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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发动一场“玄武门之变”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们树立的榜样,告诉他们人生的命运并不是注定的,所谓的“天命所归”也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只要“胸怀宏志、敢

    为人先”,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这个宗祧承继的社会里,纵然不是嫡长子,也完全有可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去完成逆袭……对于个人来说,李二是无数人的榜样,他用自己逆袭成功的路径给所有人做了示范。但是对于大局来说,这种“不安本分”“逆天而行”的举措却是需要大加鞭

    挞的,宗祧承继的本意是让社会有序运转,一旦这个秩序被打破,所有人都“不认命”,那岂不是天下大乱?皇家更是对此严阵以待,始作俑者李二陛下自己通过“玄武门之变”逆而篡取,却也知道一旦这个规则流传下去子孙后代人人效仿大唐将永无宁日,所以他不

    断教诲自己的孩子们要兄友弟恭要谦让有序,哪怕对李承乾极度不满却也对于易储一事犹犹豫豫,始终不能狠下决心。

    及至李承乾登基,皇太子非是嫡出,关于皇位传承的危机又浮现出来,皇家岂能不对此予以重视,防范于未然?

    ……

    一场小雨淅淅沥沥陆陆续续下了多日,各条河流水位上涨,关中旱情得到极大缓解,等到天晴日出,中元节也到了。无数僧道自全国各地赶赴长安,这几日但凡进入关中的各条关隘、道路上手持通关文牒的僧道络绎不绝。长安城内的寺庙、道馆僧道汇聚、摩肩擦踵,就连

    大街上往来行走的僧道也较平常多出数十倍,城内的大慈恩寺、城南的草楼观更是人口汇集的重中之重。大慈恩寺内香烛缭绕,钟声悠扬,每日早晚功课之时大殿根本坐不下,僧人们都聚集在广场上席地而坐,诵经念佛之声汇集在一起轰然悠扬沉稳厚重,配合

    着环境当真有几分法度森严之意。

    终南山麓的草楼观作为举办此次道家“中元***”的道场,亦是人头攒动、香火鼎盛,不仅道家各派全部派人到场,就连许多云游道士也闻讯慕名而来。

    道家传承几千年,如此规模的盛会屈指可数……整个长安城都被佛道两家的盛会闹得沸沸扬扬,而随着流动人口激增,越来越多的商贩也涌入长安,没有摆摊的地方就背着货架挑着货担在各处寺庙、道馆

    附近游走叫卖,治安问题自然成为重中之重。

    不仅京兆府及其下属长安、万年两县衙役巡捕齐出,刑部、大理寺也派出官员坐镇于这几处衙门,遇到案件从重从快判决务必确保长安城内治安稳定。宿卫宫禁的左右领军卫、卫戍京畿的左右金吾卫更是全体出动,李勣坐镇承天门统御左右领军卫确保太极宫之安全,房俊则将帅帐设置在明德门外圜丘之下

    ,掌控整个长安局势,一切危险苗头都能及时予以摁灭。房俊的帅帐就设置在官道旁的大树之下,既然是临时设置故而就只是打了一个棚子,左右大纛耸立旌旗漫卷,一队队装备精良的兵卒簇拥伫立,威风凛凛杀

    气腾腾。纨绔们成群结队自明德门出入凑热闹,一会儿去往大慈恩寺,一会儿又赶赴草楼观,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之余见到远处坐在帅帐下威风煞气的房俊,纷纷表达

    心中的羡慕嫉妒。说起来这些纨绔之中一些年纪大的其实与房俊都是同龄,然而如今房俊已经功勋卓著官至极品,一言一行都掌控着这个帝国的前进方向,而他们还在青楼楚

    馆之间厮混,靠着祖辈的余荫浑浑噩噩的度日……骑在马上的窦德威看着帅帐下八面威风的房俊,瘸了的那条腿隐隐抽痛了一下,咬着牙道:“万物盛极必衰乃是天道,自古权臣哪个有好下场?且让这厮张狂

    几日,某等着看他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一天!”若论及对房俊之恨,窦德威敢说第二,没几个敢说第一。不仅在房家湾码头被房俊打断腿,更是在关陇兵变之时被房俊冲破他镇守的金光门导致局势彻底恶化,虽然仰仗着太穆皇后的余泽不曾在其后的清算之中丢了性命,却也因此只留下爵位被罢免了所有官职,时至今日依旧投闲置散跟着一群纨绔声色犬马,全然

    未能收到重用。

    每每阴雨天气腿痛难当之时便恨不能将房俊嚼碎了吞下去,此刻见对方这般耀武扬威,自是愈发嫉恨攻心。

    苍天无眼啊,此等卑劣阴毒之辈也能窃据高位?一味宠信他的李承乾也是个昏君!

    都该死!

    一旁的于胜则掩不住的艳羡,道出了一句名言:“大丈夫当如是也!”

    宰执天下、起居八座,这是所有男儿心目当中无比崇高的志向,岂能不心向往之?

    刘仁景则笑道:“某还以为你会来一句‘彼可取而代之",嘿嘿。”

    他与窦德威关系不好,但与于胜相交莫逆,今日出来游玩正好碰上于胜与窦德威同行,推脱不了只能结伴同游……

    于胜吓了一跳:“你可别害我,这话若是被房二听到还不得收拾我一顿?”

    看着人家房俊官居极品大权在握羡慕一下可以,可若是存了取代之心那性质就全然不同,真以为如今的房俊位高权重就不会如同以往那般打架了?

    这棒槌当初的蛮横形象实在是太过残暴,时至今日依旧给同一个时代的纨绔们留下深刻的印记,余威犹存……

    “喂!路边那几个,聚在一处嘀嘀咕咕干什么呢?过来过来,先通禀身份看看是不是被海捕追缉的贼寇。”

    一个校尉见到聚在一处的一伙纨绔嘀嘀咕咕时不时对大帅那边指指点点,顿时生出疑心,一边呵斥一边走过来试图询问。几人一看不好尤其是窦德威对房俊又恨又怕,唯恐被房俊见到趁机收拾自己,当下二话不说,打马就跑,于胜与刘仁景也不愿招惹麻烦,跟在窦德威身后向

    着终南山策骑疾行。

    其余十几个纨绔忙不迭紧随其后,一行人蹄声嘚嘚、仓惶逃遁。那校尉追了几步眼瞅着追不上,想要回头招呼同伴骑马追赶,但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回去站岗值勤,没有多生事端。看那伙人各个鲜衣怒马、气势不凡,

    想来都是权贵家的郎君,还是不要招惹是非为好……

    ……佛门“盂兰盆节”与道家“中元***”碰在一处,可谓普天同庆、热闹非凡,整个长安城都洋溢在节日的欢快气氛之中,朝廷各级衙门几乎同时停摆,但京兆府

    的后堂依旧人头攒动,算盘珠子的响声噼哩叭啦连成一片,清算各处寺院、道馆产业的工作紧锣密鼓的照常进行。马周是个务实之人,没心思去关注僧道们的争权夺利,只想着尽快将佛道两派的资产厘清,眼瞅着就要秋收了,把两派应该缴纳的税赋数额注定出来马上实

    施收缴。

    一个书吏捧着账簿走过来,禀报道:“府尹,这本账簿有问题。”

    马周喝了口茶水:“什么问题?”

    “这是万年县的账簿,上面记载着西明寺的田产,但是其中有多项与实际测量并不符合……”

    “本官不管这些细枝末节,直接说结论。”“……”书吏小心翼翼道:“地契虽然在西明寺,但账簿上并未载明这块地的来龙去脉,更无土地买卖的交割文书,所以应该是不知何人将土地投献于西明寺,

    借其寺院免税之资格予以逃税。”

    马周接过账簿翻了翻:“能确定吗?嚯,一万三千亩?大手笔啊!”大唐建国之初实行“分田到户”政策,每一个十八岁的男丁能分到一倾地也就是一百亩,其中二十亩是永业田,这是个人永久拥有的,死后可以传承给子孙,

    但只能种植榆树、桑树、枣树等,其余八十亩是口分田,所属权是国家的人活着的时候一直种植,人死之后国家要收回予以再分配。

    一万三千亩几乎就是一百个家庭能够分到的土地,可见当这些土地投献于寺院名下逃税的同时,已经有百余个家庭没有了土地,实际上破产……

    书吏忙道:“确凿无疑,只不过尚不能确定究竟何人将土地投献于西明寺以之逃税。”

    “管他是谁?”马周不以为然,将账簿还给书吏,吩咐道:“马上带人前往万年县衙,将这块地的所有的文书契约封存起来,收归国有,另外行文西明寺因其隐匿土地行逃税之实,按照这些年所逃税款之五十倍予以顶格罚款。另外,行文所有寺院、道馆若主动将隐匿之土地交出并且补足所逃之税款则既往不咎,否则全部予以顶格罚

    款,严惩不贷!”

    “这个……”书吏迟疑一下,小声提醒道:“能将土地投献于西明寺肯定不是普通人家,而且也绝对不会是孤例,应该是大有人在,如若顶格处罚、严惩不贷,是不是影响

    太大?”

    谁能将这么多的土地兼并下来并且投献于西明寺这样的天下名寺?不是勋贵就是宗室,普通的官员根本做不到。

    一旦予以严惩,必然触动一大批人,导致沸反盈天。马周怫然不悦:“如何应对接踵而来的麻烦是本官的职责,而你的职责只在于将本官交代的事情办妥,确保每一个环节都没有疏漏,如此上下一心、秉公执法才不枉陛下之重托、不负百姓之信赖,办好你自己的事,其余无需你过多担忧。”

    在大唐的权力构架之中分为三大集团,世家门阀、勋贵集团、李唐宗室。世家门阀根深蒂固利益纠缠,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屏蔽了中枢与百姓之间的沟通,使得“政令不得下乡”,国家要依靠他们去治理百姓、统治江山,自

    然不可擅动。

    然而与之相比,勋贵集团与李唐宗室才是真正不能触动的存在。

    之所以不可触碰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为直接也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两大集团的根基都在关中,而作为帝国京畿的关中地区绝对不能乱……西明寺乃是天下名寺,等闲人根本不可能与之有所交集,更遑论将土地投献于寺产名下帮助避税逃税,所以从西明寺的账簿之中查出投献土地之所有者,不

    是勋贵就是宗室。书吏的担忧是有必要的,咱们的任务是“清查寺院道馆之产业,厘定其所应缴纳之合理税额”,既然寺院道馆的田产也需要缴税,又何必多次将这些田产从寺

    院道馆的名下剥离出来呢?

    只要缴税就好了,管它到底是谁家的产业呢?这是正确的为官之道,但马周对此不以为然:“无论谁家兼并而来这些土地,都已经使得数百家农户家无恒业一朝破产,而那些人依仗权势依附于农户身上敲骨吸髓,若不能予以严惩,此风必将盛行下去,长此以往民无恒产、国将不国,断不可纵容包庇。此事无需多言,无论发生什么后果自有本官承担,你等只管依

    令而行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即可,去吧。”

    “喏。”

    书吏忧心忡忡却不敢违逆命令,只得转身回去召集了十余人组成一个临时小队,出了衙门直奔万年县衙。

    马周坐在值房里喝了口茶水,将自己的长随叫进来,吩咐道:“马上去往明德门外告知越国公,就说让他小心警惕。”

    “喏。”

    等到长随出去,马周放下茶杯,起身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一排枝繁叶茂遮挡浓荫的树木微微出神。这是早就预设的契机,希望能够由此引发宗室内部的分裂、对立,但此举之风险极大,因为谁也不知道在面对宗室内部即将对立之时,那些人会否铤而走险

    提前发动,更不知其由何处开始发动、以及发动之规模如何。但这个风险是必须要承受的,不然敌人始终躲在暗处上下串联、搅风搅雨,时刻面临敌人的威胁着实太过被动,只需将敌人从宗室之中分离出来,无论立即

    剪除还是予以监视都能夺回主动。佛道两派的盛会使得长安城人口激增、治安混乱,这是那些人提前发动之契机,但也给了四卫兵马集结布防掩人耳目的借口,现在就看那些人敢不敢提前发

    动,以及发动起来是何等威势。

    ……万年衙门之中一片忙碌,随着佛道两派盛会同时展开,不仅进入长安的僧道几十上百倍的增加,与此同时今日长安看热闹的民众、贩卖各种商品的小贩无以

    计数,甚至就连平康坊的青楼楚馆都大肆邀请其余地方的名妓前来打响自己的招牌……平常时候长安的常住人口就已经超过百万,如今更是暴增二十万有余,长安城内所有的客栈、旅馆、乃至于城外的驿站、平康坊的妓馆早已人满为患,对于

    治安的压力可以想象。

    谁都知道这一次佛道两派的盛会预示着彼此之间争斗的开始,这将是一场巨大的风波影响深远,没人愿意因为自身的失职而被动的卷入其中。

    所有官吏都时刻关注着长安城内发生的任何事情,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要全力镇压,确保不会引发乱子。

    所以等到京兆府的官吏闯进衙门,直接要求封账、查账的时候,万年县的官吏们一时愕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忙着丈量田亩清查资产厘定税率呢?

    再者说来,当下这个关口首要之事是保持局势稳定,维稳是重中之重,这般封账查账显然是有所针对,岂不是主动引发纷乱之危机?

    京兆府的人疯了吗?京兆府一众官吏见万年县官吏踟蹰不行、欲言又止,顿时不满,拿出马周的手令:“京兆尹手令在此,尔等需配合吾等行事不得有违,若是有所延误,严惩不

    贷!”

    万年县官吏并未因此松口气,按理说既然有手令那就好办了,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所有后果都由马周承担想推卸也推卸不了,但事实并非如此。谁都明白这意味着这些田地从此之后再不归原本那些寺院所有,而这些土地真正的主人将因此损失惨重,那些人是谁他们这些地方官吏清清楚楚,所以一个

    个吓得面色苍白瑟瑟发抖。却也不敢违令赶紧打开库房,在密密麻麻摆满库房的书架上寻找到一摞摞沾满灰尘的文书,搬到值房里任由京兆府官员查看,然后配合对方找出那些特定的

    契约文书,又在万年县土地账簿之上将这些土地勾除,另外登记造册。

    京兆府直接将这些田地从寺院产业之中剥离并且予以罚没,等同于向那些人直接开战。

    要出大事了……傍晚时分,京兆府官员将诸多投献于寺庙道馆的田产地契装车运走,万年县官吏这才松了口气,一边派人去通知正在城内各处身临一线的县令,一边赶紧往

    各处被收缴罚没了土地的人家送信。

    ……

    襄邑郡王府正堂内,灯火辉煌,历唐宗室济济一堂。

    此间几乎与宗正寺相提并论,不少宗室不服韩王这个宗正卿,反而与襄邑郡王李神符亲近,时常走动。

    “砰!”血气方刚的李冲虚狠狠拍了一下茶几,怒声道:“马周疯了不成?你收缴佛道两家的赋税自取收取便是,咱们投献于佛道两派门下的土地也甘愿缴税,为何还

    要一并查抄罚没?那是我汉阳王府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还有王法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主位上的李神符耷拉着眼皮,老神在在一声不吭,难观其喜怒。李道立很是同情,恨声道:“我家也有数千亩良田被罚没,原本此前被房二勒索已经山穷水尽了,现在连这些田地都没了日子可怎么过?马周此贼跋扈至此,

    将来必不得好死!”

    在场十余人七嘴八舌怒喝连连,都是投献于寺庙道馆的田地被京兆府无故罚没,自己没了主张只能无能狂怒,跑到李神符这边来求个章程。

    既然是领袖,咱们平常都听你的话,现在有难了你得给我们出头吧?

    然而李神符依旧无动于衷的模样,一言不发。李道立忍不住,问道:“叔王,此事你怎么说?这明显是陛下要向咱们下手啊,若是任由马周这般鼓捣用不了多久咱们的这点家产就被盘剥干净了,府上怕是

    连吃的都没了,到时候无米无钱如何襄助叔王成就大事?”

    “混账!”

    李神符双眼陡然睁开,凶芒毕露:“老夫何曾要成就什么大事?还用得着你拿出米粮来襄助?你给老夫说说看,你这番话语是何用意?你到底要干什么?!”

    虎老雄风在这一刻李神符怒气勃发戟指斥骂,吓得一众宗室小辈噤若寒蝉。

    李道立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面子过不去,可也醒悟到自己说错话,赶紧道歉:“是我口不择言,叔王勿怪。”李神符骂道:“我怪不怪你有什么打紧,这话传到陛下耳中你看陛下怪不怪!整日里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你府上有没有吃的与我何干?这大唐国力鼎盛威服四

    海,还未听闻有宗室饿死的,你若当真没吃的就去京兆府住下,马周用膳的时候你就跟着吃,看看他敢不敢把你给撵走让你饿死!”李道立两眼一亮,一拍大腿:“对啊!既然被马周逼得没活路了,还要什么脸面呢?再者说来陛下敕令僧道纳税,却未必让马周将寺院道馆的账簿折腾清楚将

    投献之土地全都罚没,这里头不仅有咱们宗室的,勋贵那边的土地也不少,被马周这么整下去活不起的可不是我一个!”

    李冲虚也兴奋起来:“只要咱们将人马纠集起来去闹一闹,就不信马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现在长安城纷乱不堪,万一再闹出事,他如何向陛下交待?”

    “要我说,索性就将事情闹大,现在整个关中都不安稳,若是能够借此寻到一丝机会……岂不妙哉?”

    “我们一直在等,可这般等下去何时是个头?”

    这句话打动了李神符的心。他一直是主张“稳中求胜”的,办大事不能一蹴而就而是要不断的隐忍,惟有耐心隐忍暗中积蓄力量,不动则已一动必定功成,而不是仓惶之间准备不充分的

    时候贸然举事,到时候处处漏洞只能是自取灭亡。陛下春秋鼎盛,可他现在七十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指不定哪一天便一睡不醒、撒手人寰……他等不起。

    李道立见李神符沉默不语显然有所意动,赶紧加一把火:“叔王,我方才说错了话,可道理却没错,古往今来想要办大事不仅要得道多助,更要有充足之钱粮予

    以支撑,没钱没粮屁事儿也办不成!”

    这话引发不少人附和,纷纷出言让李神符采取措施,他们与李道立一样未必是为了“大业”着想,而是不愿自家的产业被朝廷收缴罚没。

    更远的利益还未看到的,眼前的利益却已经受损,这如何得了?

    李神符花白的眉毛微微颤动,眼角耷拉着,沉默良久,才缓缓叹息一声,问道:“汝等打算如何为之?”

    李道立赶紧说道:“不如围攻京兆府衙门,马周曲解陛下之敕令对吾等合法之财产予以罚没,实在是天怒人怨,咱们逼着他打消这个主意!”

    李神符摇摇头:“马周何许人也岂能未汝等所逼迫退让?”“若是放在以往马周自然不会退让,可现在佛道云集、京畿不稳,尤其是朝廷趁机对佛道两派加税,固然两派明面上表示顺从,可实际上岂能不心生怨尤?更何况佛道两家看似强盛,实则内部派系林立、山头众多,未必上下一心认同各自领袖做出的决定。咱们一边去围攻京兆府引起风波,一边与佛道两派联系,必然

    有人跟进,到时候大势可成再不济也能逼着马周取消罚没,若是运气好操作得当,甚至有可能将局势彻底搅浑,咱们有机可乘……”

    说到“有机可乘”的时候,李道立按捺不住兴奋,狠狠拍了一下手掌。陛下虽然才能不足,但李勣与房俊这两人却是能力出众、威望绝伦,两人把持军队将局势控制得稳稳当当,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有,这边想要成事就必须一

    个混乱的环境,当下岂不是天赐良机?

    李冲虚站出来,义愤填膺:“我随你去!”

    李道立赞许的点点头:“大家众志成城,何愁大业不成?”李神符这回没摇头,犹犹豫豫举棋不定:“风险太大,太大,我看不行,马周乃是陛下宠臣,现在城里城外又有李勣与房俊坐镇,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强势人

    物,万一出了岔子我保不住你们啊……”“哪里需要叔王出面保住我们?我们是宗室啊,只要不是谋逆就算陛下又能拿我们如何?宗室稳才能天下稳,陛下不是傻子,他虽然重新房二、马周等人,却

    也应该知道谁才是大唐江山的基石!”“没错,咱们不是不能隐忍,可与其苦苦等待,何妨主动出击?即便不能搅乱局势有举事之机会,再不济也得将被罚没的那些田地讨要回来,否则还未等到机

    会来临便要饿死了!”李神符不置可否,说来说去,这些人未必是为了大事甘冒奇险,而是马周这一下罚没投献于寺庙道馆之田产算是掘断了这些宗室子弟的根,打得他们肉痛,

    这才纠集起来意欲去京兆府闹事从马周手里将那些田地抢回来。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往义,若是起事之时让他们冲锋在前绝无可能,这个时候却一蹦三尺高满口为大事而主动出击……

    说到底,还不就是让我给他们背书,一旦出现严重后果之时以宗室领袖的身份庇护他们?

    竖子不足与谋啊,既然如此,就随他们去吧。

    “这件事我是不赞成的,毕竟陛下敕令不得违逆,但我已经老了,约束不得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李神符终于表态,但并不是李道立等人所想的那样做出保证,这句话的意思是一旦出事我会出力,但终究结果如何不能确定。

    李道立便犹豫了,没有李神符在身后力挺,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去马周面前耀武扬威……然而初生之犊不怕虎,李冲虚虽然年届而立但血气方刚脾气暴躁,闻言也有所不满,当即道:“既然叔王不管我们,那我们自去争取便是,总不能怕这怕那一

    声不吭任人鱼肉吧?这天下是李唐的天下,就不信他马周还能翻天不成!”

    然后斜眼睨着李道立:“你去不去?”李道立骑虎难下,既害怕后果不测,又不舍那些被罚没的田地,之前被房俊敲诈已经使得郡王府的财货损失大半,若是再没了这些良田,郡王府将来何以为

    继?觉得李冲虚之言也有些道理,况且李冲虚乃是李孝恭的亲侄子,而李孝恭素来与房俊等人交好,而房俊又对马周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就算局势再是不妙,房

    俊也得给李孝恭几分面子吧?

    如此一想,问题不大。随即也站起身:“我高平郡王府如今财货匮乏、难以为继,家中上下几十口只剩下这么一点田地,若是不要回来都不知吃什么、花什么,纵然危险重重却也不

    得不硬着头皮前去京兆府衙门。万一有事还望叔王看在以往小侄孝顺恭敬的情分上多多照顾东平郡王府,则小侄感激不尽。”李神符唉声叹气、一脸无奈:“我已风烛残年,黄土都埋到脖颈了,连自己都护不住还能照顾得了谁呢?老了老了,没用了啊。这事我也只能说尽力而为,却

    是不敢给你们任何承诺啊。”

    “有叔王这句话就够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侄这就去了!”

    ……

    众人散去,惟有李孝协、李德良留下。李孝协有些不安:“叔王为何不阻止他们呢?马周那边办事太干脆、太强硬,须知那些田地不仅是宗室的,还有勋贵家的他这么一整势必触怒宗室、勋贵,引

    起一场风波乃是必然,按理说不该在这个当口招惹是非,所以难免有故意为之的嫌疑啊。”皇帝又不是傻子,岂能不知宗室内有人图谋不轨的消息?作为皇帝的心腹之臣,马周宁肯触发局势动荡给予“不臣之人”趁乱发动的机会依旧不管不顾一意孤

    行,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有诈。李神符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老态龙钟无精打采的样子,无奈道:“若马周只是刚愎自负,那么李道立等人或许真的能够掀起一场风波,咱们的确有可乘之机

    若这是一个圈套,那么马周等人不见到猎物上钩是不会放心的。”

    换言之,只要有猎物上套自取灭亡,那就意味着暗中图谋不轨的“不臣之人”已经遭受重创,皇帝那边就会放下提防之心。

    这才是真正的好机会。

    李孝协张张嘴,却没有说出话,一脸震惊。

    一直以来李道立都是李神符的坚定支持者,如今却被这个老狐狸丢出去当做诱饵牺牲掉……

    李孝协打了个冷颤,不寒而栗。

    李德良则一脸兴奋,低声道:“那咱们是否要联络各方做好准备,一旦局势对咱们有利,便立即举事全力以赴?”

    李神符想了想,摇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不能有半分异动。”

    野兽在面对猎人的捕兽夹或陷阱的时候,猎人会安排好各种各样的环境让野兽觉得绝对安全。

    将一个诱饵抛出去让陛下那边觉得宗室里已经不足为虑,这就算是达到了目的,至于更多不敢去想。

    李德良扼腕:“多好的机会啊,往后可不见得还能碰到。”李神符素来沉稳隐忍,不为所动:“越是好机会实则危险越大,你怎知不是猎人用食物堆砌出来的陷阱?世间之事就是这样,看上去一片坦途的时候,往往蕴

    藏着巨大的危险。”

    “可如此一来,高平王叔岂不是危在旦夕?”“危险是有的,但不至于致命,不过是投石问路而已。高平王也就罢了,李冲虚乃是江夏王的亲侄子,他若有事江夏王岂能坐视不理?断没有李冲虚安然无恙

    却高平王出事的道理。”

    李孝协与李德良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道理,心中的担忧有所缓解。

    看来这个老家伙虽然凉薄了一些,倒也并非狠如毒蛇,狠辣手段之下还是留有余地的,否则若是当真将李道立推出去送死,那可就太过让人毛骨悚然了。

    ……李道立、李冲虚等人出了襄邑郡王府,回头看看跟随而来的大概十余个宗室子弟,都是家中投献于寺院道馆的田产被收缴罚没的,虽然大唐立国未久宗室们百战余生功勋赫赫,还未如同王朝末年那般一文不值,但血脉有远有近、功勋有大有小,自然爵位有高有低、产业有多有少,高祖李渊那一支自然富有巨万、声

    色豪奢,但是其余太祖子嗣的境遇却差距极大。眼巴巴那么点家底需要维系一大家子奢靡生活已是不易,投献于寺院道馆想要逃税的田地又被罚没,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这些人已经积攒许久的不满几乎忍

    无可忍。李道立对李冲虚道:“咱们此去京兆府有些声势不振,你派人联络其余被罚没田产的宗室,我则派人联络勋贵,总是要人多势众将事情闹大才能给予马周足够

    压力。未免夜长梦多,这就前往京兆府。”

    “这事好办!”

    李冲虚当即答应下来,然后让仆从拿着自己的名帖去联络宗室,李道立则往交好的勋贵人家投递名帖,相约今夜齐聚京兆府衙门,找马周要一个公道。

    一时间,长安城中无数宗室、勋贵人家灯火通明,不少人带着仆从走出家门直奔京兆府衙门,各条街巷上灯火川流不息,终点皆是京兆府。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京兆府衙门设于布政坊西南隅与“胡袄祠”、“善果寺”毗邻西侧永安渠自南向北流过与西市隔着金光门大街遥遥相望。

    因最近长安城涌入无数僧道、行商、游客流动人口激增数万不仅将城内各处寺庙道馆住...

    满了就连城外各个寺院也已告罄。

    人多嘴杂,,鱼龙混杂街市上寻衅滋事、聚众闹事的事情时有发生。为维护长安城的治安京兆府令杨同光连日来一直严阵以待加强了巡逻力度并亲自坐镇衙门随时准备处置突发事件。

    这日正值午后衙门前传来阵阵喧嚣声。杨同光眉头一皱疾步走到衙门前院只见数百名僧人、道士和百姓聚集在衙门口吵闹不休。

    “府尹大人我等要讨个说法”人群中一名白胡子老道士高声疾呼。

    “你们有何冤情??”杨同光沉声问道。

    “大人善果寺的住持了空大师一夜暴毙死状凄惨我们怀疑是有人谋害了他!!”一名年轻和尚抢先说道。

    “胡说八道我们胡袄祠的住持灵虚道长也死了一定是那帮贼秃干的”一名道士厉声反驳。

    杨同光脸色一沉呵斥道:“肃静!!本官自会查明此事你们安分守己不得胡言乱语。”

    然而众人哪肯听他依旧吵闹不休。杨同光无奈只得下令差官驱散人群暂时封锁了善果寺和胡袄祠。

    经过一番调查,,杨同光发现两起命案均有疑点。了空大师平日里身体康健毫无疾病迹象却突然暴毙身亡;灵虚道长更是离奇,,死前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杨同光隐隐觉得这两起命案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背后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阴谋。为了查明真相他连夜调集人手开始暗中调查。

    【书友们五一快乐啊】“各家田产?”马周好整以暇:“京兆府今日的确收缴罚没了不少田地,只不过这些田地都是从各处寺院、道观的账簿上剥离出来,寺院、道观说不明白这些

    田地的来历,万年县的契约文书上更没有明确证据证明这些田地归何人所有,你这般打上京兆府衙门却不知有何证据?”

    宗室、勋贵子弟们面面相觑。证据是肯定拿不出来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田地,哪里有什么证据?只不过这些田地确实归各家所有,放在平时寺院、道馆也好万年县衙也罢,哪个敢“昧下”

    他们这些人家的田地?

    但若是较真儿非得让他们拿出证据,那的确是拿不出来。能拿出来也不敢拿,否则就跟关东、山东、江南等地世家门阀兼并的那些土地一样,要么上缴国库、要么用巨额的钱帛“赎买”,可那样一来他们今日前来闹

    事又有什么意义?“马府尹此言差矣,这些田地非是吾等置办,而是各家的父祖遗留下来传承至吾等手中,当年各家父祖随着高祖、太宗南征北战打天下,有些田地是赏赐而来

    ,有些则是缴获而来,虽然因为战乱年代的关系未能有详细的契约,但若需要自然有无数人可以出面佐证,京兆府总不能连这个都不认吧?”

    作为临时领袖,李景淑自然而然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充当“主辩”,只不过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且不够严谨。大唐立国不过区区三十余年,虽然早年间动荡不休战乱不断,但关中各地实行“均田制”之初所授予土地的详细明细清晰可查,只要京兆府仔细查证自然能够

    明了这些田地的授予者何人,都已经实行“均田制”了,这些田地就属于被授予的农户,何来“赏赐”“缴获”之说?不过李景淑也只是寻找一个理由而已,至于这个理由是否准确、正当并不重要,重点在于“各家父祖”,现在聚集于京兆府衙门的包括数十家宗室、勋贵,一

    旦引发这些人家的不满,无异于动摇了大唐的立国根基,你马周能否负的起这样的责任?

    “没错,若没有咱们父祖兄长浴血拼杀鏖战沙场,你马周一介寒门有什么资格居于庙堂之上?”

    “家中长辈拿命换来的东西却被你这贼人一句话予以褫夺,还有王法吗?”

    众人纷纷附和,声势鼓噪。马周不为所动:“田地乃国家立国之根本,绝对不容许以任何卑劣手段予以侵占、兼并,否则富者愈富、贫者愈贫,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只要你们能说明名

    下土地之来龙去脉,京兆府可以马上给与合法合规之手续,反之若是不能,则必然要对来路不明且有侵占、兼并之财物予以查抄罚没,这是国法,谁敢违逆?”要说天底下最不怕“国法”的人,自然就是眼前这些宗室、勋贵,文官犯法马上罢官、贬谪、甚至阖家发配,可宗室、勋贵犯法绝大多数时候都只不过是罚俸

    、申饬,最严重的也不过是降爵而已。

    毕竟相比于文官来说,这些宗室、勋贵因为利益攸关的缘故才是最“爱国”之人。

    只要不是“十恶”重罪,这些人根本不将国法当回事儿……

    “荒唐!没有吾等父祖兄长浴血搏杀哪来的国?没有国哪来的国法?现在居然用国法来盘剥、压榨吾等功勋之家,简直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

    “屁的国法!老子只认圣旨,如果有圣旨勒令罚没咱们的田产,咱们无话可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若是没有圣旨,谁也不能动老子的田地!”“诸位,多说何益?这厮根本就是个贪官酷吏,拿咱们的家产去铺平他逢迎媚上加官进爵之路,无耻之尤!咱们这就将他拿了去承天门扣阙,让陛下给咱们做

    主!”人群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顿时将情绪鼓噪起来,大家都觉得这话实在是有道理,作为宗室、勋贵,唯有皇帝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荣辱,区区京兆府哪有这

    样的权力?

    “没错,只有陛下能处罚咱们,京兆府算个屁、马周算个屁?跟我上,拿下这个酷吏!”都是一群平素无法无天、打架斗狠的年轻人,原本对于京兆府这样的衙门还有几分畏惧,可现在冲进京兆府的大门将京兆尹堵在大堂门口却也没能把他们怎

    么样,胆气瞬间就膨胀起来。

    若是再能将京兆尹当场擒拿,这样的资本怕是吹嘘一辈子都不为过吧?

    一帮宗室、勋贵子弟兴奋得红了脸,嗷嗷叫着便向正堂门口的马周冲过去。

    挡在马周面前的官员们一看不好,一边将马周推进正堂一边死死堵住门口抵挡冲击,口中大声斥骂:“冲击京兆府欺辱从二品官员,你们担当得起吗?”

    “速速退去,否则后果自负!”

    然而这些官员哪里是年轻力壮的宗室勋贵子弟对手?几下子便被冲击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可他们为了保护马周却也只能死死堵在门口不敢避让。

    场面混乱不堪。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嗓子:“咱们留在县衙的那些契约文书都被搬到京兆府来了,若是咱们一把火给烧了,还有谁知道咱们的田地在哪儿、有多少田地?随我

    来,咱们一间一间的找,将那些契约文书找出来烧掉!”一群人如梦初醒,与其跟京兆府硬刚,何如一举解决事情的根本?只要烧掉那些文书契约,这些田地自然在名义上不复存在,但接受他们投献的寺院、道馆

    绝对没胆子敢不认账将他们的田地贪墨。

    回头与寺院、道馆重新签一份文书,那些田地不就重新回来了?

    “兄台英明,跟我来几个人,咱们搜这一间!”

    “我来搜这间!”

    “这边这边,把门撞开!”

    百余人瞬间散开,乱哄哄奔赴各处值房、衙堂、官舍,敲门破窗蜂拥而入,有京兆府的官员试图阻拦便被踹翻在地,整个京兆府衙门乱成一团、狼奔豕突。从有人建议冲进正堂拿下马周开始,李景淑就已经懵了,他之所以敢充当“领袖”带着大家冲进京兆府是因为马周这件事做的的确过分,即便是到了陛下面前

    也会对宗室、勋贵予以维护,可若是拿下从二品的京兆尹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就算是为了朝廷颜面,陛下也必然对他们予以严惩。

    结果没一会儿的功夫居然又有人建议将那些文书契约找出来烧掉……

    李景淑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只觉得手脚发麻、眼前发黑、呼吸困难。

    完了!

    他怒目圆瞪,四下张望想要找到刚才建议之人,可四处乱糟糟人喊马嘶,哪里找得到人?

    情急之下连忙大声呼喝:“住手,都住手!这里是京兆府,你们胆敢纵火是想死吗?”话音未落,不知是谁从身后猛地推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耳边传来大声呼喊:“大家别怕,有句话叫‘法不责众",陛下还能将咱们这些人全都杀了不成?只要

    咱们不死,能将那些田地保住就算值了!”原本还有一些驻足观望、忐忑犹豫之人一听这话也放了心,在场都是宗室、勋贵人家的直系,虽然没有几个嫡系却也都是各家的核心人物,大家一起犯事儿

    ,陛下总要有所顾忌只能从宽发落。

    法不责众啊!

    马上加入搜索文书契约的行动……

    “找到了!”

    “在这里!”

    “能否确认?”

    “没错,就是这些,好多呢!”

    “火折子,谁带火折子了?”

    “你傻子,到处都是蜡烛还要什么火折子?”

    “让开,我来点火!”很快,火焰在正堂西侧一处房舍之中升腾而起,没一会儿的功夫浓烟便从门窗滚滚而出,一群纨绔子弟好似疆场之上打了胜仗一般振臂欢呼、兴高采烈,相

    互击掌庆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可比欺男霸女好玩多了!

    倏地,一阵沉闷整齐的声响从街上传来,脚下的青砖地面也微微震颤。

    不知是谁在门口处喊了一声:“不好,右金吾卫来了!”

    李景淑总算从迷茫震惊的状态恢复过来,大声道:“大家都留在这里同进同退,不能给人各个击破的机会!”之所以敢来京兆府闹事,就是依仗着“法不责众”,虽然京兆府纵火这种事到底能不能算在“不予追责”的范畴之内存疑,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右金吾卫也不

    敢将他们怎么样。

    总不能乱箭射杀吧?

    只要稳住局势,就还有谈判的资格。

    可一旦一哄而散被各个击破,到时候必然相互推诿联盟不攻自破。然而他话音未落,再度被人推了一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的同时,听见有人大喊:“别听他的,他想害死大家啊!京兆府纵火乃是重罪,一旦被捉到必死无疑

    ,咱们这么多人分散逃跑肯定有人能逃出去,生死各安天命,跑啊!”

    百余人犹如惊弓之鸟,闻声之后一哄而散,避开正门向着各个方向疯狂逃窜。混乱之中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不辨东西更没有关注脚下,倒在地上的李景淑捂着脸蜷缩着身子不知被多少只脚踩踏而过,忽然一只脚踩在他的肋部猛力跺下,

    他甚至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接着一股无以言喻的剧痛从心脏传来,张口惨叫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只是混乱之中一众纨绔子弟亡命逃窜,谁也顾不上谁,有人从西侧墙头爬上去希望借助墙外的永安渠逃遁,结果刚刚骑上墙头,便见到墙外永安渠的河堤上火把组成一道长龙,将附近照得亮如白昼,无路可逃。

    与此同时,分散至京兆府各个方向的纨绔子弟们都骇然发现外面已经被右金吾卫兵卒团团围住,兵卒列阵以待、骑兵往来巡弋,好似一张巨网一般罩住京兆府衙

    门,插翅难逃。

    纨绔们刚刚冒出头,一张张长弓、一把把劲弩、一杆杆火枪早已对准他们,箭簇在火把映照之下光芒闪烁、寒光凛凛。

    “妄动者杀无赦!”

    “从墙头跳下来,不准乱动!”

    “束手就擒吧,若敢顽抗,弓矢无眼!”

    “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再敢跑一步,格杀勿论!”纨绔们傻眼了都知道右金吾卫虽然名义上的大帅是张亮,可现在归房俊节制,房俊何许人也没谁不清楚,说杀那就真敢杀,军中上上下下又全是房俊的旧部

    ,这些人对房俊唯命是从,只要房俊下达“格杀勿论”的命令,管你是宗室子弟亦或是勋贵世子,照杀不误。而且右金吾卫兵卒组成的天罗地网毫无一丝缝隙,不知何时已经将京兆府围得水泄不通,这些纨绔当真有如瓮中鱼鳖一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除了投降束手

    就擒还能如何?

    之前聚在京兆府衙门里还能依仗“法不责众”胆大妄为,现在“联盟”已经溃散,谁敢直面右金吾卫的横刀箭簇?

    锐气已泄、畏惧顿生,老老实实趴在地上束手就擒。

    火把映照之下,大队骑兵自金光门疾驰而入,铁蹄踩踏青石板铺就的道路铮铮作响,风驰电掣气势雄浑,转瞬之间便来到京兆府衙门之外。

    西市这边的胡商正隔着长街遥望京兆府那边的闹剧,骤然见到这支杀气腾腾的骑兵,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急急向后退出几步,以免惹祸上身。在大唐,外族是没什么权力的,《大唐律》只针对大唐百姓,胡商一旦卷入官司是生是死是打是罚如何判罚全凭主审官员一念之间,所以胡人最怕官司,一

    旦不慎卷入官司,往往宁肯破家舍财也要取得和解,否则不仅钱财保不住,甚至有性命之虞。

    所以看热闹可以,但绝不能让自己成为热闹……

    不过人皆有好奇之心,见到这队骑兵军容齐整杀气腾腾,忍不住小声询问左右伙伴:“这是帝国哪一位大将军?”

    “越国公房俊啊,你连他都不认识?”

    “如雷贯耳啊,但真人还的确第一次见。”

    谁没听过房俊的名字呢?

    胡商之中不少自北地而来,领略过房俊兵出白道、纵横北地的威风,整个北地都在那一战之后一蹶不振,不知多少牧民、农户因此饱受苦难……躲在人群里的李道立心中惶急,李景淑带人闯入京兆府之后只能听到里边沸反盈天、吵杂不堪,紧接着右金吾卫便迅速开到将京兆府团团围住,他连派人入

    内报信都来不及。

    进了京兆府的人到现在一个都没出来,他根本不知里边到底发生何事,更不知右金吾卫为什么来得这么快,下意识就觉得事情不大对头……

    可现在京兆府已经被封锁戒严,内外隔绝,他也束手无策。

    ……

    骑兵部队抵达京兆府门口,早已围拢在此的右金吾卫将军孙仁师赶紧上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卑职参见大帅!”

    时至今日,房俊在左右金吾卫中无官无职,可左右金吾卫上上下下依旧以“大帅”称之,当然右金吾卫大将军张亮除外……为首的房俊翻身下马,一身紫色官袍头戴幞头并未穿着甲胄,亦未佩戴兵刃浑身上下并无统兵大将的威风煞气,上前拍了拍孙仁师的肩膀,温声道:“免礼,

    起来吧。”

    然后背着手闲庭信步走向京兆府大门,淡然问道:“情况如何?”孙仁师起身跟随其后,一手摁着腰刀,浑身甲胄铿锵作响,恭声回道:“数十名宗室、勋贵子弟带着各自奴仆家兵共计百余人,由东平郡王府世子李景淑带领

    冲击京兆府衙门,意图绑架京兆尹,后又在衙门里寻找各家投献于寺院道馆之田产证据,纵火烧毁一处房舍、账簿若干。”

    说话间房俊已经到了大门口,随口道:“李景淑呢?给我带过来,我倒是要问问是谁给他吃了豹子胆,居然胆敢冲击京兆府衙门?真是活腻味了!”“呃……混乱之中李景淑跌倒在地,不知被谁踩断了肋骨,口中吐血不止、大抵是断骨刺穿了脏器,有出气没进气了,军中郎中正在急救,不过应该救不活了

    “还有这种事?”

    房俊在门口处止步,吩咐自己的亲兵:“拿着我的名帖去太医局,寻两名医术精湛的太医过来参与救治,一定要尽全力。”

    “喏。”

    亲兵离去,房俊对孙仁师道:“传令下去,所有右金吾卫所属将校官兵就地待命,不得插手李景淑的救治,以免引起误会。”

    孙仁师楞了一下,旋即醒悟过来,后怕道:“我这当真是榆木脑袋,居然忘了此事!大帅放心,我这就传令。”之前房遗直在倭国遇刺险些丧命,其后查出与东平郡王府的嫡孙李少康有关,而李少康正是李景淑的嫡长子。由皇帝出面,东平郡王府舍出去大半家财这才

    平息此事,可房俊必然心中不忿。现在若是李景淑死在京兆府衙门,参与救治的是右金吾卫郎中、左右皆是右金吾卫将校兵卒,怕是要说不清楚了……

    等到房俊进了大门,便见到几个郎中围在倒地不起的李景淑旁边施以急救,而马周则背着手站在一旁,与房俊对视一眼,微笑颔首致意。房俊心中一暖,知道马周已经提前想到一旦李景淑死掉有可能引发的麻烦,所以亲自站在一旁,到时候可以给他做个人证,证明右金吾卫郎君的施救完全没

    问题……房俊抬眼查看,宗室、勋贵子弟及其奴仆家兵都被控制,一个个靠着墙边、屋檐跪在那里抱着头,着火的房舍也已扑灭,兀自冒着浓烟,平素整洁威严的京

    兆府衙门一片狼籍。

    见到房俊前来,几个郎中站起身。

    “情况如何?能否救治?”

    郎中摇摇头:“来得晚了些,伤者肋骨折断三根,断掉的骨头碰巧刺入心脏、胃部,当时就已经没救了,就算孙神医前来也救不了。”

    一旁的马周开口道:“稍后将救治的过程写一份详细的记录,拿来让我签字画押,以免后边有什么麻烦。”郎中感激鞠躬,他们已经知道死者是东平郡王府的世子,其后必然有宗正寺介入,这样一个身份显赫的宗室暴卒而亡,肯定影响甚大,稍有不慎就被卷入风

    波之中,他们不过是小小郎中,哪有能力自保?

    现在有了马周给他们签字作保证明他们施救过程全无问题,岂能不感激涕零……

    马周自然不是给他们几个郎中作保,如此做法是为了帮房俊剪除后患。

    打发人去宗正寺汇报,然后拉着房俊到一边无人处,小声问道:“这些人里头有你的人吧?”

    房俊果断否认:“没有!”马周目光玩味,哼了一声:“有没有都不关我事,不过操作痕迹过于明显了,先是突兀的提议抓我去承天门扣阙,然后又调转枪头寻找契约文书却烧了堆放杂

    物的房舍,接着李景淑混乱之中被人撞倒,又被踩死……等到宗正寺把这些人聚集起来询问,怕是会被有心人察觉到其中诡异之处。”

    房俊骂道:“真是废物啊,这么点事都办不好,麻烦!”

    “呵呵,你不是说没有你的人吗?”

    “有吗?我又没承认。”

    看着房俊耍无赖,马周无奈道:“这并不在计划之内啊,如此做法牵连甚广,确定有这个必要?”

    “牵连甚广才能人人自危,否则谁能拿他们如何?‘法不责众"可不是说说而已。”如此之多的宗室、勋贵子弟凑在一处,只要不是谋反就连皇帝也拿他们没法,当真一个个全都按律处置,整个长安城都能被他们身后的家族搅合得沸反盈天

    ,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法不责众”是个无赖招数,但很多时候真的管用……但现在不行了,一个郡王府的世子暴卒而亡,必然有宗正寺与大理寺介入,甚至御史台也会在一旁监督,如此大案要案必定牵连甚广,无数宗室、勋贵被席

    卷其中。这个时候谁都怕陛下趁机排除异己、大肆株连,又怕旁人胡乱攀咬,定然人人自危,正是大刀阔斧整顿宗室、勋贵的绝佳时机。

    马周叹服道:“都说你是‘棒槌"要我说就算是‘棒槌"也是一根雕花的‘棒槌",这种顺水推舟、落井下石的招数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但效果真的好。”

    房俊斜眼窥之:“你这是骂我心狠手黑还是夸你自己清白自持?”

    马周大笑:“那不是一样?”

    “行吧,好事你干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坏事我来恶名当世遗臭万年……韩王殿下来了,要不要迎一迎?”

    “不要了吧,你一般都是骑着马闯进韩王府的,忽然太客气的话恐怕韩王殿下心里发毛,晚上睡不着觉就不好了。”

    房俊不满:“当初年少轻狂做了一些失礼之事,人恒无过有错改之善莫大焉,怎能总记着旁人的缺点却见不到人家的长处呢?马府尹心胸狭隘啊。”

    马周冷笑一声:“你那是年少轻狂么?分明是胡作非为,真以为‘长安四害"之首是冤枉你了?”

    房俊顾不得生气了,很是苦恼:“这恶名怕是一辈子洗不清了,那天就连太子殿下都问我这个绰号是真是假。”

    马周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房俊哼了一声:“别笑了,李道立来了,待会儿人家哭的时候你在笑,不礼貌。”

    马周赶紧把笑容憋回去,肃容以待。变脸极快。

    见马周变脸极快、极其熟练,房俊嗤笑:“你这家伙浓眉大眼整日里一副忠臣义士的做派,却原来也是变脸如翻书如此熟练,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马周不以为然:“这与是不是忠臣有什么关系?人家死了人,咱给出一副节哀顺变的神情是出于礼貌,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人在这边嘀嘀咕咕,便见到那边韩王李元嘉已经率领一大批宗正寺官员进了大门,就连李孝恭也与其并肩齐至……赶紧停止说话,肃容上前见礼。

    未等李孝恭、李元嘉还礼,跟在后边的李道立已经快步小跑上前,急声问道:“吾儿现在何处?”

    他见一众宗室、勋贵子弟都被制服,知道事情不妙,想要趁着现在将李景淑捞出去,只要舍了这张老脸,韩王、河间王两人想必能够给他一个面子……

    房俊面容悲戚,唉声叹气:“世子节哀令郎在混乱之时不慎跌倒,又惨被践踏致使多处肋骨骨折伤及脏器,在下虽命人全力救治却实在回天乏术……”

    马周耷拉下眼皮心底鄙视,刚刚还嘲笑自己变脸如翻书,你也不遑多让啊。

    李道立整个人如遭雷噬,懵然当场,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

    肋骨骨折……伤及脏器……回天乏术……死了?

    “这这这……怎会如此?怎能如此?吾儿现在何处?”李道立面容呆滞,语无伦次,希望这是房俊与他素有旧怨故意跟他开玩笑。

    房俊指了指一侧:“就在那里,世子去看看吧。待会儿派人抬回府中治丧吧。”李道立跌跌撞撞走过去,见到平素生龙活虎的儿子此刻躺在冰冷冷的地面,双眼紧闭面容青黑,嘴角还残留着乌黑干涸的血渍,顿时浑身好似被重锤狠狠锤

    击一般猛地颤抖,继而两眼一黑,跪倒在儿子尸身前以首顿地,嚎啕大哭。

    哭声尖锐凄厉,自古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无以复加,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李孝恭与李元嘉也很是震惊,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房俊,虽未说话,但眼神已经道明含义:是你干的?

    房俊也未说话,连忙摇头,然后指了指马周。马周开口道:“当时情况复杂、局势混乱,右金吾卫赶到之后控制住局面才发现李景淑倒地不起、生息全无,右金吾卫的随行郎中紧急予以救治,但受伤太重

    、回天乏术,令人扼腕。下官全程旁观,郎中救治之程序、手法很是合理,李景淑的确是被人踩踏这才导致脏器受损而过世,与旁人无关。”

    李元嘉连连点头:“马府尹办事细心有担当,很好。”虽然房俊这厮时不时的骑马撞破王府大门闯进府里见人就打,可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小舅子,岂能愿意见他陷入“谋害宗室”的困境?现在有马周作证背书再好

    不过了。

    马周淡然道:“分内之事,理所应当。”忽然,正伏在儿子尸身上痛哭失声的李道立猛地站起来发出一声嚎叫,而后快跑着向房俊这边冲过来,两眼血红、张开嘴巴露出森森牙齿好似择人而噬的野

    兽一般,吓了大家一跳。不过未等他冲到房俊面前,孙仁师便已经箭步迎上去,一脚踹在李道立腹部使其剧痛之下止步弯腰,接着一记鞭腿狠狠抽在李道立的脑袋上,后者闷哼一声

    一头栽倒在地,孙仁师又是一脚踢在对方腹部,李道立整个人虾米一般蜷缩起来,口中不断呕吐,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却是连惨叫都发不出。没怎么说话的李孝恭蹙眉,说到底李道立乃是李唐皇族,被孙仁师这个武夫当众这般殴打则辱实在有损皇家颜面,咳了一声,不悦道:“一个年老体衰的匹夫

    而已,何至于孙将军这般对待?知道你对二郎忠心,不过东平郡王有丧子之痛,伤心恍惚之下做出不理智之举动情有可原,就此作罢吧。”

    “喏。”

    孙仁师赶紧应下,退在一旁。

    “叔父,叔父救我!我是冲虚啊!”一声叫嚷在另外一侧的院墙下响起,李孝恭蹙眉看去,见到李冲虚正挣扎着想要摆脱兵卒控制冲过来,两个兵卒畏于李孝恭的威势不敢用力却也不敢放了李

    冲虚,有些犹豫。

    李孝恭骂道:“闭嘴!有胆子做下此等蠢事却没胆子承担?蔡王一支没你这种没用的混账!老老实实呆着等候陛下处置,再敢胡来,谁也救不了你!”李孝恭的祖父蔡王李蔚共生两子,济南王李哲、西平王李安,李哲之子庐江王李瑗与隐太子李建成亲厚,“玄武门之变”时兵败被杀,留有三子,李冲虚便是

    最幼的一个。李安育有四子,李孝恭排行第二……李哲、李安两兄弟的关系并不好,分别效忠李建成与李世民,经历一场生死搏杀,所以两家往来极少。只不过李冲虚到底是他的亲侄子,虽然不能当场救下

    却可以提点一下,既然是“再敢胡来谁也救不了”,那就是这回不一定有事……

    李冲虚那边安静下去,李元嘉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满院子哀嚎求情的宗室、勋贵子弟,叹气道:“此间之事该当如何处置?”李孝恭略作沉吟,道:“这么多宗室、勋贵子弟,若是依照律法处置势必掀起轩然大波,法不责众嘛,当下僧道两派的斗争如火如荼搅合得关中不靖,若是再

    生事端怕是不好收场,不妨以寻常闹事之罪名予以处置,带枷、罚金、训诫如此而已。”

    李元嘉也倾向于如此轻轻放过,宗室里原本就已经暗流涌动,若是此刻大动干戈,鬼知道会否有人坐不住进而做出什么不臣之举。房俊却不这么看,他指了李景淑的尸体一下,提醒道:“若仅只是冲击京兆府也就罢了,息事宁人呗,可现在死了一个宗室世子,这件事恐怕就不是二位能够

    定夺了,怕是要由陛下决断才行,况且就算所有人都用以不予追究,怕是东平郡王也不干吧?”

    “狗贼!我儿必然是你暗中下毒手谋害,还我儿命来!”

    缓过气的李道立倒在地上依旧狠狠瞪着房俊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似要将房俊生吞活剥。李孝恭不满呵斥道:“此事与二郎何干?他根本都不在场!况且当时的情况混乱根本不知何人下手,最后一定是全无凭据不了了之,反倒若是因此掀起巨大风

    波将更多人卷入其中,你以为东平郡王府就能安然无恙?不如就此作罢,我出面让今日所有参与冲击京兆府的人家予以巨额赔偿,弥补东平郡王府的损失。”“放屁!你这老贼休要摆出一副公允的嘴脸,你们根本就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女干,是我中了你们的圈套,你们暗下毒手害了我的孩儿,我东平郡王府与你们不

    死不休!啊!恶贼,还我儿命来!”

    李道立又哭又嚎、大吼大叫,声嘶力竭、涕泪横流,整个人都被丧子的巨大悲伤折磨得痛不欲生、精神恍惚。

    李元嘉愁眉苦脸的叹气,见到马周在一旁安安静静,遂问道:“整件事宾王你全程目睹知之甚详,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置?”被冲击的是京兆府衙门,这是所有事情的源头,所以马周是有资格建议这件事的处理方式的,只要马周表示既往不咎,宗正寺就可以将这件事摁下去,以最

    低调的方式予以处置。

    他相信马周能够看得懂这件事背后的隐患与风险,也认为马周能够顾全大局。然而马周却一脸肃容:“堂堂宗室世子暴卒于本官衙署之内,本官难辞其咎,岂敢含胡了事?况且二郎率军赶来维持秩序适逢其会,怕是也洗脱不了干系,还

    是及早上报陛下知晓,然后宗正寺、大理寺、刑部一并参与侦破此案为好。”

    李元嘉与李孝恭不约而同一起看向房俊,李景淑死的如此蹊跷,这厮当真是无辜的?可无论如何,既然马周不愿息事宁人,李景淑也非得要个真相,那就只能按照规矩上报,然后由陛下降旨责令三法司会审、御史台监督,郡王府世子可不是

    小猫小狗,这是载名于皇族宗谱之上的血亲子弟,想要遮掩其死讯难如登天。

    李元嘉只得说道:“我这就入宫请示陛下,就请三位暂时坐镇于此控制局势,切勿使得混乱波及整个长安,否则后果堪虞。”

    “这些是吾等职责所在,就不劳韩王殿下操心了,你只管将分内事办妥即可。”

    房俊对待这个姐夫没有太多恭敬,言谈举止很是随意。李元嘉拿他没法子,虽然话不中听却也听得懂其中“少管闲事”的意味,明白这件事背后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便点点头,反身出了大门带着随从策马顺着金光

    门大街一路向东直抵承天门。李孝恭看了马周一眼,将房俊拽到一边,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混账怎地就敢冲击京兆府甚至还放火?我那侄子能否保得住?”

    房俊与李孝恭两人不仅是忘年之交、交情莫逆双方更有多处商业合作利益相通是最坚实的盟友所以李孝恭觉察到事情不大对劲便毫不忌讳的直接询问也尝试一下看看能否保得住李冲虚。

    这小子虽然混账但到底是...

    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弟而且自恃有功于李唐皇室尤其是有功于李二陛下若是能够利用房俊这个“靠山”未尝不可将李冲虚保下来。

    房俊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大将军可知李冲虚在皇宫之中作何”

    李孝恭微微一怔问道:“作何”

    房俊淡淡道:“作何与贵妃幽会夜宿金堤难道大将军不知”

    轰

    李孝恭只觉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声差点儿没栽倒在地。

    他万万没想到李冲虚竟然胆大包天,,竟敢染指皇室后宫与贵妃私通!!

    这罪名太大了,,大到连他这个亲王都保不住他。若是陛下震怒之下连累他李家那后果……

    李孝恭心乱如麻冷汗涔涔。

    房俊看着李孝恭的反应心中冷笑。早料到他会如此所以他才故意提起此事一是看李孝恭到底还有多少胆量去保李冲虚二是借机让李孝恭欠他一个人情。

    “大将军不必惊慌其实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房俊缓声道。

    李孝恭急忙问道:“如何转圜??”

    房俊道:“昔日大将军从突厥救驾有功陛下甚是敬重只要大将军出面亲自向陛下陈情或许还有可能保下李冲虚一命。”

    李孝恭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陛下震怒之下不答应呢??”

    房俊道:“届时自有我出面相劝。”

    李孝恭知道房俊的能量闻言当即点头:“好我这就入宫”

    房俊微微一笑:“大将军且慢我劝大将军还是先想好措辞此事乃机密切不可泄露半句否则一旦传到陛下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李孝恭悚然一惊赶忙道谢。

    房俊送李孝恭出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不禁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李冲虚这个滑不溜手的家伙注定要成为他的棋子了。!!

    堂堂帝国宰辅居然如同“官蠹”一般滑不留手、毫不负责任气得李神符眉毛颤动恨不能用拐杖狠狠的给李勣敲上一棍子。

    “此事影响甚大一旦陛下打算彻查不知多少人家都将被席卷其中到那时候整个长安城的宗...

    族势力都将人心惶惶由此引发的动荡难以想象”李神符指着李勣的脸面厉声喝道:“李勣做事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如此行事未免太过狠绝!!”

    “李尚书所言甚是老朽身为宰辅首当其冲自当勇担此责可是若要老朽做出牺牲那就要铁证如山不能凭着几句猜测就让老朽身败名裂。”李勣执掌朝政多年自然练就了一副百折不挠的性子岂会轻易屈服。

    “证据哼”李神符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几张纸笺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这些供状皆是大理寺刑部所收俱都指认你府上有私藏***还意图拥立李承乾为帝若非事出突然恐怕你府中早已被翻了个底朝天”

    李勣脸色铁青,,他自然是清楚这几张供状的分量一旦被呈交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供状都是胁迫所致不可全信!!”李勣强自镇定辩解道。

    “哦这么说李尚书是承认府中有私藏***”李神符抓住了李勣话中的漏洞穷追不舍。

    “老夫是宰辅收藏几卷***有何不可”李勣反唇相讥,,“莫非李尚书身为朝中重臣就没有收藏过一本***??”

    李神符哑口无言他虽然不曾收藏***但府中藏书甚多其中难免有些擦边球的书籍。若真要较真起来恐怕他也难逃干系。

    一时之间李神符与李勣争锋相对唇枪舌剑谁也不肯让步。朝堂之上气氛紧张凝重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般。??

    翌日清晨太极宫的朝会之上,果然御史言官们争先恐后、群情汹汹,纷纷指责宗室、勋贵子弟无视国法、恣意妄为,长此以往必将孳生横行不法之徒、不忠不孝

    之臣,帝国社稷之根基动摇崩裂,必须予以严惩、以儆效尤,狠狠杀一杀这些歪风邪气,对宗室、勋贵的队伍加以肃清。

    御史是一个清贵的职位,不畏强权、不敛钱帛,即便面对一品大员、超品亲王亦能仗义执言,在皇帝面前尚可犯颜直谏,算是文官当中的清流。可没谁想要当一辈子御史,只要做出功绩便可以之作为跳板走出御史台成为一名务实的官员,三省六部、天下州府,往往都是越级提拔,从六品下的侍御史

    可以一跃成为正六品下的下州长史、上州司马,甚至成为正六品上的京兆、太原、河南府诸县令,前程似锦、官途无量。

    按部就班,这是官场规则。然而宗室、勋贵却是规则的破坏者,这些依仗父祖功勋得以钟鸣鼎食、奢靡无度的纨绔们无视一切规则,仅只是在皇帝面前得了宠幸便可以平步青云官路亨

    通,一步越过寻常文官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走过的路。

    所以在文官眼中,宗室、勋贵与“佞臣”“幸臣”等同,他们破坏规则、践踏规则、超越规则,是必须时刻盯紧一旦发现其犯错就要重重打击的对象。

    现在这些宗室、纨绔居然胆敢冲击天下封疆第一的京兆府,这如何得了?

    若是不能予以严惩,他日御史们都成为地方官难道要时刻承受这些“不法之徒”的冲击?

    ……

    面对御史言官们在文官大佬背后撑腰之下人人喊打的攻势,有心为那些宗室、勋贵子弟说情的人也都噤若寒蝉、三缄其口,站在殿上一声不敢吭。这个时候谁敢站出来谁就将遭受御史言官的“集火攻击”,放眼朝堂除去寥寥几人之外没人可以抵挡这种潮水一般的攻势,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颁布旨意

    ,责令宗正寺与三法司共同审理“冲击京兆府”以及“李景淑暴卒”两宗案件。

    值得一提的是,除去这四处大唐最高执法机关之外,并未上殿的宗室郡王李神符作为“皇帝特使”全程参与案件审理并从旁监督……殿上都是一路阴谋诡计之中披荆斩棘走过来的,闻弦歌而知雅意,都明白这算是陛下给予李神符的警告,毕竟谁都清楚整件事的背后肯定缺不了李神符的兴风作浪,看来陛下的忍耐已经到了顶点,再是宽厚的性格也受不了自己的宗亲在背后捅刀子,用这种方式让李神符与那些参与冲击京兆府的宗室、勋贵划清界限

    ,以此打消李神符在宗室内部的威望。

    这位宗室的老祖宗日子不好过了呀……朝会散去,房俊快走两步与戴胄并肩而行,小声说了两句,戴胄脚下不停微微蹙眉,低声回道:“二郎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徇私枉法么?再说这个案子非是我一

    人做主,三法司共同审理我就算想要徇私也做不到。”“哪里是徇私?那小子本就是个草包,被人蛊惑一通便跟着往前冲,蠢得厉害,且能力平平,既不是首犯更不是要犯,再者说也不是让你给他放了,按照最低

    一档处罚便是。”

    “我看着办吧,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没办法,河间郡王开口,小侄着实推脱不掉,又无法可施,只能劳烦您老人家了。”

    “哼哼,不能给你什么保证,尽力而为。”

    “如此就多谢了,小侄承您的情。”“废话少说,您赶紧快走几步吧,没见到不知多少人都盯着咱们呢?这种事私底下传个话就行了,非得大庭广众之下凑过来,难不成嫌弃那些御史言官最近没

    有弹劾你?”

    “我会怕他们?他们怕我才对!”

    “你不怕我怕啊!快点走吧……”

    “真是官场越长胆子越小,您戴寺卿铁骨铮铮、两袖清风岂能怕那些乱吠乱咬的御史?不会是有什么贪墨渎职甚或作风不检的龌蹉事被抓到把柄了吧?”

    “胡说八道,快滚!”

    ……御史大夫刘祥道是个油盐不进的只听陛下的话,其余一概公事公办、铁面无私,新上任的刑部尚书韩瑗与他乃是故友,只不过这些年双方阵营不同、利益不

    同,早已渐行渐远,韩王李元嘉已经打定经打定主意不在这个案子当中牵涉太深……所以李孝恭托付他关照李冲虚之事他只能拜托戴胄。

    好在戴胄此人虽然公正却很有人情味儿,虽然不会践踏规则却总会在规则之内与人方便,很会做人,侄子戴至德与房俊交情甚佳,算得上是通家之好。

    戴胄办事稳妥,既然答允下来就不需房俊操心……回到明德门外帅帐,将麾下一众部将交到面前耳提面命,不要因为宗室、勋贵那些纨绔子弟被抓捕下狱便疏忽懈怠,李神符被陛下逼着“从旁监督”案件审理

    ,这是极其消耗其威望的招数,而李神符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威望早已视如命脉,万一这老贼铤而走险会导致局势骤变,不得不防。至明德门外已经巳时初刻,饥肠辘辘的房俊让人煮了一碗汤面就着咸菜醋芹吃了,漱了口,岑长倩已经煮了茶沏了一杯放在桌上,房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忽然想起一事:“张亮呢?”左金吾卫大将军程务挺率军坐镇玄武门外,防卫玄武门至渭水一带,房俊唯恐张亮在右金吾卫搅风搅雨,所以亲自节制右金吾卫率军镇守在明德门外,可身

    为右金吾卫大将军的张亮却一直未曾露面是怎么回事?岑长倩给自己给斟了一杯茶,坐在房俊下首,闻言笑道:“长安气候炎热,晚间无风的时候更是蒸笼一般,陨国公睡觉踢了被子不小心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今

    早派人前来说是要休沐几日,军中一应事务由大帅您全权处置,他无有不允。”

    “呵,装病不起便能够置身事外不掺和这些麻烦事,这厮当真是鬼机灵。”房俊哂笑一声,不屑道:“按理说陨国公这人才能是有的,尤其擅长水战,否则太宗皇帝当年也不会对其委以重用,只不过其人心胸狭隘、鼠目寸光,立场不

    坚、摇摆不定,这种两面三刀吃里扒外之辈在官场上最是惹人厌,若非依仗当年功勋早就被投闲置散了。”“现在虽未投闲置散,可右金吾卫军上下都对他缺乏敬畏,空有一个头衔却谁也指挥不动,最好笑是前脚卸任刑部尚书后脚便被韩瑗接任,想回刑部也回不去

    ,追悔莫及啊。”

    “哼,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好高骛远贪得无厌,之所以有今日又怨得谁来?”

    之所以张亮跌入现下进退维谷两头受气的地步,完全是从觊觎右金吾卫的兵权开始,可他难道就不想想别人一手组建拉扯起来的部队岂能容许让他染指?

    自作孽,不可活。看了看天色,房俊吩咐道:“派人去太医院寻两个太医去给陨国公诊治一番,当真有病就罢了,若是小病或者没病,告诉他未时之前到此处报道,迟至或者不

    至,军法论处。”

    想要摘桃子就冲上来,不想沾麻烦就躲起来?

    想滴美!

    岑长倩笑起来:“喏!”他觉得房俊此举有些过分,毕竟张亮乃是如今仍旧活跃在官场上为数不多的贞观勋臣之一,这等打天下的老臣是需要体面的。但想要不断打击张亮的威望、

    消磨其信心、使之彻底丧失掌控右金吾卫的野望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官场之上打击政敌无所不用其极,哪来的温良恭俭让?

    而王玄策对张亮的挑战、压制,对于张亮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房俊又把亲兵首领卫鹰叫过来:“去京兆府坐着,探查审案的进度有什么消息回来禀报。”

    “喏。”

    卫鹰带了两个同伴策马疾行绕过大半个长安城,自金光门入城直抵京兆府衙门。因在佛道两派共荣举办盛会期间,长安城行人如织、车水马龙,西市却不似以往那般喧嚣吵杂,所有胡商都尽可能的偃旗息鼓,走路贴着墙根、连说话都很小声,昨夜京兆府的动静把他们吓得不轻。商人是对政治动向最为敏锐的一个群体,毕竟在这个法制不健全的时代一道政令就可以让他们倾家荡产,岂能不时时

    关注、并且加以分析?

    但凡那些富甲一方并且活得长久的,无不都是掌握并且顺应了政治时势……而作为政治斗争的附属品,一场不同阶层的权力倾轧就会有无数商贾或者财源广进、或者倾家荡产,作为整个大唐商业群体最底层的胡商对此恐惧忌惮,他

    们宁可不去依靠强大的援助发财致富,也绝对不愿莫名其妙的成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一旦大唐权力阶层出现动荡、局势变得波诡云翳,胡商们就开始有多远滚多远,避之唯恐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