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正殿里烧着地龙,大殿四角亦燃着兽碳,然则李承乾的心里却陡然一紧,一股寒意不可遏制的席卷全身,激得他打了个冷颤!
“杜荷,尔此言何意?”
“殿下,您从武德九年便被立为太子,那时候陛下和大臣们是怎么说的?他们说您性聪敏、特敏惠、丰姿峻嶷、仁孝纯深……几乎全天下所有的赞誉之词,全都拿出来奉承于您!您就是天之骄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杜荷盯着李承乾的眼睛,咬着牙低声道:“可是自从您意外摔坏了腿,一切就都变了!陛下厌恶您身有残疾,恐有损皇家威仪,大臣认为您品行不端,非是睿智之主!去他娘的皇家威仪,去他娘的睿智之主!只是摔坏了腿而已,难不成连脑子也摔坏了么?殿下,仅仅是一场意外而已,可是您遭受到的却满天下的指责和质疑,这其中,便包括陛下……”
“够了!”李承乾勃然变色,叱道:“尔竟敢非议陛下,活腻歪了么?”
杜荷却不为所动,依然自顾自的说道:“陛下虽未废黜您的太子之位,可是您自己看看,您受到的冷落有多憋屈,而李泰受到的喜爱有多招摇!陛下只顾着他的喜好,却从来都不考虑您的感受,您才是大唐的太子,未来的帝国之主!殿下,陛下的自私自利,天下人皆知,您若是不能自己去争取,他不会管你的死活!”
“砰”
李承乾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精致的白瓷茶盏碎成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他霍然起身,怒视着杜荷,狠狠骂道:“杜荷!枉我一直待你如手足,你便是如此蛊惑我仇视君父,难道你想我行那大逆不道之举,背负百世污秽千载骂名你才满意?”
杜荷也额头冒汗,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然而此际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跟着脖子,与李承乾对视道:“陛下做得,殿下如何做不得?”
“啪!”
李承乾怒极,甩手就是狠狠一个巴掌,愤然瞪着杜荷,手指着大殿门口,怒道:“出去!念在你我多年情谊的份上,今日之语就当孤从未听到过,至今以后,孤与你割席绝义、老死不相往来!”
杜荷大急,连忙说道:“殿下,我这可都是为你好!您这么困坐愁城,到头来难道指望着陛下回心转意么?太子之位您固然可以放得下,可您想过没有,一旦太子之位被李泰夺去,他会容忍您的存在么?再退一步,即便您宁愿一杯毒酒了断自己亦不愿忤逆陛下,可是太子妃怎么办,世子殿下怎么办,您的儿女怎么办?”
一句句戮心之言,便如同锥子一般一下一下的往李承乾的心口上戳!
李承乾张大嘴巴,急促的喘息着。
他有些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他死了容易,贤惠温婉的苏氏怎么办,两个聪慧纯孝的儿子怎么办……
自己这个无能的父亲,守不住太子之位也就罢了,难道还得拖累妻儿跟着受苦,甚至魂归地府?
最最主要的,还是杜荷的其中一句话。
陛下做得,殿下如何做不得?
当年父皇能从玄武门杀兄弑弟直接一步踏入太极宫,承继大宝开创这贞观盛世,为何我李承乾就不能?
千百年后,史书上只会吹嘘父皇的旷世功绩,又有谁会在乎他这皇位是如何得来,他的兄弟埋骨何处?
想到这里,李承乾猛地回过神来,陡然发现浑身衣物已然被冷汗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带来一股股森寒的冷意……
我这是怎么了,怎地能想到如此恶毒的地方去?
即便父皇现如今一手缔造了贞观盛世,可他当初干的那件事,却绝对不能堵得住天底下的悠悠众口,堵不住史官手底下的那竿评断春秋的铁笔,不能将错误变成正确!
他是错的!
哪怕父皇创造再多的功业,那件事也是错的!
难道就因为父亲由一个错误的决定得了这天下,自己便要效仿之?
不行!
怎么能明知道那是错的,还要去做呢?
父皇这些年来隐藏在心底的悔恨和自责,旁人或许不知,他李承乾又怎会不知道?
深深吸了口气,李承乾镇定下情绪,看着杜荷,缓缓说道:“孤身为父皇长子,自当尽忠尽孝,绝无二心。这江山是父皇的,他愿意交给谁,那就交给谁!今日之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到此为止!”
言罢,一甩袍袖,转身进了后殿。
只留下一脸惊愕的杜荷呆立原处……
好半晌,杜荷才回过神来,很是失望的望着李承乾消失的门口,叹息道:“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难道殿下以为不争不抢,便能得到陛下的爱护,便能得到未来太子的宽恕?殿下,您错了,错的离谱!这天底下本就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有些事情您不去做,到头来终究是要后悔的!”
空荡荡的后殿没有一丝声息,杜荷没有得到回音。
他心里清楚,这是李承乾念着多年的情谊,对今日自己所说的话视而不见,否则一旦告知陛下,自己虽然未必破家灭族,但是这条性命,是绝对保不住的。
可是此举,李承乾也是承担了极大风险的!
杜荷的言论已然构成谋反,身为太子却不管不问视而不见,这更是大罪!为了顾全兄弟情谊,杜荷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提议太子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同样为了顾全兄弟情谊,李承乾宁愿身负极大风险,亦不去出卖杜荷……
杜荷眼眶一红,暗自咬牙:既然你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那么这个决心就由我来替你下!事到临头,就算你不想干,也由不得你……
*****
年关将至,各地督抚陆续回京述职,长安城里更是汇聚了各地商贾,云集了珍惜百货,处处充盈着一股厚重的年味儿。
今年虽然春季大旱,但是得利与工部的灌溉工具以及农田水利的大力整修,使得秋季的收入并未减产。老百姓吃得饱饭,手里有几个闲钱,市面上愈发热闹繁荣。
李二陛下翻阅着各地的奏折,满意得捋须微笑。
虽然这些奏折里大多报喜不报忧,言辞难免有些夸张,可对此早有经验的李二陛下亦甚至其中的水分含量。总体来说,今年虽然称不上丰收之年,却也比之去年不遑多让,可是要知道,今年春季可是连续几个月滴雨未降,吓得李二陛下当时以为关中地区今年的粮食要绝收!
幸好啊,房俊的那一场雨求得及时。
至今为止,李二陛下仍然不明白房俊那厮到底是如何求来那场雨……
呼风唤雨?
李二陛下嗤之以鼻。
若是旁人或许真有那种神奇的能力,但是房俊这个率诞无学的混蛋能有那种能力,李二陛下宁愿相信猪会上树……
但是到底是怎么弄得呢?
百思而不得其解,此事已然成为李二陛下心头的魔障,越是搞不懂,越是想要探明其中究竟。今日又想起此事,颇觉郁闷,便遣人将李淳风找来。
一见面,顿时把李二陛下吓了一跳。
这位以往都是仙风道骨精神抖擞的“半仙儿”,此际去世脸色蜡黄,一身道袍邋遢不堪,浑似几天几夜未眠的憔悴模样……
“爱卿可是病了?”李二陛下担忧的问道。
这李淳风能和袁天罡并列为大唐两大神棍,忽悠老板的本事自然独步天下,使得李二陛下对他二人甚是看重,而这两人也确实很有本事。
李淳风形象憔悴,精神却是不错,温闻言道:“微臣非但未病,反而为陛下寻到了一条得窥天道的路径!”
李二陛下悚然动容。
何为天道?
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此乃天道。
星移斗转,日月更替,此乃天道。
生老病死兴旺死绝,此乃天道……
总而言之,世界最本源的规律,既是天道。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
天道至圣,却虚无缥缈,无可捉摸。世人便观测天上星宿,通过其运转规律来推算世间节气,人间祸福,帝国气运,此即天道!
“陛下当可知道,星宿运转天象更替,虽然总有其玄奥难测之规律,然则所涉及的数字实在太过巨大,运算起来过于繁杂,人力有时而穷,并不能尽善尽美的运算出结果。”
李淳风说起自己的领域,双眼灼灼发亮,提高声调道:“但是微臣自得到一种新式的算学符号和计算法则之后,潜心钻研,发现其运算方式非常简单,书写起来亦十分简略,最是适合超大数值的计算!”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漠视天道的更替变化,给自己的帝王伟业带来的所谓警示和变化。帝王认为自己不仅主宰着人世苍生,更领袖着九天星辰,从星宿的变化,便可预知自己的吉凶福祸。
李二陛下离座而起,想要问李淳风到底是何等精妙的算学方式,能将千古以来的天象运算难题简而化之,心中忽地一动,问道:“爱卿所说,难不成是房俊那厮的那一部《数学》?”
“陛下明鉴,正是那部《数学》!”
李淳风颇为激动:“房俊此子,的确是不世出的天才,惊才绝艳,百年难得一遇!据微臣所知,房俊的这套数字,是其从一个大食行商那里学来,因书写简便,便被其花费重金学来。非但如此,房俊更在其加减乘除的基本算法之外,衍生创造出开平方、开立方、三角函数等等运算规则!微臣可以预言,这一部《数学》,必将成为震古烁今的算学圣典,千世万世之后,后人仍将奉为圭臬,开创算学千古未有之盛世!”
看着这位激动得有些癫狂的太史令,李二陛下有些懵……
有这么夸张?
那本《数学》他也读过,诚然,其中很多运算法则的确令人眼前一亮,可若是说能达到震古烁今的程度,令万世之后仍旧奉为圭臬,这就有点离谱了吧?
其实,最令李二陛下不能接受的,是房俊这个棒槌冷不丁的就成了一代算学大家,千秋万世无数算学之士崇拜追捧的一代宗师……
娘咧!
那么一个家伙也能成为与孔颖达、颜师古等圣贤齐名的大儒?
这颠覆性实在太强烈,李二陛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
没道理啊……
说完这个,李淳风面色一整,严肃的说道:“陛下,微臣最近夜观天象,发现一些不好的情况。”
李二陛下还未从房俊带来的震撼中脱离出来,闻言心里一突,连忙问道:“到底如何?”
莫怪李二陛下太过迷信。
天上的星辰运转,那是亿万年前便已注定的规律,只跟天体本身的质量有关,即便因为天体内部的突变疑惑是来自于外界的强大外力发生一些改变,又跟地球上的人类气运有个锤子关系?
可古人的知识达不到这种清晰的观测天体运行的程度,面对浩渺无垠的宇宙和茫然莫测的命运,便潜意识的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希冀与上天会对莫测的命运的给出一些提示。
人们实在无法接受命运无常这个词汇,更愿意相信命由天定……
“微臣观天象,紫薇暗淡,妖星璀璨,有白虎冲煞之厄!”
李二陛下大吃一惊:“当真?”
作为皇帝,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一些普通的天象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紫微星号称斗数之主。
紫微斗数中的主星之一,五行属土,古往今来,都把紫微星当成“帝星“,所以命宫主星是紫微的人就是帝王之相。
如果把天比作一个漏斗,那紫微星则是这个漏斗的顶尖。
在李二陛下看来,那就是他的本命星!
李淳风面色凝重:“白虎临身日,临身必有灾!天象中白虎凝聚于紫薇之侧,这种天象又叫做马扫煞,结印阵在紫嵇阵,位置在北斗浮星,化气为忌。忌者‘妒恨’之意,也既‘是非’之制造者。紫嵇阵之属性极阴狠、冷漠、不善与人沟通,若有所纷争,不先求沟通之道,反而暗生挟怨报复之心,令人防不胜防。是以,请陛下当心,谨防有小人作祟!”
这是委婉的说法,其意便是当心有人造反!
李二陛下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于李淳风,李二陛下无比信任其能力。相比于袁天罡的相人之术,李淳风的观天之术明显更得帝王信重。
脸色不免阴沉下来。
*****
夜幕已深,寝宫内一灯如豆,显得有些昏暗。
李二陛下端坐在软塌之上,一动不动,心情有些莫名的低沉……
李君羡在门外通报一声,闻听到一声淡淡的“嗯”声,便悄然迈步走进来。
“太子那边,最近可有异动?”
“回陛下,东宫一些如常。自魏王殿下遇刺之后,东宫访客便日益减少,最近,唯有侯君集、汉王殿下、以及驸马都尉杜荷前去拜会,各自未曾停留太长时间,只是稍坐片刻,便告辞离去。除此之外,不曾有他人前去拜会。哦,倒是房俊时常会送一些温室产出的时鲜果蔬,不过都是府中管事前去,房俊自己并未露面……”
“房俊?”
李二陛下有些意外,但是想了想,觉得又在情理之中。
大抵是继承了房玄龄的政治智慧,对于朝中的争储之事,房俊从来都不参合,顶多劝谏一两句,却也是对事不对人,并未显示出对于哪一位皇子的看重与偏向。
最妙的地方在于,他既不过分亲近与某一位皇子,也不刻意的疏远,总是能在其中找到一个平衡,令人无从揣度他的本意。
年纪不大,心思却是不少。
这也是令李二陛下很满意的地方,既然身为臣子,该管的事情要管,不该管的事情,那就离得远远的。皇位是皇帝的,皇帝想要交给谁,可以咨询大臣的意见,但是大臣绝对不能替皇帝下决定。
这是底线……
“陛下,既然李太史测算出天象异常,那陛下自应注意身边人事,小意提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以,微臣建议,应当取消去骊山观看孔明灯之事……”
作为皇帝的禁卫头子,李君羡自然知道李淳风的那番话。
在他看来,皇帝贸然出城前往骊山,本就是不太稳妥的决定,现在李淳风又推测出天象示警,那就更不能以身犯险。
昏暗的灯光中,李二陛下英伟的脸容明暗交替,神情充满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淡定与伤感。
“朕若不去,岂不是让很多人失望?”
“可是陛下,此行实在是太过凶险,万一……”李君羡极力劝谏,他搞不懂皇帝脑子里打着什么主意,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李二陛下打断李君羡的话语,自信的一笑:“朕从千军万马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得了这江山,成为执掌天下的帝王,朕最不怕的,就是那些刀光剑影狠烈厮杀!”
说到此处,却又幽幽一叹:“可朕最害怕的,却是那些站在朕身边,却随时都想着给朕来一下的那些自己人……可是朕若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又怎么敢下手?他们不下手,朕又怎知道这些人里,到底有几个是朕的肱股,有几个是朕的手足,有几个,是朕的骨肉……”
李君羡听到这里,头发根都差点炸起来!
陛下这语气,难不成还有皇子牵连在内?
或许,十几年前的玄武门之变,又会再一次上演?
李君羡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冷汗涔涔而下……
谁最怕皇帝在骊山出事?
自然是房俊。
原本只是无聊想要哄晋阳公主开心,鼓捣出一个热气球给小公主玩儿,谁知意外的跟李泰打了个赌。却不想李泰这厮将此事搞得满城皆知,甚至开了盘口设了赌局。
更加未曾想到的是,李二陛下居然心思活泛,想要来凑凑热闹……
您身为九五之尊,就窝在您那太极宫里得了,没事瞎出来溜达啥?这不是添乱么!
房俊无比怨念!
自己招谁惹谁了,惹来这么一尊大神?
这要是李二陛下在骊山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第一责任人便是他房俊,若是严重一些缺胳膊少腿的,砍他脑袋都是轻的。
问题是,咱也没让他来啊!
一旦出现什么状况,房俊几乎可以预见,史书上对他的评价会加上去这么一句:千古奇冤房遗爱,六月飞雪房二郎……
为了挽救自己有可能来临的悲剧,房俊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皇帝的禁卫自然勿需他操心,届时必定里三层外三层将皇帝围得水泄不通针插不进,他需要在别的地方下功夫。
选定了届时热气球试验的场地,这是农庄后山一处非常开阔的山顶,可以凭高远眺遥望长安。
房俊带着农庄里的家仆,以及附近农户家中的壮劳力,大肆砍伐树木,在山顶四周各搭建了一座高大的观礼台。至于会不会因为此举而导致骊山的生态环境破坏致使水土流失,房俊完全顾不上。
观礼台的作用,便是将人群限制在一定区域内,不至于到处乱哄哄的给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有可乘之机,方便管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么庞大的四座观礼台,房俊发动了足足上千人不分昼夜的连续奋战四五天,才初见规模。
虽然都是房家的家仆或者佃户租客,但房俊没有白白使唤人的习惯,再者说了,没有点好处,那干起活来也没有积极性啊!房俊命管事的将前来上工的农户按人头分成若干小组,各个小组再任命一名组长,负责工程的监督以及记录人工,每日发放工钱。
除此之外,房俊还定下了一日三餐的待遇。
堂堂侯爵,总不能显得寒酸小气不是?这一日三餐都是大鱼大肉,管饱管够!
一时间,“房大善人”之名响彻骊山,不少闲在家里的农户拖家带口赶来助阵,美其名曰“自家二郎有事,不给工钱也不能袖手旁观”,实则不过就是来混顿饭吃……
房俊自然听之任之,除了捏着鼻子认了,难道还能将人赶回去?况且这些老幼妇孺也并不是真的吃白饭,大家其伸手,将山顶这一片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跟草棍都不见.
所有的这一切,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开销大幅度增加,已经达到几百贯。
管事卢成面对这笔“巨额”开销,一个劲儿的埋怨房俊胡花乱造,有败家之倾向,不会过日子……巴拉巴拉,墨迹个没完,吵得房俊脑仁疼,却也那这位忠心耿耿的管事没辙。
“算我求你了,咱别墨迹了成不?”房俊终于忍耐不住了,扭头,苦着脸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卢成哀求道。
这家伙每天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倒不是想要为自己分忧解难,而是随时监督自己有没有乱花钱,只要自己稍有一丁点花钱的倾向,立时冲上来一顿说教……
“您可别求老朽,咱可担不起!这个家是您一手赚出来的,便是家主想必都不会多管,老朽不过就是个仆人,哪里敢阻拦二郎做事?”
卢成如此说道。
老家伙,你还一肚子怨气?
房俊无奈,想了想,指着那四座拔地而起的观礼台,说道:“不就是因为建这个花钱了么?某已然跟您说过,这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到时候若是不能最大程度的组织那些前来看热闹的民众,当真闹气乱子来,您也知道会发生多大的事故!”
“老朽当然知道,也没说您做得不对啊?可您建就建呗,为啥要可这劲儿的供那些农户一日三餐,还顿顿鱼肉管够?二郎,休怪老朽聒噪,自古以来,就没这个规矩!您瞅瞅,这一天天的,银钱哗哗的往外花……”
说来说去,不还是怨我花钱了?
房俊翻了白眼,对于这位守财奴的性子算是彻底服气。
“就不是花钱了么?再赚回来就是了!”房俊想到一个主意。
“如何赚?”卢成脸上的幽怨顿时一扫而空,期待的看着房俊。
或许咱家这位二郎没啥大能耐,但是这赚钱的本事,那可是久经考验,历经无数的事实验证过,绝对没的说!
房俊大手一挥,说道:“卖票!”
“卖……票?”卢成有些懵。
*****
“卖票?”李二陛下脸颊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这个混不吝的,难道是要以朕的名义敛财?
“是以何种名义卖票?”李二陛下追问李君羡。
李君羡咽了口唾沫,也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那厮印发了不少传单,说是届时陛下将会莅临,亲自观看热气球的飞行试验,参与这千古未有之盛事,与民同乐。但凡想要在当日观礼者,必须缴纳一贯至一百贯不等,作为观礼会场的营建和组织费用……”
“多少?”李二陛下差点以为自己耳鸣了。
李君羡只得重复一遍:“一贯至一百贯不等……”
“那厮疯了不成?”李二陛下失声叫道。
一贯至一百贯不等?
“他那观礼台,能坐多少人?”李二陛下又问。
“不过是砍伐一些树木临时搭建,既无顶棚亦无遮风挡雪之设施,简陋得很。房俊发动庄子里的农户,聚集了上千人,搭建了四面观礼台,据末将估计,至少亦可坐得下四五千人。”
“按照座位的先后,来收取不等的票价,是这样吧?”李二陛下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陛下明鉴,正是如此。”
李二陛下叹息道:“这小子,还真是有几分陶朱之才……单单这个票价,想必卖个几万管不成问题。你说,若是将民部交于此子之手,是否也能给朕如此开源?”
李君羡却是看法不同:“即便有陛下莅临,但是也卖不出这许多钱吧?那些能拿得出这么昂贵票价的都是世家大族朝中勋贵,不说这些人愿不愿意心甘情愿的拿出这个钱,单单只是阿谀奉承之嫌疑,怕是便足以令这些人望而却步了。”
任何时代,名声都是很重要的,古代之时尤其如此。
花费几十上百贯,只是为了去给陛下的面子捧场,这传扬出去,委实不好听。
李二陛下却说道:“谁告诉你,这小子会将票卖给那些世家大族?等着吧,届时必将是天下商贾云集,四海豪商荟萃……娘咧!朕居然成了这混蛋的敛财工具,真真是岂有此理!”
李二陛下气得咬牙切齿。
他心里明白,房俊这一招,的确是隐含了许多目的。
其一,是在激将李二陛下,我就是利用您了,您若是觉得愉快,大可以不来啊!
若是李二陛下当真取消了此行,房俊绝对乐呵呵的返还票钱,想必皇帝驾临带来的危机,那些小钱显得无足轻重。
其二,这个昂贵的票价,立时将那些市井流民之流彻底挡在外面。届时能够入内观看的,必然都是身价豪富的商贾,这些人虽然有钱,但地位低下,最是谨小慎微,能够一睹皇帝天颜,足够他们吹嘘半生,哪里敢惹是生非?
如此一来,必然令现场的秩序愈加稳定,即便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更好的维持现场。
其三,则是对李二陛下屡次革去其官职的小小报复。
我就是拿您的名头赚钱,怎么地?
不爽啊?不爽您可以不来啊!
您来了,我赚钱;您不来,我更高兴……
娘咧!
李二陛下愈发恼火,这小混蛋,怎地这么一肚子花花肠子?
“二郎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本王亦不得不击节赞叹,甘拜下风啊!呵呵……”
江夏郡王李道宗捋着颌下美髯,笑呵呵的赞叹道。
在他看来,房俊原本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据他所知,热气球试验的当天,最少不会低于上万人前往骊山观看,这给皇帝的护卫工作带来极大的麻烦。
这么多人,难免会有心怀叵测者隐匿其中。
只要得到机会,说不得就能搞出一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出来……
可房俊这么轻飘飘的一招“卖票”,立即将这种风险降低到最小,只要人群混乱不起来,那就没有几个人敢于明目张胆的去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顺带着又赚了一笔钱财……
先前听闻房俊组织大批人手搭建什么观礼台,李道宗还曾幸灾乐祸,虽然那时便已看出房家借此控制前来观看的人群数量,却着实未想到这神来一笔,不仅控制了人数规模,更限制了人群的质量,那些市井地痞直之流被高昂的票价挡住,还赚取了大笔钱财,搭建观礼台的费用,十倍百倍的赚回来。
此人当真是经商的天才!
酷爱黄白之物的江夏郡王,对房俊是越看越喜欢,颇有一些志同道合引为知己的意味。
“王爷谬赞了,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房俊谦虚一句,他今天约了李道宗来着醉仙楼,可不是为了显摆这点小手段。从随身带着的一个锦匣中取出一个金佛,放在二人面前的案几上。
这金佛通体金紫,造型古朴,明显带着天竺风格。
“此物乃是小侄从一位天竺客商手中得来,据说乃是来自于菩提伽耶的摩珂菩提寺。听闻王爷素来对佛陀颇有研究,便借花献佛,送给王爷赏玩。”
李道宗暗道,这小子真上道!
送礼也能送得这么清新脱俗,本王对佛陀有个屁的研究,本王只对金银财宝有研究……
不过此时佛教盛行,李道宗对于佛教圣地的菩提伽耶也素有耳闻,而那座佛陀成佛得道的摩珂菩提寺,更是如雷贯耳。此金佛虽然不大可能真的是摩珂菩提寺流传出来的圣物,但是看其造型,亦知非是凡物。
这小子,有心了!
李道宗也不客气,将金佛拿在手中把玩,随口问道:“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郎可是有什么难事求助于本王?事先说好,若是本王力所能及,自然绝无二话,可若是超出本王能力之外,那本王可就爱莫能助了!”
房俊气得心里大骂,那你还迫不及待的将金佛抓在手里?怕是无论咱的事儿办不办的成,这金佛都不打算退回来了吧……
对这老家伙的无耻算是有了领教,房俊说道:“您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非得有求于您,才能孝敬您点好东西?咱可没那么现实!不过话说回来,小侄有难处,王爷您也不能看着是不是?”
李道宗将目光从金佛上收回来,投注道房俊灿烂的笑脸上,点点头,说道:“很好!无耻得颇有本王当年的风范!本王越来越喜欢你小子了,若非陛下下手在先,说不得本王也得把你招进家门,给你一个郡马当当……”
郡马?
那不就是您女婿么……
房俊大汗,苦笑道:“王爷,您可别消遣小侄了。”
您那闺女是文成公主啊,虽然没去嫁给松赞干布,可也是妥妥一历史名人,咱消受不起。话说,咱这身边现在有了威武霸气的武则天妹妹,还有婚外恋的代表人物高阳公主,若是再来一个文成公主妹妹……
房俊再是自信,也知道这些个牛得不行的女人凑一堆,自己绝对HOLD不住……
这日子还咋过?
李道宗却是笑笑,作势欲走:“若是当真无事,那本王可走了啊,前些日子新纳了一房小妾,最近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
房俊瀑布汗……
这位还真是为老不尊啊!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王爷做笔买卖。”房俊也不藏着掖着了,他还真怕这老混蛋收了礼拍拍屁股就走,啥事儿也不办。
“呦呵?还有这等好事?说来听听。”闻言,李道宗来兴趣了。
满长安城谁不知道房二有“财神”之名?
这可不是市井之中无聊之人捧出来的,人家这是实打实的闯出来的名号,金字招牌!
李道宗最爱财,闻听房俊要与他做买卖,岂有不感兴趣的道理?
房俊看门见山道:“小侄想要建一座造船厂,不知王爷可有兴趣入股?”
“造船厂?”李道宗微愣。
他倒是明白房俊建造船厂为何要找到自己头上。
当初李唐为了平定盘踞江南的萧铣,任命李道宗为江南大总管,统率天下水军。从其封爵之“江夏郡王”便可看出此人在水军之中的地位。
江夏,北依长江,自汉朝建武元年,因建立水军需要,在白沙洲建立船坞,造船业兴起之时,便历来是中原水军的咽喉要冲。
而今水军之中,多为江夏郡王李道宗之旧部。
李道宗疑惑道:“你若是想建一只水军出海打下一片疆土称王称霸,本王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可你仅仅是建一座船厂,何须本王出头?”
他李道宗身为皇室宗亲,又颇多功勋战功累累,地位不是一般的高,想要请他入股,那代价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建一座船厂,随便去工部网罗几个专业人才便是了,何须付出诺大的代价来邀请他李道宗?
房俊对这位王爷大大咧咧的言辞算是彻底折服,还称王称霸,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小侄想要建造的船厂,与以往不同。首先,船厂的规模要大,大到可以同时修建十条巨船!其次,船厂很先进,将建造这世上从未有过的一种新式船舶。”
“说来听听?”房俊既然说是新式船舶,李道宗自然很感兴趣,这小子脑瓜子不是一般的好使,他琢磨出来的东西,堪称巧夺天工!
房俊想了想:“怎么说呢?速度,日行百里,载重,起码在两千料以上!”
“嘶……”
李道宗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子,不是为了糊弄本王加入,在这儿吹牛吧?”
“料”是古代船舶的重量单位,相当于如今的排水量,唐朝的两千料,就是一百二十万斤!
额滴个娘咧!
那得多大的船?
若是当真能造出如此大的船,那还真就得有他李道宗不可。
造船,首先得有木料,这可不是什么木料都行的!
建造海船,对于木料的要求更加苛刻!
凡造船所需木料,杉木、松木、柏木、柚木、榆木、赤木、樟木、楠木、楸木、梓木、槠木、桧木等,就没有一种是在滨海地区生长的,很多甚至要到蜀中的深山老林里砍伐,然后顺着江水一路向下,直接“放排”到江南的船厂!
而李道宗所掌握的水军,正是遍及大江上下,对于木料的砍伐、购买、运输,极为便利。
若是没有这些水军帮衬,单单是木料就能让你的船厂停摆!?
这么大的船,这么多的木料,这么大的投资,如果想要加入进去,那就得有无比的魄力才行。
赔本的风险是在太大!
不过李道宗毕竟不是一般人,只是在心里权衡一番,便表态道:“原则上,本王答应了,不过具体的份子,尚需仔细深谈为好!”
房俊大喜,只要有了李道宗的支持,这个超级船厂就算是成了一半!
他将要建造的海船,需要的木料以及船工将是天文数字,没有水军的支持,起码多奋斗二十年!
二人正欲深谈,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那醉仙楼的老鸨轻轻推开房门,先是含笑看了房俊一眼,然后欲言又止的对李道宗说道:“王爷,姑娘们发现了一桩挺奇怪的事……”
房俊是明白人,知道人家这是有私话要说,便要起身告退。?
李道宗伸手拦住他,对那老鸨说道:“二郎不是外人,有何事但说无妨,勿需避讳。”
只是一个态度,便让房俊不得不感叹李道宗为人处世的圆滑之处。简简单单一句“不是外人”,便轻易得到房俊的好感,因为人家是李道宗啊,能得到李道宗的认可,寻常人怎能不为之欣喜?
而一个老鸨,能有什么机密的事情禀告李道宗?
惠而不费,一个小手段,便能见识到李道宗的老练。
那老鸨犹豫了一下,轻声将原委道来……
却是醉仙楼里有一名当红的清倌人,名唤翠奴。人生得娇俏秀丽不说,兼且天生媚骨,我见犹怜,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那一笔王友军的《曹娥碑》写出来,纤劲清丽,有魏晋风韵,古雅纯质,不失右军笔意,端的是一名才女。
如此才华横溢又姿色绝伦,自然最求者犹如过江之鲫,其中便有一位长孙府的管事。
这管事出手阔绰,兼且确实有几分才学,为人也颇为雅致,甚得翠奴姑娘好感,时常手谈几局,吟诗作赋,相处极为得趣。这位长孙府的管事大抵是被翠奴的姿色才学所迷住,不止一次表示想要为翠奴姑娘赎身。
翠奴姑娘却只是笑而不语。
但凡翠奴这样的清倌人,别看身入贱籍,却偏生最是心高气傲,最看不起那等贱籍之人。哪怕将来为奴为婢甚至嫁给一个农夫平民洗尽铅华,也绝不愿意嫁给一个家仆。
哪怕是长孙家的家仆也不行……
只是翠奴从事的这个行当便是迎来送往笑脸待客,对于那长孙家的管事即为拒绝,亦未应允,只是那么应付着。
今日一大早,那长孙家的管事再次来寻翠奴姑娘,声称已然得了一笔钱财,愿意为翠奴赎身,从此远走高飞。
李道宗皱眉问道:“这翠奴的赎身钱,要价几何?”
老鸨答道:“翠奴尚未至梳拢的年岁,京中的公子哥儿趋之若鹜,哪个不是一掷千金?是以并未打算让其赎身,自然就没有赎身钱。不过,也不是没有权贵之家看上这等出色的清倌人的先例,但赎身钱都是一笔巨资,没有个三五百贯,可不敢张嘴。”
说到这里,房俊也感到好奇了:“区区一个长孙家的家仆,能拿出这么多钱为一个清倌人赎身?那说明这人可不仅仅只有这些钱,这清倌人弄回家去,甭管是娶为正妻疑惑纳为妾室,总不能让人家下地务农吧?这养起来,又得是一笔庞大的开销,这长孙家还真有意思,一个家仆也敢觊觎如此当红的清倌人?”
“此人怕是来路有些不正,不过那也是人家长孙家的家事,吾等外人,何须理会?你只需按照正常情况处理便是,若能赎身,便令其交上钱财,将人领走;若不合规矩,也勿需理会什么长孙家不长孙家,难道本王还怕了他长孙无忌不成?”
李道宗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此人贪墨了长孙家的钱财,与他何干?犯不着替长孙老狐狸清理门户,他倒是乐得看热闹呢!
老鸨闻言,却有些犹豫,并未退开,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道宗有些不悦:“还有何事?”
老鸨看了房俊一眼,一咬牙,低声说道:“那长孙家的管事,言语之间却颇多古怪。他先是说奉了自家少主的命令,办了一件天大干系的大事,又说这辈子都得远走高飞,再也不敢回长安了……”
房俊心里一动。
长孙家的少主,那不就是长孙冲?
那个小白脸,能安排自家的家仆去做什么天大干系的事情?
对于长孙家来说,既然牵扯到天大干系,那就是捅着天了……
捅着天?!
房俊陡然一震,不可思议的看向李道宗。
李道宗也一脸惊诧的往来,二人不约而同的目光交汇!
“不会吧?”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便明白对方与自己的想法一致。
最近生的大事,唯有魏王李泰被刺一案……
可是长孙冲会派人前去刺杀李泰么?
就算李泰死掉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动机啊!
房俊揉了揉脸,耍无赖道:“啊……时辰不早,小侄有些困顿,这便告辞了,回家搂小妾睡觉……”
他虽然与长孙冲不合,乐得看长孙冲倒霉,但是此事涉及到天家,明智一点还是远离为妙。凡事一旦牵扯到天家皇族,那便变了意味,搞不好就得把自己折腾进去,此乃智者所不为也……
他想抽身而退,李道宗却不让他如愿。
“臭小子,见到麻烦就跑,你也太不仗义了吧?”
“王爷诶!您是参天的大树,小侄就是一颗随风倒的小草,跟您有的比么?再是狂风骤雨,您自然屹立不倒,可是一阵小小的妖风,小侄这脑袋就得搬家,所以,您看这……”
看眼房俊耍赖,李道宗瞪眼道:“此事已然已经被本王知晓,自然不能坐视,否则异日但凡有只言片语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会怎么想?说不得,陛下会以为本王乐得看他的笑话……”
这只是一种可能,但李道宗不能拿全家性命去赌这个可能是否会生。
房俊无语,原来您是怕我出卖您……
这事儿就算是他签字画押下保证,也难以消除李道宗的怀疑,所以李道宗才不让他走。
谁都得对自己、对自己的家族负责,倒也不算李道宗缺德……
李道宗看房俊吓得鹌鹑一般,不由失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如此害怕,正如你所说,有本王挡在前头,谁敢把你如何?躲是躲不掉的,不如随本王一起见见这位长孙家的管事吧。”
房俊还能说什么?
只得乖乖的跟在李道宗身后,打定主意不管待会儿听到什么,都烂在肚子里……
左卫大营。
军帐内,一盏蜡烛火苗闪烁,散着橘红色的光晕,同是也散出袅袅的青烟。
现在市面上多得是质量上乘无烟的蜡烛,侯君集倒不是嫌贵,他只是不愿意买那房家作坊出品的东西,凭什么给房俊那棒槌送钱?
所以,他宁愿被烟熏着……
侯君集用一块鹿皮将横刀擦拭得雪亮,横过刀身,在烛光下瞄了一眼刀脊的反光,看了看薄如蝉翼的刀刃。这柄横刀已然伴随他多年,却依旧光洁如镜,刀刃连个缺口都没有,显然已有多年未曾饮血,横刀的主人也已多年未曾亲临战阵,冲锋杀敌。
李元昌坐在一边,瞄了侯君集一眼,眼里全是鄙视。
文武全才的汉王殿下,看不起市井出身的侯君集是很正常的,与风花雪月的汉王殿下相比,侯君集难免市井气息太重,粗鄙不堪,一把刀子又什么好看的?
就你那破刀,与房家铁匠铺出品的百炼横刀相比,垃圾都不如……
不过值此关键时刻,万万不能得罪这个狠人。
想到这里,李元昌问道:“侯将军这边,可曾安排妥当?”
侯将军哼了一声,傲然道:“整个左卫大营,都是某的人,只要某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对不会有一人后退半步!倒是长孙驸马那边,本帅很是担忧。那神机营才是房俊一手创建,部署之中颇多房俊的故旧下属,况且有多是各家勋贵的子弟,是否能跟随长孙驸马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前些时日,长孙冲与房俊起了冲突,结果是房俊在神机营几百人的队伍之中,探囊取物一般讲长孙冲擒下,神机营的将士便那么看着,任凭自己的主将被人家好生羞辱。
此事早已成为长安城的笑柄,对于长孙冲带兵的能力,侯君集怎能不表示怀疑?8
侯君集宁愿相信汉王李元昌,也不愿相信长孙冲。
李元昌与皇帝之间的芥蒂,侯君集一清二楚,而且此人文武全才,若非因李建成的死而不愿为皇帝效力,其人所能取得的成就,怕是不会低于李道宗,况且他乃是高祖皇帝之子,身份比李道宗又高了一等,“皇室第一亲王”的名头实在是实至名归。
反观长孙冲,聪明倒是聪明,却到处显摆他的小聪明,从不肯脚踏实地的办事。神机营虽说是由房俊一手创建,可房俊已然离开神机营数月,长孙冲却已然不能全盘掌控,可见此人眼高手低,才能有限。
只是侯君集本就没有对长孙冲报以多大期待,只要他能跟着参与进来,事后自己自然将黑锅推到长孙冲脑袋上,这小子虽然无能,但身份高贵,做个替死鬼绰绰有余……
侯君集可不愿自己背负弑君的恶名。
李元昌说道:“将军不必担忧,长孙驸马今日已然将神机营上下彻底清洗,全部安插进长孙家的嫡系亲信,到时候必然以长孙驸马马首是瞻。”
“呵呵,那就好。”侯君集将擦拭得雪亮的横刀放在面前案几上,不屑的笑了笑。
人家房俊能白手起家凭空创建一支神机营,在西域两战皆打破突厥狼骑,战功赫赫威震西域。长孙冲却是面对一个没有了房俊的神机营,尚需家族的助力方能完全掌控,这长孙冲比之房俊,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深深吸了口气,侯君集目光灼灼的盯着李元昌:“如此,便有劳汉王从中协调调度,此次行事,关系你我身家性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大家同心戮力,共创大业吧!”
李元昌霍然起身,抱拳道:“甘为大将军驱策!”
侯君集面容一整,肃然道:“为太子殿下效死而已!”
*****
房俊跟在李道宗身后,除了雅室,沿着走廊走了不远,在另一处雅室的门外站定。
老鸨进去室内,片刻出来,身后已然跟着一位身姿纤美面容精致的女孩。
一见到李道宗负手站在门口,那女孩赶紧盈盈下拜,娇声道:“奴婢翠奴,见过王爷。”
李道宗嗯了一声:“平身吧。那位长孙家的管事,有何可疑之处?”
“诺!”
翠奴起身,俏立一旁,低声道:“这位长孙家的管事,名唤长孙宝,虽然姓长孙,实则却并不是长孙家的同族,而是赵国公在其年幼之时买入府中的。只是此人聪慧好学,甚得赵国公的信任,在国公府里忝为管事,地位比之一般的长孙家族人还高上几分。据他所说,此次奉了长孙家少主之命,干了一件大事,担上泼天的干系,是以长孙少主赏赐了他大笔钱财,并严令其必须远走高飞,今生今世都不得再回长安。奴婢觉得此人言语之间颇为急切,所说的话可信度甚高,而且,奴婢也知道,最近长安城里发生的所谓称得上泼天干系的大事,也就唯有魏王殿下遇刺一事,所以奴婢便向妈妈禀告……”
此女不仅容颜殊丽,声音娇嫩如黄鹂鸣柳甚是好听,兼且语调不疾不徐,言辞组织合理,条理分明,确实当得起“才女”之名,只可惜沦落风尘……
房俊不歧视某一个行业,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古往今来,对于女子来说一个清白的身世是何等重要。
李道宗默默听完,略作沉吟,便道:“很好,从今以后,尔可搬出此处,去后院居住吧。”
翠奴闻言,娇颜浮现惊喜之色,“噗通”一声跪地,喜极而泣道:“多谢王爷大恩!”
醉仙楼中,规矩森严,等级更是森严。
所有的姑娘都分成等级,等级越高,待遇自然越好。
而能够搬入后院那一幢幢孤立的小楼,是每一个尚未挂牌梳拢的姑娘之梦想所在!搬入后院小楼,便意味着成为醉仙楼的当家姑娘,自此以后,可随自己的心意选择客人,若是哪一天遇到喜欢的人,可以直接交出赎身银钱,从良嫁人!
与迎来送往周旋在一群粗鄙匹夫之间曲意奉承婉转相就相比,不啻于一步登天!
李道宗面容严肃,冷声道:“但你得记住,今日之事,最好这一辈子都死死的咽在肚子里,若是被本王听到一丝半点风声,可就莫怪本王无情了!”
堂堂皇室第一郡王的威压,也不是说着玩的!
翠奴娇躯一颤,连忙点头应是。
她不是傻瓜,既然自己能得到如此不可思议的赏赐,那就证明今日之事万分重要,自然不敢随便出去乱说。
李道宗点点头,一挥手,身后默然肃立的几个侍卫,便脚步迅捷的冲入雅室之内。
室内传出几声惊呼,并未有几声打斗,便沉寂下来。
看来这是长孙府上的一位谋士,专职出谋划策疑惑这居中联络,并不是什么高手,房俊想着……
片刻之后,醉仙楼后院的一间密室之内。
那位长孙家的管事被绑住手脚,嘴里堵了一块破布,死狗一般被几名侍卫抬进来,丢在地上。
房俊走上前去瞅了瞅,见这人面目俊秀,三十许年纪,保养的很是白净的脸上一块青一块紫,大抵是刚刚反抗的时候被揍得。
李道宗命人取下他嘴里的破布,尚未发问,这人便大叫道:“饶命!几位好汉饶命!诸位想必是谋取钱财吧?要多少你没说,千万别杀掉我!”
房俊一听,笑道:“原来是个怕死的,可以省事不少。”
在他想来,长孙冲安排去办事的人,怎么的也得是心腹死士这个级别的,即便失手,也不至于将他供出来。想要让这人说实话,必然要大刑侍候,颇费一番手脚。
却没想到居然是个软骨头……
李道宗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此人已知自己身陷险境,是以想要远走高飞,却又舍不得一个青楼的姑娘,不惜以身犯险,可见必是贪念太重之辈,这等人,自然惜命怕死!”
房俊点头赞同,这位江夏郡王果然不简单,只是从性格行事上便推断出此人的性情,可谓见微知著,深懂人心。
房俊便吩咐侍卫取来一壶开水,一柄剪刀。
李道宗不解,问道:“既然此人怕死,何须这许多手脚?”
“王爷有所不知,越是这等贪生怕死之人,就越是奸猾狡诈,你怎知他说出的话,是真是假?莫不如先给他上上刑,震慑住他的胆子,才不敢胡言乱语。”房俊笑吟吟的说道。
李道宗不置可否,命人取来两把椅子,施施然坐下看戏。
那长孙府的管事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哀求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房俊凑过去,也不问话,命人摁住他的四肢,解开裤袋,露出那雀雀来。然后示意身边的一名侍卫,拎起水壶,将壶嘴对准雀雀,一股冒着水汽的开水白练一般倾斜而出,浇在雀雀上……
“啊……”长孙家的管事痛的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求求你,你问吧,问什么我都说……”
房俊却充耳不闻,让侍卫拿起剪刀:“你看,都快烫熟了,你沿着根部剪下来,动作要快,这样不会流太多的血……”
那侍卫一脸懵逼,全身恶寒,这也太毒了吧?
长孙家的管事更是觉得自己遭受了天大的冤屈,动刑咱没话说,谁叫落到你们的手里呢?可也么你好歹也得先问点什么,然后我不说,再然后你才能动刑,这是基本套路好吧?
娘咧!你啥都不问,上来就要把咱的小雀雀玩废了,这黑脸的小子简直就是魔鬼啊!
他奋力挣扎着,大声哀嚎:“求求你了,你问吧,快问吧……”
房俊这才示意那侍卫停止在其雀雀上比比划划,问道:“姓名,年龄,职业,自己的基本情况,别等到某问的时候才说,只要你认为某想知道的,就都说来吧,你痛快,某也省事。”
“是是是,我说,我说……”
长孙家的管事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立时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情况全说了。
“在下乃是赵国公府上管事,名叫长孙宝,今年三十有三,幼年时被家主收养,养在府里……”
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什么小时候偷看主母洗澡啦,少年的时候诱拐府里的丫鬟偷食禁果啦……反正没什么有用的。
李道宗在后面笑道:“看来二郎你这套这也不好使啊,这家伙分明是在跟你耍花腔,该说的什么都没说。”
房俊笑了笑,俯身看着长孙宝:“某来问你,你家少主命你去办的什么大事?你先别急着说,来人!取一根钢针过来,给某从他的马眼捅进去,一根捅完,那就再加一根!”
屋内的侍卫大汗,这位侯爷也太缺德了,这都哪儿学来的阴损招数,马眼那是最娇嫩之处,这要是钢针捅进去……娘咧,简直不敢想,想想都起鸡皮疙瘩,太狠了!
那长孙宝终于崩溃。
*****
醉仙楼后院的一座小楼里,李道宗与房俊对坐,相视无言。
半晌,房俊埋怨道:“王爷您不厚道哇,您说说,这搬来跟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现在却惹出这么大一个麻烦,小侄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李道宗也有些无语,特娘的谁知道这个长孙宝居然说出来这么多密辛?
个顶个都能震得人发晕!
奉少主长孙冲之命,指使府中死士刺杀太子詹事于志宁,刺杀魏王李泰,然后嫁祸给太子……
命人假冒太子手下,绑架魏王府家仆的家人,命其诬告李泰,并且将东宫信物暗自藏于那魏王府家仆的房中,还是嫁祸太子……
最令人震撼的是,数年前这个长孙宝奉长孙冲之命,于太子殿下狩猎之时,在其马身上动了手脚,致使那匹马在奔跑之时马失前蹄,将太子殿下甩下马背,摔断了腿……
李道宗看着面前一分仓促记录的口供,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着凉气。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
现今朝中一切动荡的根源,都来自于太子逐渐失势,魏王逐渐崛起。
而太子之所以失势,根源就在于那条断腿上!
陛下认为一个残疾之人登基为帝,有损于大唐的颜面,而太子不能爱惜自己的身体,致使国家颜面受损,是其不自爱、不自重的表现,难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
可谁能知道,太子的短腿,居然是长孙冲暗中动的手脚?
这个长孙冲,不是与太子的关系极好么?
李道宗捂着脑门,长吁短叹。
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放任这个长孙宝离去,陛下责罚便责罚了,还能怎地?
现在却是骑虎难下……
最倒霉的自然是房俊,只是想找李道宗商量一下做买卖的事情,谁知道莫名其妙的就牵扯到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阴谋之中?
他现在恨不得将拖他下水的李道宗咬死,再把他闺女给祸祸了,以消心头之恨……
“长孙冲这小子真是无能,怎地手底下尽是这等没骨气的东西?这不是连累人么!”房俊愤愤然说道。
若是那长孙宝能有我党志士的一半坚强,自己也就用不着听闻这等皇家密辛,不至于被卷进这一滩浑水……
谁能想到这货居然半分钟被没有扛下来,便一五一十尽数招供?
真特么见鬼……
李道宗一翻白眼,就你那烫雀雀的招数,哪怕是心存死志的死士怕也受不了,何况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
“眼下怎么办呢?”房俊颓然道。
历史上只是说李承乾的腿是坠马所伤,详细情况并未记载,若非咱这千古第一神探到来,有谁能揭开这一块历史的迷雾、千年的悬案?
关键是这份荣誉来得不太是地方,现在甭说奖励了,牵扯进长孙家与皇族的纠葛之中,烦也给烦死了!
李道宗也无奈:“还能如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要隐匿不报是不可能的,那就犯了欺君之罪。虽说眼下除了你我并无旁人知道,可正所谓天也知地也知,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事后被陛下知晓,咱爷俩这罪名可也算不小。连人带口供,交上去吧!”
房俊点头附和:“还是王爷见多识广,处事老练,此事既然由王爷而起,便由王爷去陛下哪儿禀告吧,一应赏赐,都是王爷应得的,小侄人微言轻,就不敢居功了……”
反正这锅能甩就甩,他可不想背。
出乎预料,这一次李道宗倒是颇为讲究:“那也行,本来此事就与你没多大关系,都怪本王一时口快将你牵扯进来。本王不是那等没担当的人,此事自然由本王扛起,你且放心就是。”
房俊大为感动。
瞧瞧人家这气魄,有担当!
“多谢王爷体恤!王爷果然不愧为皇室第一王的美誉,胸襟磊落,义薄云天,堪称天下男儿之表率,实乃吾辈之楷模……”
李道宗笑眯眯的听着房俊一通马屁话,颇为受用,等到房俊渐渐没词儿了,才幽幽说道:“二郎过奖了,本王岂敢当得二郎如此赞誉?说到底,本王也就是红尘乱世一俗人……那啥,船厂的份子,怎么说?”
“呃……”房俊的阿谀之词戛然而止。
感情您卖了我一个大人请,是在这儿等着呢?
果然是奸商,一下子就抓住我的软肋,这种情况下,怎能不让步呢?
还真是守财奴的典范啊,宁愿自己将此事扛起,也要在我这里多要几分利益……
对于李道宗的作风,房俊只能说个“服”字!
“王爷够义气,咱也不能小家子气不是?一句话,我八您二!您只需动用资源,不用您投进来一分钱!”房俊慨然道。
李道宗瞪眼:“本王是占晚辈便宜的人么?钱该多少是多少,你六五四!”
房俊差点吐出来,这还叫不占便宜?说道:“你不占晚辈便宜,是您高风亮节,可晚辈不能不孝敬您啊!勿需您出钱,船厂里给小王爷一个职位,我七您三!”
李道宗想了想,这船厂大抵也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想必应当也有别的家族加入,到时候份子稀薄,恐怕房俊就会不上心了。便宜可以占,但若是将便宜都占了,人家房俊没甜头,凭什么死心塌地的经营船厂?
便点头道:“一言为定!”
房俊哭丧着脸:“驷马难追!王爷您当年若是不带兵打仗,老早就是天下第一首富了,您屈才了呀……”
他本来想利用李道宗在水军中的资源,给个一成份子想必李道宗也就满足了。但是现在摊上这事儿,人家李道宗将责任全都揽过去了,趁机大开口,自己这损失大了去了,还不能不答应。
你不答应?那行,咱俩一起将此事上报吧,风口浪尖,咱爷俩相互依靠……
与多让给李道宗一些份子相比,显然牵扯进皇家与长孙家之间,才是天大的麻烦。
既然能用钱摆平的事儿,那就不叫事儿,只是多舍了一些钱财而已……
“但是有一点,日后陛下询问王爷小侄是否合适出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时候,您可得发动您的亲朋故旧,多给小侄说好话。只有拿下了这个职务,咱的船厂才能顺风顺水,大发其财……”
房俊又加了一条。
李道宗那手指点了点房俊,赞叹道:“都说本王会做生意,可依着本王看,你小子才是奸商啊,最大限度的利用资源,不放过手里的任何一枚筹码,那行吧,本王届时自会替你吹吹牛。”
“那小侄可就谢过了!”
房俊眉花眼笑。
有了李道宗这水军第一大佬支持,再加上李二陛下的承诺,想来这个职务八九不离十了吧?
房俊美滋滋的从醉仙楼出来,哼着小调儿,心情着实不错。
能说动李道宗,自己这船厂算是成了一半,而那“征途在星辰大海”的梦想,也就算有了坚实的根基。
让大海拓展开大唐人的双眼,让这个农耕民族的进取心随着波澜壮阔的大海而逐渐兴起,让这个拥有者最庞大人口基数的国家摆脱掉土地的束缚,让血腥的利润刺激那一份安于现状的保守,那将是崛起在世界东方的一头蛮荒巨兽!
席君买牵来马,主仆二人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
路过崇德坊西明寺的时候,便见到一辆眼熟的华丽马车停在寺门外的路边。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那辆马车停靠在路边,并不惹眼。
以为身穿月白僧袍的年轻僧人,长身玉立双手合十,俊俏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正站立在马车旁,似乎与车内的人说着话儿。
房俊心里“砰”地一跳。
这和尚,居然是辩机……
而这辆马车,看其行至装饰,似乎是宫内之物,而且与高阳公主日常的那辆很是有一份相似。
这就不能不令房俊紧张了,难不成是这高阳公主出宫与辩机小和尚私会?
席君买这时也降下马速,靠到近前,低声道:“侯爷,是高阳公主殿下的马车……”
那是斥候出身,最是眼尖记性好,既然如此肯定,那就八九不离十。
房俊有些出离愤怒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没成亲呢,就想要背着丈夫跟小和尚偷腥?
惯的毛病……
房俊脸色阴沉,策马便奔了过去。
说实话,他对高阳公主有心魔,这来自于前世的历史传说,绝对不是轻易什么理由便可以抹煞的。若是别的尚可容忍,可红杏出墙这种事,怎么忍?
诚然,房俊也知道现在历史已然变了,曾经历史上发生的那些事都不一定会发生,但心魔之所以称之为心魔,就说这是一个魔障,是一种毒,岂能说放下就放下?
他有很多办法不娶高阳公主,最直接的一个,放下家庭前程远走海外,谁能奈得他何?
凭借超越时代一千多年的见识和知识,即便到了海外也不难拉起一票人马称王称霸,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可他却放不下心中的那一份执念。
说好了要带着大唐去征服星辰大海啊……
所以当李二陛下旧事重提,让两人成亲的时候,房俊沉默了,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变着法儿的反抗。
在他想来,因为高阳公主尚未作出的事情而对人家有所偏见,这其实是很不公平的。而且总体来说,高阳公主虽然娇蛮任性了一点,但作风尚算得上正派,并未有什么水性杨花的苗头。
况且两口子之间一方出轨,怎么也得跟另一方有直接的关系吧?
还就不信,就凭咱的魅力和“战斗力”,征服不了你一个小丫头,让你乖乖的俯首帖耳?
反正老子天天看着你,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休了你便是,对于咱来说,离婚算个事儿?即便你是皇帝的闺女,不守妇道那也在“七出”之列,皇帝也得捏着鼻子认!
可是现在倒好,自己发现什么了?
两人已经勾勾搭搭了,还在大街上私会!
老子不发威,真当咱是鳖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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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机的心情很愉快。
他在十五岁时剃发出家,隶名坐落在永阳坊的大总持寺,为著名法师道岳的弟子。后来道岳法师被任为普光寺寺主,他则改住位于长安城西北金城坊的会昌寺,十余年中潜心钻研佛学理论,佛学精深,谙解大小乘经论、为时辈所推。
十余年的潜心佛法,早已令他心如止水,万念俱寂。
可是眼前这个娇俏明慧钟灵毓秀的殿下,却总能令他那一潭死水般的心田泛起阵阵涟漪,令那颗已然沉寂多年的心脏雀跃万分。
辩机是出家人,整日里与僧侣为伴,与佛经为伍,对于红尘间的情情爱爱,懵懂不知。
他不知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隐隐间觉得这有违自身的修行,可每一次见到这位殿下,她那清澈的眼波,高贵的气质,窈窕的身姿,却总能令他心神舒畅,而离别之后,却总是怅然若失……
近日自己受到西明寺的邀请,前来翻译一部西域传来的佛经,正当完工之时,却在街边巧遇高阳公主,辩机便立于路边树下,微笑着合十打招呼。
哪怕之时随意的打个招呼,哪怕之时轻轻的瞥她一眼,便心宁气和,平安喜乐。
高阳公主对这个和尚也很有好感,大抵所有的女人,都会对长得俊俏的男人有好感,尤其是气质温文尔雅又身为和尚的男人,总是会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但是今天她不愿意与辩机过多纠缠,再过片刻,静街鼓便要敲响,宵禁便要开始,若是不能出城,便只得返回宫里。她虽然贵为公主,但宵禁之时还满大街的闲逛,势必要被那些讨厌的御史言官弹劾,虽然不能把自己怎样,可总是有伤名节……
“大师若是有闲,改日高阳登门请教佛法,可好?”
高阳公主笑靥如花,很礼貌,也很直接的表达自己的心情——本宫有事,您能不能让在一旁?
辩机是个很聪慧的人,怎能听不出高阳公主话语间的意思?
不过很难得能见到这位钟灵毓秀的皇家贵女,辩机佛心失守,只是想着怎么多说几句话,多听一听这一把娇柔动听的嗓音,多看一看这张清丽秀美的俏脸……
“殿下亦对佛学感兴趣?”辩机双掌合十,俊俏的脸容上一片灿烂:“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自净其意,此乃佛法的真意。佛陀最重缘分,殿下与佛有缘,若是不能得佛法点化,脱去三千烦恼,岂非如入宝成空手而归?”
高阳公主娇俏的翻个白眼,有些无奈。
这和尚怎么回事,这么明显的逐客都听不出来,还在这里聒噪什么佛法?
她正想严词拒绝,然后离开,却冷不丁听到旁边传来一声低沉的话语。
“辩机大师,不知房某可与佛陀有缘?”
高阳公主怎能听不出这个声音?顿时大喜,伸出欺霜赛雪的小手撩起车帘,便见到房俊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站在马车旁,居高临下的看着树下的辩机。
只是那张黑脸,比平时更黑……
高阳公主惊喜道:“房俊,你怎地在这里?”
她这次出城,便是想去房俊的庄子里住几天。前些天青雀哥哥和兕子去的时候,恰好赶上杨妃染了风寒,致使她未能成行。杨妃待她视如己出,她自然不能抛开杨妃不管。
况且,父皇也不让她去……
在李二陛下看来,眼瞅着都要成亲了,还一天到晚往人家里头跑,矜持还要不要?就算不要矜持了,这低三下四的,日后成了亲还不得被房二压制得死死的?
高阳公主无奈,只得留在宫里。
今日杨妃终于大好了,高阳公主恳求了父皇,这才得到旨意可以出宫。
不成想半路就遇到房俊。
这才算是有缘吧?
哪知她小脸贴了冷屁股,房俊眼尾都不看她,只是盯着辩机,等他回话。
那架势……高阳公主只觉得心里一跳。
气氛好像不大对头啊……
辩机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高深莫测的样子,对于陡然出现的房俊,并未表露太多的惊讶,闻言,微笑道:“佛在心中,却又无处不在,有缘无缘,皆随天意,施主又何必太过介意?”
娘咧!你勾搭我的马子,还教训我何必在意?
房俊气笑了,在马上微微伏低身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和尚,信不信我打得佛祖都不认识你?”
一贯的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加之长期带兵更于西域血战连场,早已在房俊身上凝聚出一股雄浑的威势。此时心中怒气勃发,这股威势自然而然的霸气外露,寺门前大街旁,立时被一股雄浑的威势所笼罩!
高阳公主心里咯噔一下,暗叫坏了!
这黑面神,莫非是以为自己与辩机再次私会,是以才发这么大的火?
这可如何是好!
房俊骑在马上,微微俯身,一股强大的气势笼罩辩机。
高阳公主心惊胆战,她可是知晓房俊的脾气,发起火来亲王都敢打,何况一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和尚?
她倒是不在乎辩机挨不挨揍,可她在乎房俊的想法啊!
咱可是清清白白的,若是被房俊误会是来跟和尚私会,岂不是冤破了大天?
高阳公主花容失色,连忙自马车内说道:“二郎需要误会,本宫是求了父皇,想要去庄子上寻你的,只是偶然在此碰见辩机大师,寒暄几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辩机在房俊的威压之下,并未惊慌失措,虽然他知道比起武力值,自己在房俊面前可能渣渣都算不上,但他不认为房俊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以为得道高僧动手。
论起名气和声望,自己可远远超过房俊!
辩机清秀俊俏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瘦削的背脊挺得笔直,尽量在心中玉人面前做出一副淡泊疏朗的模样,双手合十道:“拳头在施主的手上,施主想打谁,只管去打,谁又能阻拦呢?至于佛祖认不认得小僧,却不劳施主费心,小僧苦心参佛,侥幸得窥大道,与佛祖自有天道感应,即便是身死魂灭,只要尚存一丝灵智不绝,佛祖自然认得小僧。”
“呵呵!”房俊讽刺道:“所谓的得道高僧,便是路边与妙龄女子纠缠不休,然后狡辩是非,卖弄唇舌么?”
辩机从容道:“佛法精妙,大道三千,皆有佛缘,我佛慈悲,度化有缘人。小僧见女施主与佛有缘,施以点化,有何不可?在我佛眼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并无男女之分,更无老幼之别,施主着相了。”
此时,已渐渐有行人注意到路边的这场对峙。
骑在马上的霸气凛然的房俊,站在树下丰神俊朗的辩机,皆是长安城中的命人,识者不知凡几,自有相识之人将这二位认出,惊异于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凑过来看热闹。
听到辩机的这番话,众人皆暗暗点头。
不愧是长安城中有数的得道高僧,这佛学水平就是高,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引经据典有理有据。
在出家里人眼里,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分?
这房二郎一向霸道惯了,分明是想找茬啊,这境界一眼就分出高低,看看他怎么说!
房俊冷笑:“既然如此,我且问你,殿下是否漂亮?”
高阳公主俏脸生晕,很是羞窘,心中却又有些窃喜,房俊既然此问,那在他眼里自己一定是漂亮了?
围观的吃瓜群众也来了精神,哎呦,这马车里还有一位殿下呢?
既然房俊在这里对这个和尚不依不饶,想来必是高阳公主无疑了,这下子有热闹看了!
辩机微微一愣,展颜答道:“在贫僧眼里,红粉有若骷髅,世人唯有善恶,从无美丑。”
“呿——”
嘘声四起,围观的群众都对辩机这个滑头的答案不满,说来说去,您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房俊这次是真的气笑了,跟一个满嘴油滑的和尚,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几步来到辩机面前。
席君买自然紧紧跟随,虽然他不认为这个秀气的和尚是自家侯爷的对手,但以防万一,绝不让侯爷孤身涉险。
房俊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但是肩宽背厚四肢修长,整个人如同一只矫健的豹子一般充满了力量感,站在秀气瘦弱的辩机面前,气势完全碾压!
辩机也有些心虚了,看着房俊气势汹汹的模样,赶紧说道:“施主切勿误会,小僧只是偶遇殿下,邀请殿下改日有闲暇,听小僧诵读佛法,已消解业障……”
房俊一听,更来气了:“你还约她?”
怒火勃发,越看这个和尚越不顺眼,抬手就是一拳。
他这碗口大的拳头锤在辩机脸上,顿时就将这一张俊俏的脸蛋打了个满脸桃花开,鼻血狂飙。
辩机惨呼一声,倒退几步,捂着鼻血长流的鼻子不可思议的看着房俊。
高阳公主“啊”的惊呼一声,伸手捂住小嘴,不可思议的看着大发凶威的房俊。
“小僧乃是出家人,你怎敢打我?”
辩机犹自不可置信。
这么多年,他在佛学界的声望如日中天,等闲便是权贵王侯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虚心请教。几时遇到过这般二话不来便动手打人的粗鄙之辈?
在他看来,自己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虽说路上拦住女子有些不妥,但既是委以交流佛法的说辞,自然说得过去。便是再不满,也得顾忌一下影响吧?
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房俊冷笑,步步紧逼:“怎地,出家人便打不得?”
辩机捂着鼻子,一步步后退,却感觉对方的气势将自己完全笼罩,似乎下一刻就会再次扑上来给自己来一顿狠的,赶紧说道:“出家人与世无争清心寡欲,平生只求佛正道,你这般凶残,着实过分!”
“好一个与世无争,好一个清心寡欲!”
房俊本身对于佛道甚至任何的宗教都没有什么歧视亦或是看法,这只是别人的信仰,人家愿意信哪个神,那完全是人家的自由,又不碍着旁人的事,与你何干?
但是古代的佛道,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些寺庙也好道观也罢,接着求佛问道的名头,广收信众的供奉,大敛其财!这还不止,各个寺庙道观名下的产业不计其数,勾连甚广,最关键的是,这些出家人田地无数,偏偏还不用纳税!
“尔等所谓的出家人,仗着享有免税权、免役权,致使寺院成了法外之地,对普通百姓而言,把自己的地产以布施或出售的方式转让给寺院,只要缴纳相当数量的地租,就能换取寺院的庇护,免除赋税和劳役,这是制度和律法的漏洞,原本不可厚非。可是在这样的交换背后,寺院的僧侣们几乎不用付出多少代价,就能凭空得到一部分土地,还能免费获得一批劳动力。仅是在关中,寺庙穷极宏丽,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所在郡县,不可胜言,你们这些出家人,不是整日里诵读佛法导人向善,而是驱策田产,耕织为生,估贩成业,买卖田产,放贷典当!试问,尔等与市井之间的贩夫走卒有何区别?某打得了地痞,打得了无赖,如何就打不得你这和尚?”
这一番义正辞严的痛斥,将辩机骂得怅然失魂,一脸懵逼……
其实房俊之言,并不具有普遍性。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佛门既是世俗社会的一部分,便不可避免的沾染世俗习性,它从来都不是净土。或许有一些高僧真的能绝世出尘,但大部分的僧侣也是滚滚俗世中的一员,幻想着佛门清净,不过是距离产生美,一厢情愿罢了。
可偏偏,这些僧侣是的确存在的,辩机佛法再是精深、佛心再是纯净,也不可能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的一员……
这叫他如何辩驳?
围观的百姓起先是同情辩机的,毕竟这和尚名气很响,长得也斯文俊秀,而且人们天生同情弱者,看着房俊虎视眈眈威风八面将辩机全面碾压,自然而然的有一些同仇敌忾的心理。
可是房俊这话说完,形势立转!
有人便叫道:“骂得好!这些慈眉善目的世外高人,其实比那些财主还黑心!去年我家因为雪灾塌了房子,眼瞅着年关过不去,便去寺里边借贷五贯钱周转,这些和尚非但要了二十几亩价值十贯钱的地契质押,而且利息比之市面上高了不止三层!这帮挂着修佛养性幌子的和尚,有何打不得?”
坐拥庞大经济实力的僧侣们,从事商业活动就在所难免。
据说,中國最早的金融业,就是僧侣以寺院的质库形式开创的……
南北朝时期,在佛寺里最早出现了能典当的机构。寺院的质库可以抵押,还可以赎回,甚至能通过亲属之间继承契约关系,已经相当完备。
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六根未净的出家人亦不例外。
渐渐的,僧侣们已经不满足于典当,寺院开始经营高利贷事业。法国探险家伯希和的敦煌写本记录了敦煌净土寺僧侣的年度结账报告,寺院的三分之一收入来自于高利贷……
这等寺庙,与之当铺钱庄有何区别?铜臭的味道早已沾染了佛心,这些所谓的世外高人、得道高僧,在利益的面前,丝毫没有表现出与之身份地位相得益彰的纯洁与高贵,与市井间的浊商并无二致。
曾经有僧人毫不避讳地宣称:“钱如蜜,一滴也甜。”僧侣毫无顾忌从事高利贷,也引起了世人的强烈不满。
但其实高利贷根本不违反当时的法律,也无法加以根除。于是,和尚们把高利贷这个十分有前途的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几乎无所不贷。可以借贷的品种有金银、布帛、粮食、油,甚至还有活物,有些寺院把耕牛借贷给农民,收取利息。
寺院的高利贷还有一个特点,利息通常高于世俗放贷人。僧侣们常常会借助佛祖的威力恫吓借贷人,如不偿还,将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之类,借此获得更高额的利息。而对于不能还钱的借贷人,寺院也毫不客气,会向官府诉讼,利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甚至逼迫其服役来偿还债务。
买卖田产,放贷典当在封建时代尚是合法生意的话,有些行为不轨的僧人甚至干出不法勾当。
武德九年高祖皇帝李渊的一份诏书中提到:“乃有猥贱之侣,规自尊高;浮惰之人,苟避徭役。妄为剃度,托号出家,嗜欲无厌,营求不息……进违戒律之文,退无礼典之训。至乃亲行劫掠,躬自穿窬(偷盗),造作妖讹,交通豪猾。”
一些僧侣公然抢劫、偷盗,行骗,放贷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所以,剥去“出家人”这一层看似清高的外衣,这些僧侣与之市井间的商贾、村庄里的财主,并无本质的不同。
房俊的这一番话语,顿时激起了围观群众对于寺庙的愤慨之情。他们才不管并不是所有的寺庙、所有的和尚都干这些事情,他们只是要寻找一个心中不满的宣泄口。
所以辩机悲剧了……
这位高僧大德一脸茫然,面对着无数围观群众的指责和谩骂,颇有些不知所措,以往的那一份超然物外云淡风轻的神态,也早已轰然崩塌。
他有些不明白,明明自己是弱者,是受欺负的一方,为何不仅不得到同情,反而犹似激起民愤,千夫所指?
这与以往走到哪里都被人奉为大德的经历迥然不同,一颗本就并不艰苦的佛心,在一片口水里摇摇欲坠……
马车上的高阳公主眼睁睁的看着房俊将辩机一拳打得鼻血长流,然后在一片谴责声中,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扭转颓势,反而将辩机推入道万劫不复的境地……
公主殿下满眼都是小星星的看着房俊在那边耀武扬威,而那位风姿俊秀佛法精深长得很好看的和尚,却在她心里地位一落千丈……
眼前发生的一幕,再一次正是了房陵公主姑姑的理论:男人长得好看是没用的,你得看他是否心有锦绣,是否能撑起女人的这一片天,是否能在外头呼风唤雨的同时,还能对你心存怜爱,更重要的,是否能有一个强健的体魄……
嗯,高阳公主想到“污”的地方,巴掌大的小脸儿便禁不住红了起来,羞涩难当,娇艳欲滴。
姑姑不是好人呢,什么话都说……
房俊没心思管高阳公主怎么想,他现在看着这个花和尚就来气,不仅要在肉体上打疼他,更要在精神上摧毁他,让他千夫所指,让他声名尽丧!
娘咧!
敢撩我的妹,活腻歪了吧?
他看着神情已然散乱的辩机,将下巴高高抬起,趾高气扬的说道:“所以,别拿你那看似清高的出家人身份说事儿,那不是你的凭恃,反而是你的耻辱!你们这些歪嘴的和尚,玷污了佛主的清名,玷污了佛法的纯洁,你们都是佛门的罪人!”
这家伙明显得理不饶人,而且“偷换慨念”玩的很溜。
毕竟,有和尚放高利贷不假,有和尚干坏事也是真,可人家辩机没干啊!
人家只是在大街上跟你的马子聊聊天而已……
辩机脸色灰白,神情慌乱,面对眼前的一切,他所精修的佛法全然不管用,以往伶俐的唇舌辩论佛法时候的纯熟老练也踪影不见,心里一片沮丧茫然。
难道果真如他所说,佛门清净之地,早已污秽不堪至此了么?
那我一直坚守的佛心,却置身于如何污秽遍布的境地之中,又如何来保持那种纯粹的信仰?
这一刻,鼻子上的疼痛,却不及心中信仰飘摇带来的疼痛之万一……
就在此时,寺门前的争执已然因其了寺内的注意。
西明寺寺门大开,几十个和尚一涌而出,为首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一脸凶相,上前推开围观的群众,怒斥道:“佛门清净之地,何故再此大声喧哗?惊扰了佛祖降下灾祸,岂是你们能承担得起?”
话未说完,便见到辩机单薄的身子倚在大树下微微发抖,鼻子上的血迹已然干涸,但月白色僧衣上那鲜艳的血迹却宛如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那和尚勃然大怒:“尔等凶徒,不知此乃世外清修之地否?简直卑劣无知,愚昧不可救药,吾等出家人慈悲为怀,不与你等小民争执,乃是大慈大悲,却非是怕了你等,谁打的人,给贫僧站出来!此乃出家人清修之地,还有没有王法?”
他这张嘴小民,闭嘴小民,又是卑劣又是愚昧,顿时激起民愤。
一个臭鸭蛋从人群里飞出来,正好砸在这和尚的光头上,蛋壳碎裂,污秽的蛋汁流了一脸,形象狼狈到极点。
那和尚怒气勃发,大吼道:“佛祖尚且做狮子吼,出家人也不是随便欺负的……”
耳旁却陡然听到一声喝叱:“打得就是你出家人!”
然后,一只醋钵大的拳头在眼前陡然放大,紧接着眼前一黑,脑袋里“嗡”的一声震响,狠狠挨了一拳。
他身边的那些和尚一看,顿时不干了,在咱们寺庙的大门口打咱们的人,这不反了天了?
顿时一拥而上,将打人凶手房俊紧紧围住,拳脚棍棒一起招呼。
房俊长啸一声:“席君买,与某并肩作战!”
席君买精神一振,颇有一种回到西域面对突厥狼骑之时的热血激昂,闻言大喊一声:“诺!”便纵身跳入战团,紧紧护在房俊身旁。
房俊身手矫健力大无穷,面对这些武僧全无压力,一阵“砰砰”的声响,拳拳到肉招不落空,打得面前的和尚鬼哭狼嚎。席君买则是尸山血海里锤炼出来的身手,亦是大开大合一往无前,面对十几倍的敌人,怡然不惧。
这主仆二人犹如虎入狼群狼如猪圈,揍得一群和尚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一旁的辩机瘦削的身子宛如风中残叶颤抖不休,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嘴唇不停的蠕动着,一颗心早已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