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两人家预料,本以为今日根本来不及办事,但前边的队列却迅速减少,新衙门的办事速度居然很快
不到晌午,便轮到两个人办事。进到衙门里,发现原本的正堂被隔开成一个一个隔间,每一个隔间都设置了一个“窗口”,“窗口”上显眼的位置写着诸如“民曹”“兵曹”等等字样,一个挨着一
个,让人很容易找到办理事务的地方。
首先要办理刘二的“过所”,这个“窗口”在最里边,由京兆府、尚书省抽调的吏员办公。里正带着刘二全家来到“窗口”前,说明了具体事由并且附上他自己签名具保的文书,“窗口”内的吏员简单的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以及刘二全家前往华亭镇的
理由,很快开具了“过所”,并且落上京兆府以及尚书省的印鉴。
一张张崭新的“过所”拿在手里,刘二全家都有些愣忡,这么快的嘛
然后又开始办理房屋过户、税赋缴纳不到半个时辰,所有事项办理完毕,期间办事的吏员虽然称不上“含笑相对”但也绝对“和蔼可亲”,不仅没有各种各样的刁难、拖延更没有以往随处可见隐晦
或者明目张胆的“索贿”,办事效率极高。
出了新衙门,里正忍不住感叹:“如若往后皆如此,那可真是造福天下了。”
徐四福连连点头:“马府尹公正廉明、天下楷模!”
初一朝会之上,沸反盈天。“你马周邀名卖直、赞誉天下,实则却是在窃据权柄,偌大京兆府被你搞出这么一个一站式办公从而将所有权力揽于一手,言出法随无人有所异议,你想干
什么?”
“自古以来官员办事皆是如此,不如此何以彰显官府、朝廷之威严?你现在这么一搞,朝廷法令在百姓眼中再无秘密,则权威尽丧矣!”“官员也就罢了,好歹有朝廷俸禄供养,可那些胥吏却全指望着那些规则之内默许的收入养家,如今政务尽归于劳什子的大厅,目光灼灼之下所有规则烟消瓦解,胥吏们不敢索取一分一文,长此以往何以养家?没有了这些胥吏难不成让官员们下去跑腿办事?如此一来势必增加官员数量,可朝廷如何承担愈发繁重的
俸禄支出?”
“此祸国殃民之策马周其心可诛!”
不出意外,京兆府试行“一站式”办公大厅招致朝堂之上一片反对,对马周的各种攻讦不绝于耳、弹劾奏章雪片一般飞入李承乾御案之上。各种各样的质疑、谩骂都有,其中最为严重的指责有两条,其一这种“一站式”办公大厅之官员由马周亲自甄选抽调,于大厅之内“照章办事”,导致原本各部
门之主官形同虚设,马周有揽权之嫌。
其二则是此举使得衙门里世代传承的胥吏没有了“索贿”之权,长此以往必将使得整个胥吏体系彻底崩溃
面对各种指责、诘难、谩骂,马周抱着芴板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身处惊涛骇浪之中却巍然不动。
李承乾在朝堂上骂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予以制止,好整以暇的看着马周,问道:“马府尹有何话说?”马周躬身施礼,直起身后愈发显得腰背挺直、刚正不阿:“遥想太宗皇帝在时武忠文谏、众正盈朝,帝国虽然艰难困苦举步维艰但上下一心披肝沥胆,终使大
唐傲然于世界之巅,群雄慑服!然而时至今日才过了多久?朝堂之上便充斥着卑劣小人,整日里不思进取、耽于政务,颠倒黑白、蝇营狗苟,吾耻与之为伍!”一句话,刚才那些义愤填膺、直斥其非的大臣们脸都黑了,怒火升腾就待要再次发动议论斥骂指责,好叫这个自诩“满朝奸佞我自直”的混账湮灭在怒火之中
“都闭嘴!”一声大喝将诸人沸腾的情绪打断,愈发恼怒,就待要转移火力将不知死活出言不逊之辈弹劾攻讦,然而循声望去见到说话的是房俊,便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鸭
子一般戛然而止。房俊站在文官第二、李勣之下,环视这些上窜下跳的大臣,慢悠悠道:“御史大夫何在?若是再有人污言秽语沸反盈天,便请即刻将其拿下治其扰乱朝堂之罪
“嗯。”刘祥道脸色不好看,纠察风仪、维系朝堂秩序是他这个御史大夫的责任,但因为事先得到过刘洎的暗示故而沉默了一会儿,打算等到攻讦一段时间之后再出
面维持秩序,却不料被房俊抢了先,凸显出他的失职
偷偷瞥了陛下一眼,见陛下并未有恼怒之色这才放下心,而后板着脸道:“都注意一下,保持风仪秩序。”
李承乾这才看向刘祥道,问道:“京兆府试行一站式大厅已有数日,御史台严密监察、追踪访问,熟知此项政策之根底,却不知对此有何意见?”
刘祥道忙道:“此事微臣责令监察御史孙处约全程跟进,不如由他来向陛下奏禀如何?”
他愿意与刘洎有些默契,但仅只是放纵官员在朝堂之上攻讦马周而已,这是为官之道。但绝对不表示他站在文官这边反对马周,这是原则。
他不是谁在朝堂的盟友,仅只是陛下的耳目。
“准。”
随着李承乾答允下来,有内侍急忙跑出太极殿,将等候在门外的孙处约带了进来。
“微臣孙处约,觐见陛下。”
“免礼,平身。”李承乾看着这个英气勃勃的年轻官员,心底升起好感,语气温和:“既然你的上官推荐你来奏禀,那就将你所见所闻所想都说一说,不要有所拘束只需客观表
达意见即可,也不用怕得罪谁,朕给你做主。”
群臣看向孙处约,知道这又是一个“简在帝心”的年轻官员,只要不犯大错,前程不可限量。
“谢陛下!”
孙处约心潮澎湃、感激涕零,努力平复心情,这才开口将这些时日于“大厅”之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最后发表看法。“胥吏之弊,历朝历代皆有凸显,非为政者不所为,而是为节省俸禄官帑而已。然则为了节省区区俸禄官帑便任由胥吏上下其手、贪墨索贿,不仅造成百姓办
事之繁琐困难,更使得国家威严遭受严重损害,当百姓对国家丧失信任、对官府怨声载道。”“吾大唐富有四海、疆域辽阔,千古未有之煌煌盛世,岂能胥吏那样低贱之辈败坏帝国声誉?此等胥吏早已成为跗骨之蛆、癣疥之患,一个一站式办公便将
彼辈之腐朽恶臭彰显无遗。”“陛下圣明,当颁布诏令改革胥吏制度,将其彻底取缔,或收编、或辞退、或追查过往依法审判,必可令吏治清明、政务通畅,届时百姓归心、四海咸服,陛
下之圣名自当光耀千古、中外传颂。”朝堂之上那些个大臣都懵了,这一番振聋发聩的呐喊犹如洪钟大吕撞得诸人脑瓜嗡嗡作响,御史台这是从哪里网络来的人才?为了区区一个“一站式”大厅便
将整个官僚体系全部推翻重建是吧?只顾自己邀明卖直完全不顾大局是吧?
这简直就是第二个魏徵啊!刘洎已经顾不得自矜身份了,干脆站出来启奏:“陛下明鉴,此辈邀名卖直沽名钓誉只为一己之私名却罔顾朝纲大局,实在是妖言惑众其心可诛,恳请陛下将
其逐出朝堂、剥夺官身、发配边疆、永不叙用!”堂堂中书令在朝堂之上当着一众文武大臣说出这等重话,放在平时几乎判定了孙处约的下场,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驳回刘洎的言论,毕竟宰辅的体面远远重
于区区一个监察御史的前程。
御座上的李承乾沉吟不语。房俊再度站了出来,一脸正气、义正辞严:“中书令说什么胡话呢?大唐立国以来最是重视言路通畅,御史言官风闻奏事、检举不法,从来都不曾因言获罪,
中书令这是打算倒行逆施、祸乱纲常吗?”刘洎气得满脸通红,怒斥道:“休要血口喷人!这是阻塞言路的问题吗?是孙处约要搅乱帝国官僚体系,他要将大唐万世不拔之基业彻底毁掉!汝等只顾着眼
前这么一点功绩,听着百姓的几句吹捧,却浑然忘记立场与原则,如此祸国殃民之辈,人神共诛之!”
胥吏是不需国家发放俸禄的,但他们却又世代承袭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员,谁当主官无所谓,但若是没有了那些胥吏官府的行政执行力度就将大大下降。
而胥吏又不仅仅是胥吏自身的问题,这是一套自下而上的官场规则,正因为有了污泥一样的胥吏,官员们才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现在矛头直指胥吏,意欲一刀斩断,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怎么办?
自己去办理那些蹩脚磨牙的杂务吗?
自己舍下脸皮去跟事主索贿吗?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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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书令、当朝宰辅、事实上的文官之首,刘洎天然代表着整个大唐的官僚体系,遇到这种不管不顾意欲将整个体系摧毁的官员,他岂能不惊不怒?
不管心里怎么想,他必须表现出破釜沉舟的姿态让陛下投鼠忌器,否则若是这件事当真推行天下,那他这个中书令就将失去所有文官的支持,纵然陛下不将他撤职,也是名存实亡。
他转头看向李承乾,见御案之后的李承乾缄默不言,顿时心中一凉,摘下头上幞头,跪伏于地,悲泣道:“陛下明鉴,古之变法不仅要思量新政是否合理,更重要的是否符合时宜,若不合时宜纵然再好的新政也会陡增混乱,甚至动摇国之根基。微臣伏请陛下对这项政策予以审核讨论,暂且于京兆府一府之地试行,万万不可贸然推行于天下。”
看得出来陛下对于这桩政绩已经动心了,对于一个心心念念标榜太宗的皇帝来说,墨守成规只能膛乎其后,求新求变才有可能实现超越。
如果继续死力阻挡这项政策施行,很容易激怒陛下从而导致敕令颁布施行。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这项政策局限于京兆府试行,给天下官员一个缓冲的时间,这已经是他这个文官领袖所能争取的最好条件……
果然,李承乾略微思量一下便颔首应允:“中书令之言老成谋国、十分妥当,任何政策都不应因为一时之利而贸然施行,就在京兆府下辖予以试行,期间予以检验利弊得失、利则推广、弊则改进。”
文官们的心都沉了下去,即便发现弊端也只是予以改进而非废止,足以见得陛下态度之坚定,看起来这项政策即将成为永例了。
大家又忍不住看向站得笔直面容刚毅的马周,各种羡慕嫉妒恨,虽然这项政策几乎得罪了全天下的官员、胥吏,但仅只是名垂青史这一项便足矣让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李承乾又续道:“孙处约刚正不阿、才能卓著,可为侍御史,协助京兆府监察‘一站式’办公之施行,若有违法违例、横加阻挠之事,可上书御书房直言利弊得失。”
群臣哗然,看向孙处约的目光满是艳羡,这小子一飞冲天啊,居然有了直接上书御书房的资格……
孙处约激动地打摆子,勉强镇定心神,一揖及地:“微臣遵旨!”
刘祥道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很明显,陛下对他刚才置身事外纵容文官弹劾攻讦马周的行为不满了,从抬举孙处约来看,既是敲打、也是警告……
*****
书院。
刚刚从河南返回长安的许敬宗与房俊一道同进午膳。
喝了口酒,许敬宗放下酒杯,捋了一下胡须,嗟叹道:“晚了一步啊,若是早知‘一站式’办公之事,说什么也得支持马周一下,这可是足矣名垂千古的政绩!”
任谁都看得出这项政策的优点,可谓开天辟地一般将旧有的官府运行体制彻底打碎,于废墟之上重新树立起执政标杆。如此政绩注定名垂千古,马周好运气啊。
房俊夹了一口小菜,咀嚼着咽下笑道:“你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贪心,若何时能节制自己的欲望或许能更进一步,主持丈量土地已经是天大的政绩了,又何必得陇望蜀?将这件事老老实实做好,不仅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青史之上亦要对你有一个公正的评价。”
丈量田亩的阻力很大,一般人根本玩不转,唯有许敬宗这种有着“奸佞”本色的官员才能如鱼得水。这人贪婪、爱财、圆滑,各种缺点数之不尽,所以才不被太宗皇帝重用,但是唯有一点不可忽视,那就是才能卓越。
事情总是难以两全其美,清正之人难免处事刚硬不懂迂回,奸佞之人难免操守有失不能维持原则,相比之下“干吏”更优于“清官”……
许敬宗闻言,举杯敬酒:“吾等有机会一展抱负,皆赖越国公举世无双之谋划,这种种利国利民、垂名千古之新政皆出自您手,最终却由吾等得利得名,惭愧惭愧。”
房俊与他碰杯,淡然道:“任何事情难的不是出主意做策划,难的是具体施行,这份政绩是你理所应当享有的,不必心怀不安,况且你这种人也不可能心怀不安……惟愿你以国家人民为重,做事的时候留有几分底线,不要让我后悔举荐于你。”
“定以您马首是瞻!”
许敬宗一饮而尽。
他并不在意房俊言语之中的敲打警告,自家知自家事,自然知道自己的毛病是什么,有房俊这样一柄利剑悬在头顶让他时时刻刻警醒是件好事,否则面对那些世家门阀的钱帛美女怕是早就迷失了……
所以许敬宗觉得自己做不了带头大哥,一旦无人予以管束就会贪欲泛滥,什么事都做得出。
有房俊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出类拔萃之人顶在前头出谋划策,挺好。
况且他也知道房俊只管时不时的冒出一些惊世骇俗却又行之有效的“新政”却懒得去亲手施行,正需要自己这样才干突出又可以信任之人去赴汤蹈火、披荆斩棘。
并不是谁都有资格给房俊做牛做马的。
目前来看,马周肯定是要接替刘洎的,执掌兵部的崔敦礼将来或许进位尚书右仆射,刘仁贵在其之后继续将兵部抓在手中,苏定方横行大海之上、配行径纵横大漠戈壁,而他许敬宗官拜侍中几乎铁板钉钉。
悄然之间,房俊的势力几乎横跨文武、独步朝堂。
而这些人所构成的权力架构将会支撑他将新政持续不断的进行下去。
说一句不臣之言,到时候谁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已经无关紧要,左右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两人小聚一顿,都喝了点酒,餐后联袂行走在书院之中,大钟楼看一看、饭堂里瞧一瞧、观星楼走一走,便正好遇见今日前来报道的尹文操以及陪同的李敬玄。
双方偶然碰面,身份最高的房俊反而率先行礼:“原来尹观主今日履任,幸会幸会。”
对于这位于成玄英齐名的道家草楼观一派观主,他极为尊重。
尹文操赶紧还礼,神情激动、语气慨然:“越国公客气了,闻书院之名久矣,却因心存偏见一直未能亲履其地一看究竟,若非越国公抬举聘请贫道入书院教授天文学,岂能知晓天下竟有此等穷究学问之地?是贫道幸会才对!”
一旁的李敬玄笑道:“诸位有所不知,方才尹道长见到观星楼内那几架刚刚制作出来的高倍数望远镜,简直就是垂涎三尺,即便将平康坊第一名妓放在眼前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
尹文操却正色道:“李司业此言谬矣,美人如玉也不过是红粉骷髅,百十年后白骨数根黄土一抷,风华绝代也随风飘散。然则学问却不会消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进历经一代又一代人的钻研而愈发精进,吾大唐之所以傲视群伦睥睨天下能够在一次又一次战乱之后重新繁荣起来,靠的不是什么生命君主、更不是什么名臣名将,而是那些灿若繁星的学问,种地的学问,织布的学问,打铁的学问,观星的学问……华夏将这些学问代代传承,只要有一块土地就能发展出灿烂的文明。”
除去房俊之外,其余几人目瞪口呆。
严格说来这话略有些“大不敬”,有贬低君王之嫌疑。
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似乎自太宗驾崩、今上登基,君王的权威早已大不如前,天下人对于太宗又敬又畏,对于今上却不敬也不畏,一半句出格的话私底下说一说也无妨……
房俊有些震惊:“尹道长学识渊深、见识广博,佩服佩服。”
在这样一个时代能够有这样的认知堪称惊才绝艳了,民智未开、科学不昌、还从未有人自人文的角度去认知天下,盛衰兴灭也只是随波逐流从不曾深究其因,“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将君王视作上天之子,自以为兴灭皆在帝王之手。
唯有认知到自身传承不息之根源,才能避免王朝兴替之灾难。
尹文操汗颜:“在越国公面前,普天之下谁敢自称一声‘学识渊深’?您开创之‘数学’‘物理’堪称独步天下,奠定华夏学识之根基,百世千世之后,声名煜煜、传承不绝,可为圣贤矣!”
房俊有一种骤得知己的感觉,亲热的拍拍尹文操肩膀,感慨道:“所以旁人根本不知吾等之所为有多么深远之意义,沧海桑田、星移斗转,人可以死、国可以亡,但吾等以毕生精力开创之学问却久远流传,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让他们踩在吾等身躯之上再接再砺、勇攀高峰。只要这些学问不灭,华夏便永不会灭。”
儒家学说固然有着各种各样的糟粕,但无可否认的是正因为有儒家学说之存在,才将华夏文明凝聚起来、形成脉络,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无有断绝。
书院现在要做的事与儒家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并不相悖,而是互补。
月有圆缺、气有阴阳、物有正反,此天地之均衡也。
唯有平衡才能永存。儒家学说承载了一个民族的精神内核,护佑着这个民族走过一场又一场的劫难,然而统治者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儒家学说无限拔高、将其它学说彻底踩死,终
于导致一家独大、丧失平衡。
诸多苦难因此而始。
如果尚有其它学说与儒家并驾齐驱,结局又会怎么样?
历史没有如果,谁也不能假设,所以房俊打算借助于书院进行一场实践。
当自然科学对儒家学说予以修正、用儒家学说给自然科学构架内核,华夏文明又会走向哪一个方向?
道家是华夏土生土长的教派,有着与华夏文化和谐统一的精神内核,无论是华夏文化催生了道家,亦或是道家赋予了华夏之血肉,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分割
用一个裹着道家外衣、具有“科学”内核的学派去中和儒家的专制霸蛮,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毕竟道家才是华夏所有学派的起源
夏日的芙蓉园清风阵阵、浓荫处处,风景秀丽气候宜人,缓缓流淌的曲江水带走燥热带来清凉,最是消暑的好去处。重檐飞角的二楼窗口处,房俊与金德曼并肩而立,凭楼眺望,可见近处水塘中荷叶连连、风吹莲动碧波荡漾,塘中假山如奇峰绝壑、逸趣横生,远处曲江迢
迢、绿树环绕,有画舫行于其上、丝竹隐隐。
碧水廊桥、亭台阁苑,如在画中。
房俊欣赏着美景鼻端嗅着身边美人淡雅的香气,一只手从纤细的腰肢游走着缓缓向下:“此处别苑已经从魏王所有转至你名下,算是我送你的一份产业。”
金德曼略感惊奇:“据闻这芙蓉园乃是魏王所中意,我虽然极是喜欢,却怎好夺人所爱呢?”
房俊不以为意:“魏王中意的东西多了去,又岂在乎这一点半点?不过也的确从我这边狠狠割了一块肉去去填他那个劳什子振兴会的大坑。”
金德曼侧脸看来,目光莹莹:“我的确喜欢这里,多谢了。”
“嘿!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气?再说若果真心存感激,也不必拿一句谢谢来哄人。”
刚刚心头浮起一丝感激爱意,旋即便察觉不妥,莹白如玉的绝美脸颊泛起两朵绯红,语气急促:“不行”
话刚出口,已被摁在窗槛上,原来是没能及时提防后股之忧、更未能顾全大菊
侍女将浴桶抬到卧房,两人洗刷干净泡了个热水澡,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衫坐在窗前喝茶,茶香袅袅、微风阵阵,很是舒爽通透。白玉也似的小手执壶斟茶,盈盈如水的眼眸瞥了一下令她欲罢不能甚至自甘堕落的男人,想起刚才的疯狂犹自面红耳赤,赶紧强迫自己将思绪从那不堪的感
触中拔出来:“听闻最近市井舆论,说是渊盖苏文的后人意欲入唐被拒,转而被驱逐至倭国?”房俊喝了口茶水,哼一声道:“渊献诚也是痴人说梦,大唐岂是他想来就能来?大唐虽然广纳四海、有容乃大,却只是对世间最优秀的那一批人而言,无论文
学、武力、医药甚至乐器、舞蹈等等最出类拔萃者才能入大唐为民获得户籍,他不过区区逆贼之后,过街老鼠一般的人物,大唐要之何用?”大唐对外宣传“广纳四海”,实则表里不一,自太宗之时便对胡人入籍极为苛刻,胡汉通婚更是有着严格之规定,胡女嫁入大唐还好一些,胡人若想求娶唐女
简直千难万难,整个国家充满了种族歧视。想要入籍大唐也可以,但必须是各行业最顶尖的那一波,加入大唐之后能够为大唐做出卓越贡献,不枉大唐付出极高之待遇,如果仅只是渊献诚那等毫无能
力的愚顽之辈要之何用?
来干饭吗?虽然明知事实如此,大唐有足够的底气傲视群雄,但是金德曼对于这种不屑一顾的姿态依旧心中不爽,抿了抿嘴,道:“可将其驱逐至倭国过于残酷了,身在
异国周围虎狼环伺,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要阖族尽灭了。”房俊奇道:“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唐人,更是大唐的官员,身为大唐官员只应该为大唐百姓谋福祉,渊献诚的死活与他们何干?更何况这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否则用不了三个月渊献诚必然被苏定方的大军彻底歼灭,不然你以为渊献诚为何接受这样的条件?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大唐放他一条生路,他应该心存感激才对。”金德曼无语:“若非隋唐两代君王皆视高句丽如眼中钉肉中刺,不惜一切代价连续发动大军征伐高句丽,渊氏一门本该尊荣富贵又如何会一败涂地犹如丧家之
犬?”“你以为隋唐两代征伐高句丽仅只是君王为了不世之伟业、将校兵卒为了升官发财吗?自高句丽诞生之日起便一直为中原王朝边境之患,与遭逢白灾便南下觅食的胡人没什么两样,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起初或许只是癣疥之疾,但若不除掉迟早成为心腹大患,不趁着帝国强盛之时集中力量予以歼灭,难道等着重演一遍五胡乱华吗?同样的道理,高句丽国力不足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如果易地而处,你以为高句丽还会处处谦逊文明礼貌吗?渊盖苏文就是第一个剑指长安
的入侵者!”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和平、只有永恒的利益,利益促使之下可以使得原本敌对的两国成为睦邻之邦、秦晋之好,同样利益促使之下也可以使得原本同一阵
营的兄弟国家反目成仇、干戈乍起。
说到底世管是和平还是战争,都要用利益说话。
金德曼默然不语,不能反驳。
她也曾是一国之主,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而大唐的强盛足以保证祂在任何时候都占据利益链的顶端,不知多少国家、多少族群要为了祂的繁荣昌盛去自甘堕落、甘为血食,这是大国的骄傲。
沉默少顷,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房俊,问道:“那对于新罗之民,大唐也会如此处置吗?”
“怎么会?”握住女王陛下的纤手,房俊温言道:“新罗与高句丽不同,高句丽是战败国,其国其民皆有罪,新罗是举国内附,是大唐的睦邻友好之邦,如今新罗百姓在李
恪治下安居乐业,与唐人无异。更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你既然委身于我,我又岂能辜负你这番苦心?”
金德曼反手握住男人的手掌,目光莹莹,心中温暖。
虽然置身于长安城中,但是她与新罗联系的信息通道并未受到阻隔,这使得她能够实时了解新罗的态势。
自从太宗皇帝第三子李恪自请就藩履任“新罗王”,新罗之地便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罗山多地少,但雨量充沛,唐人带去了最为先进的农业技术精耕细作使得粮食产量陡然暴增,加上由海陆运去的稻米,新罗人世世代代都不曾实现的“吃饱
饭”逐渐成为现实。
因为李恪与房俊的良好关系,水师对新罗、倭国附近的航线重点打击,以往盘踞对马等岛屿的海盗为之一空,商船往来贸易繁荣,新罗日富一日。
虽然丧失了祖先传下来的王位,金氏王族也今非昔比、凋零残破,但新罗国民过上富足安稳的日子,也足以自慰了
“给我个孩子吧。”
“嗯?”
房俊一愣,诧异看去。
金德曼眸光如水,将螓首靠在男人肩头,柔声道:“我已经回不去新罗了,可大唐也不是我的家,或许在这里与我的孩子在一处生活才能找到那一份归属。”
房俊默然。
女人总是感性的曾经的女王也不例外,一个不能全部属于她的男人并不会让她心中塌实,但是孩子可以。仔细想了想,将女王陛下柔弱的娇躯抱起放在自己腿上,搂住纤细的腰肢耳鬓厮磨:“玄奘大师跋涉万里求取真经成就大道,陛下若是想要心想事成那也得靠
自己努力才行。”
金德曼粉面羞红,颤颤巍巍的自力更生。
为了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女儿家的矜持也抛在一旁
“一站式”办公在京兆府得以试行,百姓们额首称庆,官员们则有人欢喜有人忧,明明是一个绝好的政策却喜忧参半、不一而足,盖因官员们的心里其实没有
对错、只有立场。
什么是离场?
符合自己利益的就是立场。尤其是那些被断了“生计”的胥吏们更是怨声载道,私底下开始串联集结,对政务消极怠工,甚至开始有人酝酿以“罢工”作为反制,“法不责众”是一个大杀器
,如果整个京兆府的胥吏都能团结一致抵制“一站式”办公,让陛下聆听到官府架构最基层却也是最基本的声音,或许会收回成命。
侍御史孙处约整日里在京兆府上下走动、明察暗访,虽然劳累困顿但精神亢奋。
不断串联的胥吏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旦发动有可能彻底将新政掀翻,但孙处约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运交华盖”的狂喜。
区区胥吏能成什么大事?
群龙无首就是一群废物,但凡想要做出一点成绩就必须有人牵头,而牵头这个人也必须具有足够的影响力。
只要将这个牵头之人拿下,自己这个御史的政绩就将震动朝堂一战成名,再加上“一站式”办公成功运行的功劳,再进一步不是问题。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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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青海湖莺飞草长、碧波荡漾,天空湛蓝白云飘荡,远处雪山连绵,伏俟城拔地而起、威武雄壮。
一队队士兵自城内、城外汇聚至湖边空地上,战马嘶鸣、旌旗招展,杀气腾腾。
禄东赞坐在马车上微微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些噶尔家族的战士,心头蒙着一层阴霾。远处,唐军的车队逶迤而来,长长的队列似乎沿着大路伸展到天的尽头,无以计数的马车、驼队运输着各种各样的军械、粮秣,这些都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
东西,是能够支撑起一个家族甚至一个国家的基石,如今凭白得来不费一分一文,却让他从心底里冒着寒气。
这些东西不需花钱购买,却需要用噶尔家族子弟的性命去换取。随着唐军车队抵达湖畔,噶尔家族的战士振臂欢呼,禄东赞抬起头睁开眼,远远眺望着北边连绵不绝的山脉,一座座山峰纵然在夏日依旧有着亘古不化的白
雪覆盖山头,那些崇山峻岭的背后是辽阔的高原,有吐蕃人自古以来最为英明的赞普。
这一战会赢吗?
禄东赞不知道,兵者诡道也,一个“诡”字道尽了战争之中胜负无常。
但这一战必须打。唐人不能坐视噶尔家族夹在大唐与吐蕃之间左右逢源、发展壮大,一旦地区的平衡被打破势必将大唐卷入战争,这是大唐所不愿面对的,所以他们付出军械
、粮秣用来驱使噶尔家族向着高原仰攻过去,以此消耗噶尔家族的底蕴,使得噶尔家族不得不全面倒向大唐并且重新恢复地区平衡。
夹在两个大国之间,这是噶尔家族的悲哀,却也是噶尔家族的生存之道。
最不济,噶尔家族也会获取一个举族内迁大唐的资格青海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骑着一匹骏马在亲兵簇拥之下疾驰而至,到了禄东赞马车前勒马站定、翻身下马,笑容灿烂、神情激昂,行走之间拱手施礼:“在下见过大相,有礼了。噶尔家族不愧是吐蕃第一世家,纵然从高原驱赶至这穷山僻壤,族中子弟依旧英气勃勃、骁勇善战,装备上大唐的军械必然如虎添翼,或许
大相贡献逻些活捉松赞干布之后也能坐上赞普的宝座。”
禄东赞挤出一个笑容,看着面前这个温文尔雅、聪明睿智的年青官员,心底无奈的叹口气。
“总管远道而来,请上车喝杯青稞酒,吃几口牦牛肉。”自己的几个儿子各个都是吐蕃人当中的人杰,堪称龙凤但是相比于眼前这个年青人却略有不如,可似裴行俭这种人在大唐不说数之不尽也并非绝无仅有,但
整个吐蕃有几人能比得上自己的儿子?
大唐太大了人口太多,总会有出类拔萃的人杰层出不穷,更有千年积累的智慧传承,非吐蕃可比。
一念及此,禄东赞又想起此前向太宗皇帝求亲失败之事,忍不住扼腕叹息。若是那次事成,大唐答允公主和亲的同时赠送农业、冶铁、医药、书画等等方面的知识,吐蕃必然可以从蛮荒之族蜕变为文明之族,继而占据高远之势俯瞰
中原。
或许那就是吐蕃自古以来最好的战略,足以逆天改命,却最终功败垂成自那以后,吐蕃蒸蒸日上的国势戛然而止甚至每况愈下,被赞普威望压下的各个部落开始离心离德,房俊一纸青稞酒酿造配方更是将吐蕃内部的对立催化至
爆发边缘。反观大唐,大海之上无敌舰队横行大洋,通过一条条航线将海外的财富迅速收割源源不断的输入国内,各种基础设施建设如火如荼,农业稳定商业繁荣,陆
地上大唐铁骑扫灭蛮胡,灭国无数未尝一败,赫赫战功威压寰宇。星移斗转、阴阳交替,天地之间是有“势”之存在的,如今的大唐“势”已成,起码称霸天下三百年,然而无数的大唐人杰却并不满足,他们前赴后继竭尽心力的去运行新政,将那些古早流传下来的弊政一项一项予以改革,誓要夯实“势”之根基,将这股“势”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不满足于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要
让唐人之荣光绵延无尽。
裴行俭登车而上,跪坐在禄东赞面前,湖面上吹来的风撩起他的宽袍博带、衣袂飞扬,清俊的面容温文尔雅,信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这回见大相您似乎精神不大好啊,这可不行,现如今乃是噶尔家族最为关键的时候,能否一战而定逻些城关乎噶尔家族的兴灭盛衰,唯有您这位人杰坐镇伏俟城才能稳定军心,您一人堪比十万雄师,保养好身体才能让高原上的赞普心怀恐惧,让数万噶尔家族的子弟兵精神抖擞这酒不错,与大唐之美酒截然不同
别有一种异域风味。”禄东赞对他前半截话置若罔闻,却对最后一句深有感触:“的确是好酒,就是这种酒几乎耗尽了高原之上的青稞,使得无数牧民食不果腹忍饥挨饿,当初越国
公一纸配方却掘断了吐蕃的根基,老夫悔之莫及。”
“大相此言差矣。”裴行俭又喝了一口酒,啧啧嘴,微笑着道:“吐蕃以青稞酿酒,而后高价贩卖至大唐,再从大唐以低价购买粮食运回高原这其中的差价甚至是青稞本身价
值的数倍乃至于十数倍,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交易首次出现逆差,肯定是吐蕃获益更多才是,大相岂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呢?”
“逆差?”
禄东赞没在意裴行俭言语之中的嘲讽,倒是很注意这个词汇,不太懂是什么意思。裴行俭解释道:“两国贸易涉及之商品不知凡几,总体可归为出与入,出大于入,可称为顺差意味着本国之经济更为利好,财富更多,反之则称为逆差,意味着财富在外流。长久以来隋唐两代对吐蕃之贸易皆为顺差,因为吐蕃贩卖至大唐的只有马匹,其余毫无价值,而吐蕃买入之粮食、铁器、瓷器、丝绸等等却几乎掏空了赞普的库房以及各个部落的钱袋,若这种状况不予改变,吐蕃迟早穷困潦倒。正是越国公秉持大公无私之胸怀赐予吐蕃青稞酒之配方,由此使得吐
蕃在与大唐的贸易之中首次产生了顺差,使得库府充盈、财富汇聚,此等品节高尚之行为应该令吐蕃上下感恩戴德才是,大相反而心怀怨怼,当真是没道理啊。”
“是这样吗?”
即便被称作“吐蕃第一智者”,可对于此等闻所未闻之知识令禄东赞一时间有些恍惚。大唐之人材何其广泛,居然有人专门研究这等货殖买卖对于国家库府之影响,而吐蕃却好似永久停留在以物易物的原始阶段,长此以往、此消彼长,吐蕃还
拿什么去与大唐竞争?
到底是智慧绝伦之辈,仔细一琢磨,便发现其中有些谬误
“不对!”禄东赞打起精神:“以往吐蕃虽然处于逆差,但输出的是马匹与钱,吐蕃有的是马匹,多一些少一些无关紧要,钱更是没用的东西,既不能果腹更不能打仗。现在的确是顺差了,付出的看似青稞酒实则是用以酿酒的粮食,库府里多了无用的钱帛、丝绸、瓷器,可粮食之命脉却被大唐死死掐住!当真打仗的时候唯有粮
食与战马可用,那些钱帛既不能吃又不能用,这是你们大唐的阴谋啊!”虽然一直觉得吐蕃与大唐之间的贸易有些诡异,吐蕃逐渐丧失了战略主动,可其中之究竟却始终捉摸不透,因为吐蕃的确因为青稞酒的贸易越来越富有,总
不能富有反而比贫困更坏吧?现在却彻底明白其中的缘由,大唐利用青稞酒耗尽了吐蕃的粮食,给吐蕃送来钱帛丝绸瓷器,彻底掏空了吐蕃的战略资源,只要大唐愿意则随时可以掐断吐
蕃的粮食供应结局他早已料到,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房俊或者某一个人的阳谋,可现在看来却早已是大唐用以对付敌人的常规手段,无需高深之计谋,只要将这一套按部
就班的套在任何一个国家身上,最终的结局都不会有所不同。裴行俭摇摇头,一脸诚挚:“大相这是事先设立两国敌对,可吐蕃自处高原、大唐本分守成,为何非要打仗呢?只要不打仗,大唐获取美味的青稞酒、牦牛肉
,吐蕃获取无以计数的钱帛,两国各各取所取、和平共处,岂不妙哉?”
禄东赞满是皱纹的老脸菊花一般抽在一起:“可现在已经打仗了。”裴行俭摇摇头:“与吐蕃开战的是噶尔家族,不是大唐,大唐虽然强大无匹但唐人生性和平愿意与天下任意一个部族和平共处,只要不遭受挑衅或者攻击,大
唐永不会率先动用武力,这是大唐立身处世之原则。”
国虽大,好战必亡。
这是祖祖辈辈的先人用鲜血与智慧总结出来的经验,武力或可维系一段时间内的利益却非是长久之计,文化的强大与传承才是恒久强盛之根源。
似吐蕃这等骤然崛起只知抢掳掠夺的蛮胡之国,永不会明白这样的道理。
所以大唐或许灭亡,但在大唐的废墟之上一定会有下一个王朝建立,继续傲视群伦。
而吐蕃一旦覆灭便彻底烟消云散,再不复崛起之可能只要以噶尔家族钳制吐蕃且遏制之发展,大唐无需耗费巨大国力去发动一场困难百倍的战争,只需安安静静的发展下去,坐待吐蕃覆灭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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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东赞冷眼看着面前的裴行俭,虽然心中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所谓的“吐蕃第一智者”在大唐层出不穷的人杰面前实在上不得台面,自己不过是一些小聪明
而已,而以房俊以及面前这位青年为代表的大唐人杰们却早已脱离了“聪明”的阶段上升至“智慧”的层面。
此战过后如若胜利还则罢了,自可入主逻些城掌控整个吐蕃,如若败了是时候考虑举族内附大唐子子孙孙永远脱离吐蕃人的身份成为唐人了
如果自己成为一个唐人会怎么样?
真是向往啊战马疾驰而至,论钦陵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大步来到马车近前,行走之间浑身甲叶铿锵作响,赤红的脸膛满是兴奋之色,大礼之后禀报道:“启禀父亲,唐军带
来的各种物资都已卸车清点或装入库房或就近安置。”堆积如山的粮食、一捆捆的箭矢、一箱箱的横刀、几十套甲胄、甚至还有好几箱子震天雷如此充沛之装备实在是他生平仅见,可以畅想一下勇猛的家族
武士凭借精良装备定然如虎添翼,从来都打过如此富裕之仗。
同时他也心生惊惧,唐军仅仅是支援噶尔家族便拿出如此之多、如此之精的装备,那么他们自己的装备有多好?记得贞观之初自己还是个孩童之时,父亲与赞普饮酒畅谈,曾经指着长安的方向雄心万丈,认为大唐的军队在面对吐蕃下山猛虎一般的骑兵之时不堪一击,
纵然不能入主中原饮马渭水,也大可以攻城掠地占据高原之下富饶温暖的良田。可不知从何时起,父亲与赞普每一回谈论到大唐,都是一副颓然丧气、心有余悸的模样,认为大唐的发展太过快速、实力太过强大,强硬对抗没什么好果子
吃,只能采取“和亲”这等迂回战略借助大唐来发展壮大自己,等到足够强壮之时虎踞高原,静待中原生变,届时俯冲而下定能成就不世霸业。
然而结果却是“和亲”遭拒,继而大唐对待吐蕃的态度越来越强硬,甚至将吐蕃困于高原之上得不到任何想得到的物资
裴行俭起身施礼,笑着问道:“可是论钦陵将军当面?”
“正是在下。”
“哈哈,素闻将军乃是吐蕃第一猛士,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雄壮威猛,盛名之下无虚士!”
论钦陵有些受宠若惊,谦逊道:“裴都护这般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啊。”虽然知道眼前这个相貌堂堂的唐人是敌非友,狡猾的插个尾巴就变身狐狸,可他还是有些高兴,毕竟这可是执掌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自河西走廊以西全在
他的掌控之内,地盘甚至比整个吐蕃还大。
况且这人仪表堂堂谈笑之间令人如沐春风,实在是提不起半分厌恶之情绪裴行俭从车上下来,上前执手感叹:“看将军这般体魄便知是盖世豪雄,咱们应当多多亲近才是。听闻大相说你打算入唐?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唐就需要你这
样的人材!等这一仗打完便去长安,届时我亲自充当向导带你游历关中感受一下三秦古韵,也见识见识曲江池的杨柳、平康坊的歌姬!”
论钦陵一脸向往:“长安盛世繁华、天下之都,也不知会是何等车水马龙富贵堂皇,小国寡民若有幸能入唐成为一个唐人,纵然肝脑涂地亦绝无悔意!”裴行俭笑容不变,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拍拍论钦陵的肩膀,温言道:“战阵之上刀箭无眼一定要好好保重,我率军驻扎在大斗拔谷之外,随时可以越过祁连山
抵达伏俟城,所以将军不必有后顾之忧,只管冲锋陷阵便是。”
论钦陵脸上神情微微一僵,这话可不仅仅是宽慰他会替他守着家的意思,警告的成分更多:你若是不好好打仗,我随时可以出兵抄了你的老窝心底愠怒,面上不显:“大都护放心,此战攸关噶尔家族之生死存亡,焉敢懈怠?至于保重之言大可不必,若无显赫之功勋有何颜面入唐?要么杀进逻些城,
要么战死在这唐蕃道上,再无他途。”能否攻陷逻些城是噶尔家族的能力问题,但噶尔家族对于大唐之忠诚却无需怀疑,纵然此战失败,也希望念在无数噶尔家族子弟血洒高原的份儿上,给噶尔
家族一条退路。裴行俭闻弦歌而知雅意郑重颔首:“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竭尽全力,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大唐乃礼仪之邦,胸怀四海,绝不会让自己的盟友流血
又流泪。”
事实上,他这个承诺是向整个噶尔家族做出。他也看出来了,如今的禄东赞在尽量消弭本身对于噶尔家族的影响力,将外事托付于长子赞悉若,内部事务则全权交托于次子论钦陵,否则现在不会是论钦
陵代替禄东赞与他说话。心中也不禁生出佩服,禄东赞本人不仅给称为“吐蕃第一智者”、执掌吐蕃大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生出的儿子也各个都是人中豪杰,这可实在是难
能可贵。
当然,胡人想入大唐户籍,难比登天
禄东赞脸上的神情有所舒缓,褶子都舒展开来,摆摆手道:“年青人往后的日子还长,莫要这般婆婆妈妈,老夫已经让人备好了酒宴,给裴都护接风洗尘。”
“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何须客气?裴都护乃大唐年青人当中最杰出之一,我这几个儿子虽然在吐蕃也算的上出类拔萃,但相比于你还是差了太大,还望你能够多给一下指教,让他
们开开眼界。”
“我与令郎一见如故,相互学习乃是应当,指教之词万不敢当。”
裴行俭亲自护送粮秣辎重至伏俟城,逗留半日之后率军返回大斗拔谷北侧。
将裴行俭送走,论钦陵询问父亲:“这一仗该怎么打?”
打肯定是要打的,大唐不允许噶尔家族占据青海湖之后低头种田、一心发展,如果噶尔家族不打逻些城,那么搞不好唐军就要直出大斗拔谷来打伏俟城。
但怎么打却有讲究。禄东赞盘腿坐在软榻上缓缓道:“逻些城那边已经来了消息,赞普知道我们与大唐眉来眼去所以有所提防,但他想不到我们敢打逻些城,更想不到大唐会支援
我们如此之多的粮秣辎重军械装备,所以这一仗要竭尽全力、快速突进,不要缠斗,只要挺进至逻些城下,这一仗就算是赢了。”论钦陵就明白了,肯定是逻些城中有人与父亲暗通款曲,只要噶尔家族的大军打到逻些城下,赞普的威望与控制力就将前所未有的虚弱,那些被他镇压的部
族就会响应噶尔家族,甚至献城投降
当然设想虽好,可由伏俟城一路仰攻逻些城谈何容易?
除此之外,之所以快速挺进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避免与光军直接对战。那是赞普的亲卫部队,兵源选拔自居于岩穴、与狼同居的戈巴部落,骁勇强悍残忍暴虐,单兵能够以一敌十、一旦成军则可以一敌百,当初赞普正是带着这
支部队一路平推覆灭象雄一统高原,残暴嗜血战力无双,噶尔家族的子弟不能葬送在这支军队手里。
“父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赞普固然是吐蕃第一强者,可我也未尝一败,定要为噶尔家族打下一个百年盛世!”
面对强敌论钦陵没有气馁颓丧,反而斗志迸发、信心百倍。
禄东赞点点头:“雄鹰总要在天空展翅翱翔,去吧,集结部队,明早出发。”
论钦陵五体投地施行大礼,而后起身,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背影雄健挺拔,步履坚定。禄东赞因为遭受大唐胁迫而阴霾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只要有这几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在,即便当下局势再是危机、即便家族前途再是未卜,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
苦难终将过去,家族终将崛起,“噶尔”之姓氏必将成为吐蕃历史上最为显赫耀目之存在。
整个伏俟城彻夜灯火通明,斥候绕城警戒严防任何人等出入以防走漏消息,粮秣辎重分批装车,马厩里的战马被喂饱,青壮子弟在家中与父母姊妹作别,战争从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胜负都将皑皑白骨埋尸荒野,哀哀的哭声笼罩着伏俟城,至天明时分青壮子弟离家而出,不敢回头去看倚着门框、毡房的父
母,脚步匆匆的走出城门,汇流至那一杆绘制着弯角白羝的大旗之下。
“羝”即公羊,是吐蕃上古流传至今的神祗,以无上力量护佑高原,是吐蕃人的图腾。
论钦陵端坐战马之上,甲胄铿锵全副武装,看着千军万马在晨曦的光亮之中汇集而来,顿时胸中升起豪情万丈。
“呜呜”
号角争鸣铁器如流。论钦陵一马当先,直奔艰苦征途之上的第一个吐蕃据点,大非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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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之间很难有长时间的和平,双方的利益总是会产生冲突,或是因为领土,或是因为经济,或是因为文化纵然双方再是克制忍让,最基本的利益也一定会
受到冲击,别的都能忍,唯独利益受损不能忍。
忍无可忍之时,那就只能开战。当然开战并不意味着就是两国倾尽国力殊死一战,因为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无疑又损害了彼此的利益,所以还是会克制再克制,一般都是通过局部的军事冲突
彼此称量一下,为谈判桌准备好各自的素材。
大唐与吐蕃就是如此。隋唐两代可以倾尽国力举国东征高句丽,这是因为几代帝王都认为高句丽的军事实力不能对帝国构成威胁,胜利乃囊中之物当然应该胜利却没胜利则是
另外一回事,任何评估都难免失误。
但是对于吐蕃这个帝国西南边陲的心腹大患,两朝却都在很长时间内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因为吐蕃独特的地理位置构筑成了一道天堑,难以逾越。直至吐蕃通过和亲得到大唐的各种资助,从农奴社会顺利向封建社会转变,而后休养生息使得自身实力得到长足发展,进而不甘于受到高原之局限还是兵锋
直至河西走廊,高宗皇帝才不得不违背“大国不宜开战”的原则派遣大军试图将吐蕃赶回高原。
于是爆发了“大非川之战”。在高句丽覆灭其国的“白袍将军”成为“军神”不过区区两年,便在大非川损兵折将大败亏输,固然此战之败有着各种各样的意外,但败就是败,自此大唐再也
不能阻挡吐蕃自高原俯冲而下,祁连山一线直面吐蕃兵锋,河西、西域、北庭皆岌岌可危
论钦陵率军自伏俟城出发,一路马不停蹄直奔青海湖南侧的大非岭,与山岭之下与其弟勃论赞刃汇合,后者早在唐军运输粮秣辎重抵达之前便离开伏俟城,
率领一队斥候沿着唐蕃古道一路侦查,摸清吐蕃在各地驻军之情况。
“赞普在大非川驻军七千人,有五千人屯驻于那录驿,统军将领刚刚换成勒布杰。”
听到勃论赞刃的汇报,论钦陵眉毛一挑:“看来赞普对咱们噶尔家族很是重视啊!”
勃论赞刃口中的勒布杰出身显赫,其兄是松赞干布帐下四贤臣
之一的赤桑杨顿,总管吐蕃财政、权柄赫赫能将其临时安排至那录驿镇守大非川足见赞普对噶尔家族与大唐之重视,且早已预料这一地区必生波折。
勃论赞刃有些焦急:“随同勒布杰一同前来大非川换防的都是他们部族之中的精锐,不可力敌啊!”论钦陵摇摇头:“大非川是伏俟城的后方,可以时刻威胁整个青海湖周边,那录驿更紧扼大非川之咽喉,就算咱们爬过雪山绕过去也会成为咱们身后的一颗钉
子,勒布杰进可以攻打伏俟城,退可以截断咱们的退路,所以必须将其彻底摧毁。况且区区一个那录驿便不敢力战,又何谈仰攻高原、攻陷逻些?”
当下拿出舆图铺在地上,勃论赞刃仔细给兄长直出吐蕃军队布防之情况。看了半晌,论钦陵拍拍兄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有些时候避而不战非是明智之举,迎难而上并且排除万难才能成就大事。那录驿固然是块难啃的骨头,可
只要将其啃下来,其背后整条唐蕃古道都防备松弛,可供咱们长驱直入。”在噶尔家族,长子赞悉若、次子论钦陵都是威望十足的人物,禄东赞之下便是他们两个一言九鼎、无人可以质疑,其余三个弟弟更是崇拜不已,对其奉若神
明。
勃论赞刃明知那录驿易守难攻,但见兄长胸有成竹,也不废话:“二兄下令便是,这仗怎么打?”论钦陵沉吟少顷,道:“我带领两千精锐向西绕道都兰翻阅鄂拉山,而后顺着鄂拉山南麓迂回奔袭暖泉驿,只要攻陷暖泉驿的速度足够快,就能在勒布杰反应之前从南边翻越鄂拉山,居高临下发起突袭。你率领其余部队打着我的旗号横穿大非川,吸引勒布杰的注意力,他的任务是镇守那录驿,所以肯定不会主动对你
发起攻击。咱们控制好时间,一定能前后夹击那录驿,将勒布杰摁死在那里!”青海湖之北是大非岭大非岭之北是鄂拉山,大非岭与鄂拉山之间的宽阔平地便是大非川,那录驿则位于鄂拉山北麓,背靠高山、俯瞰大非川,大非川上有任
何风吹草动都可俯冲而下,占据了有利的战略位置。而论钦陵的战略是绕道西边翻越鄂拉山,然后顺着山的另一边潜行迂回突袭另一处唐蕃古道上相对不那么重要、驻军也更少的暖泉驿,继而再从鄂拉山翻越
回来,居高临下俯冲山麓下的那录驿。
战术几个好战术但危险也很大,尤其是原本就并不处于优势的兵力再度分兵,一旦控制不好进攻时机极有可能导致被勒布杰各个击破。不过勃论赞刃对兄长无比信任,根本不会质疑,重重点头道:“绕这一圈路程不短,即便全力奔袭也需要两次翻越鄂拉山,最短也需要三日时间,况且夜晚时
候山路难行,一定要在百日里翻越,那就约定三日之后的黄昏,咱们前后夹击那录驿,将勒布杰一举击破!”
“就这么决定!”
兄弟两个商议好了战术,马上执行。勃论赞刃将自己的匕首掏出来,用布带绑在兄长腰带上,虎目含泪:“这把匕首还是我十岁之时兄长送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带在身上,总能够护佑我逢凶
化吉,也愿它能保护兄长旗开得胜、有惊无险。”论钦陵重重拍一下兄弟的肩膀,笑容灿烂:“若说攻陷逻些城险阻重重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可区区那录驿又如何能够阻挡我们的兄弟前进的脚步?放宽心,
勒布杰徒有其表、浪得虚名,相比他的兄长差远了。”
“兄长保重!”
“保重!”
两兄弟笑着作别,心头却皆是五味杂陈。若为了部族之生存,纵然前边万丈深壑跳下去粉身碎骨又有何妨?噶尔家族的勇士从来不怕死亡。可现在举族之青壮子弟却是在为了大唐的国家战略而不得
不去挑战盘踞高原的王,进而抛头颅洒热血,也不知这份牺牲究竟值不值得。
兄弟二人与大非岭上分兵,勃论赞刃打着兄长的旗号继续翻越大非岭直插大非川,向着鄂拉山口的那录驿挺进,论钦陵则率领两千精锐沿着山下小路一路向
东,奔出百余里之后才在水草丰盛之初向南走出大非岭山区,一头扎进鄂拉山的莽莽山林。鄂拉山相比于大非岭更为险峻,所以大唐与吐蕃的国境线虽然在大非岭、日月山一带,但吐蕃防卫国境的重兵却屯驻于鄂拉山一线,背靠大山、营地设置在
高地上,进可俯冲而下、退可据险而守,技能地域北方正面之唐军,亦能防备侧翼居于青海湖西侧的伏俟城,除非有数倍之兵力否则极难攻克。山脊矗立着一座又一座山峰,峰顶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给这片荒凉的山岭渲染了一层神秘圣洁之色彩。山腰的积雪在初夏之时缓缓融化向着两侧流淌而
下,先是潺潺细流到了山脚处则汇聚成滔滔河水,世间所有河流之起源大抵如此。
故而山脚下植被丰茂、溪流密布、沟壑纵横,极为难行。
这两千人马虽然是噶尔家族的精锐,行走于此等艰难之路径也难如登天,若非早有准备带走熟知这一片区域的向导,怕是早已在山麓之间迷路
但也正因如此,一路潜行都未能碰上一个吐蕃人,确保了此次突袭的安全性与突然性。等到两天之后论钦陵带着部队从山岭沟壑之间钻出来,两千人马早已困顿不堪,出发之时得自于大唐的整齐装备也破败不堪,但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就马上
准备战斗,因为前方就是鄂拉山南麓的吐蕃据点暖泉。部队在山脚下略作休整,吃了干粮补充了水分又喂了马匹,论钦陵便翻身上马,手指着不远处暖泉的方向,语气极具煽动性:“那里便是暖泉,吐蕃于此设置据点实为了支援鄂拉山北麓的那录驿,以此达到彻底控制大非川的战略目的。大非川不能落入我手、那录驿不能攻陷,就永远是悬在噶尔家族头顶上的一柄刀,或许是现在、或许是将来终究会落在我们或者我们子孙的头顶!所以哪怕此地有吐蕃名将,更囤积重兵,吾等却不得不将其拔除!诸位,请随我并肩作战,用我
们的血给我们以及我们的子孙争取一片自由的领土!”
“在二郎面前,还有谁敢厚颜自称吐蕃名将?我们随着二郎去敲碎他的脑袋!”
“吐蕃欺人太甚,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就一路打上高原攻陷逻些城,让赞普与那些贵族排队给咱们大论跪下赔罪!”
“我们誓死追随二郎用鲜血去铸就噶尔家族的荣耀!”长途跋涉所导致的低迷士气瞬间高涨迸发,论钦陵大手一挥,一马当先当着前方的暖泉奔袭而去,两千人纷纷上马紧随其后,马蹄踩踏着大地发出滚雷一般
的轰鸣,狂飙一般冲向暖泉。
距离暖泉十余里,已经见到前方时不时出现的吐蕃斥候,显然已经发现了这一支从天而降的骑兵部队,正向城内的守军禀报。泄露行藏之后论钦陵不急不躁,反而让麾下降低马速,给战马喘息恢复体力的机会,等到已经隐隐见到暖泉那一片夯土城墙的影子,这才催动战马大呼一声,将马速提升至极限,全力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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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祝高考的书友们金榜题名!】暖泉位于鄂拉山南麓,与那录驿一南一北、扼守鄂拉山口,负有随时准备增援那录驿、俯瞰大非川之战略作用。不过与遇有外敌便直面迎战的那录驿相比,
暖泉安全许多,只有那录驿面临沦陷之时才需要翻越鄂拉山予以增援,而如果那录驿已经沦陷,那么敌人翻越鄂拉山俯冲而下之时,暖泉也不可能抵挡。所以暖泉只有一圈用以抵挡战马冲锋的夯土围墙,高不过丈许、长宽各不足二里,驿站之内驻扎了三千兵卒,平素疏于操练,多数时候充当向来往商旅收取
税金之用。
吐蕃虽然看似强大,实则内部派系林立,无数部族在赞普的威望以及剑锋之下组成国家,但每一个部族都有自己的利益,多数时候很难调和。
譬如暖泉就是赤桑杨顿家的产业,收取的税金只有一小半缴纳国库,多数都落入自家口袋。
这才是见到北部边疆局势不稳、亟待防御唐军与噶尔家族故而将勒布杰派遣至那录驿防御大非川的真正意图。
部落的利益不容受损,所以勒布杰此次前来镇守那录驿带来了部族最为剽悍善战的数千勇士……
……暖泉驿的镇守麻珠也是赤桑杨顿的族人,对于自己部落勇士之战力有着充分的了解,所以即便明知北部唐蕃边境不稳、噶尔家族蠢蠢欲动,却依旧不以为然,该吃吃、该喝喝,今日碰上一队龟兹商人从西域至河西再到吐蕃来经商,被他狠狠的盘剥了一顿,不仅收取其货殖三分之一的税金,更将其贩卖至逻些城的金
发碧眼的胡姬强掳了一个,一通折腾之后予以放行,天色擦黑便醉醺醺的睡下。勒索、盘剥行商乃是常态,在吐蕃除去最高层的那一拨人有着“经商致富”的观念,底层各个部族都对此不以为然,但凡遇到行商都要大加盘剥,毕竟入了口
袋的钱才是自己的钱,进了国库的钱与自己有什么干系?
唯有在贩卖青稞酒给唐人、以及从唐人手里购买粮食的时候才守规矩……享受了胡姬的美妙滋味,麻珠在睡梦里食髓知味,无意识的在炕上翻滚将被子紧紧夹住,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湿润嫩滑的触感,房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一声大吼将他惊醒。
“将军,大事不好有敌来袭!”
一个卫兵冲进来报讯,大抵是知道自家将军喝多了酒睡得沉根本喊不醒,所以他直接冲了进来。
麻珠翻身爬起,头脑昏昏沉沉,随手抓起身边的弯刀便丢了过去,骂道:“胡说八道个甚?再敢聒噪一刀宰了你!”
“哎呦!”
卫兵猝不及防,虽然全力躲避却依旧被飞旋而至的弯刀割伤肩膀,锋锐的刀刃划破衣裳在肩头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不过他不敢喊疼,跪在地上大声道:“斥候回报,有骑兵自西边沿着鄂拉山疾驰而来,旋踵即至啊!”
骑兵在战场上拥有强大的机动性,这边斥候即便发现敌人行踪之后迅速回报,可当消息传回之时敌人基本也已经到了眼前,基本不会有时间重新布防。
“果真?”
麻珠吓出一身冷汗,瞬间醒酒,一骨碌爬起无视卫兵肩膀的伤口,抓着皮甲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大步迈出房间,门口等待的卫兵簇拥着他直奔城门而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整个暖泉驿都陷入沉寂,有商队的驮马、货殖在驿站之中寻一处空地便安置下来,再加上数千驻军故而显得很是拥挤。
这时候有敌来袭的消息已经传开,兵卒们三三两两爬起来等待命令。
麻珠抵达城门下。所谓的城门只不过是夯土围墙上用石块垒起来的一处门洞,安置了两扇厚重的木门,这种城门是不具备防御能力的,所以在两侧围墙之上用网兜放置了诸多
石块,一旦有紧急情况就会将网兜打开任凭石块落入门洞,将大门彻底封死,我虽出不去,但敌人也进不来……当麻珠登上围墙,放眼眺望一片漆黑,但耳中已经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犹如滚雷一般的沉闷响声。常年作战的他知道这必然是骑兵发动冲锋之时才有的声响
,且敌人数量最起码在两千以上,因为就连脚下的围墙都微微颤抖。
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敌人已经近在咫尺!
这时候来不及思考敌人从何而来,麻珠目眦欲裂,大吼道:“所有人上城墙,弓手准备,堵住城门!”
“轰隆”城门两侧围墙上的网兜打开石块倾泻而下将门洞堵死,暖泉驿成了一块死地,要么被敌人攻陷全军覆灭、要么据城而守将敌人击溃,没有第三条路。
不过暖泉驿的围墙虽然不高却足够抵御战马冲锋,敌人的骑兵不能长驱直入,己方依托围墙居高临下纵然敌人的数量多达数倍也只能在城下成为箭靶子。
随着麻珠的命令整个驿站乱作一团,尤其是那些宿于此处的商队听闻有敌来袭顿时惊惧不安,谁能想到远离吐蕃边境线的地方居然也会打仗?
这仗一旦打起来谁胜谁负不好说,但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些商队……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麻珠在围墙上抹了一把脸,大声道:“敌人骑兵数量大抵在两千左右,咱们只需据城固守足以,他们冲不进来!等到天亮援军
就会抵达,大家不必惊慌!”
到底也是久历战阵之辈,敌袭关头仍能冷静分析,左右兵卒闻言都安静下来,只要敌人骑兵冲不进来,两千余人又岂能攻陷暖泉驿?
士气稳定。
而后就在下一刻,十余匹战马在黑暗之中陡然跃出,人马俱甲、狂飙突进。
麻珠:“……”
这是什么战术?
骑兵突袭难道还需要先锋吗?
两千余骑在后拖延,让十余匹战马试探进攻?想不明白敌人的战术干脆就不去想,大手一挥,墙头上瞬间腾起一波箭矢,漫天箭雨将这十余骑笼罩其中,箭簇落在人马身上叮叮当当坠落,但依旧有几支
箭射中敌人。再是严密的甲具因为要顾忌士兵活动灵活,所以关节处必然防御不足留有空隙,理论上只要箭矢的密度足够、加上运气足够好,具装铁骑也做不到刀枪不入
不过这十余骑虽然纷纷中箭却速度不减,由目力所及之处冲到近前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墙头上只来得及倾泻一波箭雨,十余骑便一股脑的冲到围墙之下
……
麻珠:“……”
怎么感觉半辈子打仗累积的经验今日完全不管用了?
夯土围墙高达丈许,战马是绝无可能跨越的,既然不能跨越那你钻到围墙下边有什么用?
就算是人马俱甲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拿石头砸死他们!”
麻珠大叫,箭矢只能射中具装铁骑的关节很难致命,只不过敌人愚蠢跑到墙下,正好是石头的攻击范围,再硬的铁甲也抵不住石头砸……
然而就见这十余个骑兵冲到墙下便跳下马,凑到一处不知在鼓捣什么,任凭墙头落石如雨眼瞅着好几个骑兵的脑袋被石头砸中便一头扎在地上显然活不了。
麻珠瞪大眼睛,这是军中死士吗?
可军中死士极为稀缺必然在关键时刻采用,要么陷阵、要么先登,这般一股脑冲到墙下等死是何用意?
脑中的疑惑刚刚浮起,眼中便出现一闪而逝的光亮。
是火光吗?
这十余个敌人冲到墙下放火?麻珠想要大笑却笑不出,因为脚下夯土垒筑的围墙忽然好似地龙翻身一般颠簸摇晃、左倒右歪,然后耳中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眼睁睁的看着大门另外一侧
坚固的围墙好似豆腐渣一般瞬间土崩瓦解,长达十余丈长一段围墙轰然倒塌,碎石遍地、烟尘四起。麻珠脚下的这一段围墙并未倒塌,可他整个人定在那里瞪大眼睛满是惊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呼吸困难、两脚发软,这不是什么旱天雷、也不是
什么地龙翻身……难道是唐军的火器?
然而没有给他留下考虑的时间,烟尘四起之中,敌人的骑兵大部队接踵而至,从围墙缺口冲了进来。
……
在距离暖泉驿百余丈的时候,论钦陵让骑兵挥动旗帜命令全军降速,然后十余名“先登”速度不减继续前进,去暖泉驿的围墙下埋设火药将其炸毁。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围墙顷刻间土崩瓦解,论钦陵大叫一声,拍马舞刀骤然加速,几个起落之间抵达火药炸出的豁口,身后两千精锐紧随其后潮水一般涌入
驿站之内。这一下猝不及防,守兵尚未来得及想明白坚固的围墙为何轰然倒塌,被那股毁天灭地也似的威力震惊得仓惶失神,论钦陵已经率军杀入驿站之内,铁骑奔腾战刀挥舞,根本不管谁是兵卒谁是商贾谁是平民,见人就杀、逢人就砍,一股旋风一般席卷整座驿站,将混乱的守兵以及惊骇的商贾席卷其中。
大唐出产的钢刀在夜色之下反映着驿站内的灯火,每一次挥斩都带出一道血量的残影。吐蕃士兵从来都是勇武有余、纪律不足,打顺风仗的时候虎虎生威一个顶俩,可一旦陷入僵局或者遭遇突袭便瞬间混乱,驿站内的兵卒失去指挥狼奔豕突、四散奔逃,商旅们更是无头苍蝇一般呼喊着乱窜试图躲避。
论钦陵一马当先,手中战刀纵横捭阖奋力劈斩,不知砍翻了多少人浑身好似被血泼了一般,陡然间压力一松,原来已经由暖泉驿的东边大门杀到西边,驿站只有这两处大门,已被彻底凿穿。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论钦陵大吼一声:“控制两处城门,城内所有敌人格杀勿论!”
已经快要天亮,还要翻越鄂拉山配合勃论赞刃前后夹击那录驿,时间耽搁不得,所以必须尽快解决暖泉驿的敌人,无后顾之忧才能放心北上翻越鄂拉山。
麾下将士轰然应诺,纷纷三人一组、五人一伙,策马驰骋往来冲杀,无论是守兵还是过宿的商人,只要不是自己人一律格杀勿论。
顷刻间,暖泉驿内嚎哭哀叫、血流成河,残肢断臂尸积如山。
从围墙上跳下来不慎崴了脚的麻珠在卫兵搀扶之下翻上马背,首先想的不是收拢兵卒奋力抵抗殊死一战,而是带着卫兵沿着围墙向西侧完好的大门冲过去,试图冲出大门逃出生天,半路却正好遇到杀透一个来回的论钦陵。
论钦陵二话不说,策马提缰拍马舞刀直接杀过来,举起战刀挥刀就砍。
匆忙之中麻珠赶紧举刀格挡,“当”的一声两刀相交暴起一串火星,麻珠只觉得虎口发麻差点弯刀脱手,火光映照之中也看清对面之人乃是论钦陵,面对这个吐蕃声名赫赫的猛将心底胆怯顿生,知道不敌,一拨马头就待逃走。
两马错镫,论钦陵反手又是一刀。
麻珠举刀再挡,“当”手中弯刀居然断成两截,顿时魂飞魄散,大叫:“拦住他!”
左右卫兵疯了一般冲上前去试图围攻论钦陵救援麻珠。
论钦陵一刀斩断对方兵刃,见其卫兵围攻上来,不慌不忙左手松开缰绳,然后刀交左手,空出右手拽下腰带上勃论赞刃赠送的匕首,随手向逃跑的麻珠投掷出去。
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准确没入麻珠后心。
“哎呀!”麻珠惨叫一声,策马跑出去几步身子一歪“砰”的一声坠落马下。
论钦陵的亲兵这时也冲上来,挡住麻珠的卫兵将其一一击杀。
……
战斗仅仅持续了半个时辰,数千吐蕃守军被瓮中捉鳖、杀戮一空,就连留宿于此的商队也无一活口。
论钦陵下令埋锅造饭,尸体胡乱堆在一旁,空地上支起十几口大锅,拆了门窗生起火来,很快几大锅饭做好,让兵卒一分为二一伙自围墙以外警戒一伙用饭,而后轮班。
待到用完饭,歇息一阵,论钦陵起身:“我知大家都很累,但这个时候不能歇息,烈谟海那边的敌人很快就会前来增援,一旦被他们缠上便再无机会攻陷那录驿。所以咱们要连夜向北翻越鄂拉山,争取在明天日落之前抵达那录驿与吴弟南北夹击!只要攻陷那录驿、歼灭勒布杰,届时咱们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郎君放心,咱们都顶得住!”
“没错,为了家族,抛头颅洒热血都毫不畏惧,累一点怕什么?”
论钦陵见士气可用,大声道:“好!所有辎重全部丢弃轻装上阵,带足一顿饭的干粮即可,明日黄昏那录驿之战便是决战,若取胜那录驿自有无数缴获,若战败你我皆死也用不着吃饭!”
他不仅作战勇猛、战术出众,鼓舞士气更是信手拈来,一句“决战”便将麾下兵卒的士气鼓动起来,噶尔家族虽然是吐蕃大族,但匍匐于赞普脚下受到太多猜忌与压制,所有人都感同身受憋闷已久,今日有机会一雪前耻自然当仁不让。
论钦陵在亲兵帮助之下整理甲胄、兵刃,将射杀麻珠的那柄匕首收回仔细的绑在腰带上,而后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出发!”
这回自完好的东门策马而出,两千精锐紧随其后风卷残云也似奔出暖泉驿,一头扎进北方暗夜之中黑影闯闯的鄂拉山。
只留下几堆篝火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火星子随风飘摇,乍亮之后迅速寂灭,满地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渗入砂石地面一片暗红,血腥味弥漫……
……
与高原绝大多数雪山一样,鄂拉山的山巅也有着终年不化的积雪,白皑皑的覆盖其上显得分外圣洁,半山腰处的积雪缓缓融化汇聚成流滋养着山坡上丰茂的操场。
那录驿位于鄂拉山口的缓坡处,与暖泉驿一样四周以石块堆砌而成围墙,只不过围墙更为高大、宽厚,兼之居高临下、俯瞰大非川,易守难攻。
而鄂拉山口便是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处。
吐蕃人不习惯住房子,他们更喜欢毡房、帐篷,所以驿站内为数不多的房舍都是给经过的汉人商旅居住,就连守将勒布杰也住在一顶雪白的帐篷里。
勒布杰身量不高但极其粗壮,虬髯如针、黝黑的脸颊泛着两朵红晕,青筋暴突的脖子几乎与脑袋一般粗,皮袍下的胳膊肌肉坟起,整个人好似一个倒立的三角,一看便是孔武有力、勇猛善战之辈。
短促的手指捏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小刀从羊腿骨上剔下一块羊肉塞进口中咀嚼咽下,油乎乎的手拿起一个青铜酒樽,仰头将樽中美酒道尽口饮尽。
“还是赞普英明啊,早就看出禄东赞心怀异志、图谋不轨,故而将其逐出逻些城放逐于青海湖,不过赞普还是心软了,怎能将吐谷浑的故地赐予噶尔家族使其有休养生息之机会呢?现在好了,禄东赞与唐人勾结一处,居然意图攻打逻些城……汉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应该是‘养虎为患’吧?”
“对!”勒布杰一拍大腿,满脸愤然:“就是这个词!禄东赞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他那几个儿子就是嗜肉饮血的虎崽子,都是没人性的畜生!”
眼看着勒布杰在那里对禄东赞父子破口大骂,旁边的幕僚有些焦急:“最迟傍晚时分论钦陵就将穿越大非川来到山口,咱们到底要如何应对还请将军示下!”
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了你还在这骂骂咧咧不干正事,骂人有用的话还要刀子作甚?
勒布杰抓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着,手在衣袍上蹭掉油脂,含含糊糊道:“那录驿乃天堑所在,易守难攻,没有十倍之敌有何足惧?论钦陵是个知兵之人,自然知道区区几千人马不可能攻陷那录驿,可他依旧要来,明显是做给唐人看的,到时候佯攻一番不敌撤退,在唐人面前也有话说,‘非是噶尔家族不尽力,实在是做不到啊’,哈哈!唐人愚不可及,禄东赞父子比高原上的狐狸还要狡猾,吃掉了唐人资助的粮食辎重反而半点力气不肯出,真想看看唐人失望后悔的嘴脸啊!”
“啊?是这样吗?”
幕僚有些懵,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可能。
禄东赞被誉为“吐蕃第一智者”,最是聪明绝顶,几个儿子也俱是一时之人杰,焉能不知凭借数千兵力绝无可能攻陷那录驿之道理?既然知道却还要率军而来,极有可能是碍于唐人给予之压力不得不做做样子……
如此说来……有惊无险?
幕僚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遂建议道:“将军英明睿智,在下自愧不如,不过小心无大错,还是应当做好迎战之准备,确保万无一失,毕竟那录驿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不容有失。”
从那录驿顺势而下,就是水草丰茂的大非川,乃吐谷浑之故地,是吐蕃从东北部下青藏高原的必经之地。大非川以及其西北部的伏俟城北连河西走廊的东端,东接渭水谷地,只要吐蕃牢牢占据大非川,北可威胁唐朝的河西走廊和西域、以及噶尔家族的伏俟城,东甚至可以威胁到大唐的腹心关中盆地。
同理,一旦伏俟城与大非川落入大唐之手,则不仅阻断了吐蕃北进之路,却有了战略缓冲之地,可随时向南仰攻吐蕃高原。
这也正是赤桑杨顿大臣将其弟勒布杰派来驻守那录驿的原因,实在是不能出现半点差错。
勒布杰抹了一把油嘴,点头认可:“你说的没错,无论如何都不能毫无戒备。”
他的兄长赤桑杨顿乃是吐蕃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性格强势,如果他在那录驿出现什么闪失,兄长绝对亲手拧下他的脑袋拿去给赞普请罪……
“传令下去,斥候前出侦查敌人之动向,兵力、数量、其前进之方向等等都要侦知。所有军队集结,封闭两处城门,从此刻起那录驿严禁出入,咱们严阵以待!”
幕僚连连点头,觉得如此做法很是完美,那录驿虽然狭小只有南北两处大门,但围墙高耸、大门坚固,且处于高处,敌人来袭只能仰攻不能发挥全部战力,易守难攻。
既然论钦陵很有可能是佯攻,那就不能让守军倾巢而出与其接阵,以免双方产生误会不得不真刀真枪的打一仗,虽然那些奴隶一般的兵卒死活没人在意,但就算是牲口也有其价值,不能白白损失……
固守那录驿是最正确的做法,就算退一万步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以数千兵力固守城池又占据地利,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更何况在鄂拉山的背后还有暖泉驿的两千兵卒随时可以翻越山口前来增援……
“将军妙计,能定让论钦陵知难而退!”
幕僚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誉。
勒布杰很是自得的笑了一阵,可想起即将面对的是论钦陵,又忍不住有些心虚,叹气道:“这厮被誉为‘吐蕃第一名将’虽然有些名不副实,但真本事还是有的,若非噶尔家族如今已经成了赞普的眼中钉、肉中刺,谁又愿意与论钦陵对阵呢?”
在此之前,即便赞普都在不同场合承认将来赞悉若必将接替禄东赞吐蕃大论的官职,而论钦陵就是“兵马大元帅”,这两兄弟一相、一帅掌管吐蕃文武几成定局,没有人怀疑这两兄弟的才能。
可或许噶尔家族之所以被放逐至青海湖、几乎受到所有吐蕃贵族之排挤,也有这两兄弟太过闪耀之缘故?
文武大臣都被噶尔家族霸占了,别人怎么办?
团体因利益而生,但团体内部的利益永远无法平衡……
越是出类拔萃、越是大权在握,就越是遭人妒忌。
尤其是将青稞酒的贸易操之于手,这谁还能受得了?
所以即便谁都知道禄东赞之于吐蕃之功绩,可当噶尔家族的权势出现缝隙马上就有无数人一拥而上,终于将噶尔家族逐出逻些城放逐青海湖,而噶尔家族留下的权力空隙则被分食殆尽。
而现在,当初那个誉满吐蕃、逻些城中最为璀璨的将星沦落至一介部落酋首,甚至不得不与兵强马壮的吐蕃反目成仇,以虚弱之力量硬撼逻些城的那些贵人……
世事无常,很是悲哀。
……
那录驿的守军迅速集结,
吐蕃名义上一统,实则内部权力交织、倾轧严重,松赞干布以武力击败高原上各个部落以强横姿态号令群雄,却无余力将这些部落剪除覆灭。
国势强横之时这些部落固然乖巧柔顺、唯命是从,可一旦国力倾颓这些部落就会成为吐蕃内部分裂之源头,甚至无需汉人攻上高原,这些部落自己就能将如今偌大的吐蕃王朝弄得四分五裂……
吐蕃的有识之士都看得清这个隐患,但却无力更改现状,只能强行树立与大唐敌对之态势勉强将内部统合在一起,暂缓矛盾、一致对外。
所以这些跟随勒布杰前来换防的部队相当于私人部曲,由部落的钱粮供养,对勒布杰唯命是从。
勒布杰身穿革甲、浑身挂满各种金银象牙的装饰,五短身材坐在战马之上却因为粗壮的体型予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一柄镔铁长矛挂在德胜钩上,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不断有斥候将大非川的情况传递回来,勒布杰端坐马背之上立于大门之前,微微眯着眼睛,心底默默盘算已经将敌军之动向了然于心。
所有途经此处的商贾都已经被驱赶至驿站一脚,这些商贾胡汉杂处、唉声叹气,吐蕃是一个“商业蛮荒”,唯一对待商业的规矩就是不讲规矩,赞普规定的税率在地方上就是個屁,收税多少完全依从税官之心情,若非吐蕃物资极度匮乏导致各种货物价格腾贵、利润极大,谁也不愿往来吐蕃贸易。
可现在适逢打仗,按照吐蕃军队一贯的做派此战无论胜负都要进行摊派,什么衣物补偿钱、死伤抚恤钱、战马受惊钱、资助穷困钱……必然是名目繁多不一而足,这一趟行商亏本是肯定了,只求不要血本无归就好。
头顶的烈日逐渐西斜缓缓向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坠去,敌人也越来越近,整个那录驿内气氛慢慢紧张起来。
吐蕃人虽然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但如果能够不死谁又愿意去死呢?战争就意味着死亡,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幸存下来,不得不战的时候可以做到视死如归,可若是能够不战还是不战为好。
等到残阳悬挂在西边的山巅,天空中洒满金灿灿的余晖,一骑快马由远及近,眨眼间便来到勒布杰身前,马上骑士不待战马停稳便迫不及待的飞身下马,惯性使得落地之后踉跄几步,勉强维持平衡之后又赶紧跪在地上,大声道:“启禀将军,有暖泉驿的兵卒前来报讯,说是昨夜黎明时分驿站遭受论钦陵突袭,全军覆灭!”
所有人都震惊失色,勒布杰双眼瞪得好似铜铃一般:“怎么可能?”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广袤的大非川:“论钦陵突袭暖泉驿,那咱们对面的又是谁?”
没有人回答,也无需回答,如果暖泉当真遭受论钦陵突袭,那么面前正穿越大非川直抵那录驿的这支军队就是打着论钦陵的旗号而已。
说白了,尚未开战,勒布杰已经被耍了一回中了论钦陵“瞒天过海”之计……
勒布杰又尴尬又恼火,瞪着一旁的副将骂道:“斥候都死干净了吗?为何被人抄了后路却依旧懵然不知?是否要等到论钦陵兵临城下被砍了脑袋才知道?”
那副将正是负责斥候的,闻言咧咧嘴,不敢辩驳。
他也不是没向北边山里派遣斥候,只不过大敌当前所有精力都在正面敌人身上,往北派遣斥候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所以人数很少,想来已经被论钦陵的斥候给干掉了……
“还愣着作甚?马上派遣斥候往北刺探,我要知道论钦陵带了多少人、到了哪里!”
“是!”
那副将赶紧退走,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所有斥候都已经派往正面大非川方向,此刻正在广袤的河川里侦查敌情,哪里还能抽得出人手往北?
说不得只能自己带着卫兵亲自前去了……
勒布杰骂骂咧咧。
幕僚询问道:“敢问将军,眼下可要分兵向北拦截论钦陵与山口之内?”
勒布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那是阿猫阿狗可以被迎头痛击给打回去?那可是论钦陵!说不定那厮这会儿正等着我分兵呢。”
然后他目光看向余晖倾洒之下的大非川:“论钦陵在咱们身后,那面前便是他的某一个弟弟打着他的旗号,暖泉驿虽然兵力不多,但麻珠也是善战之辈,既然被论钦陵一举攻克足以见得论钦陵的兵力也不少且很是精良……尔等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左右幕僚、偏将先是愣了一下,意为什么?
意味着腹背皆敌呗!
但转瞬几个幕僚便反应过来,吓得面无人色,齐齐上前拽住勒布杰胯下战马的缰绳。
“将军是要主动出击?万万不可啊!”
“既然明知身后来袭之人是论钦陵,那自然应该采取最为妥当的策略固守待援才是,岂能主动出击呢?”
“敌情不明贸然出击乃是兵法大忌,将军三思!”
“那录驿墙高门厚、易守难攻,驿站内辎重齐全、物资丰富,还有这些商贾的货物可随时征收,完全可以坚守十天半月,如果论钦陵久攻不下必然撤军,到时候将军大功一件,又何必冒险呢?“”
勒布杰眼睛一亮,大手一挥:“既然诸位如此建议,那我也只能从谏如流……来人,将驿站之内的货物全部征收!”
“是!”
一群兵卒如狼似虎的前去查收货物,他们最喜欢干这种事了。
商贾们:“……”
发了一笔财,勒布杰摸着下颌根根直立的胡须,沉吟着道:“按说你们说的在理,仗就应该这样打,安全第一嘛……可问题是这回咱们碰上的是论钦陵啊,那厮最是狡猾,你们能想到的事情他会想不到吗?既然他想得到我们会固城坚守他攻不破那录驿的围墙,那又为何奔袭几百里绕一个大圈子跑到咱们背后?”
幕僚们说不出话。
事情的确如此,既然猜到了勒布杰的应对却还要这般行事,那只能是两种情况:对方是个傻子,或者对方对那录驿的防御设施不屑一顾。
对方当然不是傻子,那可是论钦陵啊,“吐蕃第一智者”禄东赞最为钟爱的儿子,被赞普誉为可继承禄东赞衣钵的男人,吐蕃未来的第一名将!
勒布杰分析当下形势:“据守那录驿是论钦陵愿意见到的,那就说明这么做风险很大,既然如此何不主动出击?迎面而来这支部队无论主将是谁都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兵力肯定不足,我若能将其在论钦陵抵达那录驿之前击溃歼灭,而后从容返回那录驿固守岂不就解了这两面夹击之危机?退一步讲就算那录驿失守,我只要击溃前面这支军队并且俘虏或者斩杀其主将那可是功劳一件,谁让暖泉驿的守将不顶事导致咱们陷入困局呢?到时候我从大非川一路向东抵达都兰再折耳向北返回逻些城,赞普非但不能怪罪甚至还得夸我几句……”
越是分析,越是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
总之他有自知之明,谋略战术方面是绝对比不得论钦陵的,所以只要是论钦陵希望他做的那他就坚决不能做,反而论钦陵意想不到的就一定大有机会。
汉人的兵书上不是说什么“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嘛,大抵意思就是如此了……
勒布杰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他擅于决断,既然认定了不能坐以待毙以免落入论钦陵彀中,那就马上决定主动出击,无论如何先将迎面而来的敌人击溃歼灭坐实
了一桩功绩,即便最后那录驿不保,也可以凭此功绩让兄长在赞普面前予以转圜。
一众幕僚苦苦相劝,拽着他的马头缰绳不撒手,唾沫星子飞溅。
“将军不可如此鲁莽,那录驿乃是大唐与吐蕃之间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一旦失陷则失去整个大非川,此等罪责岂是将军能够承担?”
“一动不如一静啊,不能冒险!”
“将军此去必然导致那录驿防御空虚,万一论钦陵趁虚而入则那录驿不保,届时陷城失地,将军如何自处?”
“咱们死守驿站即可立于不败之地,万万不可冒险啊!”
……勒布杰被吵嚷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就算再笨也明白这些人的顾虑,他们口中的顾虑自然兼而有之,但还有他们未能说出口的一条:出城迎敌自然全是精锐,
不可能携带他们这些幕僚,而留在城中就要面临论钦陵的突袭,一旦围墙失陷被论钦陵杀进来,他们岂有活路?
“都给我闭嘴!再敢聒噪,军法从事!”勒布杰大喝一声震慑住这些幕僚,手里的马鞭从这些人鼻子上一一指过去:“我给你们留下两千兵卒配合你们守驿站,如果在我回来之前驿站被论钦陵攻陷,
而你们无论是生是死,各位留在逻些城的家人都会被枭首祭奠鹰神!反之,如果能坚持到我回来,定当让兄长亲自给汝等上书赞普给你们求来一个银告身!”
一众幕僚瞬间闭嘴之前的惶恐一扫而空,反而目光灼灼、兴奋异常。松赞干布主政吐蕃之后完成一统高原的丰功伟业,之后便是对吐蕃原有社会架构的一些列改革,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便是“告身制度”,按职位的高低依次分
为玉告身、金告身、颇罗弥告身、银告身、铜告身和铁告身六等,再按大小各分十二级。
通常要举行君臣议事会或会盟仪式,商议允准之后再授予吐蕃各级官吏、巫师与寺院僧人、以及被征服地区的地方豪酋官吏。
告身可以世袭,是当下吐蕃社会唯一的等级划分。
任何年代、任何地方,阶级跃升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如果殊死一战就能完成这个跃升使得整个家族子子孙孙受益无尽,他们甘冒奇险。
因为以赤桑杨顿之地位、赞普对其之信任,只要上书基本不可能被驳回……
“将军放心,吾等纵然粉身碎骨,也定要守住驿站等候您归来!”
“请您前去建功立业吧,驿站交给我们!”
“愿意为了将军之功勋奉献一切!”
眨眼之间,这群幕僚、裨将态度大变,变成全力支持勒布杰出城迎敌。
就在勒布杰准备停当出城之时,斥候飞骑来报。
“有敌骑自北侧沿着山口快速逼近,数量在两千人左右,大约三两个时辰抵达!”吐蕃的斥候探马自有一套信息传递方法,那就是烽火传讯,遇到紧急情况之时靠近目标的斥候会点燃烽火,根据不同堆数的烽火来传递不同的信息,譬如敌
人数量、前进速度等等,否则若遇到眼下这般敌人骑兵快速突进,斥候回来报讯的同时敌人也已兵临城下……勒布杰瞅了一眼刚刚落山的太阳,低声嘀咕:“看来这两支军队事先早有约定,要在今日傍晚自南北两个方向对那录驿发动突袭,但现在一支军队穿越大非川
已经来到近前,另外一支军队还需三个时辰抵达……这是行军速度出现差异,看来是个机会啊。”
他最怕自己所做的抉择都在论钦陵预想之内,既然是两支军队出现了配合上的偏差那么自己主动出击就一定是论钦陵预想不到的,如此才能出奇制胜。
“随我出城杀敌,建功立业!”
“吼吼!”
兵卒们大声怒喝,一时间士气旺盛。都知道虽然即将对阵的并非论钦陵,但敌人的战术乃是论钦陵一手策划,击溃迎面之敌也就意味着击败论钦陵……这对于所有吐蕃军队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
当即大门打开,勒布杰一马当先冲出去,三千精锐骑兵紧随其后,马蹄踩踏之下地面震颤,风云变色。这样一支军队即便放在整个吐蕃的层面上去看,都是足以震慑一方的武力存在,吐蕃虽然盛产战马且全民皆兵、举国尚武,但想要凑齐这样一支三千人的精
锐骑兵部队也不容易。赤桑杨顿以举族之力量支撑勒布杰的仕途,只要击溃论钦陵,就将大肆宣传勒布杰是下一个“吐蕃军神”,倾注资源将其抬上吐蕃朝堂甚至获赐玉告身,为家
族延续三十年辉煌……
……大非川内河流纵横、沼泽密布,兼且草木繁盛、路径弯弯,很是难走。白日里还好一些,眼瞅着日头落山天光渐暗,勃论赞刃忧急如焚,接下来的路程越来
越难走,且那录驿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这就意味着兄长已经错过了约定好夹击那录驿的时间。
是单纯赶路的时间来不及,还是出现了什么其他不可预测的状况?
“将军,斥候传讯说是那录驿大门开启,勒布杰亲率麾下精骑居高临下俯冲而来!”
“吁——”
听到偏将之言,勃论赞刃将所有担忧都压在心底,勒马止步,麾下兵卒令行禁止,纷纷停驻脚步。勃论赞刃大声道:“若我所料不差那勒布杰必然是打着主动出击击杀歼灭咱们而后回兵驻防那录驿的主意,想要以此化解兄长设下的两面夹击之计,我呸,他
想得美!”他高高举起手中奇形兵刃“钉头锤”,而后大声续道:“在勒布杰眼中,唯有兄长才是他需要提防的对手,而咱们则是行走的功勋,只等着他策马前来便唾手
可得!”
没有人愿意被轻视,来自于军人的荣誉使得所有人都瞪大双眼、满是怒火。
“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行走的功勋、只等他前来砍瓜切菜便唾手可得?”
“不是!不是!”
数千兵卒齐声怒吼,声冲云霄。
“好!那咱们就在此接阵,等着勒布杰前来,看看是他的斩马刀所向披靡,还是我的钉头锤无坚不摧!”
“战!战!战!”
士气鼎沸。
之所以兵卒们面对强敌全无惧色,除去被轻视的愤怒以外,更多则是来自于对勃论赞刃的信任。禄东赞并不是只有两个儿子,在噶尔部落之中,赞悉若智慧超群是“智力担当”,论钦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谋略担当”,除去这两位光芒闪耀之外,勃论赞
刃也有着“武力担当”的称谓虽然年幼,但噶尔部落之内早已难逢敌手。
论及运筹帷幄、排兵布阵,确非勃论赞刃所擅长,但说到阵前争锋、生死搏杀,勃论赞刃却还在论钦陵之上。
广袤的大非川上烽烟燃起,战鼓阵阵,大战一触即发。首先接阵的是两军斥候,侦查、反侦察,快速将消息带回本阵、阻止敌人将消息带回本阵,茂密的灌木林、随风起伏的草甸子、甚至原野之中的水潭……每
一处都充斥着隐秘的搏杀。消息不断传回,勒布杰果然毫无花俏的疾驰而来,目的非常明显,就是想要在论钦陵抵达那录驿之前将勃论赞刃击杀、歼灭,收割这一波功勋之后再视情况
而定,或是从容返回那录驿守株待兔等着论钦陵,或是干脆放弃那录驿绕道返回逻些城。
急促繁密的马蹄声从远处隐隐传来,好似天边滚雷一般震颤人心,连脚下的土地都微微颤动,己方阵中战马开始用蹄子不断刨地、打着响鼻。终于,一条黑线自目光所及支出陡然跃出,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与喊杀声铺天盖地而来,骑兵冲锋的威势在这片平川之上发挥的淋漓尽致,气势磅礴、威猛无
俦。
勃论赞刃高高举起自己的钉头锤,青筋暴突声嘶力竭:“为了噶尔部落的存亡,也为了你们自己的功勋,随我杀敌!”
他这柄外形怪异的钉头锤似乎有着一股魔力,一瞬间将所有人心头的恐惧都给镇压下去,剩下的惟有磅薄的斗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跟着将军,必胜!吐蕃的制弓技术非常差劲,弓弩的射程不足、威力更不足,冶铁技术更是几乎没有,生产出来的箭簇连最轻薄的皮甲都穿不透,所以勃论赞刃干脆放弃了从
唐军处学来的先施射两波弓矢给予敌人杀伤的方式,下令长矛兵在前、其余杂兵在后,严阵以待。轻骑兵在平川上的突进速度只能用风驰电掣来形容,从目力所及之处出现至冲到眼前,似乎也就呼吸的功夫,敌军的骑兵已经携带着全速冲刺的庞大冲击力
轰然撞上己方阵列。一时间长矛刺入战马躯体的声音、弯刀割断脖颈的声音、兵卒被战马巨大冲击力撞飞的声音……甚嚣尘上,沸反盈天,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