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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回头,那些记忆里很久远的前尘往事就像是昨天……】北风在城墙下顺着墙根呼啸而过,城上灯火如昼、人头攒动,李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酸痛精疲力竭,口中兀自咒骂不停,翻来覆去,都是问候房俊十

    八代祖宗……

    虽然并无实据,但李泰认为房俊具有最大嫌疑,理由是唯有房俊才会顾念情谊留他一命,换了宗室或者李承乾,大抵都会将他杀了力求达到最好的效果。

    可李泰绝不会因为房俊饶他一命便心存感激……

    城头上不断用绳索顺下来官吏、兵卒、甚至郎中,一边救治李泰以及其麾下受伤的禁卫,分发食物、搭建营帐,一边派出兵卒追踪敌人的踪迹。

    等到洛州刺史贾敦颐也从城下顺下来,至李泰面前施礼之后,一脸愧疚:“还望殿下海涵,夜半之时城门紧闭,虽有敌人奔袭刺杀殿下,但吾等不敢开城。”洛阳乃是东都,政治地位仅次于长安,更是“三河之地”的军政枢纽所在,城防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深更半夜朝廷亲王骤然抵达,身后还跟着追兵,此等情

    况之下谁敢贸然开门?一旦出事,无论河南府还是洛州各级官员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轻则遭受御史弹劾罢官,而万一有乱军趁机突入洛阳城,那么自河南尹一下连同洛州刺史在内

    ,怕不是要被夷灭三族……贾敦颐为人正直、拘谨受礼,此刻见李泰形容狼狈、怒气难遏,略微关心了几句便问道:“今日方才正月十三,殿下为何不在长安欢度上元,反而带领禁卫前

    来洛阳?”

    李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瞪着贾敦颐道:“陛下任命我为洛阳留守,难道行文尚未抵达洛阳?”态度很是恶劣,但毕竟遭受刺杀侥幸保住小命,贾敦颐不与他一般见识,摇头道:“下官自然知晓,只不过现在各级衙署尚未开封办事,殿下的任命文书不能

    按照正常流程送达洛阳,所以下官不能对殿下以上官视之。殿下身份尊贵,下官自然不敢将您拒之门外,但还是等到天亮之后再进城,更加符合程序……”言下之意,你若是我的上官、朝廷任命的洛阳留守,自然可以在此刻进城;可现在你并未走完履任的程序,我若承认你是上官那便是私相授受,违背程序,

    你还是魏王,所以不能半夜进城。

    简而言之,洛阳留守可以入城,但魏王殿下不行。李泰心火正旺,见到这老官儿一本正经毫不通融,气得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劈手丢在贾敦颐脸上,怒斥道:“你这老官儿,莫不是将孤当做反贼想要夜半突袭

    洛阳城?此乃陛下之手谕,睁大你的眼睛好生看一看!”贾敦颐接过卷轴,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星子,展开凑在火把手谕虽在,却只能证明殿下此番前来

    洛阳确实属于公干,却不能代替履任程序,您不能现在入城。”

    李泰气急反笑:“你就认准孤意图叛乱,想要半夜突袭洛阳城是吧?”贾敦颐摇摇头,正色道:“非是如此,只不过下官乃洛州刺史,身负守卫城阙之责,殿下夤夜至此且遭遇追袭刺杀,兹事体大,下官必须等到天明之后通知河

    南尹,确认安全之后,才能准许殿下入城。”深更半夜你一个亲王忽然在洛阳城外冒出来,鬼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况且遭遇追兵袭杀,这事情可就太大了,他不过区区一个洛州刺史,哪里有权放李

    泰入城?

    不仅是他,不将追兵的去向搞清楚,就算是河南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放李泰入城。

    李泰听闻此言没有发怒,反而楞了一下,然后抹了一把脸,面无表情道:“谁跟你说我遭遇刺杀了?”

    贾敦颐:“……那么多骑兵追着殿下一路袭杀,难道是城上校尉兵卒们看错了?”

    这位殿下该不会是摔坏了脑袋吧?

    那么多人追着你还不是刺杀?

    李泰断然摇头:“没有的事儿,我不曾遭遇刺杀。”

    贾敦颐有些懵,左右看了看:“那殿下沿途死伤的禁卫是怎么回事?”

    李泰一口咬定:“疲劳过度,兼夜路难行,马匹失足所致。”

    贾敦颐瞪大眼睛,你以为那些兵卒战马身上的刀伤、箭伤我看不见是吧?

    只不过他虽然性情耿直,但既然能够做到洛州刺史这样从三品高官,政治智慧自然是不缺的,只略微思索一下,便明白了李泰为何不承认自己遭遇刺杀。敢袭杀亲王,那是一般人能干、敢干的事?所以就算此事上报长安、让陛下知晓,怕是也不能为魏王主持公正、伸张正义,况且魏王殿下早年与陛下争储,

    现在也是皇位最大的威胁,鬼知道陛下知晓此事之后会是何等反应……

    而且幕后凶手敢背负如此恶劣之后果,所图自然更大。

    搞不好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魏王李泰不愿深陷漩涡,宁肯自己吃亏,贾敦颐更不愿意莫名其妙的卷入朝堂争斗。

    当即点头道:“殿下公忠体国、责任心重,昼夜疾驰奔赴洛阳履任,导致随行禁卫坠马负伤甚至以身殉职,实乃吾辈楷模。”

    李泰目光阴森森的盯着贾敦颐,冷笑道:“都说贾景远品行廉洁、性格敦厚,却原来也懂得逢迎媚上之道。”贾敦颐有些汗颜,抱拳道:“殿下为帝国之学政四方奔走、不辞劳苦,不仅号召天下富户捐资助学,更时常以王府之资财填补学政之不足,天下学子谁不景仰

    ?下官更深感殿下此举之高洁,今日得见殿下,心中崇敬孺慕,非畏惧虎威、巴结权势。”

    “呵呵。”

    李泰冷笑一声,不搭理贾敦颐。贾敦颐不以为意,见到另一边的帐篷已经搭好,忙道:“请殿下移步去帐篷内喝一杯热茶,也好让郎中好生处置一下伤处,否则若是生了冻疮,那可就大事不

    妙。”

    不让李泰半夜进城是因为制度所限,无可指摘,可若是因此导致李泰伤处恶化甚至转为冻疮,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泰也怕死,自然从善如流,挣扎着站起身,随着贾敦颐来到一旁搭好的帐篷。

    帐篷里已经放置了一个火炉,炭火刚刚燃起,坐着一个水壶,李泰坐到火炉旁,浑身的寒气被炉火炙烤得缓缓散去,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郎中将李泰身上的甲胄、衣衫脱去,见其身上并未刀剑兵刃之上,多是摔滚之中的擦伤,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小心翼翼的处置一遍,或是清洗或是涂抹药膏

    ,又服侍着李泰将衣物穿好。水壶中的水已经滚沸,贾敦颐取出一个茶壶又拿来一些茶叶想要沏茶,李泰摆摆手,让随行内侍取出带来的茶叶放入茶壶,注入茶水,淡淡的茶香在帐篷里

    氤氲开来。

    贾敦颐吸吸鼻子,赞道:“房家最上等的好茶啊,只可惜实在太贵,下官俸禄微薄又要奉养家室,买不起。”李泰瞅了这老官儿一眼,见其身上的官服虽然板板正正,但下摆以及袖口处的布料颜色略深,显然是后缝补上去的,又素问此人为官清廉、为人节俭,遂对

    内侍道:“将带来的茶叶给贾刺史拿一斤。”

    “哎呦,多谢殿下赏赐!”

    接过内侍递来的一包茶叶,贾敦颐笑得眼角的褶子愈发深了,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笑逐颜开。

    收好茶叶,两人喝着茶水闲聊几句,贾敦颐试探着问道:“今夜之事,大殿打算如何上报?”

    李泰道:“今夜什么事?今夜无事发生。”

    贾敦颐就知道李泰这是打定主意吃下这个哑巴亏,息事宁人,不愿事态扩大引起巨大的动荡……

    心底不禁暗叹一声。有些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李泰来到洛阳履任东都留守,自然也将朝堂之上的争斗带了过来,以后整个洛阳城的官员再想如以往那般风平浪静,怕是再

    不可得。

    ……

    李泰喝了热茶,又喝了一碗热粥,两日奔波的疲累以及遭遇刺杀的惊惧一起涌上来,再也坚持不住,和衣倒卧在两块木板搭的床铺上,呼噜打得震天响。

    贾敦颐却不敢睡,一边守着李泰,一边不断派人四处侦查打探刺客骑兵的行踪下落,只不过直到天明,也未能得到那股骑兵的丝毫线索。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如果真的被他发现了那股骑兵,反倒有可能是一件极大的麻烦事……

    五更二点,城内钟楼的大钟鸣响,这座传承久远的天下重城在黑夜之中缓缓醒来。洛阳城如长安一样建筑有坊市,以横贯全城的洛水为界,洛南七十四、洛北二十九总计一百零三坊,并未如长安那样取消宵禁制度,依旧遵从唐初之时“晨钟

    暮鼓”之规定,日暮鼓响坊门关闭,晨时钟鸣坊门开启。李泰被钟声惊醒,在内侍服侍之下洗脸漱口,走出帐篷在微露的晨曦之中四下张望,才知道此刻置身于上林苑西侧,谷水由北至南横亘面前,汇入右侧的滚

    滚洛水,谷水对岸便是隋朝建筑的十二苑其中之一,也是洛阳城的外郭城墙。

    此时城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正好搭在谷水之上,一队人马自城门内策骑而出,穿过吊桥,直奔而来。未几,这一队人马行至近前勒马站定,纷纷翻身下马,其中一人身穿紫袍,大步疾行而来,到了帐篷外站定,施礼,大声道:“河南尹裴怀节,参见魏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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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德四年,平王世充,废东都,置总管府,以淮阳王李道元为之。其年十一月十一日,置洛州大行台,改为东都。

    武德六年九月二十六日,改东都为洛州。九年六月十三日,废行台,置都督府,以屈突通为之。

    贞观十一年三月十日,改为洛阳宫。

    其后废都督府,复为洛阳州,由魏王李泰为洛州牧,遥领,以裴怀节为长史。

    至李承乾登基,撤销由亲王遥领的“牧”,洛州长史裴怀节升任“河南尹”,乃河南府之最高军政长官,封疆大吏之中能与其并驾齐驱者屈指可数,权柄慎重。

    ……

    裴怀节率领洛阳城内各级官员前来觐见,在帐篷外施礼,然而李泰大马金刀坐在帐篷里,只用一双眼睛瞪着裴怀节,一声不吭、不予回应。

    裴怀节就有些尴尬了,起身不是,继续施礼也不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今年五十余岁,保养得宜,颌下胡须浓密乌黑修剪得很是漂亮,身上紫袍在北风之中猎猎作响,紧贴着躯干显露出还算强壮的体格,是一个典型的能文能

    武的官员。

    事实上,自太宗皇帝潜邸之时便追随左右、立下汗马功劳的裴怀节的确称得上精明强干,否则也不会官至河南尹这样的高位。

    洛州刺史贾敦颐在李泰身边迟疑了一下,往前凑了凑,小声提醒道:“殿下……”

    李泰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帐外的裴怀节,淡然道:“免礼吧,进来说话。”

    “喏。”

    裴怀节松了口气,将一众官员留在帐篷外吹着猎猎寒风,自己快步走进帐篷里。

    李泰摆手让内侍给裴怀节搬了一个凳子,等到裴怀节坐下,抬起眼皮问道:“孤昨夜到此,为何不见裴府尹?”裴怀节屁股刚刚沾到凳子,闻言赶紧起身,惭愧道:“下官收到报信之时已经将近寅时,自府中出来便召集各级官员齐聚官衙,安排各处城门防御事宜,又提

    前为殿下收拾好入住之所,这才出城前来觐见,还望殿下恕罪。”

    他来得晚了,的确不对。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当年太宗皇帝敕封李泰为“洛州牧”之时,他裴怀节便是长史,二人乃统属关系,非同寻常。即便李承乾登基之后废黜“亲王遥领州牧”

    之政策,裴怀节也升任“河南尹”,再无统属之分,可如今李泰再度成为“洛阳留守”,裴怀节复归李泰之麾下,彼此关系,自然与众不同。

    按理,裴怀节应该在得知李泰抵达洛阳的第一时间出城拜见,然而却只是让贾敦颐出城相见,他自己一直等到天明才来……

    明面上有些失礼,实际上意味深长。

    不过当下显然不是计较的时候,李泰敲打了裴怀节几句,便问道:“给孤安排在何处入住?”

    裴怀节毕恭毕敬:“便在宝城之内洛城殿,官衙设于皇城之内,殿下饮居于洛城殿,每日出洛城南门即可抵达官衙视事,极为便利。”

    贾敦颐在一旁低着头,略感诧异的看了裴怀节一眼,心中觉得不妥。

    而李泰的反应比他一丝不满,闻言顿时瞪大眼睛,手指着裴怀节的鼻子,怒叱道:“老匹夫,想让我死不成?”

    以为他没来过洛阳城吗?

    贞观十一年之时,他便曾陪同太宗皇帝巡幸洛阳城、驻跸紫微宫,里里外外逛了个遍。紫微宫乃是当年隋炀帝登基之时便开始修剪,之所以取名“紫微宫”,乃是应“天帝所居于紫微宫”之意,自比天帝、君临天下。“紫微宫”自设计上应“北斗七

    星”,共分七个区域,而在大内左右分为四个部分,从西到东依次为宝城、西隔城、大内、东隔城。

    一个担任洛阳留守的亲王,居于前隋皇宫之内……这是想干什么?

    觉得御史言官们太闲,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还是以为李承乾性格仁厚就不会杀人?!

    裴怀节大惊失色,惶恐道:“下官思虑不周,恳请殿下责罚!”

    一揖及地,诚惶诚恐。

    李泰深吸一口气,忍住抽出刀子将这老贼一刀砍翻的冲动,咬牙道:“尚善坊内寻一处空置官衙,简单收拾一下,孤即刻入住。”

    “喏。”

    裴怀节不敢多言,赶紧应下。

    “另外,水师在孟津渡驻扎的是哪一位将军?”

    “启禀殿下,是水师副将习君买。”

    “马上派人通知习君买,让他前来此处与孤会面,孤有事交待。”

    “喏。”

    李泰目光幽深的盯着裴怀节,缓缓道:“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天寒地冻,裴怀节却大汗淋漓,连声道:“殿下息怒,下官一时间思虑不周,险些陷殿下于不利之境地,实在是……”

    “出去。”

    李泰面无表情,挥手赶人。

    裴怀节面色涨红,迟疑一下,小心翼翼道:“这天寒地冻的,殿下是否暂且入城歇息,待到尚善坊官衙收拾妥当便即搬进去?”李泰意志坚定:“孤哪儿不去,就在这里等着,让外边那些人都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大张旗鼓出城迎接我这个洛阳留守,置政务于不顾,一个两个的简

    直荒唐!”

    还没入城就被人家给来了一个下马威,岂敢跑去别人的地盘上大摇大摆的吃吃喝喝?

    “喏。”

    裴怀节不敢多言,领命之后躬身退出帐篷。

    北风迎面吹来,胡须飞扬、衣袂猎猎作响,裴怀节直起腰,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凝重的迈开步子走向同行而来的随从。

    等候在外面的一众官员赶紧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殿下何时入城?”

    “吾等已经备下厚礼,只待殿下安置下来便即奉送。”

    “不知殿下此番履任,于政务之上有何要求?”

    ……裴怀节方正的脸膛毫无表情,摆摆手,沉声道:“都散了吧,为了迎接殿下却拖延政务,如此作为,又将殿下置于何地?想让长安城的御史言官们弹劾殿下吗

    ?赶紧回城,各司其职,若是弄得沸沸扬扬、舆论四起,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众官员:“……”

    不是你一大早将我们召集在一处,一起出城来觐见魏王殿下吗?

    怎地现在反倒成了我们不务正业、阿谀逢迎?

    然而裴怀节不予理会,自顾自上马,带着随从一阵风也似的进入城门,赶赴尚善坊安排魏王李泰的衙署官廨去了。

    官员们面面相觑,只得各自入城,回归衙门。

    帐篷里,李泰让人沏上茶水,摆手让贾敦颐入座,呷了口茶水,叹气道:“这洛阳城里也是阴风阵阵、人心叵测啊。”

    贾敦颐捧着茶杯,想了想,直言道:“天下何处不是如此呢?越是权力聚集的地方,就越是存在争斗,或明或暗而已。”

    有人的地方,就有算计。

    有权力的地方,就有争斗。

    野兽还为了交配权决斗呢,何况是人?

    李泰便问道:“贾刺史觉得,裴府尹意欲将孤安置于紫薇城内是谁的主意?”

    贾敦颐似乎答非所问:“裴府尹作风刚硬、言出令随,整个河南府的官员惟命是从,唯有少尹段宝元能够随时出入其府邸,可以对饮畅谈、以抒己见。”

    “段宝元?”

    “河南府少尹。”

    李泰陷入沉思。

    两人喝着茶水,一时间各自沉默。

    半晌,贾敦颐试探着问道:“殿下不肯入城,所谓何故?”李泰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现在意欲害我之人车载斗量,我这个时候入城,饭不敢吃、谁不敢喝、觉不敢睡,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城外,等水师那边来人再

    说。”

    贾敦颐欲言又止。从昨夜情况来看,有可能刺杀李泰的嫌疑人当中就有房俊一个,想必李泰自己也很清楚,而房俊虽然不在水师当中的担任职务,但水师上上下下都是房俊的

    人,对其唯命是从,怎地现在不信任裴怀节,反而更信任水师?

    李泰也不解释。

    房俊顶了天拿他做筏子搅动局势,却不会真的把他弄死,所以现在他谁也不信任,只信任房俊……

    “殿下,水师的人来了。”

    李泰放下茶杯:“让他进来。”

    “喏。”

    未几,一员顶盔掼甲的年青将领大步走进帐篷,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大声道:“水师副将习君买,觐见殿下。”

    李泰摆摆手:“自家人,何须客气?快快起身入座,喝杯热茶。”

    “多谢殿下。”习君买起身入座,接过内侍递来的茶杯,没喝,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着李泰道:“大帅早有吩咐,只待殿下前来洛阳,无论任何命令都必须全力以赴,水师

    驻洛阳城内孟津渡八百兵卒,随时听候殿下命令。”

    李泰目光灼灼将习君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忽然问道:“习将军昨夜睡的可好?”

    习君买道:“多谢殿下关心,睡得很好。”

    李泰意有所指:“这天寒地冻的,半夜纵马四下乱跑,容易感染风寒。”

    习君买摇头:“殿下之言,在下听不懂。”“呵呵,”李泰冷笑两声,不再追问:“孤将前往尚善坊官廨,水师可否保证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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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城内里坊俨然,洛水横贯而过将城区一分为二,洛北二十九坊、洛南七十四坊。尚善坊位于定鼎门大街东数第六坊,紧挨洛水大堤,与紫微宫隔天津桥相

    望……洛水冬日不冻、水流舒缓,末将麾下舟船可以由洛水之上的水门驶入城内,巡弋于河道之上,不仅确保尚善坊北侧之安全,亦能随时登岸增援尚善坊。”

    习君买对于洛阳城的格局如数家珍,侃侃而谈:“末将也可以率军驻扎于尚善坊北侧坊门,进可以确保殿下之周全,退亦可以护卫殿下撤至洛水之上,或向西退出洛水走商於古道回长安,或向东进入运河顺流直下奔赴江南……在陆地上末将不敢夸口,但只需到了水上,天下无人可以威胁殿下之安全,纵有十倍之敌,

    亦可破之。”

    显然,自接到房俊命其辅助李泰之命令,习君买便率领麾下精锐屯驻于孟津渡,同时对洛阳城的地势做出详细了解,制定了最为稳妥的防御策略,进可攻、

    退可守,配合水师的精锐兵卒、先进兵船、强悍火器,万无一失。

    李泰不知兵事,但兵书略看过几本,且聪慧敏锐,听着习君买之言辞,脑海之中浮现洛阳城的舆图、地势,综合起来觉得已经算是很完美的策略。

    自己剩下的这些禁卫护卫身边,水师负责外围,一内一外构筑两条防线,还有随时可以由陆地撤退至水面的预案,此等严密防守之下如果还是出了岔子,那

    大抵是他李泰该死,谁也怨不得了……

    当即颔首道:“就按照你说的来,马上调集兵卒战船汇集至此,稍后随我一同入城。”

    “喏!”

    习君买起身走出帐篷,对随行而来的校尉吩咐几句,掏出兵符交给他,看着他迅速策骑远去传达命令。

    *****

    裴怀节策马回城,先安排了人手前往尚善坊收拾一处前隋废弃的衙署官廨,然后返回位于东城的河南府衙门,在门前翻身下马,进入大门。

    官廨之内,一个三十余岁身着绯色官袍的男子迎上来,先奉茶,而后坐在裴怀节一侧,笑问道:“魏王殿下不肯入城?”

    裴怀节喝了口茶水,哼了一声,面色不豫:“正如所料,他怎么敢进来?”

    男子叹息一声,一脸无奈:“希望魏王殿下能够明白咱们一番苦心,而不是试图引诱他入住紫微宫让他遭受御史弹劾、陛下猜忌,否则,咱们就得过一过苦日

    子了。”

    谁会愚蠢到让李泰直接入住紫微宫,犯下人臣大忌?

    既然那么做了,肯定是另有深意,就是不知李泰能否领会得到……

    裴怀节放下茶杯,吐出一口气,面带愁色,缓缓道:“陛下打压门阀之心昭然若揭,然而天下依旧是门阀之天下,这个靠着门阀在乱世之中建国立邦的帝国,又岂能真正摆脱门阀?陛下只看得到‘门阀盛则帝国乱’,故而一意剪除门阀,却看不到‘门阀亡则帝国亡’的危机,目光短浅只知攥紧皇权,却不知皮之不存毛将焉

    附的道理,可悲、可叹。”

    这就是当下主流的两种理念冲突,一者认为门阀乃是立国、治世只根基,门阀亡则国之不存;一者认为门阀虽建国之本,却也是祸国之源,不能打压、剪除

    门阀对于朝政的影响,帝国终有一日也要走上前隋之旧路,覆灭之日不远……

    而这两种理念谁都有一定道理、谁都对,谁也不能说服谁,逐渐发展下来,自然就演化成为利益之争。

    皇帝的利益在于皇权集中,不愿沦为门阀之傀儡;门阀的利益在于影响政治,不愿成为皇权任意凌虐之豚犬……

    在长安城里,皇权至尊无上,所有人都要在规则之内展开斗争,固然交锋激烈,但彼此皆有忌惮,略显平静。

    而在天下各处,斗争却逐渐呈现如火如荼之势,作为政治地位“长安之外天下最高”的洛阳城,这种斗争更是无处不在,而李泰的到来势必让斗争愈发激烈,

    不可遏止,直至掀起滔天巨浪。

    身为河南尹,裴怀节要保证自己的利益。

    也是洛阳本地世家门阀的利益……

    段宝元拿起茶壶往两人面前的茶杯当中斟茶,不以为然道:“魏王未必站在陛下一处,况且就算站在一处也无妨,说到底也不过是斗争而已……当年的太宗皇帝与关陇门阀斗了一辈子,现在的陛下更甚一步与天下门阀斗……就算斗胜了又能怎样呢?他们搞的那个什么科举考试看似扶持寒门子弟,可今日之寒门子弟骤

    然登上高位掌握权力,他日不也成为世家门阀?”

    王朝兴灭、皇权更迭,不变的是世家门阀永远掌握着最基本也是最大的权力。

    只要利益的追求不一致,斗争就永远都会存在。

    裴怀节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却依旧忧心忡忡:“可如此一来,势必导致局势愈发动荡,中枢与天下、皇权与世家……若着幸幸苦苦来之不易的盛世在无尽无休

    的斗争之中消耗、湮灭,吾等必然成为罪人。”

    段宝元反驳道:“皇权高高在上,再是至尊无敌,由于天下百姓有何关系?能够代表百姓利益的是我们,是世家,是门阀,纵然盛世不再、天下板荡,那也是

    陛下的错。”

    百姓能否安居乐业,取决于赋税的多寡、租赁的高低,取决于米价的变化、徭役的增减,而这一切都实际掌握在世家门阀手里,天下百姓是依附于世家门阀

    而活着的。

    “譬如丈量田亩,虽然尚不知陛下的真正用以,但必定是针对世家门阀而来,因为土地是世家门阀的根本……既然是针对世家门阀,那就是针对天下百姓,世家门阀手中的土地如果减少,自然就要增加田租、徭役、赋税,因为世家门阀自身的利益是不可能减少的,每缺一分,就要从百姓身上掠夺一分,所以一旦丈量

    天下田亩开始施行,反对最为激烈的不是世家门阀,而是那些依附于世家门阀而生存的百姓。”

    “百姓既是天下,当陛下与整个天下为敌之时,谁才是罪人呢?”

    段宝元侃侃而谈:“魏王履任东都留守,谁也不知陛下本意如何,是不忍魏王困局长安、郁郁而不得志,想让他做出一番成就留名青史,还是故意将魏王支出长安,让那些试图搅乱朝政的野心之辈有机可乘,为他剪除这样一个对皇位潜在威胁的亲王?我们不清楚,但想必魏王自己是清楚的,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

    道洛阳城里不是一群俯首帖耳之辈,想来他会有所忌惮。”

    李泰担任东都留守的目的并不清楚,可无论是营建东都还是主持河南府的丈量田亩,那一样都切切损害了河南世家的利益,所以是不被接受的。

    要么李泰老老实实躲在这前隋帝都钟鸣鼎食、奢靡度日,要么就当真要面对无穷无尽的危险。

    裴怀节喝了口茶水,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我们给魏王一个下马威可以,甚至魏王面对一些危险也可以,但你要告知那些人,魏王绝对不能在洛阳有真正

    的意外。”

    一个魏王的生死他并不放在心上,作为太宗皇帝潜邸之时的功勋,他虽然比不得房杜之流,却也是根基深厚、功勋卓著,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之下并不会因此

    而被皇帝迁怒。

    但魏王之生死却牵动着帝国最高层权力的斗争,势必将整个天下席卷其中,这是裴怀节不愿见到的。

    斗争可以,但必须在一定的框架之内,不能毫无限制的恣意扩张、无所收敛。

    段宝元失笑道:“府尹糊涂了不成?那毕竟是魏王殿下,就算有些人想要让他发生点什么意外,也不是想办就能办得到的,且不说他自己身边的禁卫各个精锐

    忠诚,只看他一到洛阳便召见水师校尉便可知他已经取得房俊的支持。水师之强悍可不仅仅是在水上,他们护卫魏王,魏王的安全便固若金汤。”

    说到此处,他往外张望一下,确定附近无人,便低声问道:“府尹,昨夜追杀魏王之人,会不会是房俊的人?”

    城上的兵卒看得清清楚楚,那支骑兵追着魏王来到洛阳城下,甚至已经冲入上林苑之内,只需更进一步便可将魏王杀死,却在最后关头转头而去。

    是忌惮洛阳城的守兵?

    未必。

    且不说洛阳城的守兵是否敢在半夜之时出城,就算出去了,也未必是那支骑兵的对手,对方完全可以在斩杀魏王之后从容脱身离去。

    惟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并不想要杀死魏王,只是想要吓唬魏王一下,或者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氛围。

    有些时候局势过于紧张好似弓弦拉满,只需轻轻一点外力,便可引发不可测之冲突。

    而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同时还会顾及魏王性命的,只会是房俊……

    裴怀节便笑起来:“所以说魏王是聪明人,他一口否认昨夜并未遭遇刺杀,所有针对他展开的谋划都得落空,他自己也从漩涡之中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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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的身份极为敏感,他是当今天下除去陛下之外最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更是太宗皇帝当年曾经属意过的储君人选,距离皇位仅仅一步之遥,他若出现意外,

    牵连甚广。

    如果魏王身死,有可能是宗室以陛下剪除隐患、残害手足为名再一次发动兵变,也有可能是陛下为一母同胞的兄弟复仇,将宗室之内的反对派狠狠的犁一遍

    ,消除所有的隐患。

    所以魏王的生死牵动帝国最高层的斗争,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偏偏魏王遇刺而不死……陛下不能以此对宗室动手,宗室也不能以此发动兵变,两者都名

    不正而言不顺,可刺杀毕竟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到底谁人所为,总不能视如不见吧?

    偏偏魏王自己不承认遭遇刺杀,只要魏王不承认,旁人就没有理由去追究到底是谁出手刺杀。

    可就算魏王不承认,刺杀之事却是确有此事,明确发生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呢?

    局势顿时微妙起来。

    *****

    花厅之内,房俊看着板板整整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小正太,觉得挺有意思。

    物部??

    对于这个名字他并没有印象,无论前世今生这好像都不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起码对于倭国历史了解不多的他是不知道的,但在倭国却有无数与物部?相

    同经历的人,他们崇慕天朝,心怀景仰,不惧风波海浪前赴后继的前往中土,孜孜不倦的学习各种先进知识,而后返回倭国、建设家乡。

    一代又一代的遣唐使就这样将华夏数千年积累的先进知识带回倭国,在那一片布满了火山灰、每日承受无数飓风地震、不知人伦的愚昧土壤上开出了文明的

    花朵。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终在千年之后鼎故革新,由一介化外蛮夷,一跃而成为天下强国。

    乃至于反噬恩主,酷烈暴虐,做下累累恶行。

    喝了口茶水,房俊随口问道:“会说汉话?”

    物部?顾不得因为紧张而在额头渗出的山水,恭谨回答:“是的,会一些,祖父时常教导我,大唐是天底下最文明、最繁华的国家,说汉话、写汉字一定是天

    下最尊贵的人,让我心慕大唐、勤奋学习,为倭国之开明贡献力量,将大唐之风物传播四方。”

    难为这么大点儿一个小孩子,居然也能说得出这样一番道理,从小看老,将来必然是一个不凡的人物。

    房俊笑着反问道:“你既然说了要从大唐虚心学习,将来以所学建设倭国,那大唐为何要教授你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一你将来将倭国建设得很是强大

    ,反过来对大唐发动战争怎么办?”

    “呃……”物部?有些懵,想了想,答道:“大唐乃天下之主,威凌天下、泽被四方,自当以傲世之文明,教授化外之蛮夷,使万邦竟从、天下大同。”

    你强大繁华,就有带领我等蛮夷共同开化富裕之责任,你若不教授我们先进的知识,便是愚昧霸凌、胸襟狭隘。

    就是这样一个道理,就是同样吹捧阿谀的话语,使得华夏王朝一代又一代的迷失其中,不惜将自己几千年积攒之知识毫无保留的教授出去,沉浸在“天朝上国

    ”的歌功颂德之中,希望能够以己身之知识,换取天下之拥戴。

    我交给你最先进的知识,你总该对我感恩戴德、一呼百应吧?

    却浑然忘却天下间最大的道理从来不是什么理所应当,而是拳头与力量。

    你若强大,自然万国臣服、望风竟从,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道理。

    反之,就别奢望什么德行、仁爱、人道,你只能被压迫、被欺凌、被奴役、被杀死。

    房俊对这位小小的遣唐使顿时兴趣全无,放下茶杯,淡然道:“暂且住在鸿胪寺吧,待到开春之后书院开学,会对你有所安排。”

    “多谢越国公。”

    物部?一丝不苟的施礼,然后被带出去。

    喝了口茶,将亲兵叫进来,吩咐道:“去玄武门外将岑长倩叫过来。”

    “喏。”

    亲兵领命而去。

    ……

    正在玄武门外军营的岑长倩闻听房俊相召,赶紧放下手头事务,策骑入城直抵崇仁坊房府,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被亲兵领到书房,见礼之后落座,恭敬问道:“不知大帅相召,有何吩咐?”

    房俊正在书案之后奋笔疾书,这时放下笔,让人给他上茶,甩了甩手腕道:“我已经向陛下谏言,书院开学之后由你担任书院院丞,协助我处置书院事宜……

    金吾卫就别待了,你现在太年青,涉及军务太深并不是什么好事,除非你一辈子只想在军务之中打交道。”

    似岑长倩这个年龄,正是多看、多学、多做的时候,军务之中规矩森严,即便做到极致也并不能对一个人的能力提升有太大的作用,反而在书院之中要处置

    各种各样的关系、历练各种各样的事务,更能够开拓一个人的眼界。

    毕竟在房俊看来,能够“出将入相”才是真正的国家栋梁之才。

    岑长倩略微一愣,旋即起身,略显激动:“多谢大帅栽培!”

    摆手让对方坐下,房俊略一沉吟,道:“距离书院开学还有一段时间,有一个任务交给你。”

    岑长倩肃容道:“请大帅吩咐。”

    房俊一边斟酌,一边缓缓说道:“我打算在书院之中另开一个学科,教授儒家经义,以后所有前来大唐的遣唐使都在这个学科之中学习。”

    岑长倩曾经是书院最优秀的学生,对此表示疑惑:“可遣唐使前来大唐,并不一定只学习儒家经义,他们对绘画、书法、建筑、医学等等也都很感兴趣。甚至

    于这些年大帅您编撰了《数学》《物理》等等书籍,开设了新的学科,很多人都对此趋之若鹜,若是那些遣唐使想要学习这些怎么办?”

    “这就是我想要对遣唐使、留学生另开一科的用意所在,他们来到大唐,并不是他们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而是我们想教什么,他们才能学什么。”

    岑长倩表示很震惊,不能理解。

    我们可是大唐啊,煌煌盛世、天朝上国,那些化外蛮夷不远万里前来学习,怎么好意思不教呢?

    让人家说我们敝帚自珍、胸襟狭隘吗?

    这会影响天朝上国的威名啊……

    房俊也有些头痛,知道自己一旦这么规定了,那必然引起整个士人集团甚至官僚体系的激烈反对,毕竟主流阶层都认为有教授蛮夷之责任,实则就是沉浸在

    天朝上国的荣耀当中不可自拔,认为这是青史留名的好事。

    想了想,退了一步:“即便要教,也不能将我们最先进的知识毫无保留的教给他们,你的责任就是召集一些大儒重新编撰教科书,在儒家经义当中截取、删减

    ,什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都加进去,宗旨只有一个,让他们的脑袋里充斥着仁爱、和平,从文化的方式对其驯服,让他们祖祖辈辈都依附于华夏。”

    儒学的洗脑效果无与伦比,再将其阉割一下教授给那些遣唐使、留学生,等到他们回国之后将这样的理论予以宣扬、传播,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就像是房遗直在倭国讲学所做的事情一样。

    所以必须重新编撰书籍,毕竟现在的儒学典籍当中可不仅仅是教授人民驯服,还有太多较为激进的理论。

    只可惜他对于儒学了解不多,否则只需将程朱理学那一套搬出来,什么“存天理、灭人欲”都给歪七八糟的来一通,便足以给那些化外番邦洗脑……

    岑长倩答允下来:“大帅放心,我回去便做此事。”

    岑文本留下的政治遗产极为丰厚,即便被刘洎继承一些,但更多的人情却只能留给岑家子弟,岑长倩回去只需在以往与岑文本有故交的一众大儒府上拜访一

    番,不难寻找到几位当世大儒来助他完成编撰书籍之事。

    此事房俊做起来自然也不难,但却教给他来做,岑长倩明白这是房俊的关照。

    一部可以教授遣唐使、留学生的教科书,足矣使得岑长倩在文坛当中占据一席之地,身在在那些遣唐使、留学生的心目当中将其视作大唐文教的代表……

    叔父岑文本的政治遗产终究有用完的那一天,在此之前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这是更为重要的。

    房俊颔首,对于岑长倩的办事能力他很是放心,这孩子虽然岁数不大,但性格沉稳坚毅,已有大将之风。

    “对了,那个贺兰楚石如何了?”

    房俊忽然想起这件事,便开口询问。

    岑长倩便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感觉很有趣的样子:“这厮负责后勤采买,最是油水丰厚的职务,每日里过手的钱帛超过千贯,起初几日还小心翼翼,将账目整理得分毫不差,但发现军中上下根本没人管他,大抵是觉得大家都碍于大帅您的情面,所以他胆子便陡然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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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长倩笑着道:“现在后勤采买的米面粮油、布帛皮革,都要过他的手,以往长期合作的几个商铺经不住他的勒索已经取消合作,都换了他暗中联络的几家,其

    中贪墨的钱帛自然极多。这厮甚至连前往军中取夜香的都要盘剥一番,弄得许多合作的商户叫苦不迭。只需大帅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查他,一查一个准儿。”

    房俊吃了一惊:“这才几天?这厮有点能耐啊!”

    贪墨这种事直觉好像很容易,当然小贪小占也的确不难,只要胆子大、心够黑就可以,可是想要做到大贪巨贪,难度却绝对不小,并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即便有房俊这尊大神“罩着”,任谁都不敢招惹,可短短时间之间便能够将金吾卫的后勤部门抓在手里,方方面面都不放过,堪称“雁过拔毛”,贺兰楚石的贪

    墨能力令房俊叹为观止。

    笑着摇摇头,随意道:“那这两天就寻一个由头弄掉他吧,将贪墨全部充公,也趁机杀鸡儆猴,震慑一下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家伙。”

    放着贺兰楚石这样一个“巨贪”在军中,旁人谁看不见?见到贺兰楚石大贪巨贪,旁人不可能不看着眼红。而这个时候将贺兰楚石打掉,自然是最好的震慑—

    —大帅的亲戚都得严查不怠,你们难道还能比贺兰楚石的背景更硬?

    正好在军中整肃一番,推进廉洁建设。

    岑长倩当即应下:“这件事就教给我来办,费不了多少功夫,处置完此事便着手编撰教科书,肯定不耽搁大帅的大事。”

    顿了一顿,请示道:“是留他一命,还是……”

    房俊想了想,淡然道:“留他一命吧,毕竟是咱们故意引他入彀,若如此便砍了他的脑袋,未免不太厚道。”

    厚道不厚道倒是其次,主要是贺兰楚石走的武家姊妹的路子进了金吾卫,若因此丢了性命,难免要受到整个贺兰家的诘难、埋怨,而他身为男人,自当让自

    己的女人避免这种窘境。

    留下一命,充军发配,没收财产,贺兰家便只会将怨气撒在贺兰楚石身上……

    门外,兵部左侍郎刘仁轨求见。

    “让他进来。”

    “喏。”

    刘仁轨被仆从带进来,向房俊施礼,而后岑长倩刘仁轨施礼,后者笑道:“长倩年少有为,看见你,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岑长倩笑道:“岂敢当刘侍郎的夸赞?您正值壮年,在水师功勋卓著,晚辈心中既是崇慕,又是艳羡,却不知何时能如您这般驾船出海纵横大洋,扬我国威。

    “哈哈,果然会说话,有前途。”

    寒暄几句,分别落座,房俊问道:“可是有事?”

    刘仁轨忙自怀中取出一份军情放在房俊案头,低声道:“刚刚传回的消息,魏王殿下在抵达洛阳之前遭遇刺杀,奔逃整夜,好不容易才摆脱追杀,所幸性命无

    碍。”

    岑长倩大吃一惊:“何人竟敢如此目无王法?”

    刘仁轨摇头道:“刺客是一支百余人的骑兵,来去如风,无可寻觅。”

    见到房俊已经取过军情仔细查看,岑长倩忍不住道:“既然是百余人的骑兵,那最起码要有一旅之兵,如此规模的军队擅自出营是一定有迹可查的,可在洛阳

    周边的驻军当中严密排查,甚至长安城的军队也有嫌疑,只要仔细排查,必然能够揪出蛛丝马迹。”

    刘仁轨喝了口茶水,缓缓道:“若是放在平时,这种事情自然不难查清,可现在不一样。”

    他顿了一顿,看着岑长倩:“眼下左右金吾卫正在整编,长安周边的军队调动频繁,一支百余人的骑兵擅自离营外出三五天,只要有人有意隐瞒遮掩,还真就

    不容易查得出来。”

    岑长倩楞了一下,赶紧死死闭上嘴巴。

    正如刘仁轨所言,如果排查下去,且不说最后能否将那一支骑兵的归属查出来,左右金吾卫却一定是最大的嫌疑。

    而负责左右金吾卫整编的之前是房俊,现在是李勣……

    无论这件事是否这两人所为,只要牵扯到这两个人,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所以,不能查。

    不仅房俊这边不能查,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查、不敢查。

    况且就算查出来了又能如何?

    魏王泰又没有死……

    岑长倩看看刘仁轨,又看看房俊,直觉最大的嫌疑就是金吾卫。

    可到底是有人趁着金吾卫整编调动频繁的时机指派的骑兵前去刺杀魏王泰,亦或根本就是房俊亲手为之?

    不能猜,也不敢猜……

    这时房俊正好看到军情上最后一行,愕然抬头:“魏王……否认遭遇刺杀?”

    刘仁轨颔首,沉声道:“洛阳官员半夜之时不敢放任魏王入城,故而在城外待了大半夜,然后魏王否认遭遇刺杀。”

    房俊想了想,忍不住笑起来:“魏王这可真是气量如海啊,被追得狼狈溃逃、命悬一线,最终却还能吞下这个天下的委屈,为了不卷入皇权之争,也算是煞费

    苦心了,厉害。”

    不得不夸赞李泰的急智,一场巨大的风暴已经开始酝酿,而李泰就在成为“风眼”之前的那一刻硬生生脱身而出,避免被席卷入狂风骤雨之中。

    就算天下人都知道李泰遭遇了刺杀,可只要李泰自己不承认,旁人能奈他何?

    李泰自己说了并未遭遇刺杀,旁人谁敢去查?

    谁查谁就是包藏祸心、企图不轨。

    当然,如此做法固然聪明,却也要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想必魏王殿下的心情一定郁闷至极。

    或许数十万贯的财富能够将这股闷气略微舒缓一些,使得魏王殿下不至于那么难受……

    将军情丢在一旁,房俊道:“不必理会此事,你在兵部情况如何?”

    刘仁轨终于如愿进入中枢,成为兵部左侍郎,妥妥的实权人物,只不过最悲惨的是兵部右侍郎郭福善,房俊担任兵部左侍郎的时候,郭福善便是右侍郎,崔敦礼担任兵部左侍郎的时候,郭福善还是右侍郎,如今崔敦礼胜任兵部尚书,按理郭福善应该顺势前进一步成为左侍郎,可骤然空降一个刘仁轨,郭福善还是右

    侍郎……

    时也命也,不可强求。

    刘仁轨笑道:“非常顺利,崔尚书多番关照,衙门上下和谐友善,还要多谢大帅的提携栽培。”

    兵部衙门就是房俊的自留地,但凡不合群的都给弄走了,上上下下几乎铁板一块,即便刘仁轨空降而来,但整个衙门没有一个人找他的麻烦,气氛极其友善

    、关系极其和谐,自从出仕以来,刘仁轨还从未当过如此省心的官。

    房俊就点点头,叮嘱道:“兵部是很好的跳板,无论继续向上进入军机处成为帝国军队的统帅之一,亦或是外放成为各大都护府的封疆大吏,都有着很辉煌的

    前程。你现在资历不足、功勋不够,不要好高骛远,老老实实在兵部积累资历,只要有机会,我自会全力扶助。”

    刘仁轨起身,单膝跪地施以军礼,感激道:“多谢大帅栽培,愿为大帅效死!”

    房俊摆手,笑道:“什么叫为我效死?我无意权臣,更不屑于军阀,不需要笼络人心,我之所以扶持你,是因为你有能力,能够成为帝国的栋梁。记住,你无

    需忠于任何人,只需忠于帝国、忠于这片土地、忠于天下百姓。如果当真有马革裹尸的那一天,我只希望是为国捐躯。”

    刘仁轨:“谨遵大帅教诲!”

    一旁的岑长倩心情激荡,这就是大帅的胸襟气度么?

    无意于权臣,更无意于军阀,心怀家伙、绸缪天下,不愧为无双国士。

    当然,他也敏锐的注意到房俊的说辞,“无需忠于任何人,只需忠于帝国、忠于这片土地、忠于天下百姓”,是否意味着大帅的胸怀之中只有国家、人民?

    那么皇帝又在大帅心中处于何等地位?

    是否只在意国还是这个国,并不在意究竟谁坐在皇位之上?

    有些大不敬啊……

    不过,大丈夫不正应当如此吗?

    王朝兴灭、皇权更迭,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再是英明神武的帝王最终也不过是一抔黄土,而华夏神州却亘古不变,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炎黄血脉永远流传。

    皇帝是谁重要吗?

    重要,但也不是那么重要,总会有一个皇帝坐在那个位置上君临天下的。

    重要的是这片祖宗开垦、拼搏、遗留下来的土地不能有一分一寸丢失,重要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能够安居乐业、世代繁衍,将华夏血脉永无休止的传承下

    去。

    片刻之间,岑长倩的脑海之中掠过无数的念头,一个理念开始在一片云雾之中逐渐显露、逐渐成型。

    他不愿做某一个人的忠臣,而是要做这锦绣江山的忠臣、做着亿万黎庶的忠臣,以血肉之躯、绵薄之力保护这江山永固,护佑着华夏万民。

    如此,或许在一朝一代的评价并不会有多么显赫,但在华夏青史之上却可以彪炳千秋、传颂万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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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太极宫花树凋敝,唯有红色的宫墙、金色的琉璃瓦在晴日里增添几分温馨的色彩。

    黄门侍郎李敬玄快步来到御书房,因行走匆忙呼吸急促,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若隐若现,行至殿门,向内通禀之后入内。

    御书房内,李承乾穿着一身常服坐在书案之后埋首案牍,墙角的兽炉之中燃着炭火,更有一缕檀香袅袅飘散,春暖如春、檀香沁人。

    “陛下,有洛阳的急报。”

    “哦?是何事?”

    李承乾放下毛笔站起身,自书案之后走出来,服侍在一侧的内侍忙递上温热的手帕,李承乾接过擦了擦手,来到靠窗的地席上跪坐下去,捧起茶盏喝了一口

    李敬玄上前两步,躬身双手将急报呈递给陛下,低声道:“说是魏王抵达洛阳之前遭遇刺杀,不过魏王殿下洪福齐天,只坠马受了一些皮外伤,并未有性命之

    忧。”

    李承乾楞了一下,旋即将茶盏重重放在茶几之上,茶水激荡而出,破口骂道:“混账!这帮人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律令,对于皇权可还有半分敬畏?简直放肆!

    李敬玄低眉垂眼,这等话语他不敢附和,说什么都不对,只能沉默。

    李承乾骂了一句,面沉似水,接过急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而后丢在一旁,冷声问道:“魏王居然不承认自己遇刺,呵呵……依你之见,刺客是何人?”

    李敬玄微微躬着身子,小心翼翼道:“微臣见识浅薄、地位低贱,不敢胡乱揣测。”

    刺客是谁?

    谁都有可能,有可能是宗室,有可能是房俊,甚至有可能是面前的陛下……

    哪一个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超过百人的骑兵发动袭杀,当真想要去查的话其实并不难,命令下到“百骑司”,或许用不了两天李君羡就能将证据拿到陛下面前,可问题在于就算查明了谁

    是凶手,又能如何?

    非但于事无补,甚至有可能使得陛下落入被动——既然证据确凿,对于刺杀亲王此等大罪,是否要严厉惩处?

    很显然,极大的可能是无法惩处、不了了之。

    说到底,陛下登基日短,实力不够、威望不足,远不是当初太宗皇帝在位之时的随心所欲。

    连魏王死里逃生之后都全盘否认遭遇刺杀,岂不正是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更甚于追兵之刀枪?

    只能紧紧闭上嘴巴,以免祸从口出。

    况且陛下虽然仁厚,政治天赋似乎也不如太宗皇帝,但思维敏锐聪慧无比,未必需要旁人告知他到底是谁刺杀魏王,心里必然是有数的。

    果然,李承乾似乎并未奢望得到李敬玄的回答,沉默少顷之后幽幽一叹:“都不省心啊。”

    李敬玄目光微动,陛下口中这个“都”字颇有些意味深长……

    李承乾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水,问道:“对于裴怀节建议魏王入住紫微宫之事,你怎么看?”

    陛下提问,一次可以说我不知道,但第二次就不能如此了,必须拿出一些意见才行。

    李敬玄想了想,道:“只怕洛阳世家未必欢迎魏王殿下前去,毕竟洛阳留守这个职位权力太高,更凌驾于河南尹之上,无论魏王殿下有什么动作,都将损害到

    洛阳世家甚至与南阳门阀的利益,裴怀节此举未必是想要陷害魏王,倒更像是一个警告。”

    李承乾缓缓颔首,予以认可。

    自东汉以来,南阳世家的势力便极其雄厚,其间辅佐曹操争霸天下,名噪一时。即便其后在与河北士族的竞争之中落败,但根基未失,纵然衣冠南渡之后,

    也很快恢复元气。

    别看南阳世家没有七宗五姓那样的当世豪族,但彼此之间联姻缔结、枝蔓攀连,早已结成一体,势力极其强大,若全体对抗李泰,只怕李泰很难在洛阳打开

    局面。

    尤其是丈量田亩之事,必将遭遇抵制。

    李敬玄道:“是否要给予裴怀节一些申饬,敲打敲打南阳世家?”

    丈量田亩乃是陛下登基之后最重要的一项国策,攸关帝国政局构架以及发展方向,不容有失,如果任由南阳世家结成一片、予以抵制,恐怕会导致整个天下

    的世家门阀望风竟从,后果极其严重。

    李承乾却摇摇头,淡然道:“不必理会,不要小瞧魏王的手段,只要他想,就一定有办法不负使命。”

    关键在于魏王想不想……

    而这又何尝不是对魏王的一次试探呢?

    排除万难推行国策,还是团结南阳世家反向朝廷施加压力,代表着魏王完全不同的两个立场……

    让内侍续了一杯茶,李承乾道:“这些时日将手里的事情处置好,完成交接,带到书院重开,便过去担任书院院丞,协助越国公将书院好好经营,这可是许多

    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要珍惜机会,好好办事。”

    李敬玄恭声道:“喏。”

    所为的“协助”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实际上他就是陛下的“监军”,要在书院之内占据一席之地,不能使书院成为房俊的一言堂、囊中物……

    见陛下再无其他吩咐,李敬玄便告辞退出。

    自御书房出来,阳光略显刺眼,李敬玄一边快步而行,一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闪烁着阳光的琉璃屋顶,心头若有所思。

    似乎陛下对于魏王遇刺一事并不着紧,除去简单询问几句之外便不放在心上。

    是因为对谁是刺客心有定见?

    若是已知凶手何人,却并不予以查明、惩处,是因为引发更大的局势动荡?

    还是说,凶手根本就是陛下自己?

    一阵冷风吹来,李敬玄打了个寒颤,赶紧加快脚步返回自己位于武德殿一侧的官廨。

    还是赶紧将手头的事务处置干净、收拾手尾,尽快书书院履任吧,起码在现在这个阶段,留在太极宫内、留在陛下身边,都绝对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那种权力争夺多引发的风暴正在酝酿,巨大的漩涡逐渐形成,已经压得人透不过气……

    *****

    阳光自窗户照射进屋子里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茶几上一个小火炉上的铜壶里黄酒温热,散发着淡淡的酒香,李神符跪坐在茶几前,目光从手中急报上抬起

    ,愕然看向跪坐在自己对面的李道立:“青雀遭遇刺杀?”

    李道立连忙摆手:“不是我干的,我哪里能够调动百余人的骑兵部队前往洛阳追杀魏王?就算能够调动,此等大事也不敢擅自为之,定要与叔王你商量的。”

    铜壶里的黄酒微微鸣响,他赶紧将铜壶提起,若是黄酒煮沸那就不好喝了。

    “那可就麻烦了。”

    李神符将急报放在一旁,看着李道立将澄彻透亮的黄酒注入琉璃碗中,揉了揉太阳穴:“该不会是李承乾故意打草惊蛇吧?”

    李泰现在几乎是众矢之的,任谁都想要了他的性命以达成各自的目的,可若是李承乾先一步将李泰刺杀,旋即安排证据诬陷宗室再趁机对宗室予以肃清,的

    确是一手妙棋。

    但他马上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李泰没死……

    既然李泰没死,那么无论什么样的证据都不能对宗室擅动刀兵,即便对方是大唐皇帝。

    可那又会是谁?

    李道立道:“会不会是房俊?”

    李神符想了想,叹气道:“也有可能,如此刺而不杀,导致各方震动,使得原本就紧张的局势千钧一发,颇有故意引诱吾等出手之嫌疑。”

    这一次李泰遭遇刺杀未死,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

    一旦李泰死了,所有的布置都必须第一时间发动,否则晚上一步,就有可能被旁人诬陷为刺杀李泰的凶手。

    紧接着就将遭受陛下雷霆万钧的打击……

    李道立有些紧张,也有些激动,压低声音道:“若是如此,咱们的布置极有可能已经泄露,还不如干脆直接动手!先发制人,后发者受制于人,当断则断!”

    “断个屁!”

    李神符没好气的瞪了这个愚蠢的侄子一眼,反问道:“万一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是故意引诱咱们提前发动怎么办?到时候咱们一头扎进他们的陷阱,有死

    无生。”

    没有完全的把握,那件事是万万不能做的,所有预先埋设的棋子都必须沉入水底,绝对不能暴露。

    仔细想了想,愈发认定自己的推测:“青雀明明遭受刺杀,却矢口否认,显然他也已经感知到危险,一旦刺杀之事揭露开来,各方都不可能继续视如不见,必

    须追查凶手,局势将再无回寰之余地,而青雀就将卷入漩涡,身不由己。”

    喝了一口黄酒,郁闷道:“怎地老夫在府中不问世事多年,一朝出山却冒出这么多青年俊彦?一个两个鬼精鬼精的,当真不好对付!”

    李道立有些懵,干脆也不多想,直接问道:“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

    李神符断然道:“局势叵测,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不能冒险,传令下去,所有人都隐藏起来,静待时机,等候发动。”

    一旦发动,那便是有进无退,他不敢冒险,只能放弃绸缪多时的计划,静待时机。

    李道立急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叔王要知道,每过一日,李承乾的皇位便稳固一分,朝中大臣便越是顺服,再耽搁下去,纵然咱们起事,成事的概率也将大大降低!”

    李承乾以“仁和”为其年号,其行事作风也无比契合这两个字,“宽仁”“和煦”几乎就是李承乾的人设,身为臣子谁人不希望碰上这样一个君主呢?

    之前的种种不满以及太宗皇帝当年执意易储留下的隐患,已经在李承乾微风细雨的手段之下逐渐消散,越来越多的人对李承乾予以认可,皇位逐渐稳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随着时间的推进双方态势此消彼长,如何还能等?

    李神符不耐烦道:“你以为我愿意等?可现在的局势分明有打草惊蛇之可能,而我们就是那条潜伏在草丛里的蛇,你这个时候跳出去,岂不是被人当头一棒?”

    李道立难得坚持:“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李神符怒叱:“发个屁!若无万全之把握,一箭也不能发!”

    李道立无奈:“世间之事怎可能有万全之时?把握机会、下定决心、全力以赴,成败各安天命罢了。”

    隋文帝当年逼迫北周静帝“禅让”,面对宇文鲜卑的反扑差点功败垂成,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亦是背水一战、九死一生,这天下的成功哪里有那么多的水到渠成?

    干大事而惜身,又如何能够成就大事?

    李神符暴躁道:“你懂的道理,我又岂能不懂?只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其间但凡有一丝一毫之谬误,所需付出的代价是绝对不能承受的,这件事你闭上嘴,只需听命而行,无需发表意见。”

    明知旁人已经有所防备却还要视如不见、一意孤行,将命运交付于运气,如何能行?

    做大事自然要杀伐果断、全力以赴,然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岂非取死之道?

    李道立说服不了李神符,无奈道:“那眼下如何应对?”

    李神符摇头,目光深邃:“我们什么都不需做,只等着就好,等着新政施行天下,等着各地丈量田亩,等着世家门阀的剧烈反扑,等着江山动荡、风云变色。”

    在他看来李承乾根本就不是个合格的皇帝,既然坐上皇位,那就应该排斥异己、党同伐异,以凌厉之手段剪除那些不肯臣服的敌人,夯实自己的皇位根基。

    一味的强调“仁和”,愚不可及,终有遭致反噬之日。

    李道立很是郁闷,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可此番为了凑足给房俊的赔偿,我不仅倾家荡产,还向外借贷了不少钱帛,且许以厚利,若是迟迟不能偿还,利滚利就算将我阖府上下都卖了也还不清。”

    被房俊给坑了一把,诸多产业连一半的价值都未能变现,那些宗室郡王们却不管这些,只肯拿出这么多。缺额实在太大,即便清空了东平郡望府的库房也凑不足,无奈之下不得不以重利向外借贷,这若是一时半会儿还不上,利息就把自己给咬死了。

    李神符很是不悦:“难道我没有拿出半个库房帮你赔偿房俊?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要事成,多少钱帛得不到?忍一忍,有你富甲天下的时候。”

    李道立无语,什么叫“帮我偿还房俊”?

    事情是大家一起做的,现在我背了黑锅直面房俊的威胁,你们非但不感激反而落井下石、卖弄人情?

    想要这群郡王、嗣王的嘴脸,李道立对于未来的大事充满阴霾,能否成事存在疑虑,即便成事之后,能否如之前划分利益那样得到应得的利益,也还不一定啊……

    可这艘船上来容易,想要下去却难如登天。

    *****

    陨国公府,张亮对于刘洎之来访显然措手不及,正堂之内,看着仆人拎走的几样年礼,张亮笑容满面,心底却狐疑不停:“在下这两日正要登门拜访,只不过杂事缠身未能成行,却不料中书令居然亲自前来,蓬荜生辉之余,在下不胜惶恐啊,哈哈。”

    刘洎穿着一身锦袍常服,身形高瘦、相貌清癯,呷了一口茶水,笑着唏嘘道:“你我分属同僚,本就应该相互往来增进情谊,谁登谁的府门都是一样。只不过眼下局势紧张,各方势力明争暗斗,再不复太宗皇帝之时文武朝臣之间和谐友爱之氛围,可惜啊。”

    张亮心里腹诽,贞观朝的时候你刘洎也是不受待见的那一个,没见得谁跟你有什么情谊,似长孙无忌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倒是真的……

    脸上颇为认同的神色:“谁说不是呢?这一天天争来斗去、你死我活,却将国家大事陷于停滞,也不知何时能休。”

    刘洎放下茶杯,叹气道:“岂止是何时能休啊,依我看却是愈演愈烈,现在连魏王都能遭遇刺杀,可见局势已经凶险至何等地步。陛下登上大位,雄心万丈,以‘仁和’之年号表达心志,孰料朝廷里这些人各个心怀叵测、野心勃勃,唯利是图、毫无底线,多事之秋啊。”

    张亮惊诧:“魏王居然遇刺?哎呀呀,在下居然连此事都不知!”

    刘洎心底冷笑,你能不知?

    “魏王殿下地位尊崇、身份敏感,他能遭受刺杀,可见有些人已经隐藏不住迫不及待想要搅风搅雨了,吾等受陛下之信重托付以国家大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乱局将起而束手无策,实在是羞煞、愧煞!”

    张亮心底思忖,这是前来拉拢自己吗?

    他现在于朝中的地位的确有些尴尬,以往深受房俊之胁迫导致威望大损,虽然身为刑部尚书,却也有一个“陨国公”的爵位,结果便是文臣这边不肯接纳他,武将那边亦排斥他,两边不讨好。

    若是能够寻求到一个“组织”,不再单打独斗,倒也不错。

    只不过刘洎虽然贵为中书令,当朝宰辅,却也被房俊死死压制,自己贸然投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万一再被房俊敌视,将他视作刘洎之附庸加以打压,那可就无立锥之地了……

    心念电转,便开口说道:“吾等身为臣子,自当忠于陛下,唯陛下之命是从,陛下是何立场,吾等便是何立场。”

    刘洎道:“自然如此,无论如何忠君都是吾等之立场、底线,只不过陛下现在游移不定、无计可施,吾等也应该有所准备才是,不能让陛下被那些野心勃勃之辈所蛊惑。”

    张亮不解:“刘中书所指何人?陛下最为信任的便是房俊,但现在房俊已经被解除金吾卫职务,甚至一应官职都被解除,只剩下爵位、官阶,又拿什么去影响陛下呢?”

    刘洎不答,反问道:“以陨国公之见,此番魏王遭遇刺杀,是何人所为?”

    “这个……未能亲见,不知其中究竟,如何妄加揣测?况且直至眼下朝廷尚未公布威望遇刺之事,这件事里头究竟有什么隐情尚未可知,我不知如何回答。”

    “那我换一个说法,宗室、魏王、亦或房俊……你站哪一边?”

    张亮断然道:“我站陛下这边。”

    刘洎:“……”

    你张亮素来是个嚣张跋扈狂放不羁的人物,怎地现在却这般小心翼翼、过分谨慎呢?

    我虽然问的是你站哪一边,但真就只是问你站哪一边吗?

    我是问你认为谁是刺杀魏王的凶手啊!

    喝了口茶水,刘洎换了一个话题:“陨国公如今任职刑部尚书,掌国家刑狱、绳司法之正,平常公务可还顺利?”

    张亮顿时满嘴苦涩,苦笑着摇摇头:“一言难尽呐。”

    他是行伍出身,幼年之时好勇斗狠、横行乡里也没念过几天书,对于刑律一窍不通。而他入刑部担任尚书是接刘德威的班,刘德威在刑部多年,上上下下皆是心腹,虽然退下去却依旧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偏偏他又是贞观勋臣当中的另类,没有谁可以亲近,更不可能获得支持,陛下对他也并不上心,如此形势之下,他在刑部就是一个牌位,根本不能执掌大权。

    每日里糟心的事情一件又一件,怎一个郁闷了得?

    刘洎便感慨道:“陨国公乃是武勋出身,如今贞观勋臣仍在朝堂之上的也没几个了,似你这等当时名将还是应当重归军伍、执掌军队为好,放在刑部,当真屈才了。”

    张亮心中一跳,叹息道:“刘中书乃是文臣,未曾带过兵、打过仗,不知军伍之特殊。从军中出来容易,可若是再想回去,那就难如登天了。”

    一棵树、一个坑,连续两次兵变之后军队频繁裁撤,原本的十六卫已经逐渐萎缩,兵权逐渐集中,将校的位置少了很多,这个时候再想重归军中,往哪儿安置?

    他是贞观勋臣,功勋大、地位高、资历老,回到军中肯定是十六卫大将军之列,可现在十六卫大将军哪一个能够被他挤走?

    刘洎笑道:“事在人为,陨国公未曾试过,又怎知不行呢?”

    张亮怦然心动,对方这是打算对他以利诱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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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亮明知故问:“不知刘中书此言何意?”刘洎放下茶杯,缓缓道:“陛下登基未久,却遭遇连续两次兵变,对于帝国军队已经深感不可信任,听从房俊之谏言裁撤左右屯卫、整编左右金吾卫便是明证

    可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放眼军中,还有几人在功勋、资历上比得过陨国公你?你这一身兵法谋略,正当其时啊。”

    张亮沉吟不语。按说这话有些道理,可问题在于陛下对他并不信任,否则也不会将他从军中剔除安置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若是以往安安分分随从房俊也就罢了,只需房俊

    一句话,左右金吾卫大将军肯定有一个是他的,可他现在与房俊的关系并不好,房俊岂会帮他在陛

    听刘洎之意,似乎有心帮他争取一个军中职位,可刘洎与军方的关系极为恶劣,凭什么敢夸下如此海口?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刘洎。

    两人目光相触,刘洎缓缓点头,沉声道:“当下局势叵测,风波将起,帝国需要陨国公这样的宿将、名帅站出来指挥军队,辅佐陛下稳定江山、护卫社稷。”

    张亮觉得手有些抖,极力压制声音不至于发颤,小声问道:“是宗室那些人?”刘洎目光深沉:“恐怕不止是那些人……宗室之流贼心不死,觊觎皇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先前两次兵变当中便曾深度参与,岂能不怕陛下算后账?而陛下欲

    施行新政,种种政策未必能够被天下世家接受,预料之中的动荡势不可免,到那个时候,正是吾辈为陛下尽忠之时。”

    这番话等同于开诚布公,我就是来拉拢你站在我这一边!没办法,刘洎与房俊关系恶劣,不可能得到军方的支持,只能另辟蹊径,想方设法在军中寻找可以合作的势力。然而想要培植势力自然远远来不及,最好的

    方式便是说服、拉拢……

    一直以来游走在军方边缘的张亮便是最好的目标。

    地位高、资历老、功勋多,既是硕果仅存的贞观勋臣,又长期遭受房俊打压,如今甚至不得不“弃武从文”,沦为被架空权力的六部尚书……

    方方面面,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张亮略作沉吟,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他自然懂,故而再是心动也要弄清楚自己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重回军方、执掌兵权固然诱人,却也要与付出权衡利弊一番……

    刘洎笑道:“什么也不需要你去做,吾等皆乃人臣,所做的事情唯有一样,那便是忠君爱国。”张亮微微蹙眉,最烦这种似是而非标准空泛的说辞,因为任何定词都能在特定的情况之下转换含义,君王的利益与国家的利益相悖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候

    ,是该“忠君”、还是该“爱国”?刘洎自然知道张亮心中顾忌,遂轻声道:“君王治国之道在于平衡,眼下房俊看似并无兵权在手,但是受其影响的军队却不知凡几,便是英国公都被他稳稳压过一头,陛下纵然对其信重有加,却也不得不行平衡之举措,可现在放眼朝堂,莫说与其并立争锋了,便是能在其面前站直腰杆的又有几人?故而只需陨国公您

    站出来,陛下定然倚为臂助。”张亮深吸一口气,笑道:“年前有旧部送来一批辽东山珍,其中一对熊掌最是难得,我已经让厨房整治出来,只待有贵客登门便以之款待,刘中书有口福了。

    “我不请自来,不被视作恶客就好了,岂敢当得贵客之称?”

    “哈哈,刘中书乃当朝宰辅、国之柱石,若是这还算不得贵客,世上又岂有贵客之称?”

    “若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也当借府上美酒与陨国公共谋一醉。”

    “自当不醉不归!”

    刘洎说服、拉拢张亮之举措并未藏着掖着,反而大张旗鼓主动登门,虽然二人之谈话外人不可得知,但如此公开之举措当即引发朝堂上议论纷纭。谁都知道刘洎公然对抗军方、堪称“文武对峙”之“罪魁祸首”,尤其是与房俊之间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更是使其威望大涨,现在忽然登上张亮的府门,意欲何

    为昭然若揭。

    这是打算借助张亮来对抗房俊?

    可张亮自从当年在江南之时被房俊整治得欲仙欲死便已经表示臣服,现在更是“弃武从文”成为刑部尚书,又哪里有对抗房俊之底气?

    不过张亮毕竟当年也曾统率千军万马,算是朝堂之上硕果仅存的贞观勋臣,如果陛下对其重用,准许其重返军中,倒也不是不可能。

    再联想到这两日在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的“魏王遇刺事件”,一些猜测难免浮上各方人士的心头……

    ……临近上元佳节,这几日天气晴好,玄武门外的积雪逐渐消融,原本隶属于左右屯卫的两座军营汇集了数万兵卒,一边进行军制统属之整编,一边依旧展开训

    练。

    正当午时,一辆一辆满载米面粮油、布帛皮革、茶蛋菜蔬等等后勤物资的马车络绎不绝的驶入军营,将道路上的碎冰碾碎、融化,一片泥泞。左右金吾卫将近六万兵马,眼下全部驻扎于原左右屯卫的军营等待整编之后才能移驻各处、履行职能,如此之多军队猬集一处,人吃马嚼、日常耗费几乎是

    一个天文数字,所需辎重更是无尽无休。贺兰楚石策马随同车队驶入军营,把校场上正在训练的一队兵卒拉过来帮着将各种辎重物资卸车,看着如此之多的物资分门别类迅速将数时间库房塞满,心

    中极为得意。之所以随同后勤部门一起入城又一同返回,并非是他勤于事务、事必躬亲,而是此番年后第一次采买数量巨大,他必须要在交易之时与卖方洽谈,以便于从

    中攫取克扣。物资质量并不重要,都是一些大头兵,吃用好坏有什么关系?只需军中将校所需的物资确保质量即可,其余自然是“价低者得”,这一次价值八千余贯的采买

    ,经他从中过手,便足足赚取了两千贯……超过两成的克扣的确有些过分,可谁让他背后靠着房俊这座大山呢?之前的左右屯卫、现在的左右金吾卫上上下下都是房俊的人马,对房俊唯命是从,谁又

    能因为贪墨一些钱帛而对他这个房俊的亲戚有所不满?

    军中不仅仅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军法军规,也有人情世故……贺兰楚石看着车辆一车一车卸载,心里满是贪欲,依靠着房俊这座大山,把持着左右金吾卫的后勤辎重采买,用不了几年自己就能积攒下十几二十万贯的家

    财,仆婢如云、妻妾成群,即便贺兰家最为显赫的时候也拿不出如此之多的现钱。

    他甚至刚刚通过关系从东平郡王手中低价买下了城外的一处庄园……心里琢磨着稍后去东市买一些贵重的礼物给武顺娘送过去,往后也要好生对待她的一对子女,毕竟自己这个职务极有可能是武顺娘在床榻之上“忍辱负重”给

    自己求来的,足以见得武顺娘在房俊面前不仅仅是一个玩物,还是有几分地位的。

    自己想要长久把持这个职务,就必须好好处置与武顺娘之间的关系,似以往那般动辄打骂是万万不行的……

    远处一匹战马飞驰而来,抵达近前勒马站定,马上校尉大声道:“高将军有急事相召,请贺兰校尉马上前往中军。”

    贺兰楚石瞅了一眼即将卸完的马车,有些迟疑:“是否等这些辎重卸完,让我归拢账目之后再行前去?”

    “放肆!”

    马背上的校尉呵斥一声,瞪眼道:“军伍之中,令出如山、如风如火,岂容你推辞延误?速速前去,否则军法从事!”

    “娘咧!”

    贺兰楚石顿时发火,不满道:“去就去呗,何至于这般大声?拿着鸡毛当令箭,便是高将军也不会这般与我说话!”

    他是房俊安插进来的,自视为房俊的亲信,毕竟这些年见到高将军的时候后者每一次都是和颜悦色,足以见得这都是碍于房俊的威势与情面。

    现在被一个校尉当众呵斥,让他觉得伤了颜面、损了威严,自是有所不满。

    但脚下却不敢怠慢,赶紧牵来一匹战马,翻身上马向着中军方向疾驰而去,将那个传令校尉晾在当地。传令校尉冷哼一声,策马站在原地不动,目光从一辆一辆大车上掠过,又看了看库房内堆积如山的各种辎重物资,而后在一众后勤兵卒忐忑的心情当中向后

    招了招手,一旅兵卒自远处队列整齐的跑步而来。

    “所有人控制住,不得走动、不得交谈,所有仓库封存!”

    “喏!”

    兵卒们一拥而上,当即将懵然的后勤兵卒控制住,每一处库房门口都站了两个兵卒,虎视眈眈。哪怕后勤兵卒再是愚钝也明白坏事了……

    兵卒们一拥而上,当即将懵然的后勤兵卒控制住,每一处库房门口都站了两个兵卒,虎视眈眈。

    哪怕后勤兵卒再是愚钝也明白坏事了,这一定是高侃将军意欲彻查后勤辎重。他们都来回跟着贺兰楚石去往各处采买,岂能不知其中的猫腻?贺兰楚石也知道这些事无法避人眼目,所以对这些后勤兵卒出手很是大方,一个个都拿了贺兰楚石的好处,只要彻查,没几个人能跑得掉。

    惊惶之余,却也还有着一分底气,毕竟贺兰楚石可是房俊推荐过来的亲戚,作为房俊一手提拔起来、从一介兵卒短短几年成长为大将军的高侃,岂能一点情面都不给?

    纵然彻查清楚贺兰楚石确实贪墨军资,想来也会网开一面,大不了罚没贪墨、开除军籍,连带着他们这些小虾米也不至于会被军法处置……

    心底安定了一些,便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等着中军那边的消息。

    ……

    贺兰楚石骑马一路来到中军大帐,便见到帐外人头攒动,汇集了不少校尉、兵卒,忍不住心底纳罕,这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翻身下马来到帐门外,便有兵卒道:“将军有令,贺兰校尉抵达之后无需通禀,可即刻入帐。”

    贺兰楚石点点头,整理一下衣冠,迈步走进大帐。

    “大帐”是军中流行的叫法,行军在外的时候需要搭建营帐,但这是在玄武门外的军营,都是一座座营房,“中军帐”也只是一处比较高大、宽阔的房舍……

    虽然安装了玻璃窗户,但屋内的光线依旧有些昏暗,十余人或站或坐,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见到贺兰楚石进来便几乎同时闭上嘴巴。

    这种气氛让贺兰楚石心里轻轻跳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贺兰校尉来了,”书案之后的高侃招呼了一声,然后对旁边的岑长倩道:“有什么事你自己说吧。”

    贺兰楚石心中隐隐不安,上前施礼之后看向岑长倩,他知道这个尚未弱冠的少年乃是前中书令岑文本的侄子,曾经在剿灭长孙无忌兵变的战事之中大放异彩,不仅房俊对其青睐有加、着重培养,便是陛下都曾数次赞其为“千里驹”……

    “不知岑长史有何吩咐?”

    “呵呵,贺兰校尉不必紧张,”岑长倩笑吟吟颔首致意,“左右金吾卫设立,各处职务、设施都难免有所缺陷,故而依从兵部要求,将会对军中各级机构展开一次调查,对有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事先预警、事后处置,毕竟左右金吾卫乃是拱卫京畿、宿卫宫禁的天子亲军,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贺兰楚石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觉得有可能大难临头。

    果然,岑长倩续道:“有鉴于左右金吾卫兵力众多,每日里耗费的辎重不计其数,所以军中决定从这些后勤辎重开始核查,看看有否在日常采买、消耗之中存在不合理之现象。不过贺兰校尉不需担忧,如此数量繁多的辎重很难保证一丝不差,故而就算有些出入,也在合情合理的范围之内,只会在以后予以规范,并不一定予以惩罚。”

    轰!

    贺兰楚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锤了一下,脑袋都嗡嗡作响。

    自己经手了那么多后勤辎重采买,自然清楚自己贪墨了多少,那是“有些出入”吗?

    是“很有出入”啊……

    岑长倩起身,笑容可掬:“贺兰校尉,请吧。”

    贺兰楚石甚至忘记向高侃告辞,有些麻木的随着岑长倩走出中军大帐,心底尚有一丝侥幸,毕竟无论高侃还是岑长倩都是房俊一手简拔上来的,与自己一样都是房俊的“心腹”,或许可以看在这一点情分上网开一面,当真如岑长倩所言只不过是走个形式,只此而已……

    然而等到一行人抵达库房,有人取来账簿,岑长倩对照着库房里的物资一笔一笔对账核销,贺兰楚石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便彻底破灭。

    自己的账目自己清楚,如何经得起这般核查?

    顾不得浑身大汗淋漓,贺兰楚石心惊胆颤,拽了拽岑长倩的衣袖,小声赔笑道:“岑长史,借一步说话。”

    岑长倩倒也并未拒绝,笑吟吟的随他向一侧走了几步必然旁人,温言和煦:“贺兰校尉有事?”

    “你我皆乃越国公属下,受越国公简拔之恩,自当同心协力、报销恩遇之义。当下越国公举步维艰,吾等若是再出现何等变故,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还望岑长史高抬贵手、通融一二。”

    岑长倩似笑非笑:“这一手应该如何抬?”

    贺兰楚石精神一振,岑长倩自然不会不知如何“抬一手”,之所以有此问,显然另有含义。

    当即左右张望一下,见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听不见两人谈话,遂压低声音,伸出右手比了一个“五”的手势。凑在岑长倩耳边:“自是不会让岑长史凭白担上风险,在下也非是不识时务之人,若此次过关,以五千贯答谢,另外,往后但凡在下收入一文,也必有岑长史三成,定期解送入府中。别嫌少,毕竟还有四成要送去越国公那边……为官一任,自然不能苦了自己,眼下既然有此便利,何妨通融一下,彼此方便?”

    心里极为肉痛,所谓“送给房俊四成”纯粹胡扯,但害怕岑长倩拒绝,故而扯着房俊的虎皮做大旗,使岑长倩消弭顾虑,能够坦然收下他的这份分成。

    自己辛辛苦苦涂改账目、巧取豪夺,所得之利润却要分出去三成,着实难受,不过眼下危机深重,只要能过得去,也只好以利诱之……

    岑长倩负手而立,面上依旧带笑,缓缓道:“以钱帛收买主官,此为贿赂腐蚀,扯谎给越国公三成贪墨所得,此为栽赃诬陷,再加上贪墨渎职,数罪并罚之下,你可知会有何等后果?”

    贺兰楚石有些慌了,给钱都不要?

    两腿已经战战,强自镇定,赔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赶尽杀绝呢?岑长史还请网开一面,在下保证上缴所有家产,并且从此以后绝不再犯。”

    岑长倩轻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远处有人快步走来,眼神冷漠的看了贺兰楚石一眼,而后道:“启禀长史,账目已经核销完毕,又对照了库房之中储存的各类物资,贪墨数额十分巨大,接下来就要前往各个物资采买之处核实账目、取得人证口供。”

    岑长倩点点头,吩咐道:“抓紧去办吧,另外通知下去,后勤辎重涉及全军,即便调查贪墨事宜,也不能影响军资供给,将所有账目封存,库房中的物资无需留证,随取随用。”

    “喏!”

    岑长倩回头看着贺兰楚石,淡然道:“事已至此,狡辩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给自己留一些体面吧,我会建议高将军将此事在金吾卫内部解决。若不得不送去卫尉寺,不仅你的下场好不了,大帅也面上无光。”

    贺兰楚石面如土色,讷讷不能言。

    每一个犯错误的人其实也是挑战规则的人,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规则,若是不清楚规则又如何挑战规则?

    贪墨素来是大案,十六卫军队之中一旦发现贪腐事件,属于卫尉寺的管辖范畴,相当于“军中大理寺”,有一整套军法对贪腐事件做出裁决。

    最轻也要革除军职、国家机构永不叙用,略微严重一些就要充军流放,瀚海、西域、南疆、辽东……各处苦寒之地,很难有活着回来的时候。

    而贺兰楚石很清楚以他的作风、影响、乃至于贪腐之数额,都足以判处一个斩立决。

    若是碰上一个严厉的卫尉卿,抄家都有可能……

    可岂能甘心这般伏首认罪?

    擦了一下脸上冷汗,贺兰楚石哀求道:“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向越国公求情?”

    唯一能够破除绝境的可能,便是求得房俊出手,既然武顺娘能够在房俊面前为他求来这个职务,想必也能求来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毕竟武顺娘是贺兰越石的妻子,贺兰越石虽然已经死了,可武顺娘依旧是贺兰家的媳妇……房俊既然将贺兰家的媳妇霸占,予取予求、恣意玩弄,那么为贺兰家出一些力岂不是理所应当?

    岑长倩叹息一声,语气尽量委婉一些:“你以为求到越国公面前,越国公就能干预军法、以权谋私?现在的局势你也清楚,不知多少人都想要扳倒大帅,你这件事若在大帅不知情的情况下处置完毕,外人很难说什么,可若是经由大帅之手,为了防止受人诟病、检举、甚至弹劾,大帅也只能大义灭亲,从严、从快、从重处置,所以,我不建议你那样做。”

    贺兰楚石面如土色,心底权衡纠结,觉得岑长倩说的不错。

    岑长倩笑容温煦,拍了拍贺兰楚石的肩膀:“走到这一步,怨不得旁人,自己犯下的错自己背负就好。无论如何有大帅这一层关系在,只需度过当下这一劫,他日东山再起犹未可知,可若是恶了大帅,你可当真就走投无路了。”

    贺兰楚石明白这番话实乃金玉良言,可如此一来前程尽毁,如何甘心?

    咬了咬牙,低声道:“我若是戴罪立功,能否从轻发落?”

    岑长倩奇道:“你还有同党?”

    贺兰楚石摇摇头:“非是这件事,而是有人暗中串联关陇旧部,私下收拢甲胄弓弩,图谋不轨……”

    岑长倩眉毛一扬:“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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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

    岑长倩沉声喝问。

    贺兰楚石却摇摇头,坚持道:“这件事我只能与越国公说,对旁人我一个字都不会吐露出去。”

    现在房俊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而自己所知的这件事是最后的希望,必须面见房俊才能保证这个消息的最大收益,岂能轻易说于旁人?

    可他却低估了岑长倩……

    “来人!”岑长倩面色冷峻,叫来几个兵卒,下令道:“将此人即刻缉捕,送去‘百骑司’,告知李君羡将军,就说此人牵扯一件谋反事宜,请他严刑拷问,务必撬开他的

    嘴,将逆贼叛乱湮灭于未燃之时。”

    你不说?那就不要说了。

    在我面前嘴巴硬一点没关系,只希望你在“百骑司”的刑狱之中亦能守口如瓶……

    “喏!”

    几个兵卒一拥而上,当即将贺兰楚石摁在地上,抽出他的腰带将其双手反绑。

    贺兰楚石剧烈挣扎,喘着气大叫:“我说,我说!岑长史快放了我!”

    本想着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孰料这岑长倩年纪轻轻却杀伐果断,居然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便下令抓捕,最要命居然要将自己送去“百骑司”……“百骑司”那是什么地方?但凡进了“百骑司”的大狱,要么欺君谋逆要么通敌叛国,随便沾上一点就是死罪,略微严重一些便要抄家灭门,一旦进去,哪里还

    能活着出来?

    岑长倩不为所动,下令道:“堵住他的嘴。”

    “喏!”几个兵卒也有些冒汗了,明白这是有些话不能让他们听见,更不能让贺兰楚石嚷嚷出去,赶紧撩开贺兰楚石的衣襟将其中衣撕碎塞入嘴巴,任凭贺兰楚石“呜

    呜”喊叫猛烈挣扎,将其架起来,飞快离去。

    “百骑司”的驻地就在玄武门外、原右屯卫一侧,距离很近……

    岑长倩看着贺兰楚石被架走,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吩咐左右:“备马,我要入城面见大帅。”

    这件事很有可能牵扯甚广、非同小可,最好还是不要让高侃知晓,以免其牵扯其中,凭白担上风险却于事无补,干脆直接告知房俊,让房俊决断。

    战马牵来,岑长倩拽着缰绳翻身上马,出了军营直奔城门而去。高侃在中军帐得知岑长倩未按照原本计划行事,反而将贺兰楚石送去“百骑司”且不告而别径自入城,便知道事情可能出现不可预知的变化,对左右道:“无

    需在意,岑长史自会处置此事,汝等各司其职就好,不要多想。”

    ……

    岑长倩策骑入城直抵崇仁方梁国公府,到了门外求见房俊,才得知房俊今日无事带着妻妾前往大慈恩寺进香,傍晚还会留在寺内用斋饭,要到半夜才回。

    门口知客知道岑长倩是房俊极为看重的后辈,故而客气的请其暂且入府饮茶,在偏厅等候房俊归来。

    岑长倩心知此事不能耽搁,当即再度上马,出了崇仁坊,沿着康平坊、务本坊之间的启夏门大街一路向南,直奔晋昌坊疾驰而去。抵达晋昌坊时已经接近晌午,岑长倩下马直奔山门,出示身份之后被寺内沙弥引领入寺,自广场上绕过刚刚建成的大雁塔,穿过东侧一片殿宇,抵达树林掩

    映、溪水环绕的几间禅房。

    此刻寒冬腊月、树木凋敝,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密密麻麻纵横错乱,可以想见夏日之时树叶茂盛是何等遮天蔽日、阴凉静谧……

    溪水是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温泉水,缓缓流淌、水声潺潺、严寒不冻,水面上升腾起一片雾气,将这几间禅房笼罩其中,使得房舍若隐若现、犹如仙境。

    门前伫立着几个顶盔掼甲的兵卒,岑长倩识得是房俊的亲兵,赶紧上前说明来意。

    为首的亲兵入内通禀,片刻之后回转:“二郎正与玄奘大师饮茶,请岑长史入内。”

    岑长倩整理一下衣冠,在门口的玄关处换了鞋子,迈步进入禅房。木质地板光亮可鉴,阳光在南侧的窗户照射进来,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微小尘埃,一张茶几、几个蒲团,房俊正与一位相貌清癯的僧人相对跪坐,茶几上一

    壶清茶,香气氤氲。

    岑长倩快步上前,一揖及地:“在下见过玄奘大师。”

    玄奘抬起头,看了岑长倩一眼,微笑着颔首。他脸上的皮肤粗糙而褶皱,大抵是因为常年奔走于塞外番邦经受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光头圆润、眉峰疏朗,最特别则是那一双眼睛,仅只是看向岑长倩一

    眼,那明亮的眼神如同实质,饱含着热烈与智慧,似乎人世间一切虚妄都在这双眼眸之下洞察无疑、无所遗留,却又对一切都充满了热爱与眷恋。

    苍老的肌肤,挺直的背脊,消瘦的身躯,热烈的眼神……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了他的容貌,甚至难以估算其真实年纪。

    房俊在一旁摆摆手,淡然道:“大师乃世外高人,无需繁文缛节,坐吧。”

    “喏。”

    岑长倩乖乖的跪坐在茶几一侧,低眉垂眼,神情恭顺。

    玄奘笑着摇头,回应房俊的话语:“休要扯什么世外高人,既然身在红尘,又何谈孑然出世?红尘万丈远,心陷贪嗔痴,未到圆寂之日,谈何出世?”

    人之一生纠缠于红尘之中,六根难断、情难自己,唯有死去之后,才能真正摆脱一切业障。房俊就笑道:“如此说来,大师还在为在下逼着慧立大师捐赠兴教寺的砖石而耿耿于怀?哎呀呀,这个慧立当真不晓事,为了一些砖石喋喋不休也就罢了,可

    因此坏了大师您的修行禅心,那可就是罪过了。”

    玄奘看向岑长倩,指了指茶几上的茶壶示意他沏茶,岑长倩受宠若惊,赶紧执壶斟茶。然后玄奘才淡然道:“何谓禅心?避世不就非禅、见死不救非心,莫说区区一些砖石,若是有朝一日拆了这大慈恩寺能够拯救更多的百姓,贫僧自会亲自动手

    ”房俊则笑着摇头:“大师佛学精湛、一心赤城,在下自然相信您仁爱之心。然则佛门盛世而出山传扬佛法、接受信众供奉香火,乱世之时关闭山门、守着钱帛粮食不问世间疾苦,这却是常态。几部从天竺传承而来的佛经,既点化不了房贷赁田敲骨吸髓的佛门逆徒,更无法改变佛门自私自利的本源。说到底,偷盗、抢

    劫、信佛,都是一种生活手段。”

    信仰当然存在,真正的得道高僧也不是没有,然而更多的人却是依附于佛门这棵参天大树想要更好的活着而已。

    当信仰成为一种生活手段,很难保持其纯洁高尚。

    岑长倩在一旁听得心惊胆颤,咱家大帅这么勇吗?居然当着玄奘大师的面诋毁佛门。时至今日,玄奘历经艰辛前往天竺求取佛经成功返回而凝聚的巨大威望,加上朝廷官方予以的认可,使其成为天下佛门有实无名的真正领袖,只需玄奘说一

    句“狂悖之徒诋毁佛门”,就会使得天下佛门将房俊视为“异端”“仇寇”,然后凭借强大的影响力使得房俊声名狼藉、身败名裂。然而预想之中的不满甚至忿怒并未出现,玄奘轻叹一声,略显烦恼:“所以贫僧才说未至圆寂之日、难言出世,想要传播佛法,就必须广纳信徒,而广纳信徒

    ,就难免良莠不齐……故而‘贪嗔痴’乃三毒,纠结凡人一生,若能予以清除,天下处处皆佛。”

    岑长倩瞪大眼睛,房俊对佛门之指控,玄奘大师居然就这般认下了?

    似乎感受到岑长倩的惊讶,玄奘向他看来,睿智热烈的目光饱含笑意:“怎么,小施主难不成认为贫僧会为了佛门声誉,便矢口否认存在之事实?”

    岑长倩忙道:“在下不敢。”

    玄奘便对房俊道:“这位小施主年岁不长,根基未固,但天资俊秀、毓而不凡,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岑长倩很是惊喜,能够得到玄奘赞誉的人可不多,甚至可以凭借这一句评语迅速成名,却还是谦逊道:“不敢当大师谬赞,在下才疏学浅,一直跟在大帅身边

    做事,增长见闻、充实学识,不求闻达于天下,惟愿诚恳做事,于国有功、于民有益,如此足矣。”

    玄奘反倒因此对他愈发高看一眼,赞许道:“心性沉稳、勤勉谦逊,可为宰辅之才。”房俊见岑长倩略显窘迫,这孩子显然还不太适应旁人如此夸赞,便笑着道:“大师佛法精湛、洞彻世事,既然对你如此嘉许,足以见得你确实有高于常人之才

    能,然则世上天资聪颖之人何止百万?未必个个都能成就事业、青史留名,要有自信,不必妄自菲薄,但切忌自负。”

    “多谢大帅教诲,卑职定谨记不忘。”

    “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岑长倩略一犹豫,房俊笑道:“你以为大师说什么身在红尘、不能出世便当真是凡夫俗子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大师听在耳中、却影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