底没有一把火点了他的韩王府。
以前他觉得房俊不敢,但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幕,才知道房俊的的确确是给他留了面子的。
韩王殿下居然觉得有些荣幸……
“殿下,正堂已经毁了,父亲在花厅那边等您呢。”
李德懋说了一句,将李元嘉引到不远处的花厅,李神符与李道立都在,后者起身施礼,前者则微微颔首致意。
按理来说,郡王较之亲王低了一级,是要行礼的,不过李神符地位崇高又年长,这般倚老卖老,旁人也不会与他计较。
李元嘉入座,端着李文暕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问道:“不知叔王将我叫来,有何吩咐?”
李神符没言语,李道立则苦笑着道:“实不相瞒,越国公索要一百万贯赔偿,我等着实拿不出。”
李元嘉瞅着李道立,目光锐利,顿了一顿,才说道:“拿不出就拿不出呗,二郎也并未说一定要你拿得出,是你追着上门询问要给出赔偿,还询问数额,二郎
这才随口道出一个数字。哦,想必是东平郡王自觉囊中羞涩,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想要委托本王居中给传个话?那没问题。”
说着,看向李神符:“叔王叫我来就这事儿?那你放心,我一定将话给二郎传到。方才喝了点酒,有些头晕,我先回府歇着了,改日登门给叔王赔罪。”
站起身欲走。
李道立傻眼,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棒槌吗?
半点面子都不给?
李神符不得不拉着李元嘉的袖子将其拽住,无奈道:“道立不会说话,殿下莫恼,看老夫的面子且坐一坐,可好?”
李元嘉这才顺势入座,不过面色冷淡的看着李道立,道:“什么叫‘索要’?你孙子亲自指挥死士刺杀房遗直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想过事败泄露之后的后果?你既然敢刺杀房遗直,那就要做好直面房俊怒火之准备!现在是你求着房俊平息此事,当着我的面恳求房俊给你一个机会,是你自己要给人家赔钱,怎地就成了人家‘索要’?且不说你有没有一百万贯,就算你身无分文,自然可以一文钱都用给,与我说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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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立年近半百,在宗室之内虽然算不上德高望重,却也有一些地位,孰料今日被李元嘉这般当面呵斥,只觉得面如充血、心中惊怒,呆立当场,说不出话来。
李元嘉却没打算给他留下半点颜面。
“你若有钱就赔给房俊,化解这段仇怨,你若没钱就自去抵挡房俊的怒火,挡得住是你有本事,挡不住亦是咎由自取,你将我叫来,就说一句你没钱?你将本
王当做什么?任你耍弄的傻子吗!”
说来后来,声色俱厉。
他为何唾面自干在陛下面前请辞宗正卿之职?
他为何被房俊当面训斥却说不出半句辩解之言?
他为何还要心惊胆战唯恐王妃不满?
不都是因为你刺杀房遗直惹起的!
你只记得我是宗正卿,是不是还忘了我是房遗直的姻亲?
李神符心底暗叹一声,在府邸之内幽居多年,不问朝堂政务,却不想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两个都好似沾了毛儿的猴子一般精得要命,李道立一句不是那么合适
的话语便被抓住了漏洞,一阵疾风骤雨的训斥喝骂,将李道立训得手足无措,所有话都被堵住了。
看着李道立面色如血、羞愤得无地自容,李神符只得侧过身,叹息着道:“道理说错话,殿下训斥得应该。只不过他也是一时之间六神无主,仓惶之下才口不
择言,非是老夫为他哭穷,殿下你想想,一百万贯啊,就算整个东平郡王府都卖了,也未必凑得够,你看……”
李元嘉抬起一只手,点头道:“叔王之意,我明白了,您老说话,我一定照办。八十万贯!您只需让他凑足八十万贯,我亲自陪着他将钱送去房家,给房家赔罪,化解这段仇怨。房俊是我的小舅子,我这张脸在他那里最多值二十万贯,再多就恕我无能为力,因为您别忘了,不仅房俊是我的小舅子,房遗直也是我的大
舅子!”
若非身上这个宗正卿的职位,不得不顾全大局,我特么就跟着房俊一起收拾你们了,真以为我是泥塑的菩萨啊!
李神符真真是头疼了,这李元嘉将前前后后的话都给堵住了,原本是希望他能去房家做个说客,与房玄龄说道说道让其顾全大局、适可而止,可现在总不能
让人家李元嘉去劝他岳父老子放过刺杀他大舅哥的真凶吧?
任他李神符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这种话。
同时心中暗暗后悔,早知李元嘉这般难缠就不找他出面了,自己当年与李勣也曾有袍泽之谊,舍了这张老脸去求李勣出面平事,未必弄到现在这么骑虎难下
可现在若是舍了李元嘉转而去求李勣,且不说将彻底将李元嘉得罪死死的,李勣也未必愿意掺和……
思想前后、权衡利弊,李神符只得无奈认下。
“殿下啊,实不相瞒,八十万贯也凑不出……你先莫恼,听我说完,既然让你出面,肯定不会让你难为。房俊那厮是个棒槌,咱们招惹不得,你能否去房家与
房玄龄说说,现钱肯定是没有那么多,但能否以房产、地契等物凑足八十万贯之数?”
既然决定了平息事态,他也不是一毛不拔之人,只不过八十万贯与一百万贯实则区别不大,都凑不出。
宗室的财富更多在于产业,即便是各家参与海贸之中也多以丝绸、布帛、瓷器等物参股,现钱肯定是没有的。
李元嘉倒也干脆,颔首道:“既然答允叔王,可我也豁出去这张面皮,只希望您莫要拖延于我,给一个准确的日期,几日可以凑足?”
房产、地契等若固定财产肯定不是想出手就出手,变现的消息肯定瞒不住,趁火打劫者大有人在,仓促之间如果想要出手,必然被死死压价,宗室这些人未
必愿意,自然就要拖延时日。
李神符想了想,道:“一个月如何?”
数十万贯的房产、地契想要出手,不是三两家就能吃得下的。
以往千余年来,“乱世屯钱”“盛世屯地”乃是世家门阀的经世之道,谁家的地窖里不是一堆堆的金锭、铜钱?然而这两年因为海贸的兴起,那些财力雄厚的门
阀世家都将财产投入其中,导致存钱大大减少,如此一笔巨大的钱财肯定要凑足,就需要十余家甚至数十家来接收。
可仓促之间哪里寻到那么多愿意接收的人家?
就算寻得到,这般急切的出手,人家也必然死死压价,倒是房产、地契的大大贬值。
这是常理。
然而李元嘉却摇摇头,干脆起身:“叔王见谅,我虽然是房家的女婿,但是在房家却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我只能争取到三日时间,三日之后要么我陪着叔王拿
着钱去房家了解此事,要么您另请高明。我家中还有事,告辞先行一步。”
转身就走。
“贤侄!”李神符赶紧拉住李元嘉的袖子,无奈道:“三日太短,十日,十日如何?”
李道立也在一旁作揖:“贤弟,帮帮哥哥吧!三日时间着实太短,一时间哪里去找那么多人来接手?”
李元嘉叹气,苦着脸道:“叔王、兄长找我出面,是因为我在房家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可也正因如此,我反倒在其中里外不是人。现在,我就得回去府里与王
妃好生解释一番,背刺的乃是王妃兄弟手足,我的难处也请二位体谅一些。”
李神符不知说什么好。
人人皆知房玄龄“惧内”之名,堂堂国之宰辅、帝国功勋却连个妾室都没有,被正妻辖治,连太宗皇帝都无可奈何。而房家主母之“传统”却传承下来,韩王妃
虽然不似其母那般霸道,倒也“治家甚严”,在王妃之内一言九鼎。
现在房遗直遇刺,李元嘉非但不能报仇,反而要为“凶手”居中转圜,可以想见回府之后将会面对何等疾风骤雨。
宗室亲王、天潢贵胄,可怜呐……
堂堂亲王畏妻如虎,如之奈何?
李神符只得说道:“我尽量。”
李元嘉道:“我这就前去房府与房相商议,看看能否定下三日之期,若三日之后叔王未能履行承诺,我也不会说什么埋怨之言,就此撂开手,再不过问。”
“贤侄能够为此事居中奔走,我怎能不领情?你自去办事,绝无变故。”
“那就一言为定。”
待到李元嘉离去,李道立忍不住埋怨:“这韩王明显跟房俊一个鼻孔出气,看似大大方方减了二十万贯,可八十万贯与一百万贯又有何区别?反正咱们拿不出
来。”
李神符提醒道:“这件事,房俊找的是你,如若凑不足钱,他必然拿你发飙,到时候我若是摁不住他,你就自求多福吧。”
若不是你家那个龟孙子屁用不顶些许小事都办不好,何至于如此被动?
我这是在为你出头,你反而怨言不断,能不能搞清楚状况?
怎么,还想着将房产、地契都藏匿起来,逼着旁人多出力,你躲着捡便宜?
李道立小心思被识破,尴尬的笑了笑,旋即愁眉苦脸的叹息一声。
真是郁闷啊,分明是你指使我干的刺杀之事,现在事情败露房俊盯着我咬也就罢了,怎地反倒成了我求助于你们?
这现在这些话他半句都不敢说,万一惹恼了李神符当真置身事外不管了,他可就麻烦了。
房二那棒槌知道李神符这样的宗室大佬动不得,肯定咬住自己不放……
*****
李神符派人坐着马车前往城内各处宗室郡王的宅邸,召集大家齐赴襄邑郡王府筹集钱帛用以赔偿房家的同时,也有不少家兵策马出了梁国公府,前往城内各
处。
李元嘉抵达崇仁坊的时候,便见到这些家兵一窝蜂的冲出坊门四散而去,急匆匆的模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房二又要干啥?
揣着一脑门浆糊,李元嘉乘车抵达府门前,通禀之后也不等人出来迎接,直接下车自侧门入府。
然后才知道自家王妃居然已经先来一步。
李元嘉暗暗捏了一把汗,他把王妃给忽略了,若是在明知房遗直遇刺的情况下没有第一时间前来房家过问、关怀而是先行返回韩王府,就说明他未将房遗直
这个大舅子放在心上,免不了王妃一顿训斥,幸好要与房俊通气,这才阴差阳错之下没有犯下错误……
房玄龄带着房俊在正堂前迎接,李元嘉赶紧上前两步,远远的便一揖及地,诚惶诚恐道:“岳丈如此客气,小婿如何敢让您出迎?往后切勿如此,实在是折煞
小婿了。”
韩王殿下一见面便将姿态放得极低,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房俊就忍不住笑。
自家大姐的手腕当真是高,居然将一位亲王殿下拿捏得如此乖巧服帖……
房玄龄笑着摆摆手,道:“虽是至亲,但国礼亦不可废,殿下请入内叙话。”
三人便一同进了正堂。
李元嘉目光扫视,见到堂内只有几个侍女在一旁服侍,并未见到王妃身影,心底便微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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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与李元嘉目送房玄龄居中而坐,这才分别落座,侍女奉上香茗,房俊摆手将其斥退。
堂上只剩下父子婿三人。
李元嘉喝了口茶水,开口问道:“方才进入坊门之时,见到不少府上的亲兵蜂拥而出,不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
房俊没打算隐瞒,直言道:“殿下乃是至亲,我也不隐瞒了,之所以让那些亲兵出去,是在城中宣扬一下大批宗室郡王出手房产、地契之事,让大家都沉得住
气,狠狠压一波价格,发一笔小财。毕竟这刚过完年,家家开销都不小,趁着这个机会小赚一些弥补家用,倒也不错。”
李元嘉楞了一下,继而发出“嘶”的一声,咋舌道:“这也太狠了吧?”
这简直就是将那些宗室诸王捆起来狠狠的宰一刀啊!
一边索要巨额赔偿,逼着那些宗室诸王不得不出让房产、地契用以变现,一边又到处通风报信言说宗室诸王之紧迫,明摆着让接手之人狠狠压价。
可以想见,宗室诸王这回势必要亏一个狠的,赔偿的数额看似只有八十万贯,而出让房产、地契之后实际上的损失绝对远远超过一百万贯。
房俊喝茶,而后微笑道:“他们也可以不用凑足那些钱,只需要承担我的怒火就行了。”
你的怒火谁承担得起?
李元嘉腹诽一句,转头看向房玄龄,有些担忧道:“岳丈应知晓宗室诸王都是些什么德性,现在他们畏惧二郎的威势故而噤若寒蝉,愿意花钱买个平安。可若
是逼迫太甚,谁也不敢保证这些人不会破罐子破摔,到那时整个局势就乱了套,影响恶劣啊。”
他认为房俊这就是胡闹,八十万贯宰一刀就行了,既得了实惠又出了气,何必非得逼得宗室诸王彻底翻脸?
毫无疑问,一旦房俊放出风声说是宗室诸王急着出手房产、地契,从而导致市面上所有能够购买这些东西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狠狠压价,必将使得宗室诸王损
失惨重。
万一那些郡王、嗣王们恼羞成怒一拍两散,那可如何是好?
这天下说到底是李氏皇族的天下,宗室是皇位最坚固的基石,你房俊再是功勋盖世、权柄赫赫也不过是一个臣子……
房玄龄神情淡定,将茶盏放下,捋着胡须,声音清冷:“殿下是不是觉得我这一辈子都讲究一个君子如玉、谦逊恭谨,所以即便是嫡长子遭遇刺杀,也要顾全
大局而忍气吞声?”
李元嘉:“……”
坏了,这话若是被王妃听到,自己还能有个好?
忙道:“岳丈明鉴,小婿岂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咱们既然占了先机,就应该转化为优势,而不是将对方逼迫过甚从而导致局势出现不可测的反复。”
即便占着理,也应该适可而止。
房玄龄摇摇头:“宗室里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心思了,必须给他们当头一棒,让他们知道这大唐帝国并非他们的私产,否则若任其胡作非为,迟早酿成大祸。
李元嘉忧心忡忡:“既然岳丈已经知道当下宗室内既不稳定,为何还支持二郎胡闹?万一逼得那些人跳出来,后果堪忧。”
这已经是极为隐晦的说法了,宗室可不是某一处州府、某一支军队,一旦乱起来,必将是波及整个帝国的大乱子。
房玄龄淡然道:“既然他们迟早都要跳出来,何不让他们现在就跳出来?现在他们跳出来,我们应对在先可以有的放矢,可让他们隐忍下去,谁知道他们会在
哪一刻骤然跳出?只有千日做贼、却从无千日防贼,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进攻。”
李元嘉:“……”
好家伙,自己还以为房俊是为了出一口恶气才讨要如此巨额的赔偿,眼巴巴的赶过来想要劝劝房俊适可而止,却不知原来人家两父子正在下一盘大棋。
是“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
虽然看上去很高明,但风险有点大啊……
“这个……陛下是否清楚?”李元嘉心惊胆跳,这是要出大事啊。
房俊笑道:“这件事殿下还是置身事外吧,之前在武德殿里殿下不就是这么做的?很明智。”
李元嘉尴尬的笑笑,瞅了房玄龄一眼,对房俊抱拳告饶:“是姐夫不对了,我这身份着实太过敏感,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是你姐姐为此不满找我麻烦,还希望
二郎仗义执言,替我分辨一番,我感激不尽啊。”
房俊赶紧摇头:“家事国事岂能混为一谈?贵府之事,还需殿下亲自处置,微臣不敢僭越。”
开什么玩笑,现在大姐就在后宅,因为韩王对大兄遇刺之事置身事外而恼火不已,憋着劲儿要跟韩王算账,这个时候谁敢给韩王说话,谁就得引火烧身。
李元嘉只好看向房玄龄,目露祈求:“岳丈,这事儿你看……”
房玄龄喝了口茶水,淡然道:“我老了,岂会介入小儿女家事?惟愿你们幸福圆满、儿孙昌盛,等到寿终正寝,这一辈子就算是值了。”
自家闺女几乎完全继承了老妻的性格,行事强势、眼里不揉沙子,自己吃饱了往里掺和……
李元嘉看着房家父子干脆利落的置身事外,毫无半分对自己援手之意,也琢磨过味儿来。
你俩原来也没比我强多少啊……
*****
芙蓉园。
魏王别苑之内,红墙白雪、雕梁画栋,景物怡人。
内侍、仆从、禁卫们一片忙碌,在各处院落出出进进,不断将一箱一箱的物件归置好,摆放在庭院里,不少马夫则将马厩里的挽马拉出来套车。
一副远行的姿态。
后宅里,魏王妃阎氏一脸惊惶,拉着魏王李泰的手掌,颤声道:“殿下,你这是何故?如此急切行事,难免处置不周,总该要好生准备才是。”
谁也未曾料到,今日一大早李泰起床之后便下令收拾行装、集结禁卫,说是要赶往洛阳赴任。
可今日才不过初三,朝廷官衙都尚未开门,何必这般急着赴任?
李泰反握着阎氏的手,脸上满是凝重之色:“非是我愿意这般仓促行事,实在是最近京中风向不大对劲,房遗直在倭国遇刺之事你可否听闻?”
阎氏虽然聪慧伶俐,但毕竟不常与外界接触,未能敏锐感知这件事背后的动静,故而奇道:“那不是宗室与房家之间的龌蹉么?听说东平郡王府试图刺杀房遗直,结果事败,反倒被水师那边捉到把柄,东平郡王推脱不得,已经答允赔偿房家巨额钱财,而且此事好像宗室里不少人都有牵扯,现在正愁眉苦脸的筹集钱财
李泰叹气,愁容满面:“那你觉得既然有人敢刺杀房遗直,是否就有人敢刺杀我?”
“那岂能一样?殿下乃是亲王,陛下的手足兄弟,房遗直官不过五品,如何与殿下相提并论?”
“房遗直虽然没什么出息,可他是房俊的兄长、房玄龄的长子啊!他们刺杀房遗直的动机存疑,但我对此有所猜测,最大的原因就是要引发宗室与朝廷的对立
,制造混乱……”
杀一个房遗直就能达到这样的目的,那若是杀一个李泰呢?
效果更好十倍。
李泰道:“别以为那些人不敢,他们敢两次介入兵变、反对陛下,就没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事儿。甚至于,父皇之所以暴卒,到现在也隐隐约约有着一些隐藏
极深的内幕。”
宗室之内没一个好人,与那些人相比,他就觉得自己好似纯洁的白莲花一般。
阎氏急道:“若是如此,殿下不更应该躲在府内才更安全?不如马上给陛下写一份奏疏,辞去洛阳留守的官职,谁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们就躲在王府之内,
什么也不管。”
她心里很慌,原本已经逐渐平息的局势,怎地忽然之间就波诡云翳起来?
“我是先帝嫡子、大唐亲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这样是身份固然显赫尊贵,可同样也意味着巨大的危险。那些人成日里琢磨着想要将我刺杀然后嫁
祸给陛下,以便于寻找一个废黜陛下的借口,所以你以为这王府就安全了?”
李泰摇着头唉声叹气,虽然这一日早已在他预想之中,可来得如此之早,却依然出乎他的预料,只不过事已至此、避无可避,就只能主动应对。
因为深受先帝宠爱,所以诸位皇子当中就数他被赐予的宅邸最多,可每一处宅邸里少则六七十人、多则数百人,这些人都是陆陆续续进府的,谁能保证他们
的忠诚?
只要这其中有一个人是被人安插或者收买的,都足以要了他李泰的命。
相比起来,离开长安才是安全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上元之后赶往洛阳赴任,所有针对他的刺杀必然都集中在那个时间段,现在自己出其不意提前离京,等到那些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半
路甚至抵达洛阳,自然避过最危险的这一段路程。
只要抵达洛阳,他会摒弃所有外人,只带着几个贴身的侍女、内侍,住进洛阳的军营之中。
身边是跟随多年的禁卫,外面还有房俊安排的水师精锐,足以让他在这一段动荡危险的局势之内保证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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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妃很是担忧:“可陛下那边怎么办?”
身为亲王,虽然已经确定赴任洛阳留守,可是这般不声不响一个人前往洛阳,乃是大忌之中的大忌。
李泰喝了口水,安抚道:“你放心,我已经有秘折派人呈递给陛下,陛下了解我的苦衷,并不会因此生疑,而且叮嘱我一定要小心安全。”他一直认为若自己不能坐上皇位,那么最适合这个皇位的就是李承乾,作为太宗皇帝的嫡长子、一众兄弟们的兄长,李承乾性格温和、宽厚勤勉,一定是个
合格的皇帝。
当然,再是温和宽厚的人也会有心底的逆鳞,一旦触及,谁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现在,宗室里那些人就是在挑衅李承乾的逆鳞,所以他才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长安,远离这个可以将所有人都卷进去的巨大漩涡……
魏王妃又问道:“房俊是否知晓殿下前往洛阳之事?”
李泰放下茶杯,蹙眉道:“岂能让他知晓?”
魏王妃吓了一跳:“连房俊也不保险?”当初是房俊劝诫李泰放弃争夺储位,当时魏王妃还对此有所不满,但事后局势之发展让她明白这的确是最好的抉择,否则等到李承乾成功上位,曾经参与争
储夺嫡的李泰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几乎可以预见。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李泰与房俊交往甚密,房俊又给李泰出主意关注大唐教育,筹集钱粮在天下各地设置县学、乡学,使得诸多穷苦人家的子弟能够有读
书上进的机会,博得一片赞誉,累积无数声望。
所以在魏王妃心里,房俊算得上是李泰的至交好友。
可现在李泰却连房俊都要防备……当真这朝堂之上便一丝半点情谊都没有,剩下的只有利益?李泰摇头道:“倒不是说房二有害我之心,他若想要害我,何必等到今日?只不过他现在处境很是敏感,暗地里已经在谋划一些什么,说不好就要那我做筏子
,万一他派人刺杀于我嫁祸给宗室那些人,纵然不会害我性命,也会使我卷入皇位之争,不得不防。”
真正置他于死地是不会的,但是派人暗中刺杀嫁祸给宗室那些郡王、嗣王,以此将那些心怀不轨之辈打草惊蛇,却完全可能。
李泰不愿意参与这些事,他只想安全抵达洛阳,稳稳当当的做一个洛阳留守,静观长安风起云涌。
魏王妃也有些慌,赶紧道:“那事不宜迟,殿下还是快快上路为好。”
李泰道:“放心,这一路我已经暗中派人探查过了,肯定万无一失。等我在洛阳安顿下来、确保无虞,便派人接你过去。”禁卫进来禀报:“殿下,人马已经集结完毕,咱们这就出发,出城之后在鸣犊镇短暂休整,与一百死士汇合补充粮秣物资,然后直接进入商於古道,奔赴洛阳
只要咱们走得快,即便消息泄露,也没人追得上咱们。”堂堂魏王殿下,自然不会只有明面上魏王府里这么点人马,很多忠于魏王的人手都散开在各处农庄、店铺里,现在李泰想要安全抵达洛阳,肯定要将这些人
都集结起来,确保万无一失。
李泰霍然起身,对妻子道:“我这就出发,你在府中闭门谢客,哪儿也别去,谁也别见,等着我在洛阳安顿好,马上派人来接你。”“嗯,殿下放心,府中上下我一定都安抚好,只是你一定要当心,无论如何不可大意。快走吧,府里如此集结人手定然有人注意到,快走一步便多一分安全。
魏王妃也是个性格利落的,事已至此,没有哭哭啼啼期期艾艾,只催促李泰快走。
“走!”李泰再不多言,快步出门,已经有禁卫牵着战马过来,服侍他翻身上马,而后在数十忠心禁卫簇拥之下自侧门而出,沿着朱雀大街抵达明德门,递上出城令
牌之后守城兵卒不敢阻拦,放其出城。
待到李泰出城,消息也马上在长安城内传播开来。
“李泰已经出城了?”
“这小贼着实奸猾,是个祸害啊。”
“他这么急急忙忙出城奔赴洛阳,火烧了尾巴一样,难不成当真有人想要刺杀他?”
“或许是房遗直被刺杀一事,使得李泰心生警觉。”“唉,我就说刺杀房遗直这件事不能仓促为之,否则一旦失败,后患无穷……看看吧,现在不仅李泰跑了,房遗直没死,反倒还要赔偿房俊如此巨额之钱帛。
襄邑郡王府的花厅之内,数位宗室郡王尽皆在座,一个个锦衣华服、雍容华贵,此刻却吵成一团。
郇国公李孝协瞪着李道立,冷声道:“这件事错在你家败露行藏这才招致祸患,责任自然由你来背,现在却让我等为你分担责任,是何道理?”西阳郡公李仁裕也很是不满,不过态度要委婉一些:“倒也不是让你自己承担,可是如此巨大的赔偿数额,我等也无能为力啊,我爹死得早,我连爵位都未能
继承,现在只顶着一个郡公的爵位,一年能有几个钱的俸禄?家中儿孙要娶亲、要生养,一年到头都揭不开锅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他父亲是新兴郡王李德亮,与李孝协之父祖父长平郡王李叔良乃是亲兄弟,郇王李祎是太祖皇帝李虎第六子。只不过李叔良、李德亮两兄弟都在武德年间便已去世,李孝协已长房嫡子的身份承袭祖父“郇王”之爵位,降爵承袭之后为“郇国公”,但李仁裕就没那么幸运
了,既不是长房长子、又没有功勋业绩,未能继承其父的郡王爵位,只有高祖李渊钦赐的一个郡公爵位,连封地都远在千里之外。他这一支看似身份高贵,乃太祖皇帝血脉,但既没有显赫之爵位、又没有实权之官职,日子过得着实紧吧,骤然之间冒出来一笔巨额赔偿,自然满腹郁闷,
言语之间难免牢骚抱怨……
如果事情一成不变的发展下去,到了孙子辈,他们这一支便有可能坠落尘埃、荣耀不再,为了不至于走到泯然众人的地步,所以必须求变。
这也是尽管有长孙无忌、李治二人连续两次兵变失败之殷鉴,宗室之内却依旧动荡不安的原因之一。
权力就在那里,想要攫取就必须打乱现有的权力构架。
李神符根本不理会这两人,一双雪白的眉毛紧紧蹙起:“青雀如此出人预料的奔赴洛阳,是他自己害怕有人在长安谋害他,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可若是后者,那可就有些不妙了。
李道立扼腕道:“这小子太警觉了,居然一声不吭便跑去洛阳,咱们许多布置都没什么用了。”魏王府奢靡繁华,各式下人足足有上千人,想要在其中安插、收买一些人手实在简单,无论想要做些什么都容易得很。可现在李泰跑去洛阳,肯定会将自己
身边弄得铁桶一般,再想去安插、收买自然难如登天。
放着李泰这样一个明晃晃的靶子却用不上,自然令人气馁……
一旁的李孝协闻言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道:“你该不会是想要对青雀下手吧?你疯了不成!”
那可是太宗皇帝嫡子,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若是李泰有个什么差池,将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又将有多少人被这股巨浪所吞噬?李神符瞪了李道立一眼,安抚李孝协道:“不过是青雀杞人忧天而已,谁会甘冒奇险对他下手?况且,现在就算想要下手也没机会了,这小子肯定一路上马不
停蹄直奔洛阳,想追也追不上。别理会青雀,赶紧商议如何筹措钱帛赔偿给房俊吧。”
李孝协狐疑的看看李神符,压下心中担忧,点点头:“我府中还有存钱两万贯,再拿出价值八万贯的两处庄子,一并交由东平郡王。”
“两万贯?!”李道立瞪大眼睛,气道:“你打发要饭的呢?”
相比于八十万贯的巨额赔偿,李孝协所谓的两万贯以及两处庄子简直就是杯水车薪,这如何能让他满意?
事情是大家一起谋画的,现在除了差错,责任难道让我一个人背?
李孝协不以为然:“不是还有价值八万贯的两个庄子吗?总额八十万贯,我自己啥也没干就出了八分之一,算得上够意思了,你总不能让我倾家荡产吧?”李仁裕也附和道:“我家存钱根本没有,只能拿出东市一个价值三万贯的商铺……东平郡王也别瞪眼睛,这件事是你办差了,责任在你,你自然要担负更多的
责任。”李道立气得笑起来,颔首道:“很好,你们没责任是吧?那行,我这就去给房俊回话,赔偿分文没有,他爱咋咋滴,我就洗干净脖子在家等着他,看他敢不敢
上门去一刀剁了我的脑袋。你们不是要推卸责任耍无赖吗?咱们一起耍。”
事情我去办,出了事就把责任推给我一个人?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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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孝协、李仁裕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房二敢不敢将李道立的脑袋剁下来?大抵是不敢的,即便李道立是刺杀房遗直的凶手。
可若是冲上他们这几家的大门放把火烧了他们的王府,房二却一定敢。李神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闷声道:“这件事已经定下,就不要再起纷争了,赶紧商议筹措钱帛吧,否则若是到了日期不能交付,鬼知道房二那小子会发什
么疯。”
最闹心的是赔偿房俊与李泰出京这两件事凑在了一起,令他无法分心,原本都已经计划好了的,李泰怎地就不声不响的出京了?
难不成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不应该啊……
大抵还是因为李泰的目标太大,当下局势风起云涌使得李泰自己察觉到不妥,故而先一步脱离长安。
看来还是应当另外选择一个小一些的目标,虽然效果不如刺杀李泰那么好,但更容易得手……李道立现在根本顾不上李泰,首要之事是将赔偿的钱帛落实:“又不是让你二人全部承担这些赔偿,你们那边也有不少人家参与,这些都要拿出钱来,二位各
自分担二十万贯不多吧?我这边拿出二十万,叔王再拿出二十万,这件事就可以了了,大家都踏实。”顿了顿,他又低声道:“这些钱也不过是暂时拿出去而已,只要咱们绸缪的大事成功,自然能够十倍百倍的捞回来,何必在这个时候激怒房俊,使得事情横生
波折?”
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是因为李少康办事不力泄露身份而引起,他必须承担主要责任。
李神符不耐烦道:“这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李孝协道:“问题倒是不大,只不过现钱肯定是没有的,只能拿出一些房产、地契。”
李道立拍着胸脯道:“放心,都交给我,我会找人在勋贵圈子里将这些房产、地契发卖变现,不需你们操心。”
能够让这些郡王、嗣王们拿钱出来就已经不容易了,可不敢在乎是否现钱,否则一旦这些人耍赖,难道他真的等着房俊打上门?
而且现在适逢盛世,房产、土地这些东西都是在不断升值的,所以变卖的时候往往都是溢价,只要操作得当,自己甚至可以从中获利来填补此次的损失……“那就这么办吧,马上筹措足够的房产、地契交给东平郡王,让他找人出手变现,尽快将赔偿交由房俊,结束这件事。否则房俊那厮不依不饶,很容易坏了咱
们的大事。”
李神符一锤定音。
李孝协、李仁裕再是郁闷,也只得点头应下。原本是想要通过刺杀房遗直来刺激一下房俊,使其盛怒之下失去理智与宗室爆发冲突进而离间其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孰料李少康不仅刺杀失败,甚至泄露行
藏被人抓住把柄,导致房俊占据了道理大义,咄咄逼人气势汹汹。
非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而使得自己这边完全处于被动,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他们也不敢当真甩手不管,否则李道立在房俊逼迫之下将他们全部招供出来,宗正寺与大理寺势必介入,若是再来个“三法司会审”,那身上的爵位可就保
不住了。
所幸他们还有更深远的计划,只要能够成功,再大的损失也可以挽救回来……
自程咬金率军出镇凉州,偌大的卢国公府便门可罗雀、车马稀落,主持家业的程处默干脆闭门谢客,除非亲朋故友或者同僚袍泽有什么婚丧嫁娶之事,否则
一律不见外客,关起门来过日子,不招惹麻烦。
不过身为宗室郡王的李道立登门拜会,却不好不见……正堂内,留着短髭、身材健硕的程处默坐在主位,请李道立饮茶,而后神色冷淡,开口问道:“郡王乃天潢贵胄,今日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只不过家父出
门之前曾有叮嘱,一应事务都等他回来再行处置,所以无论郡王今日登门所为何事,晚辈都做不得主,也请您免开尊口。”
李道立:“……”都说程咬金是个“混世魔王”,性格疏狂行事恣意且混不吝不讲道理,孰料这个程处默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浑然不在意什么待客之道,开口便拒人于千里
之外。
这么没礼貌吗?
但他虽然心中恼怒,却也不能拂袖而去,几十万贯的房产、地契可不是随随便便找人便能吃得下的,似卢国公府这样钱财无数的“大客户”可不多。
只能耐着性子,笑道:“贤侄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两家乃是通家之好,令尊纵然不在京中,难道就不欢迎我前来做客?”程处默一张黑脸板着似乎做不出什么表情,性格也似乎刚直愚钝:“郡王也当知晓晚辈愚鲁,从不会说什么客气话,您若有事可直言相告,晚辈定当以书信告
知家父,若是无事,还请自便。”
李道立就有些无语。说来也怪,朝堂上一些贞观勋臣家中长子似乎都不是什么伶俐的人物,这程处默木讷愚笨、不识俗物,房遗直亦是过于迂腐、不善言辞,怪不得太宗皇帝当
年赐婚,宁愿选择这些勋贵家中次子……
只得说道:“实不相瞒,本王今日前来,乃是送给贤侄一个生财之道。”
没办法,面对这般愚笨憨直之人就得把话给说透了,否则对方根本不能领会。
程处默依旧面无表情:“府中自有钱帛,足够花用,不需什么生财之道,郡王还是自己留着吧。”
李道立:“……”
能不能好好聊天?!被噎得够呛,只得干脆开门见山道:“素来知晓卢国公生财有术、家财万贯,可谓富甲一方。近日有好友遭遇难处,缺乏钱帛周转,故而欲转让东市一处价值
五万贯的商铺,一时间难以找到买家,所以本王这才登门,以四万贯转让,既能解了好友的燃眉之急,亦能让府上多一分产业,不知贤侄能否做主。”
程处默摇头道:“父亲不在,不敢擅动库房。”李道立耐着性子道:“五万贯的商铺以四万贯转让,贤侄反手之间便获利一万贯,且此处商铺位于东市最繁华的区域,足以作为传家之用,代代生财,若贤侄
做了这一笔买卖,令尊得知,必将老怀大慰呀。”
程处默似乎有些意动,想了想,道:“两万贯。”
李道立一愣:“什么?”
“价值五万贯的商铺,若是两万贯接手净赚三万贯,父亲或许能够欣喜,夸赞我几句,若只赚一万贯,父亲未必看在眼里,也不会夸我,没什么意思。”
李道立:“……”
这是他第三度无语了,这小子是不是个傻的,砍价有这么砍的?
若是换了旁人这么砍价,他当即就要拂袖而去,扯淡么不是?
可这人是程处默,他就没办法生气了,因为人家根本不在意什么买卖,也不在意赚不赚钱,只在意能否哄父亲高兴,进而夸赞他几句……
是个孝子啊。李道立只好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为程处默剖析这桩买卖的益处,不仅仅是能够反手之间赚取一万贯,更会给程家增添一分足以传家的家业,这可不是区区一
万贯能够与之衡量的……
然而程处默油盐不进,只表示一万贯不会被程咬金看在眼里,想要他买这处商铺,就只能出两万贯。
气得李道立耐性耗尽,当即起身,拂袖离去。但凡参与谋画刺杀房遗直的郡王、嗣王,全都各自或出钱或出产业,在李神符府上的总管是计算之下,凑足了二十万贯现钱、六十万贯产业,其中所有的产
业都交由李道立转让、变现。这处商铺是李孝协的产业,目前市价在三万贯左右。只不过由于现在国泰民安、吏治清明,已经算得上是煌煌盛世,所以似房产、土地、商铺这些固定资产往往都是溢价交易。两万贯的商铺要价五万,这是给程处默留出了砍价的余地,李道立的心里价位在四万贯左右,如此,自己还能从中赚取一万贯,以之填补自
家的损失。
孰料程处默油盐不进只肯出两万贯,难不成自己还要赔上一万贯?
简直岂有此理!
卢国公程咬金算是贞观勋臣当中最善于经营的,这些年征战的缴获、皇帝的赏赐、经营的所得,使得家业越来越大,财力雄厚,所以李道立这才登门。
不过当朝勋贵之中有钱的可不仅仅是程咬金一家。然而从卢国公府出来,又陆陆续续约了几个财力雄厚的勋贵,李道立渐渐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些人虽然或是热情或是冷淡,但却又一个共同点——压价太狠
譬如价值两万贯的房产,出价只有一半,而价值八万贯的庄子,更是只出三万贯……
这是要往死里压价啊!
放在以往,这样的优等资产可遇而不可求,那是宁愿溢价也一定要买到手的,可现在怎地一反常态?李道立悚然一惊,六十万贯的产业是经由襄邑郡王府的总管是计算核实的,所有人都予以认可,现在这些产业根本卖不上六十万贯,差价岂不是要由他来添
上?
娘咧!李道立冷汗都下来了,这是要倾家荡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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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立不是傻的,他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派遣人手四下打探,很快便得知了房俊到处宣扬他着急出售房产、土地、商铺等筹集巨额赔偿之事,顿时勃然大怒
明知他急于将这些产业出手,且有时间限制,谁又会拿出合适的价格购买呢?
只要狠狠压价就好了,反正不卖也得卖,都等着发一笔横财,趴在他李道立身上啃噬一口血肉……
若想按时筹措足够的钱帛,就必须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将这些产业出手,可这些产业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是进行了估值了,若减价甩卖,那些郡王、嗣王们很
可能不认账,最终的损失都由他自己负责。
那如何得了?
李道立又急又怒又慌,自忖当下局势已经不是他能够应付的,赶紧跑去襄邑郡王府求见李道立。
李神符也有些懵,赶紧又将李孝协、李仁裕等人叫到府中,商议对策。
李孝协自然不肯承担有可能的损失,言辞灼灼道:“这与我何干?当时这些产业都是按照市价进行了估值的,负责此事的是叔王府上的总管事,你该不会怀疑
叔王骗你吧?就算是叔王骗你,也与我无关啊,你自与叔王商议。”
李仁裕更直接:“当时估值的时候就是按照市价来的,可你拖拖拉拉耽搁了时间,未能将这些产业尽快出手,这才导致消息泄露,旁人纷纷压价,这是你的问
题啊,岂能让我等承担责任呢?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李道立便看向李神符。
李神符也不肯承担损失:“这件事因你而起,现在更因你之故使得这些产业大幅贬值,分明是你办事不力,你还有什么好抱怨呢?无论如何,你先将赔偿的钱
帛凑足,若损失太大,届时大家在对你予以适量补偿。”
这次他也拿出了大量产业,若是按照现在的价格,怕是要缩水一半,只能对李道立施压。
李道立几乎吐血。
还可以再缺德一点么?!
可李神符不肯承担降价的损失,这个损失就只能李道立自己来背,因为负责实施刺杀的是他孙子,现在房俊就死死咬住他东平郡王府,如果到期之后未能足
额赔偿,房俊肯定第一个找他算账。
好在李神符答允以后会对他的损失予以补偿,这让他略微安心,既然指望不上别人,那就只能自己将这些产业处置,所缺之数额由自己暂时垫付。
然而这一次让他见识了长安城内那些勋贵们的丑恶嘴脸,他以为降价就行了,孰料那些人却好似盯上肉的狼一样,对这些产业的价格一压再压,吃定了他无
论什么样的价格都得出手……
每出手一样产业,李道立的心里就好似被刀子划了一个口子,哗啦啦的淌血,痛不欲生。
*****
阳光从玻璃窗户照射进来,一片绚烂的光影洒在光洁的地板上,耀目生花。
李孝恭接过房俊递来的酒杯,呷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庭院,轻叹一声:“千百年来都是用纸糊窗,已成定例,谁能想到居然会用琉璃来替代呢?”
房俊跪坐在他对面,用筷子将羊肉拨入锅子里,笑着道:“其实时代一直在不断的发展,事物也从未停止更新,只不过我们短暂的生命在历史长河之中犹如一
朵浪花,难窥全貌,便未能意识到身边的潜移默化,可若是能够如神祗一般站在云端俯瞰众生,自然可以一目了然,所谓‘时移世易、沧海桑田’,不过如此。”
羊肉放入滚烫便即变色,再用筷子捞出,放入芝麻酱、辣椒油等材料调制的酱料里打个滚,放入口中咀嚼,鲜嫩滚烫的口感无与伦比,再抿一口酒,幸福的
好似神仙一般。
“不愧是诗词双绝的房二郎,这番话一般人可说不出。”
李孝恭深有同感,感慨了一句便赶紧举起筷子伸入锅子捞羊肉,再晚一些都被捞光了……
冬日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火锅里的炭火正旺、肉汤滚沸,案几上几碟新鲜菜蔬青翠欲滴,两人一口肉、一口菜、一口酒,随意的聊着天,很是惬意。
话题终究还是要回到政事之上。
身形窈窕的侍女将火锅撤去,沏了一壶茶水放在案几之上,房俊摆手斥退侍女,亲手执壶斟茶。
喝了口热茶解解口中油腻,李孝恭道:“魏王此次骤然出京奔赴洛阳,你事先可知?”
房俊笑道:“怎么可能知晓?怕是魏王殿下防的就是我。”
李孝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含义,摇头道:“当下正是多事之秋,虽然长孙无忌与晋王两次兵变都被镇压挫败,可宗室之内却并非风平浪静,此次令兄遭遇
刺杀便是那些人的谋划。刺杀失败使其图谋泄露,可若是成功了,你确定还能保持冷静有所克制?只要你稍有暴躁,就有可能坠入他们的谋算。”
刺杀房遗直已经显露出宗室里那些人的图谋,所幸房遗直无事,那些人的图谋已经败露,可现在看房俊居然想要主动出击逼着那些人继续有多动作,这又是
何苦?
一个稳定的宗室,乃能有一个稳定的天下。
“郡王所言甚是,只不过局势实在太过被动,处处防御,终究防不胜防,还不如主动出击。”
李孝恭若有所思:“你想通过魏王将那些人引出来?”
房俊笑道:“即便家兄遭遇刺杀身亡,也不过是拿几个宗室子弟出来抵命,譬如李少康之流,却动不得那些高高在上的郡王、嗣王们,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岂能给一个大臣之子偿命?况且也不可能抓到他们真正的把柄。但魏王不一样,太宗皇帝的嫡子、当今陛下的兄弟,身份实在是太过尊贵,只有他的命才能逼迫那些隐藏在背后的人惊慌错乱,不得已跳出来。当然,那些人也有可能反其道行之,毕竟魏王乃是名义上最接近那个位置的人,他若有事,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嫁
祸给陛下。”
“所以很多人都想要刺杀魏王,魏王若死,凶手有可能是宗室那些人,也有可能是……你。”
这个“你”也不一定就是房俊,也或许是陛下……
房俊就笑道:“所以魏王觉得自己憋屈,什么都没干却成为各方围猎的众矢之的,干脆不管不顾一个人逃出长安前往洛阳,离开这个巨大的漩涡。”
李孝恭也笑起来:“估计这些时日魏王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呵呵,也难为他了。”
两个人幻想着魏王是如何担惊受怕进而干脆仓惶出逃,很是好笑。
喝了一杯茶,李孝恭问道:“襄邑郡王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
房俊给李孝恭斟茶,淡然道:“只要赔偿到位,这件事就此作罢,这是答应了郡王与韩王的,我说话算数。”
李孝恭摇头苦笑:“可你将襄邑郡王等人筹集现钱之事四处宣扬,导致他们大量房产、天地、商铺不能出手,很有可能不能按时筹集到足够的钱帛,这看上去
可不是打算拿了赔偿便息事宁人。”
“没人不让他们出让那些资产用以筹集钱帛,便宜一些,还是有人会接手的。”
李孝恭叹气道:“可如此一来,那些人的赔偿数额就不仅仅是八十万贯,堪称损失惨重。”
房俊眉梢一挑:“那怨得谁来?宗室之内,比您有钱的可不多,他们没找郡王你?”
“当然找了。”
“郡王没接手一些产业?”
李孝恭喝茶:“都是宗室手足、一脉相承,他们面临困境,我又怎能无动于衷呢?能帮一把,肯定要帮一把。”
“郡王总不能按照以前的价格接手的吧?”
李孝恭奇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能拿钱接手那些产业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当然是按照现在的市价,他们也敢让我按照以往的价格拿钱?腿给他们敲断。
房俊大笑:“他们为做错事付出的代价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我得到赔偿,大家也都发了一笔财,各方合宜、皆大欢喜,您说我这件事办的是否漂亮?”
李孝恭莞尔:“你若当真到此为止,那才是皆大欢喜。”
以他对房俊的了解,怎么可能拿了赔偿便相安无事?
亲人,是房俊的底线,大家在朝堂上如何争权夺利明争暗斗都无事,可谁若是动了房俊的亲人,就必然要承受房俊的狂暴反击。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淡然道:“如果他们缩起来躲进自己的壳子里,谁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可若是忍不住伸出头,自己想要作死,那就休怪我的刀更快。”
李孝恭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对于他现在的处境,房俊很是理解,一方面他是宗室的领袖,威望甚至远在宗正卿李元嘉之上,被誉为宗室的旗帜,而他的权势、地位也更多来自于宗室的支持;另外一方面,他没什么野心,觉得安于现状就是最好的局面,朝野上下齐心协力辅佐李承乾,不求功盖社稷名垂青史,只求安安稳稳的继承贞观盛事,让
李唐皇族执掌皇权、千秋万世。
然而他的愿望注定要落空,宗室也好,陛下也罢,都不打算妥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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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要早了一些……】
东平郡王府内,李道立焦头烂额。
长子李景淑坐在一旁,神情憔悴,这两日此处找人接手那些产业变现,却处处碰壁,被人宰了一刀又一刀,嘴唇上起了一溜水泡,眼睛满是血丝,哑着嗓子
愤懑道:“简直欺人太甚!平素数万贯的产业只出价一万,将近十万贯的神禾原农庄也只出个三两万,如此下去,咱家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筹集现钱用以赔偿房俊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压价,而且是往死里压的那种,吃定了东平郡王府一定要在日期之内凑足现钱赔偿房俊。
现在的长安城内掀起了一场低价掠夺宗室产业的狂欢盛宴……
李道立喝着茶水去火,唉声叹气。
李少康穿着一身锦袍坐在一旁,蔫头耷脑,不敢吭声。
他不认为事情的根源在于宗室诸王谋划刺杀房遗直,而是认为起因在他刺杀房遗直失败且被刘仁愿顺藤摸瓜将他捉住,导致府中陷入如此被动之局面。
李景淑摸了下嘴上水泡,又道:“不少宗室中人也出手了,最可恨就是河间郡王,他不仅让李崇义出手以低价买了咱们两处东市的商铺,还帮着李孝协、李仁裕等人买下了不少产业……父亲,奇耻大辱啊!他李孝协、李仁裕用高价将产业交给咱们,却暗地里以低价买走,其间的差价都是咱们家亏了,这简直就是吃咱
们的血、喝咱们的肉!”
李道立也咬牙骂道:“吾绝不与其善罢甘休!”
被外人压价承受巨额损失也就罢了,自己在前吸引了房俊的火力而保护住的那些人却在背后割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这是人能赶出来的事儿?
李少康忍不住,道:“干脆一拍两散!刺杀房遗直虽然是咱家做的,可房俊也清楚背后到底是谁在谋划,赔偿之事谈不成,那就大家一起面对房俊的怒火,他
房俊还敢与大半个宗室为敌?”
大家一起绸缪大事,由东平郡王府负责实施,现在事情失败,大家都置身事外将东平郡王府挡在前头不算,还要在背后捅人喝血,这不是欺负人吗?
李道立无奈道:“你也知道房俊不敢与大半个宗室为敌,他现在就咬死了咱们不松口,若是赔偿之事破裂,他就要拿咱们东平郡王府立威,如之奈何?”
这就是东平郡王府的死结所在,人家房俊根本不管到底都有谁参与了谋划刺杀房遗直,现在只揪住东平郡王府算账,你说李神符是幕后主使,可人家不去跟
李神符纠缠啊!
李景淑无奈叹气,道:“他们拿出的那些产业被压价太狠,根本凑不足所需之赔偿钱帛,只能咱们自家暂时先拿出来,事后再跟他们慢慢算账。”
李少康急道:“等到事了,他们岂能认账?”
这个钱只要东平郡王府拿出去了,再想让那些人填补亏空,怕是难如登天。
李景淑看了一眼李道立,后者摇头,他便知道有些事不能与李少康明言,遂含糊道:“毕竟是替大家背了祸患,他们理亏,这个钱财还是能要得回来的。”
现在东平郡王府替所有人背了黑锅,承受了巨大损失,那些人越是不肯拿钱出来,就越是理亏。待到绸缪的大事成功,那些人自然也知道亏欠东平郡王府,
在一些利益的争夺之上难免就要放一手、退一步,东平郡王府所能够攫取的利益就会更多、更大。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倒也不错。
更何况现在若是逼着那些人拿出更多产业,就只能相互翻脸……
李道立颔首道:“就是这个道理,不管吃多大的亏,赶紧将这件事了解吧。”
朝堂之上的局势已经逐渐有风起云涌之势,这个时候如果东平郡王府一直在潮头之上,恐怕是祸非福,必须尽快解决这次的赔偿,将东平郡王府隐藏起来。
否则很容易成为靶子……
……
东平郡王府既然定下了宁肯吃亏也要尽快赔偿的策略,不在乎所有产业都被压价,旁人对这些优质产业趋之若鹜,很快便凑足了八十万贯的钱帛,在李孝恭
居中联络之下,向房俊转交赔偿。
只不过经此一事,东平郡王府元气大伤,不仅掏空了府中现钱,无数奇珍异宝、字帖名画都拿出来变现,十余个规模巨大的农庄也填了进去,几代人积累的
财富迅速缩水,府中上下用度不断缩减,叫苦不迭……
但李道立觉得只要赶紧将此事完结,然后将东平郡王府隐藏起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钱帛交接之地,选择在城南房家湾码头。
虽然冬日里河水结冰、船舶停运,但房家湾码头依旧是商於古道在关中的起始之处,往来商贾云集,来自河东、山东、甚至江南的货物自商於古道运抵,散
往关中各地乃至于西域,而来自西域、陇右甚至吐蕃的货物则集结于此,再由商於古道运往中原,今时今日的房家湾码头,早已成为关中最大一处货殖集散地。
朝廷在此设置税监,对往来货殖征收税赋,每日里流入民部库房的税前数以十万计。
而房家单凭收取的场地租赁费用,便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日进十斗金……
站在税署窗前看着远处即便是冬日里依旧人头攒动、货物如山的码头,李神符强自按纳着心底的贪婪,叹口气夸赞道:“房俊的确是经营有道啊,如此一处产
业,可保房家世代富贵,房玄龄生了个好儿子。”
一旁的李孝恭负手而立,笑道:“叔王有所不知,这处码头虽然起初是房俊所建,但其后一应经营皆由其妾室武娘子负责,规章制度等也多是出自武娘子之手
“倒是时常听闻这个名字,那房俊当真将如此巨大一笔家业交由妾室掌管?”
李神符颇为惊奇。
虽然隋唐两代风气开放,女子的地位屡屡提升,可无论如何依旧是男尊女卑,譬如女子不得为官等等,再是厉害的女人也难以逃脱时代的束缚。
女子掌管一家之产业已是天下奇闻,更别说还是一个妾室……
李孝恭道:“武媚娘可称‘奇女子’也,胆略手段皆不逊于男子,即便是房玄龄遇有不决之事,偶尔都会询问武娘子之谏议,由此可见一斑。”
房玄龄那可是一国之宰辅,若他也要时常征询一个女子的谏议,可见此女子之不凡……
李神符便感叹道:“一家一国之兴旺,往往在于人才之繁盛,区区一个妾室都是这般惊才绝艳,足以见得房家之兴盛繁茂,这就是大势啊。”
“来了。”
李孝恭打断李神符的感慨,向外一指,李神符凝神看去,便见到一辆辆大车鱼贯驶入码头,那是东平郡王府解送钱帛的车辆。这些车辆驶入一处由军卒严密
看守的库房,由等候在那里的数十位账房清点、过称、入账。
小半个时辰之后,那些车辆相继驶出库房,数百军卒护卫之下离开码头,不知去向……
房俊与李道立策马而来,到了税署门前翻身下马,一先一后进入门内。
李神符与李孝恭已经入座饮茶,见到二人进来,后者问道:“数目可曾清点无误?”
房俊入座,颔首道:“东平郡王递交的账册上铜钱肆拾柒万叁仟捌佰贯,缺了壹仟肆佰贯;金叁佰陆拾玖斤,足额;绢帛两万柒仟玖佰捌拾伍匹……总计下来,略有欠缺。东平郡王大抵是觉得如此庞大之数目计算起来难免有所差池,仓促之间我也难以察觉,所以就存了一些小心思……不过他既然能够做出刺杀之恶事
,想来品行是极端低劣的,有这样的心思不足为奇,我也不予计较。”
被房俊当面嘲讽,李道立面色极为难看,却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语。
这些钱原本存在东市的铺子里,今日押解出城准备交付的时候,李道立特意留意了民部那边,未见到房俊前去拆借大量账房人手,便想着房家未必能有足够的人手清点钱帛数目,便临时截留了一些,毕竟如此巨大的数目,又要在金、绢、帛之间转换汇率,想来房俊也必然手忙脚乱,就算数目差一些,也未必看得出
来……
孰料抵达码头进了库房,见到那一屋子年级不过二十余岁的账房,李道立简直坐卧不安。
由古至今,在任何一个年代里,精通算数的人才都是奇缺的,虽然知道房俊本身便是天下有数的算学大家,也知道房俊开设学堂教授算学之道,可仓促之间
便能够凑足如此之多的账房,半个时辰内便将价值八十万贯的铜钱、金子、绢帛清点计算得明明白白,还是让李道立大为震撼。
民部怕是都没这个能力……
李神符就有些无语,瞪了李道立一眼,八十万贯都拿出来了,又何必截取那么一点针头线脑,使得事情陡增风险?
不过既然房俊不予计较,他也不敢多事,当即看向李孝恭:“贤侄啊,钱帛已经交讫,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李孝恭闻言,看向房俊:“二郎怎么说?”
房俊喝了口茶水,淡然道:“事先已经说好了,只要赔偿到位,一切既往不咎。”
李孝恭颔首道:“二郎一言九鼎,这样就好。”
他作为中间人,一手托两家,既怕李神符这边不能按时足额的凑够赔偿钱帛,又怕房俊收了钱翻脸不认账,这两日疑神疑鬼、寝食难安,现在一方交了钱,另一方也表态既往不咎,这件事就算是彻底完结,再有任何反复也与他无关。
按道理,这等事应该让双方同事出具一份谅解书的,谨防双方事后反口、纠缠不清,可这件事性质不同,只能言语谅解、不能见诸文书。
风险很大。
他又看向李道立,沉声道:“虽然此事完结,你也付出了赔偿得到二郎的谅解,但这件事是你有错在先,赔偿之外,你还要郑重致歉,同时立誓再无此类事情发生。”
转头看着李神符:“并且请叔王作保。”
李道立如坐针毡,李神符面色凝重,他们两个明白赔偿是房俊与宗室之间的清算,而这个所谓的“郑重道歉”则是陛下给予房俊的交待。
而这背后却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意义。
要么,因为陛下自己本身就是宗室的一部分,对于大臣亲属被刺杀要给予额外的态度;要么,陛下认为房俊更亲近,需要宗室给予赔偿之外的弥补。
两种意义截然不同,却可以彰显出陛下的态度——但哪一种才是陛下的本意?
很难界定。
但无论哪一种,李神符、李道立都不能拒绝,一旦拒绝,那就是公然表达对陛下的不满,将自己置于陛下的对立面。
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更不能公之于众。
所以李道立与李神符对视一眼便即起身,对房俊一揖及地,语气诚挚的表达了歉意,并且声称对自己的行为极为后悔,保证往后绝无此类事情发生。
李神符也沉声表态:“这件事极为恶劣,他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如若再犯,我亲自提着他的项上人头去房家谢罪。”
李孝恭微微点头,看着房俊:“二郎可还满意?”
房俊面色凝重,与李孝恭对视一眼,缓缓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之所以索要如此巨额之赔偿非是我贪财,只不过是借着惩罚凶手的机会向外界传达我的意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底线,如此而已,郡王有可能误解我了。”
李神符面色不动,心底却忍不住狂喜:房俊此言的真正含义,是否意味着他不肯接受陛下的好意,君臣之间的关系并不如看上去那么和睦?
李孝恭面沉似水,显然也是这么想:“二郎这番话,我会转告陛下。”
李神符笑着喝了口茶水,打破沉默:“我看那些装载钱帛的车辆离开码头,不知二郎将这些钱帛归置在何处?如此庞大一笔钱帛,可得好生寻一个稳妥的地方才行。”
这么多钱,就算想花一时半会儿也花不完,而且房家根本不缺钱,想要归置一个稳妥的地方还真有点伤脑筋。
房俊笑道:“已经送人了。”
李神符的笑容僵住:“……”
送……送人?
八十万贯,送人了?
李道立明显不信,讥讽道:“二郎当真好大的手笔,却不知何人与二郎有这样的交情,该不会是送给陛下吧?”
这样一笔巨款如果送给陛下,估计再大的隔阂也能够弥合了,居然向皇帝贿赂,这房二是个佞臣啊……
房俊瞅他一眼,喝了口茶水,淡然道:“送给魏王了。”
这下连李孝恭也吃了一惊:“魏王?”
“魏王殿下此番前往洛阳,山高路远、行程艰难,抵达洛阳之后更是重任在肩、险阻重重,我与魏王交往一场、情深谊长,故而此这一笔钱财为魏王殿下壮行。”
李孝恭霍然变色,差一点脱口而出“你该不会安排人刺杀魏王”,幸好及时住口,没有在李神符等人面前将这句话说出,但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李神符也震惊失色,显然与李孝恭想到了一处,这房二该不会当真吃了豹子胆,安排人半途袭杀魏王吧?而这八十万贯就是魏王的买命钱?
一想到魏王丧命的后果,他就坐不住了。
既然房俊敢于刺杀魏王,那么一定安排好了后续——如果房俊继续站在魏王那边,那么刺杀魏王的就一定是宗室之内的某一位郡王,然后证据确凿,引发整个宗室的动荡,无以计数的宗室子弟牵连其中,一颗颗人头落地、一座座王府倾颓;如果房俊当真与陛下分道扬镳,那么凶手就是陛下派遣,最少所有的线索都会指向陛下,意图除掉魏王这个对皇位最大的威胁……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将掀起一场大唐帝国最高层权力的动荡、甚至迭代。
可这种事只能在私底下去做,为何在他们面前说出来?
是了,房俊安排了人手刺杀魏王,但不打算要了魏王的命,却想要以此掀起剧烈的权力斗争,而宗室一定会被席卷其中。
这就是逼着宗室将所有隐藏的手段都使出来,否则就只能等着房俊拿着证据打上门来,将所有参与谋划刺杀房遗直的郡王、嗣王们一个一个揪出来干掉!
这也太狠了吧?!
前脚收了巨额赔偿,后脚还要斩尽杀绝?
“娘咧!房玄龄方正君子、一身正气,怎地生出你这样一个心狠手黑的畜生?”
李神符霍然起身,气得浑身发抖,怒视房俊,破口大骂。
李道立在一旁一脸茫然,完全不知状况,更不知这位叔王发了什么疯忽然对房俊发难……
房俊眯着眼睛看着须发箕张怒不可遏的李神符,站起身与其目光对视,缓缓道:“尊老爱幼是美德,但倚老卖老却是恶习,在我面前口出脏话,是以为我不敢掰掉你一口老牙,还是打不断你两条腿?”
“二郎,勿恼!”
李孝恭赶紧站起来拽住房俊的胳膊,又对李神符疾声道:“叔王岂可口出脏言?”
真以为房二“棒槌”的绰号是凭空得来?
还是以为你是宗室亲王他就不敢打你?掰掉牙、打断腿自然不可能,可若是给你两个耳光,你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李神符气得浑身发抖,怒道:“这狗贼出尔反尔,刚刚答允既往不咎,却又做出此等死局,你作为中人一手托两家,难道想要偏向他不成?”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既往不咎,后一刻便主动泄露布下了一道死局,将整个宗室都席卷在内,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心肠歹毒手段酷烈,还不准我发怒了?
李孝恭无奈道:“叔王慎言,人家只说了将这笔赔偿赠送给魏王,其余却是什么都没说啊!”
虽然他也认为房俊的真正目的是逼迫李神符铤而走险,可毕竟这些都是猜测,就算魏王当真遭遇刺杀,你也不能说就是房俊干的呀。
我还认为是你故意为之,以此嫁祸给房俊呢……
李道立终于明白过来,起身怒视李孝恭:“这个时候你还向着他?若他当真使出下作手段诬陷我等,你这个中人又怎么说?”
李孝恭无奈道:“那也得等到出了事再说。”
这件事他是中间人,任意一方背信弃义违背诺言都要由他去谴责并且施以惩罚,可问题是那也等等到出了事再说啊,总不能你这边全凭猜测,我就得对房俊喊打喊杀维护正义吧?
没那个道理!
李道立急的跺脚:“等出事那就晚啦!”
李神符转身就走:“此等言语又有何益?他们分明就是一伙的,咱们走!”
“……唉!”
李道立长叹一声,赶紧跟上。
眼瞅着两人出了税署,在各自府上仆从簇拥之下登车离去,李道宗拉着房俊,急声问道:“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房俊好整以暇请其入座,执壶斟茶,笑道:“吓唬吓唬他们而已,郡王何必在意?他们意欲刺杀我的兄长,我咽不下这口气,却又碍于郡王您的情面不能对他们动手,可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这不算违背承诺吧?”
“你……唉!”
对于这番说辞,李孝恭自然半个字都不信,糊弄鬼呢?
“兹事体大,二郎万万不可任性而为,需知眼下的宗室风起云涌,稍有撩拨就有可能引发一场巨大的动荡,直至波及整个帝国!陛下的皇位逐渐稳固,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何必为了一己私怨搅合得天下不靖?二郎,三思而行啊!”
房俊喝着茶水,轻叹一声,轻声道:“恐怕陛下不是那么想。”
李孝恭:“……”
先前还是痛心疾首劝阻房俊,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这居然是陛下的意思?
他自然不会怀疑房俊的话语,房俊没必要骗他。
那么陛下到底是当真要刺杀魏王,剪除这样一个皇位的隐患,还是以此逼迫宗室在未能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提前动手?
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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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於古道,狭义上起于“商”止于“於”,广义上则联接关中、商洛、洛阳、南阳等地,亦称作“武关道”“商蓝道”,自商朝开辟以来,便是关中联络河东、南阳等
地的重要军事通道。
由蓝田关一侧的灞水河谷入商洛,一条路沿着丹水直下奔赴南阳,一条路翻过山岭沿着洛水直抵洛阳,两条路都是在河谷之中穿行,路途艰苦、路况坎坷,
极其颠簸,并不适合大部队疾行突进。
当初房俊由此奔赴洛阳,便吃尽苦头。
而现在李泰率军行走此间,晓行夜宿,不敢有过多耽搁,短短两日之间便累得两股战战、精疲力竭。
堂堂魏王殿下这两年虽然走遍不少大唐地方、县乡,可每到一处都是摇车大辆、养尊处优,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但心中惊惧与当下形势,唯恐有人对他狠下杀手,却也不得不咬牙坚持……
自王府之中带出百余禁卫,又在少陵原附近汇合了庄子里百余死士,两百余人轻装上阵,在洛水河谷之中一路穿行,直至抵达永固城,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自长安忽然出发奔赴洛阳已经出乎所有人预料,再加上一路疾行,必然打破有可能的埋伏、截杀,至此距离洛阳仅剩下一日路程,人困马乏之下,李泰选择
在永固城外扎营休息。
当然他也不敢大意,即便是夜晚睡觉也安排了哨兵斥候在外围游弋,确保完全。
半夜之时,斥候忽然禀报有兵马在官道疾行,吓得和衣而卧的李泰一个骨碌爬起来,拎着横刀出了营帐翻身上马,将所有禁卫集结在周围。
结果等到天亮,也不见异常状况……
李泰松了口气,却不敢大意,下令道:“赶紧生火造饭,而后疾行奔赴洛阳,抵达洛阳之前,不得半途歇息!”
洛水河谷虽然也修建有官道,但道路曲折崎岖,两侧丘陵山岭,最是适合埋伏在某一处施以突袭刺杀,一路行走,李泰看着两侧山岭上的密林就心头忐忑,
唯恐忽然有箭矢射出、死士袭杀……
“喏!”
禁卫们齐声应诺,都是李泰最为忠心的部曲、死士,无论如何艰苦就要誓死确保李泰的安全。
一行人当即生火造饭,草草用饭之后便拔营出发,直奔洛阳。
两日之后,自洛水河谷钻出,面对眼前一片开阔的原野、天边落下半边却渲染天际的落日,李泰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要到了开阔地带,纵然有死士前来袭杀
亦有一战之力,即便力战不敌也可从容逃脱。
然而未等他一口气吐尽,便听得耳畔啼声如雷,一队兵马自北侧山坳之中陡然冲出。
李泰目眦欲裂,数百战马自北侧奔袭而来,眨眼间就拉近至数百丈远近,气势汹汹,身后则是滚滚洛水、退无可退。
“娘咧!派几个死士来刺杀不行吗?居然丧心病狂的调动军队!”
李泰破口大骂,他再是没什么军事能力,也能看得出这一队冲锋而来的战马行进之间相互呼应、锋矢阵严谨有序,必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军队。
此时面对两个选择,要么回头向河谷之内撤退,好处是河谷狭窄不利于骑兵冲锋,敌军难以发挥兵种优势,周旋之余地大大增加,坏处是河谷幽深,等同死地,一旦抵挡不住敌人的冲击,自己就有可能全军覆没;要么加速向河谷外的平原突袭,好处是地域宽广,冬日的原野可以任凭自己驰骋逃离,坏处则是敌人有
可能衔尾追杀,直至追上自己……
李泰当机立断:“向洛阳方向突围!”
自己麾下两百禁卫皆是精锐,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原野之上想要逃跑也容易一些,可一旦退入河谷,就要面对敌人的全力突袭,局势太过被动。
“喏!”
一众禁卫轰然应诺,当即簇拥着李泰全力加速奔向河谷之外,沿着冬日广袤的原野突围而去,直扑洛阳。
敌军骑兵则在奔袭的过程中轻松自如的转弯,衔尾追杀过去。
一时间,两支骑兵部队在田野上一前一后恣意狂奔、竞相追逐,残阳很快坠落,孤星寂寥、玉兔隐没,北风在广袤的原野上呼啸而过,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滚
荡轰鸣。
李泰上身趴伏在马背之上,整个身体随着战马的奔驰上下晃动,眼瞅着洛阳城越来越近,但身下战马奔驰的速度却越来越慢,马鼻不断喷出白雾,鬃毛下的
马脖子已经渗出一层汗水,战马的体力逐渐不支,而身后的敌人也越追越近。
这是他仓促之间忽略的现象,一路沿着商於古道疾行而来,人困马乏体力已经到达临界,而敌军却潜伏山坳以逸待劳,现在恣意驰骋毫无保留,自己这边无
论人员还是马匹的体力都已不足。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李泰甚至能够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喝叫骂,只能死死咬住牙,不断鞭策身下战马。
“汝等保护殿下前往洛阳,弟兄们,随我回头杀敌,延阻追兵!”
“喏!”
眼瞅着追兵越来越近,已经开始在追袭的过程中施放冷箭,一个禁卫校尉大吼一声,率领部下三十余骑调转马头,影响追袭而来的敌军。
策马狂奔之中的李泰回头瞅了一眼,隐隐约约见到三十余骑调转马头列阵迎敌,但转眼之间就被潮水一般奔袭而来的敌军所淹没,呵斥惨叫战马嘶鸣,眨眼
便安静下来,却也只是将追兵延阻了片刻而已。
但是这已经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殿下快走,来世再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身边一个死士大吼一声,放缓马速,与身边五十余骑兵结成阵列,掉头应敌,希望以此战术不断延阻敌军追击速度,给李泰争取逃脱的时间。
这一回李泰没有回头,双手死死抓着缰绳,紧紧咬着牙关,不断催促胯下战马。
转瞬之间,身后的喊杀声再度消失。
“为殿下效死!”
又有五十余人调转马头,回身与敌兵激战一处……
寒冷的北风迎面吹来,却不能冷却李泰心底激荡的愤怒,一个又一个忠诚的卫士为了延阻敌人拯救他的性命而战死,而他却只能一个劲儿的向前奔逃,连头
都不敢回。
愤怒令他血脉贲张。
自己早已经放弃了储位的争夺,对于皇位更是敬而远之,可为何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卷入权力斗争之中?
难道就因为他是太宗皇帝的儿子,就连退出的权力都没有吗?
身后追杀自己的人是谁?
是宗室那些野心勃勃之辈,还是欲嫁祸给宗室的房俊,甚至就是陛下亲自派出的死士?
无数疑问在心头凝聚,可李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味的狼狈奔逃。
他必须活下来,否则所有的问题都将失去意义……
风声、蹄声灌注双耳,李泰在凛冽的北风之中纵马狂奔,不知奔了多久,不知奔了多远,也不知身边陆陆续续死掉了多少人,直至他见到黑暗之中洛阳城巨
大的城阙阴影,才有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到了!”
然而下一刻,胯下战马忽然悲鸣一声,前蹄忽然踏空,马头向下扎去,将马背上的李泰猛地甩出。
战马终于耗尽体力,再不能坚持。
李泰只觉得自己腾云驾雾一般向前飞出去丈余距离,然后狠狠落在地上,前冲之势未竭,滚地葫芦一般翻滚不知多少圈,这才忍着混身剧痛,头晕目眩的强
撑着坐起。
“殿下!”
数声急切的呼唤在耳畔响起,李泰摇摇头、定定神,见到二十几个禁卫飞身下马疯狂冲到自己身边,将自己团团护住。
追兵轰鸣的马蹄声就在耳中响起,身下的土地被奔腾的马蹄踩踏得微微震颤,一团巨大的黑影陡然出现在眼前,然后在李泰以及禁卫做出拼死一战的时候,
却忽然止住冲锋之势,数百战马在黑夜之中维持了数息的寂静,继而调转马头,蹄声隆隆,消失在黑暗之中。
身后,洛阳城头光亮大盛,一根根火把点燃,将城墙之下照得亮如白昼。
禁卫挺身站起,扬起头,冲着城墙之上放声大喊:“魏王殿下在此!速速开门!”
城头上一片喧哗,开门肯定是不能开门的,再是愚蠢的守城校尉也不敢在目睹了两支军队追逐袭杀的过程之后贸然打开城门,几根绳索吊着几个兵卒自城上
顺下来,既要确认魏王李泰的身份,更要确认追袭的敌军已经远去,不会威胁洛阳城的安全。
毕竟是大唐东都,在此范围之内居然出现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部队深夜奔袭,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凡出现半点差池,守城校尉已经洛阳守将都得吃不了兜
着走。
终于清醒过来的李泰忍着身上无数处擦伤,不理会上前来查看他伤势的禁卫,怒目圆瞪,口中一个劲儿的低声怒骂:“娘咧!好你个狗日的,心狠手辣的狗东
西,你给老子等着……”
凶手是谁尚且不敢肯定,但除去房俊之外,恐怕任何一方都不会留下他的性命。
可李泰又岂会感激对方不杀之恩?
那可都是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人手啊,各个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结果一夜之间全军覆灭,只剩下十几二十个丢盔弃甲的禁卫护在身旁。
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