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操道:“据闻乃是尚书右仆射、越国公房俊所倡议诸位大臣一致附议陛下允准责令京兆尹马周率先于京兆府辖内试点施行,,择选利弊、探知优劣而后予以完善再施行天下。”
“当年太宗皇帝曾赞誉次子‘宰...
...辅之才"房俊以年轻之姿便受此殊荣想来才华出众胸志不凡。这‘安居乐业、安置流民"之策可算他一展抱负之शुरुआत值得期待啊。”
王文佐点头称是:“正是如此。此策既能安抚流民安定社会又能盘活府库增加赋税可谓一举多得。若能成功施行,,这房俊...恐怕要名垂青史了。”
李贤眉宇间透着几分凝重:“房俊此人才智谋略俱是上佳。他身为尚书右仆射又受陛下宠信日后恐怕会成为朝堂栋梁。”
王文佐轻笑一声:“殿下何必杞人忧天??房俊再有本事也不及殿下您尊贵。更何况他还与当朝诸多权贵不睦恐难有成大事之机。”
李贤沉默不语心中却暗道:房俊与李义府、许敬宗等权贵不睦不错但当今聖上却十分赏识他。况且本王此番被废恐怕难以再争储位这江山社稷终究是兄长的。
想到此处,,李贤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悲凉。他贵为李氏皇子却命运坎坷不仅被废太子之位还被圈禁在府邸之中。而房俊一介臣子却前途无量这让李贤心中颇为不甘。
但王文佐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房俊与众多权贵不睦恐怕日后会招致祸患。也许这正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李贤眼神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沉声道:“本王明白。房俊虽有才华却行事鲁莽得罪了不少权贵。本王日后若想有所作为不妨从这方面入手。只要让房俊众叛亲离孤立无援那么他的才华谋略也无处施展。”
王文佐听罢眼睛一亮:“殿下英明!!房俊此人虽有才华却太过锋芒毕露树敌甚多。殿下若能从这方面入手倒是有可能将他扳倒。”
李贤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势在必得之色:“本王要让他知道这大唐江山并非他一个小小的臣子可以左右的。本王才是李氏的嫡长子才是这江山的正统继承人。他房俊只能臣服于本王脚下。”
窗外,,明月高悬清辉洒落世间。李贤眼中闪烁着野心与决心。他相信只要自己耐心谋划终有一天他会重拾往日的荣光成为这大唐的至尊。
而房俊则会成为他踏上巅峰的垫脚石。
此时远离洛阳的房俊并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阴谋正在酝酿之中。他正忙着在安置流民推广新作物的道路上大展拳脚。他相信只要自己勤恳耕耘不负圣恩终有一日自己也会名垂青史成为这盛世大唐的功臣。
当年蕲黄一带发生瘟疫,道信禅师不顾个人安危深入其中钻研病理,成功治疗瘟疫,其后又发现一种芥菜粑不仅可以治愈疥疮,对一切高热之症都有疗效,不过
他们并不知道孙思邈早已与房俊一起培育成功青霉素,比芥菜粑更高端、效用更佳……
义褒奇道:“孙思邈乃是道家表率,时至今日道家之所以有如此之隆誉大半是因孙思邈而起,师兄不理俗事也就罢了,岂能反而助他人威风呢?”弘忍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一双明亮的眼眸盯着义褒,缓缓道:“佛陀自觉觉人,摧服魔众而领悟大智慧。佛法将要兴起之时,天雷震动,闪电闪耀;教化任务完成后,也就如同薪尽火灭一样。我佛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应缘而来;天赋光明之德,无所不至。昔日佛心萌发,人们常常能看见佛光照耀;如今人们都渴望
往生佛国净土……佛心即慈悲心,若无悲悯苍生、慈爱世人之心,如何度往佛国净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义褒,你着相了。”这一番佛偈好似洪钟大吕一般在义褒耳边响起,震得他心旌摇曳、面色苍白,旋即离席而起,跪坐于弘忍脚前,双手合十,诚惶诚恐:“贫僧坠入魔道而不自
知,浑身业障佛性蒙尘,幸亏师兄教诲这才幡然醒悟,罪过,罪过。”弘忍重新笑起来,笑容纯粹温和、眼神湛然明亮:“吾等是人,并不是佛,人恒有过,过则改之,大善。所以能够空、有双照,住于真俗不二之境;泛六度之
舟在生死欲河之上,驾三乘之车在三界火宅之中。
义褒面色肃然,再度合十:“贫僧受教了,待到此间事了,定前往双峰山拜偈于道信禅师座前,聆听教诲。”玄奘讶然,如若义褒果真成行,且接受道信禅师之点化就意味着东阳金华山法幢寺一脉皈依于“禅宗”,使得“禅宗”在南方的影响力更上一层楼,对于整个佛
门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弘忍合十还礼:“定扫榻以待。”玄奘不耐烦那些凡尘俗务,但却痴迷于佛法,自己的佛性见解被外间称为“唯识宗”,核心教义“万法唯识”“唯识无境”,与禅宗“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
人心见性成佛”的思想看似迥然有异却又互有关联,遂诚心向弘忍请教。
而弘忍作为“禅宗祖师”道信禅师的亲传弟子,自是佛法精湛、见解独到,两人相互讨论、各有进益,一时间淋漓酣畅、沉醉其中。一旁的义褒却时不时露出苦笑,菩提达摩入中土传道不过一杖一钵而已,刻苦修行、以身为道,无念无欲、随性而为,此之佛法之至高境界,然而真正弘扬
佛法使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大乘佛法为世人所知、所接受,却是在僧璨之时。
初祖达摩将禅法带到中国,当时人们是遇而未信,至二祖慧可时,人们是信而未修,在三祖时才是有信有修,何也?皆在于僧璨对“禅宗”之改革。菩提达摩出入中土,信仰接触者多为贵族,僧璨改变靠上层弘法的方略,变为在村夫野老中随缘化众,使得信徒大增、佛门之声势大涨;无论“禅宗”亦或是其余佛门派系,初始之时皆在都市城廓建寺院,而僧璨却在深山僻壤布道场,大肆接受信徒之捐赠、布施,使得佛门与信徒之间的联系愈发密切;然后,变居住
无常的“头陀行”为公开设坛传法……无论其中哪一样变革,都要与“钱”有所联结,通过世俗的方式运作每一座寺院、每一处道场。赁田、放贷、香火……这些俗物的确使得佛门名声有瑕,可若
无这些,拿什么去广建寺院?拿什么去获取信徒?拿什么去宏扬佛法?你们清高、出尘、无暇,都顶着佛门禅师的名头受到世人敬仰,却为何不曾低下头来看一看自己脚下的淤泥?为何不曾想一想是什么支撑着你们的梦想让你
们高高在上、光耀当世?一贯平静的佛心泛起波澜,看着讨论激烈的两位高僧大德,义褒心底泛起一丝恶趣味,他给两人面前的茶杯斟满茶水,轻声道:“朝中已经有风声传出来,打
算对佛道两派加税,且率先在京兆府辖区之内试点施行……不知两位应当如何应对?”
“……”
讨论终止,两位高僧不约而同看向义褒,神情有些茫然。玄奘不解:“虽然化外之人、不入红尘,然佛寺究竟存在于大唐土地之上,更受大唐之度牒,自然要遵循大唐律法,朝廷既然要加税那就加税好了,大慈恩寺
应予以配合。”弘忍低头喝茶,他的道场在南方,加税之事既然率先在京兆府施行,那么他无论心底怎么想都不会轻易发表意见,这里是关中、是长安、是玄奘的影响范围
,“禅宗”必须予以尊重。
更不能让玄奘误会“禅宗”有北上传道之意图……义褒虽然并非住持大慈恩寺,但深得玄奘之信任,自从入京参与翻经院便被玄奘赋予重任接管寺中事务,苦笑道:“大慈恩寺还好,因是当今还是皇太子之时为文德皇后祈福,所以得先帝敕命所建,一应用度皆来自于皇家内帑,资金富余。可其余寺院却未必有大慈恩寺这般待遇,寺中僧众讲法传道之余还要躬耕农田
、经营商铺,即便有香客布施,所余也不多。若是朝廷加税,怕是生计维艰,谈何弘扬佛法?”玄奘不管俗物,却并非不知俗物,闻言面色不变、语气浅淡:“佛法初入中土之时,传道僧着百衲衣、穿芒草鞋,所倚者不过一钵一杖而已,然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使得佛法大行天下,世人皆皈依我佛。然则今日之境遇较之以往更甚百倍千倍,佛法之弘扬却举步维艰,使我不得不远渡关山、跋涉千水赶赴天竺求取
真经……今日之佛门,早已被钱帛所玷污,再不复往昔筚路蓝缕、一心向佛矣。”他虽高高在上、被誉为佛门第一,受世人崇敬,却并非不知民间对于佛门之褒贬,兼并田地、租赁放贷,甚至官僧勾结、大肆敛财……弘扬佛法的确需要钱
帛,可是当钱帛玷污了佛法之纯粹,自当予以取舍。他用一双湛然清澈的眼眸看着义褒,缓缓道:“佛之真谛,在于慈悲,世人爱我敬我信我,亦在于慈悲,佛陀以真法度世人,即是慈悲。若舍却慈悲,何以为佛?真水无香,纯净如法,然一滴水中亦有三千世界、十万生灵,故而佛门之中亦难以永葆纯净,难免有依附于佛门而自私自利者,此乃天道,无以违抗。然凡
事有度,一旦过度,即为魔障,佛门清净之地,总归是要时时扫拭、不染尘埃。”
世俗之间无外乎钱帛,但任何时候都不能过度,否则佛门成为贪婪敛财之所以必然受到世人之唾弃,没有了纯净自如的法则,何谈弘扬佛法、普渡众生?见义褒面露惭色、心有触动,玄奘温言道:“大唐皇帝据有天下,运转金轮、统御四海,身居帝位、君临万国,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佛陀虽高居三十三重天
俯瞰世间,然佛法亦要总归是要在世间运转,自当遵从世间之规则。”
义褒一身冷汗涔涔而下,诚惶诚恐:“是我修为不够、佛心不稳,被世俗之贪欲迷惑了心志,险些坠入魔道、万劫不复,使得佛门遭受灭顶之灾。”
佛陀超脱三界、逾越五行,但佛门子弟却依旧身处红尘,不得不接受大唐律例之管辖。
即在大唐治下,就要遵循大唐律法。
人世间的帝王掌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生杀予夺一言决之佛门以往之所以曾经屡次遭受灭顶之灾,皆在于对于己身的力量失控进而威胁到皇权。如果佛门依仗遍及天下的信徒为底气抵制朝廷的加税政策,必然使得朝廷震怒,皇帝认为皇权受到威胁,再加上道家在一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万一再出
现一次“灭佛”之惨事……想一想那后果都感到毛骨悚然。弘忍展颜一笑:“佛的光辉照耀六天,佛法之云荫蔽十方世界。向西越过流沙,扩至天竺的疆域;向东抵达大海,延及阿閦佛国。声威教化激扬无边无际,车
乘文书通达有顶之天。佛历劫数,小劫一千六百八十万年……何必争一日之短长?”义褒合十道:“稍后便传令京兆府各处寺院,一致配合朝廷之政令,然后由戒律堂审核三年之内账目,若有贪婪敛财、作女干犯科者定予以严惩,净化佛门,消
弭信徒对佛门之怨忿,重现佛门慈悲。”
玄奘低眉垂眼,双手合十:“我佛慈悲,正该如此。”他也知当下佛门何等藏污纳垢、贪婪下作,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南北朝之时佛门遭受荼毒、一度暗无天日,直至隋唐一统、天下大定,由衰转盛的过程
之中难免吸纳而来不少投机之辈,现在想要一朝剔除,谈何容易?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月盈月亏、潮涨潮落此乃天道,否极泰来、盛极而衰亦是寻常。心中有佛就好。
马周素来雷厉风行,从陛下那边得了“试点”的任务,马上召集京兆府官员商议如何施行,先清点了辖区内道观、寺院的资产,又清查了一遍道士、和尚的在册人
数,一一汇总之后,责令属下官员组建一个临时的“清查小组”,只待他与佛道两派谈判之后便马上丈量田地、磋商税率。
甚至将京兆府所有巡捕、衙役都集中起来,又联络了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一旦有事马上封锁长安进出路径,镇压一些骚乱动荡。
然后又与民部尚书唐俭商议税率的制定。唐俭警告道:“佛道两派之影响力非同凡响,加税之态度不能过于强硬,其实朝廷更在乎的是能否破开一道口子对这两派加税,真正加税多少并不重要。你一
定要掌握好这个度,不能过激,否则一旦引发佛道两派之强烈反弹,你就会被第一个推出去承担责任。”朝堂上的事情从来都是如此,事情做成了会有无数人站出来摘桃子、抢功劳,可一旦坏了事,就会想方设法推卸责任。以佛道两派之影响、体量,万一爆发
激烈反弹就一定会是风高浪急,到时候无论皇帝如何信重马周也保不住他。
降职都是轻的,搞不好就得贬谪三千里……
马周躬身受教:“莒国公放心,我虽然决心不惜代价极力促成此事,却也不会因此贪功冒进致使这项政令胎死腹中,一定会讲究方式方法、徐徐图之。”“孺子可教也!做事就是这样的,不要妄想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而是要充满耐心循序渐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还在这个位置上甚至更进一步,
终归是有机会办成此事的,可一旦你连自己的位置都坐不住,一切都付诸流水再无半点机会。”
“喏。”
……一切准备就绪,马周在府邸之中焚香沐浴、穿上紫色官服,玉带、金鱼佩戴整齐,带着一众京兆府官员策马出了明德门直奔盩厔县,到了盩厔后过门不入,
由其城南直入终南山,抵达草楼观。此时距离中元节不剩几天,天下各方道派都派人前来草楼观参加“中元盛会”,山上山下各方道士络绎不绝,到了山门前尹文操与成玄英联袂前来迎接,将马
周迎到草楼观中。
观内铺着地板,陈设典雅、简约大气,尹文操亲手煮水沏茶,笑着道:“马府尹勤政爱民,贫道如雷贯耳,今日得见阵容三生有幸,请饮茶。”
当今官场之上,名声之好莫过于马周,此君勤政、爱民、简朴、能力卓越,堪称官员之典范,在民间的声望甚至可以与“万家生佛”的房俊相提并论。
任谁都要给予几分礼遇。马周双手接过茶杯,浅浅呷了一口,笑容舒朗:“区区薄名不值一提,反倒是两位道家仙尊早已誉满天下,在下神往已久,早想着请教一些养生修道之难题,
只不过俗事缠身不得清闲,今日冒昧登门,恕罪恕罪。”
成玄英笑问:“马府尹今日前来居然是探讨养生修道之事?那就请问吧,贫道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哈哈,西华法师说笑了,若是请教修道之事定然休沐之日前来,今日既非休沐,当然不能以公谋私,所以此行乃是为了公事而来。”
马周何等聪慧,自然不会被成玄英的言语引导话题。
此刻目光灼灼、气势森然,尽显封疆大吏之气魄气度,决心与道家碰上一碰,看看是传承千年的道家底蕴深厚,还是朝廷法度、皇帝敕令更有威严。
办事自然要讲究策略,不能一味莽撞,但也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否则处处畏首畏尾,何能成事?
既然是公事,成玄英就笑着不说话了,这里是尹文操的地盘,虽然他的江湖地位略高于对方,却不能越俎代庖。
尹文操问道:“不知马府尹所言之公事为何?”马周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缓缓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唐威盖四方、震慑八荒,陛下光照神州、德被华夏,盛世煌煌、天下无双!李唐之始祖乃道家之先圣,故而高祖皇帝践祚之初便钦定道家为‘国教",毕竟同根同源,彼此当有扶持提携之意。然陛下仁德,对天下百姓一视同仁,道家固然独
尊仙界,却也在大唐皇帝治下,不能超脱于皇权之外。”
尹文操淡然道:“贫道乃方外之人,不谙官场话术,您这番话语深奥难明、含而不露,请恕贫道愚钝不知其中真意,可否请马府尹直言?”
马周本想将话说得委宛一些,将事情办的迂回一些,给双方都留下一分余地,无论成与不成都不至于直接碰撞,却未想到对方居然单刀直入……
也罢,终究不过是挑战对方的底线,绕来绕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他轻咳一声,沉声道:“当下看似帝国盛世、百废俱兴,然则因为隋末动乱使得天下各地基础设施残破败落,陛下夙兴夜寐励精图治,意欲对这些基础设施大兴土木,此乃兴国、富民、强军之举措。所以天下臣民应当照章纳税、负担徭役,共同为创建大唐盛世而努力,不应有任何人游离于皇权之外,也不能有人凌驾
于国策之上。”
尹文操恍然:“马府尹言中之意……是要给道家加税?”
马周颔首:“政事堂决议,陛下敕令,正是如此。”
朝廷上没什么秘密能够保持,佛道两家收到消息乃是寻常,他不信尹文操才听出自己的意思,不过是装糊涂而已。
尹文操点点头:“那就加吧。”
马周:“……”
一口气憋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令他微感错愕。
……那就加呗?!
按理说不应该反抗一下吗?
何以这般痛快?回过神,马周觉得大概是尹文操这等方外之人对于“加税”没有足够的重视,还不知道其中的意义,应该给对方一个足够清晰的认知,沉吟着道:“尹观主深明大义,本官深感敬佩。此次朝廷决议对佛道两派加税,乃是因为佛道两派以往的税赋远远低于应该纳税的标准,长久来看非是国家之福。所以此次以京兆府为
试点,辖区之内所有道观、寺院皆在加税范围之内,且是以所有道观、寺庙的土地为加税之基准……”
“马府尹何须解释这许多?”尹文操摆摆手,一脸不在意的神情:“贫道只问一句,此番加税,是否佛道一致?”
马周道:“自然如此,岂能朝廷政令尽量公平公正,岂能厚此薄彼?”
“那就行了,既然是朝廷政令,不管如何加税、加税多少,道家坚决拥护且全力配合。”
“……”
马周有些发愣,这么好说话吗?
事情太过顺利,远远出乎他此前之预料,所有腹案都没了用处,令他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知道趁着佛道之争的当口予以加税可能受到最小的抵制,却没想到居然半点抵制都没有……
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成玄英见马周一脸错愕的模样,笑问道:“怎么,马府尹很是意外?”
马周性格率直,闻言点点头:“人生于世,不过‘逐利"二字而已,何以道家面对加税一事居然无动于衷?”成玄英笑道:“道家推崇无上仙道,最终的追求便是‘无欲无求、天人合一"这个八个字而已,可吾等只不过是走在求仙问道的路上,还不曾抵达终点,还需要钱帛维持生计,去购买丹汞灵药天材地宝,所以对于加税岂能无动于衷呢?只不过凡事皆有权衡取舍,道家依附于帝国肌体之上而存,自然是帝国越好、道家越好,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于国有利之事,道家从来责无旁贷,断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损害帝国的利益……素闻越国公曾有一言,贫道即为推崇,那便是‘国
家利益高于一切",深有同感。”
马周深吸一口气,无论道家是真心认为“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亦或是另有谋算,但结果都是可喜的,帝国也应当对此予以嘉奖。
“本官会向陛下坦陈道家对国家之支持,想来皇室与道家溯出同源,陛下也定会深感欣慰。”
“道家虽自称方外之人,可毕竟身在这红尘俗世之中,亦是大唐的一份子,做一些该做之事,理所应当。”论及“政治才能”,道士较之和尚高出不止一筹,看似云淡风轻的言语之中已经给和尚们挖了个大坑——我们道家始祖与李唐皇室之始祖系出一人,同根同源
、珍贵无比,连我们都同意加税,如果佛门却对此予以抵制,朝廷是不是应该展现一下强势,给予佛门一些教训?
“若天下人皆有此等觉悟,何愁帝国不振、百业不兴?道家堪为天下表率。”
马周也不是官场白痴,自然听得懂成玄英言中之意,不过却并未给予直接答复,只是高度肯定了道家的贡献。这个时候不能把话说满,否则若是佛门那边当真抵制,自己就被绑缚了手脚、陷入被动,不能根据局势灵活应变。
成玄英温言道:“道家与大唐一脉相承、无分彼我,如今既然有政令下达,自然全力配合、绝无抵制。不过道家传承不一、派系林立,彼此之间虽有联络未必共
同进退,故而如果朝廷在对待佛道两派加税之事上有所区分,一旦天下道家群情汹汹,贫道也不好予以约束。”道家如今改弦更张,不再以收割信徒为要,而是专心道家理论之研究、自然学问之拓展,故而可以任由朝廷加税,可佛门却全指望着香火来拓展信徒、增强
影响,需要海量的钱帛予以支撑,未必同意朝廷加税。
所以他得威胁马周一下,千万不能区别对待,别以为道家如此痛快答应加税就是个软柿子,一旦道家全力发动,那后果未必是你能够承担得起……
马周当然不会做出“区别对待”那样的蠢事,当即保证:“只需道家全力配合朝廷政令实施,定会有所优待。”
即便是“区别对待”,也只会对你们道家有所优待。
与尹文操、成玄英商定几日之后开始对京兆府辖区之内的道家田产进行丈量,毕竟土地丈量之事尚未在关中开始,尹、成二人并无异议。从草楼观告辞出来,马周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本以为“精英成群”“崖岸自高”的道家是最难对付的,结果却出乎预料,不仅半点抵制的意志都没有,反而极其
配合。
但世间之事从无一帆风顺、从来都是好事多磨,既然道家这边顺风顺水,那么想来佛门那边就一定会出点意外。不过马周夷然无惧,回府将佛门有可能的各种搪塞、推诿、甚至抵制的言语以及做法都想了一遍,预作对策,翌日便带着几个京兆府官员轻车简从直抵大慈
恩寺。刚一进晋昌坊,便见到坊内僧人遍地,参加“盂兰盆节”的和尚来自各地操着五花八门的方言,说不清楚的时候手舞足蹈各种示意,没有多少佛门子弟清净自
持反倒更像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贩夫走卒……
等进了大慈恩寺的山门,偌大的寺院更是香火缭绕、人影幢幢,不知多少和尚来回奔走将各式各样的宝器搬出来准备盛大的佛会。知客僧上前合十见礼,将一众随行人员安置于客舍之内,引着马周穿过繁忙人群、走过一栋栋建筑,直抵树林掩映之中的翻经院:“主持今日忙碌无暇待客,
义褒大师正在院内等候,请府尹入内相见。”
马周点点头,这等凡尘俗务还是不要打扰玄奘大师为好,否则以对方在佛门之内的崇高地位一旦说出“不加税”之类的话语,将再无转圜之余地。翻经院内檀香阵阵、环境幽雅,其余各院人声鼎沸身影幢幢并未影响到此间之静谧,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浓荫如盖,踩着地上的青砖进入敞开的厅堂,便见
到堂内各处墙壁的书架上堆满了一卷一卷的经文,书香浸润。
义褒依旧是一身百衲衣,起身相迎,微笑合十:“翻译经文之任务太过繁重,故而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马周不以为意:“本官冒昧前来打扰大师译经,诚惶诚恐,还望大师莫要见怪才好。”
他上前几步,至书案前俯身观看展开的一卷经文,其上弯弯曲曲的文字很是怪异,又伸手摸了摸那刻着经文的简牍,轻薄脆弱,居然好似树叶……义褒给他介绍讲解:“这种简牍是取自天竺的一种叫做贝多罗树的叶子,叶片宽大平整、坚韧舒展,古代天竺人以此为书写之载体,据闻当年佛陀便在此树叶
之上写下佛门奥秘、传诸世人。”
马周好奇问道:“难道不是因为天竺没有纸张吗?”所谓的“佛门秘树”不过是愚弄世人而已,之所以将佛经刻在这种树叶上,就如同秦汉之时纸张匮乏不得不以竹木简牍为载体,但凡有丰富的纸张,谁会不嫌
麻烦采用这种东西?
如今大唐的竹纸在天竺大行其道且价格昂贵,非最高等级的贵族而不得擅用……
义褒不置可否,请马周来到书案另外一侧靠窗的一小方地席之上,取过开水斟茶。
“府尹身系万家、事务繁忙,今日拨冗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既然大师如此干脆,那本官也不绕弯子,便坦陈直言了。”
“正该如此。”喝了一口茶水,马周语调平缓、神情严肃,将酝酿了一夜的言辞娓娓道来,既彰显了朝廷的威严,强调政令之不可违逆,又不至于令对方觉得朝廷咄咄逼人
……“佛门香火昌盛,信众云集,佛寺产业更是遍及大唐,已然成为大唐境内最大的宗派,对朝廷之税赋影响深远。还望佛门能够顾全大局,主动配合朝廷政令,
以免舆论对佛门不利。”
马周循循善诱,又是吹捧又是警告……然而义褒对这些似乎不屑一顾,只是肃容问道:“道家被帝国奉为国教,一向居于诸教之上,盛气凌人、唯我独尊,却不知此番加税是否全国教派如出一辙?
”“这是自然,道家虽未国教,却也并不曾高人一等,朝廷的税赋政策从来都不会因人而异,更不会厚此薄彼。譬如此次加税,若以认定为计,则佛门所需缴纳
的税赋怕是要在道家的十倍以上,总不能因为佛门昌盛、信徒广众就多承担赋税吧?所以朝廷商讨决定以土地之田亩来衡定税赋之多寡,很是公平。”
平常时候想方设法兼并、购买土地,甚至各处城池大邑之中商铺如云、货栈如雨,口口声声化外之人六根清净实则钱帛满库大肆敛财,自然应当课以重税。
若不想缴纳太多赋税,就将佛门的土地尽数散去,老老实实回归“百衲步履、清心寡欲”的本源……义褒似乎没听懂马周言语之中的警告,笑容可掬,颔首道:“玄奘大师已经与诸多佛门主持商议过了,只要朝廷没有区别对待,那么佛门就全力配合,如何加
税、加税多少,都无异议。”
马周:“……”忍不住蹙眉沉思,先是道家再是佛门,原本以为态度强势抵制强硬的两大教派却先后表示顺从于朝廷政令,口口声声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这可是天底下最
不将皇权放在眼中的两大群体,眼中唯有自己的佛、自己的道,素来以“方外之人”而自居,岂不就是表示自己不服从人间帝王所管辖?
可现在预想之中的艰难半点未见,两大教派小绵羊也似无比顺从,着实让人出乎预料。
难不成这背后是有什么阴谋?义褒见马周蹙眉不语,笑道:“贫僧稍后让人准备好京兆府辖区之内所有寺院的地契,马府尹随时可以派人前来接洽,既可以按照京兆府登记的地契予以缴税
,也可重新丈量土地看看是否有藏匿之田地,总之佛门上下全力配合。”
*****
政事堂内,几位宰辅、***齐聚一堂,对佛道两派这般配合有些不敢置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明摆着吃亏的事情谁会干?
都是玩弄阴谋诡计的高手,推己及人,难免疑神疑鬼。“佛道两派大抵是将这一次加税事件作为双方斗争之延续,尤其是佛门肯定感觉到陛下敕建诸多道观支持道家所带来的庞大压力,所以不敢抵制朝廷加税之政
令,以免陛下震怒,对道家的支持愈发加大力度。”
刘洎仔细分析这一次加税政令实施如此顺利之原因。唐俭道:“佛家如此倒也说得通,可道家为何这般配合?因为陛下对他们大力支持,所以投桃报李吗?哼哼,那些牛鼻子一个个牛气得很,给他们再多也因为
是理所应当,只有欲壑难填、何来适可而止?”
房俊看向李勣。
李勣蹙眉不悦:“看我作甚?”房俊笑而不语,都说李勣曾经做过道士,但其本人并不承认,当年瓦岗寨在世的那些人各个都对那一段岁月讳莫如深,毕竟那段时光充满了野心、欲念、背
叛、生死,感情纠葛复杂至极,黑白对错无从分辨。
现在唐俭骂的如此难听,如果李勣当真做过道士肯定要反驳,但看李勣的神情,或许真没做过道士……诸人对唐俭这番是予以认可的,道家传承久远,早已渗入至华夏社会的方方面面,且由于道家一直居于上层,养成了颐指气使、好高骛远的脾性,自诩最接
近仙道所以高人一等,何曾在面对朝廷的时候俯首帖耳?
只要道家不愿意,一经发动就可以形成巨大的阻力去阻挠朝廷政令的实施,甚至于在座诸位之中也有人或自愿或被迫替道家说话。
刘洎沉吟道:“或许……道家打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毕竟相比之下佛家的体量更大,一旦加税所要缴纳的税赋至少是道家的十几二十倍。”房俊在一旁喝着茶水,不以为然道:“无论佛道两派打的什么主意,也无论他们是配合朝廷政令亦或是全力抵制,这道政令都必须不折不扣的实施下去。既然如此,何必在意他们到底怎么想?只需全力推进施行就行了,若是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大可在施行过程之中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朝廷大义不容抵抗。”
夏日昼长,到了申酉之交天边依旧残存着一丝残阳余晖,斜斜的自窗外树木之间倾泻入御书房内。
灯珠已经点燃,李承乾伏案疾书、批阅奏章。皇后捧着一盏参茶自门外轻步而入,见皇帝埋首案牍,微微蹙眉,上前将参茶放在御案一角,站在皇帝身后,伸出纤纤玉指揉捏着皇帝的太阳穴,柔声道:“
晚膳也不用,身体怎能熬得下去?”
李承乾丢下毛笔向后靠在妻子温软的身上,舒服的闭了一下眼睛,旋即又睁开,看着书案、墙边堆积如山的奏章,烦恼的叹了口气。
“哪里有用膳的时间啊?这些都要在今日处置完毕交付有司,明日便要依照批阅付诸实施,不能拖延。”
“将重要事端处置完毕即可,何须事事料理清楚?”“拖延一日倒是无妨,可一日复一日,日积月累之下,导致国事堆积如山,我这个皇帝可就堪比桀纣之辈了,信不信只需三五日,御史言官们就得站在承天门
外骂我是个耽于享乐、昏聩懒惰的昏君?”
李承乾苦笑着摇头。
他立志于做一个好皇帝,不说比肩先帝,起码也得是青史之上数得上的明君,再苦再累也得熬下去……皇后也叹了口气:“可这一日又一日的如此之多奏章,哪里批阅得过来?一旦出错更是大事不妙。臣妾知道陛下的心思立志于做一个不逊秦皇汉武的好皇帝,
可您也要知道时移世易,今时今日的大唐,远不是当初的秦汉可以比拟。”
李承乾喝了一口参茶,啧啧嘴,有些无奈,但也承认皇后之言说得不差,秦汉虽然天下一统,可总共多少疆域?多少人口?如今帝国疆域辽阔,东边的辽东已然天下大亮的时候西边的碎叶城还在深夜之中繁星满天,南边的海岛椰果飘香海浪阵阵,极北的北海依旧寒风飘雪、冰封
大地……全国分十道、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五十余县,另有都护府、羁縻州若干,人口数千万。如此庞大的国土面积、人口数量,意味着无以计数的政务,再是精
力充沛的帝王也不可能仅凭一个人便将天下事务掌控手中,于是乎“政事堂”应运而生。“政事堂”诞生之初衷是为了辅佐帝王处置国事而存在,是一个相当于“秘书处”的机构,但是随着帝国疆域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相应的政务也越来越繁
冗,“政事堂”的权力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大。
时至今日,“政事堂”早已成为“分夺皇权”的存在,即便李承乾再是深感危机、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政事堂”一点一点侵蚀皇权。
毕竟国家政务实在太多,即便撤销了“政事堂”,也一定要有另外一个类似于“政事堂”的机构存在,否则每日铺天盖地的奏疏就能让皇帝活活累死……
再想如秦皇汉武那般生杀予夺、乾纲独断,已然全无可能,若能将重要之事握在手中妥善处置不至于被臣子们架空,就算是极好了。
可是权力下放容易,再想抓起来就难了,稍不留神就要被臣子们给架空……
到时候皇权旁落,他这个皇帝成了傀儡,岂不是千古蒙羞?
可即便他想再另设一个“内廷”辅助自己处置国事“政事堂”里那些大臣也断然不会准许……
所以李承乾左右为难。
皇后见其神情变幻、面容纠结,便不再多说。
夫妻多年彼此了解甚深,她岂能不知李承乾看似宽厚的外表之下优柔寡断的真实性格?
“启禀陛下,英公、越国公、中书令、京兆尹等几位大臣在殿外求见,说是有要事向陛下禀告。”
见到王德进来奏禀,李承乾看了看天色,问道:“几位大臣这是刚刚在政事堂议事完毕?”
“正是。”
“那就是前来说说佛道两派加税之事了,这是大事不能耽搁,让他们过来吧。”
“喏。”
王德领命躬身退出。皇后看着李承乾一脸疲倦,建议道:“都这个时辰了,想必诸位大臣也未能用膳,不如臣妾让御膳房准备一桌简单点的膳食送过来,陛下与大臣们一边用膳、
一边议事?”
李承乾想了想,颔首应下:“如此甚好,不必铺张,寻常膳食即可,大家简单吃一点。”皇帝也不能时刻摆起架子显摆威严,适当的时刻也要与大臣们亲近亲近,虽然做不到先帝那般与大臣同席饮酒、酒醉之后“群魔乱舞”,但一起轻轻松松吃顿
饭还是不错的……
“喏。”
皇后从后堂退下,径自往御膳房传话。
李承乾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筋骨,各处关节咔吧一阵乱响,然后在宫女服侍之下洗了脸、擦了手,各位大臣便鱼贯而入。君臣相互见礼,而后在靠窗的地席上纷纷跪坐,内侍搬来矮几每人面前放了一张,见大臣们纷纷疑惑,李承乾笑道:“诸位爱卿都未用晚膳吧?朕也未用,皇
后已经让御膳房准备膳食了,咱们边吃边说。”
“喏。”
“谢陛下。”
最终李承乾还是未忍住,看着马周问道:“佛道两派对于朝廷对其增税有何反应?”
马周道:“启禀陛下,双方都非常支持,未有一丝一毫抵制。”
“嗯?”李承乾很是惊奇:“不应该啊……”
诸人便将此前议论之各种理由说了,李承乾连连点头,予以认可。“看来还是越国公对时局之掌握得好,恰好在这两派磨刀霍霍激烈争斗的间隙发动增税,使得双方投鼠忌器、顾虑重重,这才不得不表示一个‘顺民"的姿态,
唯恐朝廷震怒之下转而支持他们的对手。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越国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居功至伟。”
房俊笑道:“陛下谬赞,微臣如何敢当?此事乃宾王兄一力承担,功劳自然也归宾王兄所有,微臣不过是提了个头,万万不敢居功。”
君臣之间如此和颜悦色已经许久未有,言语之间一来一往,似乎往昔隔阂全部消散、重归于好。
马周面色淡然:“此事不仅越国公率先提出,且详细方略亦是越国公所设计,该是越国公的功劳,下官不敢贪墨。”
房俊无语:“你这人真是无趣,我不过是谦虚一下,等到陛下接着勉励几句,我便顺水推舟将这功劳认下,谁又真心实意将功劳推给你了?自作多情。”
看着马周一脸窘迫无可奈何的模样,君臣都笑起来。虽然朝廷内部文武相争,虽然宗室之内波澜不靖,虽然世家门阀依旧根基未绝,虽然边疆各部胡族蠢蠢欲动……但帝国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百业俱兴
,军队更是在陆地与海上纵横捭阖、所向无敌,些许隐患与昌盛之大局相比,不值一提。内侍将膳食送来,摆在各人面前的矮几上,李承乾拿起筷子捧起碗:“今日时辰已经晚了,就不备酒水了,简单用一些膳食垫垫肚子就好,待到中元之时朕于
宫内设宴,款待诸位爱卿。”
“谢陛下!”
吃饭的时候没人说话,等到李承乾吃完,诸人也都赶紧放下筷子,内侍将饭菜收走矮几擦拭干净奉上香茶,这才开始商议政务。
李承乾喝着茶水问马周:“既然佛道两派都已经配合实施,那就今早抓紧时间,谨防生变。”“陛下放心,微臣已经抽调京兆府和民部的精干官吏,又从书院借调了数十位精于算数的学生,马上开赴京兆府各地的寺院道观,先丈量其田地、再巡查其房
产商铺,务必将各处寺院道观的产业查的清清楚楚。”佛道两派是极为特殊的存在,立国之初很是借助了这两派的力量,待到立国之后这两派自然趁机坐大。因为朝廷给予其各种各样的优待特权,再加上其独特
的影响力,朝廷对其迅猛发展睁一眼闭一眼束手无策,时至今日这两派到底拥有多少产业、藏匿了多少人口根本一无所知。
现在借着增税的机会将其地席探查明白,乃是应有之义。如此势力强悍、影响强大的两大教派若不能被朝廷牢牢掌控,实在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旦生变,不仅关中动荡,整个天下都将被卷入烽烟战火之中
……李承乾颔首,又叮嘱房俊:“你亲自坐镇玄武门,在丈量佛道两派田亩房产这段期间,左右金吾卫由你节制,务必确保关中安靖,一旦有人意欲不轨,即刻镇
压!”佛道两派的实力太大,且其内部派系林立、错综复杂,现在愿意配合朝廷征税,将来未必一以贯之,万一再生波澜势必使得京畿动荡,必须有强势人物时刻
警惕,发现不妙便狠下杀手,这种事旁人干不了也不敢干,惟有将京畿安危放在房俊手中,他才睡得安稳。
一旁的刘洎喝着茶水心中满是无奈,陛下最近与房俊貌合神离、龌蹉不断,看似已经有所疏远,然而稍微发生一点事情便能看出房俊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再吵再闹,房俊依旧是陛下最为信任之人,放眼朝堂、遍数宗室,无人能出其右……
即便君臣之间嫌隙日深、龌蹉不断但到了关键时候,,李承乾心目之中最值得信任的依旧是房俊这位在他最黑暗最困惑最艰难时刻不离不弃的臣子是他最为坚实的后盾。
在场诸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看向房俊的目...
光有些许不同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房俊岂会感觉不到众人的心思,,心中暗自好笑。怎么着都当我是出谋划策的军师了难道朝中出了事他们就束手无策??
他缓缓从席位上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目光在李承乾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但他却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李承乾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房卿眼下的局面……”
房俊截断他的话头悠然道:“皇上再等一等。”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震。
再等一等等什么等什么人??
答案很快揭晓。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内侍快步进入殿中跪倒在地禀报道:“皇上独孤将军求见!!”
李承乾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朗声道:“宣!!”
独孤谋大步流星地走入殿中朝着李承乾躬身行礼:“臣参见皇上。”
李承乾摆了摆手:“免礼平身。”
独孤谋谢恩起身扫视了一圈殿中诸人目光最终落在房俊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他这一番求见正是奉了房俊之命前来。
房俊环顾四周朗声道:“诸位独孤将军乃是户部尚书深谙国库之事。如今国库空虚如何筹措军饷一事还需听听独孤将军的意见。”
夜半之时,访客陆续离开,喧嚣的襄邑郡王府重归沉寂,花园里一盏一盏灯笼逢三留一,光线暗了下去,就连正堂里的烛火也相继熄灭。
一阵微风拂过,乌云堆聚星月无光,细细密密的雨点坠落下来,落在庭院里花树的叶片上沙沙微响,仿似春蚕啃噬桑叶一般。
书房内,凭窗而立的李神符手里握着一个茶杯,看着窗外飘落的蒙蒙雨丝,重重叹了口气。相比以往,今年关中雨水不多,这一次下雨距离上次已有一月有余,天气干燥闷热,各处为了缓解旱情不断从河道之中取水灌溉农田,导致各处河道的水位急剧下降。不过取水之举只能缓解旱情却不能彻底提供农田所需的水分,若是旱情继续,关中粮食减产势不可免,可这一场小雨落下旱情大大缓解,搞不好又是
一个风调雨顺的年景。
难不成李承乾这个皇帝当真是名正言顺的上天之子?否则何以这般得到上天之眷顾?自李承乾登基以来,虽然也有旱涝之虞,可总体来说皆在可控范围之内,关中、山东、陇右等地连年丰收,再加上水师从海外源源不断将稻米运回国内,长
安、洛阳等地的常平仓早已“粮满为患”,这从遍布长安、洛阳的烧酒作坊就可见一斑,若非有着吃不完的粮食哪里有酿酒的原料?
五谷丰登自然天下安靖、河清海晏,即便朝堂上有一些争斗也不会影响大局,而若是没有一个动荡的局势,李承乾的皇位自然一日稳过一日。
成大事不仅需要坚韧不拔之意志、所向无敌之力量,更需要一个有利的时势以及一点点运气。
从来都没有什么英雄造时势,只有时势造英雄……
“父亲,这么晚了还没歇?”
李德懋从外头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站在李神符身后关切问候。
李神符放下茶杯,回头看着儿子:“你不是也没歇?新娶了一房一房小妾不多稀罕稀罕,大半夜的琢磨什么呢?”
“呵呵……”
李德懋尴尬笑了笑,想了想,低声道:“这不是举事在即嘛,心里猫抓鼠咬一般,睡不着。”
与大师相比,再是花容月貌、青春美好的美人儿也不香了……
“哎……”
李神符叹了口气,他岂能不知儿子心中所想?
琢磨一下还是觉得不要给他太多憧憬为好,遂直言道:“不要心生妄想了,那个位置只能是太宗皇帝的儿子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旁人。”李德懋被点破心中奢望,反倒是没了窘迫,不忿道:“孩儿自知才德不足、难以服众,可父亲乃是宗室郡王,太祖之子,此番若是成就大事更是居功至伟,难
道也不能登上那一步?”
我虽然德行不足、才具欠缺,可只要你坐上那个位置,将来不还是得传给我?
你都七老八十了,我也用不着等几年……李神符反身回到书案旁的椅子上坐下,招手让儿子坐在自己身前,耐心剖析当下局势:“你以为李承乾坐上皇位靠的是什么?不是他有多少才略,更不是他如
何能力卓越,理由只有一个,他是太宗皇帝的儿子。”顿了顿续道:“自从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不仅隐太子、齐王的党羽被绞杀一空,便是高祖皇帝的班底都不得不转换阵营,否则难逃屠戮……太宗皇帝文成武德、雄才伟略,这么多年早已将朝堂上整顿得干干净净,他的余泽足以庇护他的儿子们。李承乾可以被废黜,但继任者必须是太宗皇帝的儿子,否则满朝文武都
不会答应。”
时至今日,朝堂之上依旧是太宗皇帝的死忠,举事废黜李承乾或许大家都不说话乐见其成,可一旦想要将帝位从太宗一系转到旁支,绝对群起而攻之。
不知多少文武大臣都等着将来陪葬昭陵呢……
李德懋闷声不语,脸上失落之色毫不遮掩。
距离那等九五至尊的位置只差一步之遥,谁又能无动于衷呢?
那可是天下至尊啊……但他也明白了当下局势,想要让帝位旁落,绝无可能,废黜李承乾推举太宗皇帝其余的儿子上位,会有大把的人跟在襄邑郡王府的身后去博取一个“从龙之功
”,可若是想要将帝位从太宗皇帝一系抢走,襄邑郡王府马上就会面临众叛亲离之境地,那些跟随在他们父子身后的“忠实拥趸”立即变身太宗皇帝的忠臣信徒。
太宗皇帝……真是厉害啊,已经死了还能有这般无可匹敌的威望笼罩大唐的天空。李神符警告这个儿子:“其中利害我已分说明白你绝不可在外人面前露出分毫觊觎,当下正是紧要之时,务必团结一致上下一心,若是被人怀疑咱们父子有践
祚之野心,极有可能导致咱们这个团体瞬间分崩离析,到时候不仅大业无望还要遭受反噬,那绝对不是咱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这种事无外乎两种结局,要么成就大业名垂青史,要么身败名裂阖家灭绝……
李德懋面容沮丧,道理他自然清楚。
可还是不甘心……
看着这个嫡长子,李神符微不可察的叹口气,心中满是失望。登上大位是绝无可能的可谁说天底下的权势都聚拢在官职爵位之下?“皇帝”乃天下之主,可自古以来凌驾于皇权之上者不计其数,周公无“皇帝”之名却有“
皇帝”之实,霍光名分为臣却行皇帝之权,除去不可世代相承之外,这样的大臣与“皇帝”又有什么区别?与其贸然登上皇位成为天下之敌、众矢之的,还不如效仿司马懿那样将自己潜伏隐忍起来,既能掌握至高无上的力量,又能暗中窥视以待天时谁说将来不能
水到渠成的登上大位?
身为外姓的王莽尚能篡夺大汉江山,自己这一支乃是实打实的太祖血脉,有朝一日克继大统又有什么不可能?
故而当先整个襄邑郡王府最紧要之事,一则忍,再则等。
然而李德懋绝不会是孤例,怕是有不少人已经忍不住、等不及……
*****半夜之时雨水淅淅沥沥落下,到了黎明时分雨势渐大,东方晨曦微露,整个关中都笼罩在飘扬雨丝之中。干旱多时的土地得到雨水滋润,翠绿的庄稼舒展叶
片、挺直腰杆,河道水位缓缓上涨,河水沿着各处水渠流入农田之中。骊山之上,由山顶发源的几条河流在山间蜿蜒流淌,一处处人工建筑的水渠将河水从高至低引向山间开垦出来的一块块水田,房俊与马周披着蓑衣挽起裤腿赤脚踩在半尺深的水田里,看着一颗颗稻穗在微风细雨之中沉甸甸弯下腰,时不时婆娑一下叶片看看有无虫害,时不时又俯身将手探入水中从脚底的淤泥里捉住
一只河蟹……马周无语的看着手里这只刚刚捉住的河蟹,两只大螯开合舞动又凶又萌:“你家这稻田需要好好收拾一下了,跑进来这么多河蟹难道不怕给稻禾啃噬干净吗?
个头儿还挺大!”
“谁家的河蟹会吃稻禾?”房俊没好气的从马周手里夺过河蟹重新丢进水田里,一脸鄙视:“不要整日里只读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闲暇的时候也要看一看杂书,你现在是京兆尹,管辖
着庞大的京畿地区岂能对农田水利之类一窍不通?”马周抬头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很是惊奇:“我怎地就对农田水利一窍不通了?关中各种作物的生长习性、种植技术我全部知悉,也曾带着京兆府官员衙役与
百姓开垦荒田、修筑水渠、疏浚河道,为何到了你嘴里我就好似尸位素餐一般?”房俊指着自己刚才丢掷河蟹的地方,面无表情:“这些河蟹不是自己跑来的,而是我花钱雇人从各处捉来之后放养的。你既然吹嘘自己懂得农田水利之术,那
我问你,我为何要将河蟹在此处放养?”马周眨眨眼,有些心虚:“这个……河蟹与农田之间全无关系,谁知道你发什么疯花钱雇人捉来?都说你是败家子嘛,此等荒唐行径倒也颇为符合你的性格。
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奥妙之处?”
“呵,无知。”房俊一脸不屑,不过还是予以解释:“河蟹是啃不动稻禾的,但它可以吃掉稻田之中的杂草、残存腐烂的稻禾,不仅清洁水源且能够避免多种稻禾疾病的产生,而它的排泄物可以成为水稻最好的肥料。河蟹无须喂食便可自然生长,食物充足的情况下较之野生河蟹更大、更肥,再过一个月等到水稻成熟先行捕捞这些肥
壮的河蟹贩卖于东西两市,价钱肯定是野生河蟹的一倍以上。水稻的产量增加,又多了河蟹这样一项多出来的营收,一亩水稻的产出将远胜往常。”马周目泛异彩,赶紧弯腰在水田里摸索一阵,再次捉住一只河蟹握在手里仔细观察,发现果然比寻常所见的野生河蟹更大、更肥,这种稻田河蟹养殖技术若能得到推广,将惠及无数农户。
马周与房俊相识已久,两人志同道合、交情莫逆,但相比之下,他的防具的尊敬更甚于友情,原因便在于房俊时不时展现出来的奇思妙想,往往能够使得极为困
窘的境遇在轻描淡写之下被化解。
譬如发明并且改良火器,使得皇家水师纵横七海、水上无敌。
譬如改进制盐法,将世家门阀对于盐池的垄断彻底敲碎……
眼前这个“稻田河蟹养殖技术”虽然看起来丝毫不难,即便是大字不识的老农也能轻易上手,可其中所蕴涵的广阔前景却让马周心旌摇曳、情绪兴奋。他此生最大的志向就是能让受苦受累的百姓得到与之相应的幸福生活,深切明白相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仅仅在于降低租税、整顿吏治,更要在农业技术之上
实现长足进步。海外稻米大肆进入大唐极大的缓解了大唐的粮食危机,更多的百姓吃得上饭,这是天大的好事,但身为官员就应该居安思危,现在水师战力庞大、所向无敌
所以能够“购买”更多的稻米运回大唐,可万一有一天水师衰落、海外异族崛起导致无法运输更多的稻米回国,偌大的帝国岂不是要重归之前粮食匮乏的日子?到那时候就不是简单的“倒退”的问题武德末年大唐的人口两百余万户,当然其中因为多年战争使得人口隐匿未能归于户籍之中,可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三百万户,而现在随着丈量田亩顺利进行,那些被世家门阀隐匿起来的土地与人口都逐渐浮出水面,粗略估计今年大唐有大概六百万户、将近四千万口,十余年之后
这个数量必定翻倍,大唐的丁口将前所未有的接近一亿。
一亿人口要消耗多少粮食?
一旦海外的稻米不能持续输入国内,庞大的人口去哪里寻找粮食?所以无论海外的稻米输入多少、堆在常平仓里是否发霉腐烂,大唐境内的粮食产量不许保障在一个安全的警戒线之上,这就需要改进粮食耕作技术,提升粮
食产量。
而房俊发明的这个“稻田河蟹养殖技术”,或许就是一个契机,若能大力推广,前景无限……
“别做美梦了!”房俊看懂了马周的心思,给对方来了当头一棒,他用手指着远处稻田边界竖起的篱障:“河蟹是会到处乱爬的,不仅要挖设蟹沟、加高加固田埂,而且稻田的边缘一定要放置河蟹逃逸的障碍物。另外,豢养河蟹的稻田要水源充足、田埂不能漏水,最好在稻田之内形成微流,单凭稻田里的杂草等等是不能支撑河蟹足够
进食的,所以还需要投喂特制的食料,河蟹是会生病的,要保持水源清洁的同时还要定期净化水质……”
马周越听脸越黑。
这一项项必要条件成为豢养河蟹的巨大限制,放眼关中有几块稻田能够拥有这样的适合条件?
既然只能在特定的地域推行,那么对于大局就不会产生太多利好,最终只能沦为权贵门阀的敛财之术。“咚!”将河蟹狠狠丢进水里,马周一脸失望的反身走出水田,赤着脚踩着田埂来到地头一座茅草覆顶的凉亭,从随从手中接过抹布擦拭干净双脚,进了凉亭
跪坐在木质地板之上,看着眼前小火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水壶发呆。
房俊紧随其后,将蓑衣脱下,用清水洗了手脚,盘腿坐在马周对面,亲兵从食盒里取出几样糕点摆在一张小几上,房俊亲手取下水壶沏茶。
微风细雨、湿润凉爽,山清水秀、稻禾如浪,就着香甜的糕点喝着滚烫的茶水,指点江山针砭时弊,心情很是舒爽。马周喝了口茶,看着由近及远的稻田,感慨道:“现在正是稻子灌浆的时候,再过一个月又是一个丰收年。想当年此处还是山石林立、砂砾纷乱,短短几年时
间却已经成了最上等的水田养育了万余人,二郎治民、务农之本事我远远不及,甚至就连这个京兆尹也是依仗二郎的余泽。”房俊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烟雨缥缈之中的骊山,烟水横波、山岭叠翠,充满了一种水墨画的浸润渲染:“我这个人其实是没什么大志向的,当下所作所为不过是被这个时代推着往前走而已,不贪恋权势却总想以平生所学为这个国家、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尽一份力,无论最终做到何等程度,当将来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追溯过往不至于后悔,此生足矣。”
国家会在历史车轮碾压之下崩塌倾覆,权力会在时光烟云之中烟消云散,唯有江山如故,唯有人民永存。他不在意大唐会否如历史一般分崩离析改朝换代,更不在意李唐皇族能否代代相承、血脉如一,他只是不愿朝代更迭的过程之中那些百姓被迫颠沛流离、命
如鸡犬。
让华夏子民在权力更迭的过程中少死几个人、在天灾人祸的年月里多吃几口饭……于愿足矣。但是任何时候想要做事首要有权,这才是他依旧身在朝堂的原因,否则早就闲云野鹤、游历天下,去看一看这毫无污染、纯正原生的如画江山,何必跟一群
利欲熏心之辈争权夺利?看着远处缓缓驶来的车队,马周笑道:“这也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以你的资历、功勋、能力完全可以在朝堂之上唯我独尊,所谓的文武之争不过笑话而已,
只要你发力,刘洎之辈如何抵挡?可你为了朝廷的稳定却宁愿有官无职,努力营造出文武对峙的稳定局面,单只这一份心胸,放眼朝堂无人能及。”
“诶,哪有你说的那么高尚?”房俊笑眯眯的摆手:“我只是懒而已,也有自知之明,论及高屋建瓴、制定政策或许还有几分能力,可在具体事务的办理处置之上却远远不足,不仅比不上宾
王你甚至就连裴行俭、崔敦礼等人也远远不如,有你们在最前边不辞辛劳呕心沥血,我只需在背后给你们撑腰不让人毁了你们的政绩就好。”
没有谁是全能的惟一全能的诸葛亮被累死了……房俊自知自己的优点在于对历史发展的洞彻,所以能够在更高一个层次去制定政策、规划发展,简而言之就是“务虚”,而马周、裴行俭、崔敦礼、甚至是薛
仁贵、刘仁轨这些人则更善于“务实”,虚实结合、内外如一,这是最好的发展模式。马周看着远处从车上走下来的皇太子殿下,小声对房俊道:“那你就好好给我撑腰吧,这回佛道两派增税,必然先对两派的田亩资产进行丈量估算,他们两派前所未有的驯服低调听之任之,可是有太多世家门阀为了避税等种种原因‘投献"在佛道两派名下的土地、房产,这些土地、产业一旦被查出必然予以剥离甚至罚
没,那些世家门阀岂能任凭宰割?一场巨大的风浪已经不可避免,我是顶不住的,只能靠你了。”
佛道两派虽然不断敛财,但究其根本毕竟是方外之人,所追求的东西与俗世不同,若是有了其他可以追求的目标,完全可以放弃对财物的追逐。但世家门阀不同,他们之所以传承至今、且可以一直传承下去的原因,无外乎“权”与“利”而已,只要触动这两项根本却又没有相应的补偿或者威胁,必然怒
而反击。关中不同于河东、山东、江南等地,局势动荡便可借助大军予以镇压,在这片世家门阀孕育繁衍了千年的土地之上,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一场巨大的风波,京
畿不稳则天下板荡,谁敢负这样的责任?谁能负的起这样的责任?
房俊蹙眉不满:“你是京兆尹,这回加税的差事又是你自己抢来的,时好时坏你自己承担就是,何以将我往坑里推?”马周大笑:“为何君子可欺之以方呢?因为君子有道德底线,在乎的东西太多,所以很容易被人拿捏。你亦是如此,因为你在乎这个国家,在乎那些百姓,所
以你断然不会允许任何人将关中搅合得一团糟,将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葬送。”
房俊黑着脸:“你说我是君子,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谢倒不必,不过这天下能够被我马周赞誉一句‘君子"的,屈指可数,二郎足以自傲了。”
“这么恬不知耻,不妨在太子殿下面前展示一番,也好让这位温室里的花朵见识见识国家重臣的嘴脸。”马周笑得很开心:“你是太子少保,教导太子殿下是你的职责,与我何干?总之你一定要将关中看住了,尤其是长安城绝对不能乱,谁敢捣乱你就拿谁开刀,
下手不妨狠一些多杀几个,杀鸡儆猴才是目的。”房俊无奈叹气:“现在局势复杂朝廷上下都看得明明白白,一般人根本不敢乱动,但凡这个时候敢动一动的要么是勋贵要么是宗室,总不能抓着就杀了吧?你可千万悠着点,否则弄得动静太大我也兜不住啊。”
虽然不在意杀几个人震一震长安城内的魑魅魍魉,可即便是房俊也不可能谁都敢杀,但马周显然不打算与那些勋贵、门阀、宗室们妥协,强硬态度之下也不知到
底哪一个蹦出来,这让房俊很是发愁。“嘿嘿,二郎何必妄自菲薄?你既然不愿坐上宰辅之首的位置操持诸般事务,那就应当有给我们这些冲锋陷阵之人保驾护航之觉悟,否则等我们一个两个都折
了,斩首的斩首、贬谪的贬谪,你不还是得自己上阵?……微臣见过太子殿下,微臣尚有事务需要回衙门处置,暂且告退,殿下恕罪。”
“啊,原来是马府尹,这么急吗?本宫让车架护送马府尹回城……”
“多谢殿下厚爱,车架就不必了,微臣骑马而回,正好看一看灞水的水文,谨防有洪水之祸。”
“那……那行吧。”眼巴巴看着马周穿着蓑衣翻身上马打马而行,身影逐渐消失在蒙蒙烟雨之中,太子李象牵着房俊的手,扬起小脸儿有些委屈:“师傅,马府尹是不喜欢我吗?
否则为何连多一句话都不肯说,忙不迭的告退?”
房俊摇摇头,扯着李象回到亭子里,君臣相对而坐其余一众陪同而来的东宫署官都留在亭子外。给李象倒了一杯热水,微笑着道:“马府尹怎会不喜欢殿下呢?只不过与殿下相比,他这个京兆尹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巡视一下河堤、探查一下水田,这些都比陪着殿下说话解闷儿重要,他先是京兆尹,是京兆府百姓的父母,而后才是殿下的臣子,先后顺序是要分清楚的,否则一个只知媚上、尸位素餐的京兆
尹,如何有资格成为殿下的臣子呢?”像是马周这样的人只愿意做一个纯粹的官员,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对于处理上下级关系根本没有半分心思,认为那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又怎会将一个小小的
太子放在眼里?
可若是这种轻视的印象留下李象幼小的心灵深处,假以时日登上皇位之后势必反攻倒算。李承乾的身子并不好当年坠马受伤不仅使得腿部残疾更损害了身体脏器,孙思邈早已说过其非是长寿之相,万一李象早早登基,马周的日子定然不好过,自
己必须尽可能的给他消弭在李象心中的不良印象。
唉,刚刚马周将自己推下一个大坑,回头还要为了马周的前程费尽心机,自己实在是义薄云天之典范……
“师傅今天教我一些什么呢?”十二岁的李象很少有出宫的机会,尤其是这半年来东宫守卫增加、安保增强,一切都昭示着正有一场疾风骤雨即将席卷而来,所以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全没人
敢冒险。
毕竟他还有一位兄长在贞观四年出生,三四岁的时候便没了,死因莫名其妙,宫内甚至对那个死去的孩子讳莫如深。
但李象还是央求着房俊在父皇面前求来了每月一次的出宫机会……此刻的李象坐在茅草覆顶的凉亭之内,置身烟雾蒙蒙的细雨之中,鼻端是茶香与稻田混合着的清新气味,尤其是想到这些时日房俊多在教授他骑马射箭搏击
之术,少年的身体略微有些亢奋,兴致勃勃。
“男儿只手把吴钩,志气高逾百丈楼”,哪一个大唐少年不曾憧憬着开疆拓土、勇冠三军呢?
文武并举、出将入相,这是整个社会的风气,皇帝、太子也不能例外。
房俊笑道:“今日不教你骑马射箭,也不教你经史子集,今日教教你如何享受生活。”
李象瞪大眼睛:“……那岂不是昏君?”在他的思想里,什么叫享受生活?那就是如同酒池肉林一般的奢靡堕落,美女如云、楼阁耸峙,以天下之人之膏血供养于一人,那就是享受生活,可但凡这
样做了,都是昏君。
师傅居然要教我如何做一个昏君吗?
简直让人震惊,有些兴奋怎么办……
房俊摇摇头,道:“不要说话,感受当下的氛围。”
“嗯?”李象有些不解,抬眼看了看这座茅草覆顶的凉亭,想来是农户平素用来看顾禾苗所用,地上铺着的地板也是普通的木料,上面刷的油漆已经有些斑驳脱落。
亭外微风细雨、飘摇如烟,远处山峦青黛、进出稻禾翠绿,水汽自亭外吹入,湿润,湿润舒适凉爽宜人。
茶几上的糕点虽然精致却算不得上品,唯有这壶茶水价值不菲,但也不过是相对普通农户而言,对于他这个皇太子不值一提。
可令人意外的却有一种置身于自然的和谐舒适,心底的郁闷得到缓解,烟雨飘渺青山绿水,心情很是放松自然……
“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
房俊循循善诱:“此间之物,可有一样称得上奢华?”
李象摇头:“都是乡间最为普通之物,甚至在东宫都不常见,太寻常了。”
“读书疲累之余吃些糕点、喝着茶水、置身于这山水农田之中,是否感觉惬意松弛?”
“的确如此。”“所谓劳逸结合,就是能够合理的安排自己的时间,将所有事情都处置得井井有条,办正事的时候集中精神全力以赴,待到正事办完也要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机
会。放松未必就需要钟鸣鼎食、豪华奢靡,只要懂得什么是享受、什么是生活,纵然陋野乡间亦能得大自在,天人合一大抵如此。”
李象惊叹:“这就是‘天人合一’么?”“只不过是表现而已,距离真正的‘天人合一’还有十万八千里,但能够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你心里藏着心思,我虽不问却也知晓,但纵然是我也无法解除你的困惑与出境,只能教给你别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烦躁郁闷的处境里,而是要时不时的敞开心胸享受生活中的美好。你是大唐帝国的皇太子,将来要克继大统、治理天下,天然就要与那些阴谋诡计打交道,越是如此,你越要有一个豁达的胸怀、纯净的思想,若是能够在阴谋诡计之中保持住天性纯良、豁达开朗,才能成就
一代明君。”李象有些失神,片刻之后回过神,叹息道:“在师傅面前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我虽贵为太子,然则名不正、言不顺,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予以反对,甚至时刻
有性命之虞,我那个尚未有名字的大哥便悄无声息的死去,他身为大唐太子的长子,不仅没有名字,不入族谱,甚至就连史书上都未能留下字眼片语。”贞观四年,李承乾曾经诞育一子,太宗皇帝大悦,对宫内上下予以厚赐,然而没过多久,那位李承乾的长子便夭折。房俊不曾经历那段岁月,也不知其中到
底发生了一些什么,只不过所有人对此三缄其口、避而不谈,太极宫里也遭受了一次血腥清洗。
皇宫是天下至尊权力之处,却也是天底下最为黑暗龌蹉的地方,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而李象虽被册立为皇太子,亦是李承乾长子,却非是嫡子,如此情形之下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也幸亏皇后苏氏为人平和、性情贤淑对李象多有维护,否则
怕是早已不声不响的暴毙而亡。“这也是微臣想要告诫殿下的,不要总是自哀自怜、充满戾气,历朝历代似你这样的处境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而你依旧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陛下对你始终关心爱护旁人不敢肆无忌惮的下手,是因为皇后始终对你视为己出庇护于羽翼之下竭尽全力的周旋,你自己想一想,这是何等的幸运?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适当放松一下不仅有益于身心健康,更会让你培养出广阔的胸襟。你是大唐的储君,你应该热爱这个国家、热爱那些拥戴你的人民,而不是堆积怨气、郁结于心,
要堂堂正正、光风霁月,努力做一个坦荡荡的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而不是成为一个常戚戚的小人,活在阴暗的角落里犹如老鼠一般龌蹉。”
“师傅,我明白了。”虽然十二岁的年纪还不懂的太多人情道理,但房俊循循善诱的言语却直击李象的内心,仿佛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部被剖开放在阳光底下,有些羞窘,
但更多却是一种“既然已经被人知道了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豁然开朗。李象眼中满是孺慕之色,从来不曾有人跟他说过这样暖心暖肺的话语,父皇不曾说过,母后不曾说过,东宫的那些署官也不曾说过,只要想想如果自己一直
如以往那样将不甘、怨愤、恐惧都藏在心底,未来怕是要成长为一个刻薄、阴险、暴戾之人……想想就觉得可怕。房俊摸着他的头,笑容温暖和煦:“这是一个被利益所支配的世界,但我们不能成为被利益所奴役的奴隶,人生很短,人生也很长,无论外界环境如何,我们
总是应该努力活成自己心中所想的样子,而不是随波逐流被别人支配了我们的人生。”李象眨眨眼,他虽然早慧,但是对这番这番充满人生哲理的话语有些懵懂……
房俊除去教授骑马射箭搏击之外,从来都不会逼着学什么经史子集,这也是李象愿意与房俊待在一起的缘故,他觉得能够从房俊这边学到很多道理,却不是书籍
上那些教条,让他更容易理解与接受,这一天他们也没学,冒着小雨穿着蓑衣随着房俊在稻田里扑腾,捉河蟹、除杂草,这种寻常农家生活让李象很是享受。
直至傍晚时分,房俊将李象送到东宫门口,李象这才依依不舍的走进嘉福门……虽然盛夏节气,但今日阴雨又在水田里玩耍大半日,所以李象回到东宫便在女官服侍之下泡了一个热水澡,又喝了姜茶将身体里的湿寒之气驱散,这才让宫
女梳了头换了一套干净清爽的衣裳,回到寝殿用膳。
却发觉父皇与母后不知何时过来,正坐在殿上喝茶,小两岁的弟弟李厥正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东瞅瞅西看看……
“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李象赶紧上前施礼。
李承乾摆摆手:“一家人私底下不必这般拘礼,免礼吧。”
“谢父皇。”
随后李厥又上前给李象施礼:“见过皇兄。”
“哈哈,厥儿也这般客套?来东宫就跟你自己的寝宫一样,随便走随便玩,想要什么就拿走。”
两个孩子刚刚十岁出头,尚未能够明白切身利益之争,所以平素很是兄友弟恭、手足亲爱。
这让李承乾很是欣慰,同时也隐隐担心。他册立李象为皇太子,可李象并非皇后苏氏所出,虽然现在养在皇后名下也是嫡子,但毕竟李厥才是皇后的嫡长子,将来说不定在皇位传承之上就要有些隐
患。
这也是他任命房俊为太子少保,庇护太子地位、教授太子学问的本意,只要房俊能够如同当年支持他一样支持李象,那么李象的皇位就稳如泰山。
而李厥看不到竞逐皇位的机会,自然也会心甘情愿的做一个太平富贵的亲王……
李厥拉着李象的手,好奇问道:“皇兄今日出宫去与越国公习武了吗?”父母就在一旁听着,李象不敢隐瞒:“并未习武,今日越国公带着愚兄在骊山水田玩耍,捉了河蟹,帮着除草,又将捉了的河蟹蒸熟吃掉,不过现在的河蟹很
瘦没有多少肉,不好吃,得再过一个月才能有膏那时候好吃,到时候我带你去。”
“真哒?”李厥很是开心,笑弯了眼睛。皇后苏氏忍不住抱怨:“象儿现在正是学东西的时候,更要养成勤学稳重的好习惯,越国公身为太子少保居然带着象儿玩耍,不像话。尤其是让象儿在水田里
捉蟹除草,简直不成体统。”听到皇后抱怨房俊很是不满,李承乾的心情好了一些反倒替房俊说话:“大丈夫岂能总是藏在深宫大内与妇人阉人为伍?那样脂粉气太重,太过阴柔,难免失
了堂皇之气。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出去走走,见识一下农家之事,置身于山水自然之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皇后妙目圆瞪,嗔道:“妇人怎么了?臣妾这个妇人也熟读经史,能作得了诗、写得了文章,许多男人还不一定强过臣妾这个妇人呢!”
“哈哈,皇后秀外慧中、钟灵毓秀乃是女中豪杰,是朕失言了,朕给你道歉。”
“哼,这还差不多。”
夫妻之间打情骂俏一番,往昔的隔阂也逐渐弥合。李厥噔噔噔跑到李承乾身边,大眼睛眨啊眨的好奇问道:“父皇,儿臣听说越国公当年乃是‘长安四害’之首,他是害虫吗?他们还说父皇与越国公交情很好还
与三叔四叔一起去逛青楼,父皇也是害虫吗?”
“噗嗤!”皇后忍不住笑出声。童言无忌,犯不着与儿子计较,李承乾哭笑不得,想起当初那些年的事情也有些缅怀,笑着道:“你别冤枉父皇啊,父皇才不跟他们胡闹,大多时候都是你魏王叔与越国公到处闯祸,越国公乃是有名的与青楼无缘,去一次出一次岔子,出一次岔子打一回架,打一回架便被你皇祖父揍一顿……到得后来整个长安的青楼
全部不欢迎越国公,都怕他打架给人家青楼拆了。”
李厥瞪圆了眼睛,哇哇大叫:“哇,越国公那么利害吗?将来我也要那样!”
李象在一李象在一旁也羡慕的抿着嘴,大丈夫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那是何等英雄气概?皇后将儿子拽过来揽在怀里,对李承乾笑道:“那时候刚刚生下厥儿不久,臣妾在宫内亦听闻房相家的二郎率诞无学、愚笨暴戾,整日里闯祸不断。然而后来据说是脑子受了伤差点死掉,待到缓过来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不仅诗词双绝文武兼备,更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太宗皇帝刚开始对其想法设法悔婚之举咬牙切
齿,到了后来却极为喜欢,亲口赞誉其‘宰辅之才’,当真算是浪子回头之典范。”“谁说不是呢?当初二郎与高阳之间的婚约闹得沸沸扬扬,父皇屡次扬言要打断二郎的腿,高阳也好机会哭哭啼啼的恳请父皇取消婚约……孰料他们两个成婚
之后居然夫妻相携、恩爱有加,实在是令人意外。”
李承乾笑着说了一些当年的趣事,然后让李象坐在自己身边,温言问道:“越国公与你讲了些什么?跟父皇说一说,要详细一些。”李象乖巧的坐着:“房少保教会儿臣如何享受生活,要懂得劳逸结合之道,勤政爱民固然是好,但也不需事必躬亲,他说再是精力充沛之人也不可能全揽一国之事务,不只是活活累死的问题,还会在精力不济的情况下做出错误判断从而铸下大错,要学会放权不必什么都揽在手上,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做
皇帝只要懂得用人就好……”李承乾与皇后对视一眼,感叹:“二郎这是借着教导象儿在向朕觐见啊,可朕身为皇帝富有四海,不仅要为天下人负责更要为皇室负责,臣子可以将手中权力
下放只专注用人,但君王岂能如此呢?权力下放容易可再收回来就难如登天,万一皇权旁落,悔之晚矣。”皇后则黛眉微蹙,耐心劝谏:“二郎之言其实也有道理臣妾见陛下整日埋首案牍、处置国事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就时常担忧您的身体。臣妾女流之辈不懂得
什么国家大事,只知道宏图霸业也好,当世人杰也罢,终究还是要有一副好身体。”
这番话无疑是肺腑之言,旁人看你是否雄才伟略、是否名垂青史,唯有最亲近的人才在乎的身体。
可这话听在李承乾耳中却让他心生疑窦,难不成这是在讽刺我体格不行?最近繁重的政务加上宗室内部的潜流几乎榨干了李承乾的所有精力,使其在床榻之上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表现不是那么尽如人意。当你某一个地方有缺陷
的时候,即便是别人不经意的提及,也会敏感的认为对方是否有所针对……
最严重的是另外一个与皇后绯闻纠缠的房俊身体素质出奇的好,这愈发让李承乾心浮气躁恼羞成怒。
不过他还不至于在孩子面前发火,脸色很是难看的哼了一声,对皇后的言语不置可否。
皇后瞥了李承乾一眼觉察到他心底的不满,虽然不知其怒火从何而来,但还是明智的闭上嘴巴。李承乾没了教育孩子的心情,拍了拍李象的肩膀,叮嘱道:“越国公文武兼备乃是当世人杰,能成为他的学生是你的荣幸,不要在他摆出储君的架子,否则哪天惹怒了他挨了揍不要回来告状,因为我还会再揍你一顿……乖巧一些,懂事一些,至于学些什么倒是不必苛求,你是储君的确应该懂得多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做皇帝说难很难、说易也易,最重要是懂得识人用人,至于骑马射箭、琴棋书画那些不过是陶冶情操之用,盛世皇帝不需要带兵打仗,却也不能一味钻进书
堆里,当真诗词书画无一不精,未必就能做得好皇帝……
而后起身,负手离去。
皇后面色有些难看,更多却是疑惑不解,仔细想想也不知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惹得皇帝不高兴。
人家房俊通过太子向你劝谏让你顾及自己的身体,这难道不是一个忠臣应该做的吗?自己顺应房俊的劝谏让你劳逸结合,又有什么不对?
简直莫名其妙。皇帝最近变得越来越喜怒不定,根本摸不准他的心思,这让一心想要恢复和谐的皇后感觉心力交瘁,既然也不知皇帝发得哪门子火气,干脆不想不问,眼不
见为净。将两个孩子拉到身边,挤出笑容,柔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一定要相信相爱、兄友弟恭,做出皇家之典范,千万不要听从旁人的调拨蛊惑之言,谁敢说那
些混账话就来告诉母后,母后定不轻饶!”
两个皇子连忙乖乖点头答允。虽然年纪幼小,但出生于大唐皇室也知道以往皇位传承之时经历过怎样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