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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惊恐的看着房俊的袖子,迫切的想要知道哪里头到底装了多少奏折,收集了多少大臣的黑材料!只要想想或许原本自己做下的认为天衣无缝的事情,极有可能就被房俊奏折上藏在袖子里,只要自己弹劾他一句就立马拿出来展开反击……
想想都能把人吓死!
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监察御史们一个个捏着鼻子不敢出声,看着大殿中的房俊简直就跟见了鬼一样!只看张芳、陆孝愚二位连辩驳的言语都说不出,便知道房俊的奏折确有其事,可不是拿来唬人的。
若是所有弹劾房俊的大臣都已经被房俊收集了完备的黑材料,这得是多大的能量?
太吓人了!
无论任何年代,除了历史上少有的几个诸如范仲淹这等近乎完美的道德达人之外,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洁白无瑕?况且,即便是范仲淹这等几乎接近于圣贤的道德完人,也不敢保证没有几个坑爹的亲戚啊……
监察御史张芳,身为清流之中的后起之秀,一直是御史台里两大明星之一,与谢文举合称“御史台双剑”。凭借卓越的口才和缜密的思维、大胆的作风,很是弹劾成功了几名高官,声名鹊起,被清流文臣们大力培养。
可现在,紧紧一个回合便被房俊打落尘埃、身败名裂,沦为万劫不复之境地……
这种情况下,谁敢贸然上去继续弹劾房俊?
作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再加上萧瑀的沉默,清流派系顿时偃旗息鼓。
没办法,房俊的袖子威慑力太大……
谢文举则暗暗侥幸。
若是刚刚自己没有收到萧瑀的暗示而傻乎乎的冲出去,即便因为没有做过太过分的事情而结局比张芳好一些,想必也有限。他本人尚算正直,两袖清风,可家中怎可能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只要牵扯上一两个至亲,他同样要完蛋。
在这个宗法血统维系的社会里,家人犯罪,你照样跑不了!轻则判你一个纵容家眷,重则定你包庇亲族、甚至同流合污,分分钟身败名裂,就算不要了你的小命,也得是发配岭南!
所以当房俊再一次高声喝问“还有谁弹劾某”的时候,再无一人搭腔。
即便是恨房俊入骨的长孙无忌,也不得不沉默以对。
与那些害怕房俊袖子里奏折的低等官员不同,长孙无忌关注的角度,是能够透过表象看到事情的本质。
现在这场风波,已经不仅仅是弹劾房俊是否成功,亦不是房俊能够反击成功,而是房俊手里的这些罪证,倒是怎么来的?
想要获得这样完备的罪证,那必须依托于强大到极点的力量,房俊很可能准备了所有弹劾他的官员的黑材料,这是如何恐怖的情形?
长孙无忌惊疑不定,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御座之上安然不动的皇帝陛下……
这位皇帝陛下的性格,天底下没有人能比长孙无忌更了解。
或许其本身就是不是什么道德完人,对于大臣的道德水平其实并不严苛,一些猥琐缺德的事情,向来是不闻不问。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皇帝深谙此理。
对于朝中的大臣,皇帝并不注重人品,只看重其能力,看其是否忠心听话……
但是现在,长孙无忌仔细的想一想,觉得皇帝陛下虽然一直对朝中的大臣很是宽容,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某些大臣私底下的龌蹉。
不发作,只是他懒得发作而已。
可是他什么都知道……
长孙无忌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
而且这一次,皇帝明显站在了房俊一边。他手里有张芳、陆孝愚之流的罪证,却始终未曾动一根手指。但是现在却将这些罪证交给了房俊……
一切,只是为了保住房俊而已!
长孙无忌心中嫉恨难当,却也略有所悟,似乎弹劾风潮一开始的时候,皇帝只是保持着沉默,并没有插手其中的意思。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开始开始彻底的支持房俊了?
是为了清理御史言官的队伍,保护言路的纯洁性?
还是另有一些他长孙无忌不知道的原因呢?
长孙无忌越想越是胆颤。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和皇帝之间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皇帝似乎已将不如以前那般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赖……
长孙无忌满嘴苦涩。
*****
随着张芳与陆孝愚被革职查办,这场弹劾风潮以房俊巍然不动而告终。
开玩笑,面对手捏大杀器的房俊,谁还敢咄咄逼人?
而房俊的这一手“釜底抽薪”之计,也彻底将一干朝臣震得七晕八素,人心惶惶。只要想想或许一些自己都清楚的罪名已经被房俊完整的掌握,那简直犹如头顶选了一把铡刀,不知何时便掉下来要了自己的命!
在朝臣的震撼中,这次朝会落下了帷幕。
但是其余波却绵延开去……
房俊被李二陛下留在了太极宫。
朝会结束,皇帝移驾神龙殿,房俊自然跟着过去。
进了大殿,李二陛下摆摆手,将一干内侍统统赶走,就穿着那一身团龙袍,坐到窗前的一把太师椅上,将内侍早已备好的茶壶拿起来,自己斟了一杯热茶,轻轻啜了一口。
长长的吁了口气,闭上双目,沉默不言,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亦或者……睡着了?
房俊站了半个钟头,腰酸腿麻,心里开始腹诽。
最讨厌这种玩深沉的格局!
有事儿您就说事儿,故作深沉才能显示您上位者高深莫测的威严么?
心里不爽,面上却一丝半分都不敢显露出来,仍旧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站在,似乎若是皇帝不说话,他就可以一直这么站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睁开双目,瞅着房俊,沉声道:“没有什么想问的?”
房俊道:“有。”
李二陛下和颜悦色:“有屁就放。”
房俊便问道:“陛下,可否赐微臣个杌子?微臣都站了一天了,腿有些抖,再站一会儿,怕是要君前失仪了。”
李二陛下有些恼火,他还没见过敢跟皇帝要座儿的臣子!
两只龙目气得竖了起来:“无法无天!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问完了赶紧滚蛋!”
房俊就是一囧:“那个……微臣已经问了啊……”
李二陛下一愣:“你什么时候问了?”
房俊只好又问了一遍;“陛下,可否赐微臣一个杌子?”
李二陛下大怒,刚想发火,忽地反应过来,不确定道:“你这句话……就是问题?”
房俊吐槽这位皇帝的智商,苦着脸道:“是。”
李二陛下眨了眨眼,差点气笑了,将内侍喊进来,吩咐道:“给这个小王八蛋一个杌子。”
内侍恭声道:“是。”
心里却是吃了一惊,偷偷瞅了房俊一眼,皇帝的口气看似不悦,实则却极是亲厚,这种待遇,怕是也只有魏王殿下享受过吧?往后可得留神这位小爷,简在帝心呐!
没一会儿,一个盖着锦绣的杌子搬了进来,房俊就在距离李二陛下不远的地方坐了。
他自然不是真的站不住了,只不过是借此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李二陛下对于今日支持自己,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爽快……
最起码不愿意以这么一种方式来维护他。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缓缓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掌握着臣子的弱点以此要挟,令其不得不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下尽忠报国,这不是明君所为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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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起码,可以加强中央集权,使得皇帝对于帝国的掌控力度前所未有的强大!
事实上,特務机关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无论对于国内的掌控,亦或是对于国家安全的保障,甚至是对外的军事情报获取,都有其必然之处。
后世的那些超级大国,哪一国没有一个赫赫有名的特務机构?
那么为什么这些特務机构没有出现锦衣卫那样扰乱朝政致使国家动荡的局面?
关键的一点,就在于权利的约束。
沉吟了一下,房俊沉声说道:“陛下只要做到几点,其实大可不必担忧。”
李二陛下抬眸看来,没有讯问,他知道房俊自己会说。
一直以来,李二陛下很是看重房俊在某些新奇领域的新奇观点,看似荒诞不羁,但是细细思之,却总是很有道理。
他对房俊报以厚望。
房俊自然知道李二陛下的意思,便继续说道:“逮捕权、审判权,这两样权利,陛下必须牢牢的掌握在手里,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其中。”
绝对的权利,使人绝对的腐化。
这是历经千古锤炼的天地至理!
锦衣卫为何发展到可以祸国殃民的程度?就在于他们手握侦查权、逮捕权、审判权!谁挡了锦衣卫的利益,甚至是看谁不顺眼,他们可以先调查你,然后将你抓捕,无论有罪无罪,直接将你投入诏狱,定你的生死!
更甚者,他们可以先将你抓回来,然后再罗织你的罪名,炮制证据,最后彻底的毁掉你!
这两样权利,可以使得锦衣卫凌驾于国家的司法体系之上,理论上除了皇帝的制约之外,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若是没有了这两样权利呢?
李二陛下豁然动容。
房俊之言,直至核心!
他一直担心将“百骑”这头猛兽释放出去,所造成的灾难是他都无法控制的结局!他是一位野心勃勃的皇帝,他需要更加缜密的情报来支撑自己完成千古未有的伟业,但是也更加害怕这样的一股力量最终会无法遏制从而反噬自己,给自己的名声造成难以抹灭的污点!
是啊,只要能紧紧的约束“百骑”的权利,便只能为自己去侦察这个帝国所需要的情报,稳定帝国的稳定,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有自己能够裁决!
李二陛下欣然道:“大善!只要将逮捕权和审判权都牢牢的掌握在朕的手里,百骑将会成为帝国的柱石,助朕完成大业!”
“呃……”房俊没料到李二陛下居然是想将这两样大权掌握在他的手里,可是如此一来,跟“百骑”拥有这两样权利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是自己没说明白吧,导致皇帝陛下误会了……
房俊摸摸鼻子,小心翼翼的说道:“那啥……陛下,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啊。”
李二陛下愕然:“那你是何意?”
房俊稍稍将身下的杌子挪了挪,距离李二陛下稍远一些,咬了咬牙,下狠心说道:“微臣说过一句话,绝对的权利必会导致绝对的腐化。百骑掌握了权力,必将成为一只出笼的野兽,最终谁也无法收服它!而陛下若是掌握了这权利,又怎能保证陛下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故意纵容呢?”
这话说起来,实在是有些心虚,因为已经有了质疑皇权的嫌疑!
但是有些话不能不说,有些事不能不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咱是不是也有千古名臣的气魄了呢?
李二陛下两只眼睛像是铜铃一样死死瞪着房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小王八蛋,这是在质疑朕其实是个昏聩的帝王么?
娘咧!
你是吃了豹子胆还是咋滴?
李二陛下一股怒气在丹田之中运转、凝聚、壮大,最终形成一股炽热的气流,打通了奇经八脉,最后顺着天灵盖蓬勃而出!宛如修真之士达到最终极之境界,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皇帝陛下都被气冒烟了……
“娘咧!”李二陛下陡然大喝一声,猛虎一般从太师椅上窜起,一个箭步来到房俊面前,抬脚就踹!
房俊说完那句话,其实已经在防备着李二陛下暴起伤人了,毕竟作为君权至上的皇帝,是绝对不可能听得进去这番等同于质疑君权的话语的!
在李二陛下一脚踹来的时候,房俊躲开要害,只是顺着力量一滚,便滚落在地,口中哇哇大叫,看上去就是被李二陛下一脚踹翻,疼得不行。
可李二陛下岂是那么容易被骗的?
也曾弓马娴熟,也曾冲锋陷阵,一脚踹出去就知道这小混蛋躲着自己呢,根本就没受力!
这一下,李二陛下更怒了!
娘咧!老子踹你,你就老老实实的让老子踹就好了,居然敢躲?
李二陛下怒气勃发,不可遏止,一回头,就见到旁边的窗户边放着一根支窗户用的叉竿,这玩意只有拇指粗细,却是有紫竹所制,韧性很强,很是结实。
李二陛下顺手就拿起叉竿,追上去两步,照着房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抽。
一边抽,一边还气得大骂:“无法无天的玩意,你是要跟朕作对么?还是想要造朕的反?朕富有四海、手执乾坤,整个天下都是朕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兔崽子你念不念书?”
“老子今日非得打断你的腿,让你再整日里妖言惑众、胡说八道!”
叉竿劈头盖脸的抽下来,李二陛下手劲也大,打得房俊嗷嗷直叫,实在忍不住了,一个懒驴打滚,就从大殿里滚到门口,多开了李二陛下的攻击,撒腿就跑出去大殿。
李二陛下快要气疯了!
老子打你,你还敢跑?
李二陛下气得浑身哆嗦,霹雳一声大吼:“给老子站住!再跑,老子抄你家灭你族!”
已经跑出大殿的房俊闻言浑身一震,哭丧着脸,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不敢跑了。李二陛下心头这口恶气不出来,说不定真的怒火攻心干出啥疯狂的事儿来!
这也就是在唐朝,若是换了明清两朝,就房俊刚刚一句话,灭九族都绰绰有余!
万般无奈,房俊面对李二陛下紧追而来的狠抽,跟个鸵鸟一般顾头不顾腚,只能拼命的护住了脸,英俊的相貌也不知能不能得以保全……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庄严肃穆的太极宫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不少内侍、宫女、禁卫都远远的站着,既不敢走掉,亦不敢靠近,心惊胆跳的看着皇帝陛下怒气勃发,用一根支窗户的叉竿将那位房二郎抽得哭爹喊娘。
大家心里砰砰跳,唯恐被暴怒的皇帝陛下迁怒,同时也对房二郎惊为天人!
几乎隔上那么几天,这位就那惹出点事儿,将李二陛下气得火冒三丈。皇帝陛下气急了,或者降职,或者罢官,或者打板子,然后房二郎就会消停一阵。再然后,或上几天又跑来招惹皇帝……
古往今来,能够如此撩拨皇帝火气却到现在还没被皇帝砍了脑袋的,大抵也没几个人。
这是真的牛啊!
“咦,是谁被责罚了吗,怎么叫得这么惨?”
一声奶声奶气的疑问,在内侍们的身后响起。
内侍们回头一看,原来是晋阳公主殿下,赶紧恭敬的施礼。
小公主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宫群,上身是一个浅蓝色的褙子,娇小的身形很是轻盈纤巧,一张漂漂亮亮的小脸儿上满是好奇。父皇虽然有时脾气不太好,但是对待身边的人还是不错的,并不会轻易责罚。
这是谁惹火了父皇呢?
小公主很好奇,站在一个宫女身边,探着脑袋瞧过去,等到看清楚了被父皇抽得满地打滚的那人,顿时嘴巴张得大大,惊叫道:“天呐,是姐夫啊!”
她便是听说了房俊上朝之后留在了宫里,急急忙忙跑来的,好多天没见到姐夫,心里有些想念呢!
谁知道刚刚到了父皇的寝殿门口,便见到这么一幕。
看着房俊捂着脑袋满地打滚,听着这家伙穿破云霄的凄厉惨嚎,小公主就小脸儿一抽,一脸无奈的叹息道:“哎呀,姐夫是真的不省心啊,总是惹父皇生气……”
旁边的内侍宫女们一脸古怪,不是应该去给房二求情的么?谁也没料到晋阳公主会冒出这么一句话,都苦苦忍着笑。
看起来,房俊惹祸的本事早已得到天下人的一致赞同,即便是跟房俊最亲近的晋阳公主,在见到房俊挨抽的不是如何的心疼,而是无力的吐槽……
小公主知道必然是姐夫又招惹到父皇了,好好的挨一顿抽,父皇消了气也就没什么了,以往不都是这样么?早就见怪不怪了好不好!
可是房俊叫喊的实在太凄惨了,小公主到底还是善良心软的,有些心疼。想了想,便将一个内侍手里的扫帚要了过来。
那内侍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小公主殿下要干啥。
晋阳公主举着比她还高的扫帚,迈开两条小短腿,就走了过去,一下子拍在房俊脑袋上……
内侍们都愣住了,从以往殿下和房二的良好关系来看,不是应该上去劝谏皇帝陛下手下留情么?怎么还跟皇帝一起去打房俊?
太奇怪了。
李二陛下也是一愣,不过转瞬就开心了,还是自己的闺女好啊!虽然平时被房俊这个小王八蛋哄得团团转,但是此时见到父皇被这家伙气坏了,也出手狠揍房俊了。
不愧是朕的宝贝闺女,贴心啊!
小公主一边打,还一边咋咋唬唬的叫喊:“坏姐夫,竟然敢惹父皇生气,兕子很伤心,打死你个坏蛋!兕子不让你娶十七姐了,让你打一辈子光棍!”
李二陛下大汗!
这小丫头从哪儿学来的词儿啊?她知不知道光棍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闺女出手了,李二陛下就只好喘着气停了手。
他狠抽房俊没关系,可是跟兕子一起抽,那就不好了。
皇帝跟公主一起殴打另一个公主的未来驸马……这怎么说也不好听啊!可是心中仍然有火气,便再站在一边骂道:“不学无术的东西,知不知道刚刚那句话朕就能治你的罪?”
晋阳公主一边打,也一边跟着骂:“就是,坏孩子不读书,该打!”只是她这小手小脚的几下子,哪里打得疼人?再加上奶声奶气的这句呵斥,非但没有半分火气,反而萌的可爱。
跟着李二陛下骂了一句,晋阳公主却停下手,回头看着李二陛下,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微微歪着头,疑问道:“可是父皇啊,您骂姐夫不学无术,可他已经是崇贤馆的校书郎了哎,难道他每天不是陪着太子哥哥读书,而是玩耍么?”
李二陛下差点给噎到。
说得很有道理啊,骂人家不学无术,可却将人家弄到皇家书院里当校书郎,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李二陛下就瞪着眼睛,气呼呼的看着自己的闺女:“父皇算是看明白了,你哪里是来帮父皇出气?分明是前来捣乱,想要搭救这个小王八蛋!”
晋阳公主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一样一阵急促的扇动,大眼睛飞快的咋啊眨啊,狡辩道:“哪里有?兕子就是来揍姐夫的,谁让父皇生气,兕子就揍谁!”
说着,又吭吭呲呲的挥舞着扫帚给房俊来了几下,房俊也配合的大叫。只是那几下子,衣服上的灰都飞不起来……
李二陛下扶额无语。
他这一身的雄浑霸气,唯独在这个闺女面前一点作用都没有,什么英明神武、什么帝王之气,总是三言两语便彻底泄气。他哪里会看不明白,闺女就是来搭救这个小王八蛋的,心情又是郁闷又是心软。
既郁闷与闺女巴巴的跑来向着外人,又心软于这小丫头居然能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求情,说一句“秀外慧中”,绝不为过。
若是这丫头能有个健康的身体,那该有多好?
想想御医的诊断,李二陛下心里就是一痛,瞬间柔情满溢。只要闺女能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生活着,无论任何条件自己都会答应吧?
这么想着,李二陛下的一腔怒火早已不翼而飞,转而变成浓浓的父爱。
故作无奈的样子,扶着额头说道:“看在你的份儿上,父皇就饶他一次!赶紧把这混蛋弄走,否则父皇说不定什么时候改了主意!”
晋阳公主就笑眯眯的扑上去抱住李二陛下的大腿,仰着头,漂亮的小脸儿上全是笑容:“谢谢父皇!父皇最好了,嘻嘻!”
只是这么一个笑脸,李二陛下的心就快要融化了。伸出大手婆娑着闺女柔软的头发,爱意满满。
*****
“嘶……”
“哎呀!”
“啊哦……”
晋阳公主的寝殿里,响起一阵阵怪异的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心惊胆跳……
房俊脱去上衣,趴在一张软榻上,精壮结实的上身完全露出来,一名御医正给他的肌肤抹上药酒,然后用力的揉搓。用叉竿隔着衣服抽人,并不会抽得皮开肉绽,但是一身青紫自然是免不了的。
酸痛的皮肤肌肉被药酒刺激一下,然后被用力的揉搓,那种酸爽……也不至于如此凄惨的嚎叫啊?
御医一头大汗,被房俊喊得心烦意乱,无奈道:“二郎,不至于吧?”
房俊哼哼唧唧道:“你懂什么啊!外面肯定有陛下的眼线,某这边若是安然无事,陛下心里的火气肯定发不出来,这么大声的叫唤着,陛下心里才会爽快!”
御医一愣,原来这货是装的啊!点点头表示认可,不过还是低声劝阻道:“二郎年轻有为,怎地却总是要惹得陛下发火呢?下官只是个医者,不懂太多的道理,但是却知道情分这东西并不长久,要好好的维系才是,总是这么招惹陛下,再厚的情分,也是有用完的时候。”
这算是金玉良言了。
这位御医大抵是跟房玄龄关系匪浅,是以才说出这么一番话,否则谁闲的没事管你的事情?
看着你倒霉,那才是路人的心态啊……
好模好样的,谁闲着没事去招惹那条霸王龙?
房俊也很无奈。
以往都是别人欺负到头上,难道不还击么?忍气吞声可不是他的性格。而这一次,房俊觉得自己很伟大很高尚,简直就像一个圣人一般,为了自由民主而向专制的皇权发起挑战……
呃,“挑战”这个词有些过了,充其量算是诤谏吧。
幸好这是唐朝,封建专制尚未达到巅峰状态,无论朝堂之上亦或在民间,都还存着一份自由的气息,人们可以畅所欲言的讨论着国事,甚至对高高在上的皇帝指指点点,只要不是别有居心的诋毁,一般情况是没什么大事的。
若是放在明清两朝,就凭房俊跟李二陛下说的那句“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腐敗”,最起码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若是被政敌给盯上,抄家充军那是妥妥的……
既然环境允许,那么他当然要说,他没有那种“我以我血荐轩辕”的高尚情操,但是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努力的使得这个朝代、这个帝国的人们能够生活得更好一些,他还是会去做的。
晋阳公主在一边也学着御医的样子,用一双小手在房俊后背上推拿。只是她没力气,小手温热柔软,房俊非但没有一丝舒爽的感觉,反而被她弄得浑身发痒……
御医在一边不以为意。
严格来说,晋阳公主的这个举动是极为不妥的,毕竟是未出阁的少女,又是皇家的公主,在成年男人面前是要避嫌的,即便是自己的父兄,这样的举止也显得有些过于亲密。
不过晋阳公主实在是太萌了,那张可爱的小脸儿令人不忍对她发出一个字的苛责。况且身为可在大内走动的御医,自然知道晋阳公主对待房二郎的亲厚,小丫头实在是太小了,又纯洁得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实在令人想不到那些龌蹉的想法。
房俊忍着后背的痒痒,扭着头,看着晋阳公主一本正经的小脸儿,感激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今日若是没有殿下相救,大抵明年的今日,就是微臣的忌日了……”
小公主就眉花眼笑,小脸儿凑到房俊面前,得意洋洋的邀功:“真哒?”
房俊故意装得很严肃:“比珍珠还真!殿下救命之恩,微臣没齿难忘!殿下担忧所命,风里雨里赴汤蹈火,微臣誓死效命!”
这种很有成年人风格的言语,果然使得晋阳公主很高兴。越是幼稚的孩子,就越是向往别人用成年人的态度对待她,那种得到认可的成就感,是什么玩具都比不上的!
小公主雀跃的抚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充满希翼道:“上次父皇要姐夫进宫来跟我玩儿,姐夫你为什么不同意呢?若是进宫来可就太好了,白天陪着兕子玩耍,晚上给兕子讲故事……”
说着说着,小公主一脸幽怨,对于房俊不肯进宫的事情耿耿于怀。
房俊有些冒汗:“殿下,微臣不能进宫啊!别看皇上说的挺好,微臣若是真的每天都来,皇上说不定会杀了微臣的!”
开玩笑,当皇宫是什么地方?
李二陛下一大群大小老婆全都挤在後宮里,尚有不少未成年的公主,房俊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整日里出入进宫窥视大内,李二陛下还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晋阳公主却不以为然,大咧咧的一会小手,声音娇脆的说道:“怎么会!父皇上次亲口说了,若是兕子喜欢跟你玩就将你去势然后调入宫中!父皇金口玉言,怎么赖账呢?哦,对了,什么叫去势啊姐夫?”
看着晋阳公主这张漂亮的小脸儿,充满了求知欲的小眼神儿,房俊差点从软榻上一头栽倒在地。
去势?
李二啊李二,你也太毒了吧!
身后的御医却是忍不住了,当即就笑喷了。笑出来之后,看着房俊黑云密布的一张脸,心里一哆嗦,赶紧敛住笑容,尴尬道:“伤处并不严重,二郎只需注意不要过于劳累,应无大碍。那个,下官告辞……”
言罢,御医大人飞快的收拾一番自己的药箱,急匆匆离开。
只是那不断耸动的肩膀,显示出此刻憋着笑是多么的幸苦……
“咦,姐夫你脸色好难看啊……”晋阳公主眨巴着大眼睛,奇怪的看着房俊:“是屁屁又疼了么?兕子给你揉揉吧。哎呀,这么大的人了要坚强一点才好啊,不要总是怕疼啊……说话,去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小公主伸手去给房俊揉,嘴里哼哼唧唧的说着,临了,再问了一次。
这怎么解释?
房俊有些恼火,更多的却是发愁。若是不解释,恐怕这小丫头会一个劲儿的追问,万一去问别人的时候提起这件事,那房俊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可他想来想去,却愣是想不到合适的说辞。
小丫头太小,对于男女的身体一片空白,生理上的那些说法完全不行。那么干脆简单一点,就说是切掉尿尿的丁丁?可这位是公主啊,平素身边都是些没卵子的内侍,谁知道她见没见过丁丁这种东西呢?
真实头疼啊……
*****
最终,房俊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说辞来解释“去势”这种现象,只好在晋阳公主的追问中落荒而逃。
回到房府之后,心里的担忧算是彻底放下。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弹劾风潮,差一点就将房俊给自己设计好的计划腰斩。若是在这场弹劾风潮中倒下去,可以预测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将会被摒弃在大唐帝国的核心阶层之外。
尽管现在他也没可能进入这个阶层……
但是帝国接下来的重点,必然是东征高句丽,若是掌握着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个职务,那就能够在东征过程中占据一个有利的地位,无论东征成败,他的一只脚都已经迈进了这个帝国的核心阶层。
那个时候,才是房俊追求自己梦想的时候。
没有响应的地位和资历,就算你的能力再强,也不可能得到施展的机会。
房俊这边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不知有多少人今夜无眠……
赵国公府。
回到府里,长孙无忌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必须静下心思,好好的思索一些事情。
房俊拿出来的各个官员的罪证,显然是皇帝交给他的。但是皇帝又是从何得来呢?
若是当真皇帝手里有一支潜伏在黑暗角落、时刻窥视着满朝文武的部队,那简直……令人心惊胆颤、如芒在背!
只要一想想自以为很隐秘的事情其实皇帝早就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长孙无忌就有一种近乎于崩溃的惶恐!谁能没有点小心思呢?可就是这些小心思,极有可能就给自己掘好了坟墓,随时都能万劫不复!
是“百骑”?
亦或是另有一支力量?
不管怎样,在局势未明之前,所有的心思都得死死的掩藏起来……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长孙无忌才喊人进来掌灯,同时命人将长孙恒安找来。
片刻之后,长孙恒安来到书房,反手关好房门。
长孙恒安是长孙无忌的二兄,相貌与长孙无忌不同,显得很是粗犷强壮、孔武有力。
他的官职曾经做到鹰扬郎将,只不过早就辞官致仕,负责打理长孙家的各项产业,是长孙家的核心人物。
“四郎,有何要事?”长孙恒安坐到榻上,沉声问道。
长孙无忌面色严峻,看着兄长,缓缓说道:“所有的事情都停下,明日,兄长便启程前往江南,与江南士族商讨一项生意吧。”
长孙恒安悚然动容……
长孙恒安很是震惊。
对于长孙家即将要同萧、陈、谢、张等江南士族开展铁厂的合作一事,长孙恒安自然是知道的。他对这项合作赞叹不已,这可是长孙无忌抓住时机逼迫江南士族不得不忍痛让出的利益,要知道自晋室南渡以来,这些江南士族便极其抱团,及其排外。
若是只凭借长孙无忌与萧瑀的口头协议,即便长孙家的铁厂生意能够进入江南,也不能保证不会受到江南士族的排挤。萧瑀被长孙无忌胁迫着答应了这个条件,也不见得就会真心实意的履行诺言。江南是那些士族的地盘,想要暗中动点手脚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所以,想要长孙家在能够顺利的进入江南,还需要辅助一些手段,比如趁着弹劾房俊失败对江南系的官员进行打压……
但是现在长孙无忌却说“所有的事情都停下”,这就意味着那些台面下的小手段都被放弃了,与江南士族的合作,要堂堂正正。
如此一来,这笔生意岂不是难上加难?
想要让江南士族痛痛快快的让出原本属于他们的利益,那简直跟割他们的肉一样!
长孙恒安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他可不信作为长孙家家主的四弟不明白江南士族排外到何等程度,若是不能压服那些江南士族,这笔生意根本不可能展开。
“兄长无需多问,某心中有数。”长孙无忌想的却更多一些。
这些年来,长孙家依靠遍及北方的铁厂敛取了大量利益,但是长孙无忌始终清楚,长孙家的立足之本,不是这些海量的钱财,而是皇帝的宠信。
以前有皇后在,长孙家如论行事如何出格,都无惊无险,自有皇后在前面遮风挡雨。长孙无忌也曾一度认为就算没有皇后,以他的功绩,也能够得到陛下的完全信任。
但是现在,长孙无忌心里没底了……
陛下手中掌握着能够监控所有官员的力量,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他已经不在陛下完全信任的名单之中。
或许,这个完全信任的名单里只有陛下自己,所有的人都不会让陛下毫无戒备的相信,可长孙无忌还是有一种心惊胆跳的惊慌。
因为长孙家其实并不是那么忠心耿耿的……
贞观四年,身为监门将军的长孙家三子长孙安业,曾涉及一桩谋逆案,密谋反叛,被人告发,涉案者多达六十多人,尽皆判处极刑。最后因为长孙皇后求情,李二陛下没有斩杀长孙安业,而是流放岭南。
现在,长子长孙冲又一次牵扯到谋逆案中,至今畏罪潜逃。
可是说,长孙家的谋逆是有前科的,诛心一点来说,是有传统的……
这样的一个家族,即便再是功勋盖世,也难免皇帝会心有所忌。
弹劾房俊的这一场风波之中,发起者并不是长孙无忌,他只是因势利导,想要彻底将房氏父子搬到而已。当然,若是能趁机压迫江南士族放开抵触,允许长孙家族进入江南,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是现在,皇帝手里的神秘力量让他悚然而惊。
万一打压江南士族的举动被皇帝误以为是长孙家想要操纵江南士族,那可就大大不妙了!若是以后江南因为陛下的东征而引起任何一点动荡,他长孙无忌的嫌疑倾尽江水都洗刷不清……
所以,进军江南的铁厂仍旧需要继续,面对江南士族的排挤不但不能反击,还要装作一筹莫展,给天下一个“想进军江南,但是进不去”的印象。
以后江南发生任何事,自然与长孙家无关。
没那个能力啊!
没看到想要去江南赚点钱都有心无力么?
至于撤销与萧瑀的协议,那更不行。
长孙无忌在这次弹劾风波背后动的手脚,皇帝不可能看不见。铁厂进入江南,皇帝会以为他长孙无忌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生意,这样才能让皇帝放心。
一个一门心思赚钱的家族,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这些话,是不可能对长孙恒安一一分说清楚的。
长孙恒安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一向对长孙无忌言听计从,也就不再多问,反正四郎是家里的主心骨,他这么说,那就这么做呗!
或许四郎是担心江南士族的反扑吧,难道长孙家跟江南士族就当真没有一拼之力么?
长孙恒安心里有些不服气……
*****
宋国公府。
后院的书房之内,萧瑀跪坐在榻上,面沉似水。
谢文举跪坐在下首,他的对面,是一位四旬左右相貌清奇的中年文士。
此人名叫顾东川,现为户部侍郎,出身于江南顾氏。
萧氏、谢氏、顾氏,再加上一个张氏,便是现如今江南最具名望和实力的士族。
谢文举有些兴奋的说道:“这一次,怕是张氏损失惨重!”
江南的士族几百年来繁衍生息,自然有高有低。此消彼长,张氏这一次受到张芳的拖累,必然要承受皇帝陛下的怒火,实力将会遭受致命打击,就算不会举族皆灭,一蹶不振却是肯定的。
每一个家族,都是历经千年的时光一代代的奋斗拼搏,才形成了如今的底蕴和名望。一旦遭受到重大的打击,岂是几十年能够恢复的?
萧瑀叹了口气,心里充满了兔死狐悲的感触……
他没有谢文举因为对手的落寞而兴起半点幸灾乐祸,他的境界比之谢文举高出岂止一筹两筹?他只是因为张氏关键时刻背叛他这个代表江南士族的清流首领而觉得无奈,更从皇帝的手段和态度之中,看到江南士族的即将没落。
很明显,皇帝拥有者非同一般的隐秘力量,能够轻易得到大臣们更多更隐秘的把柄,虽然陛下看起来并没有将这些把柄公之于众的想法,这一次只是皇帝想要保住房俊,或者说想要彻底瓦解江南士族的抵制。
可这就像是头顶时刻悬着一柄利剑,现在皇帝不动用这些把柄或者说是罪证,谁能保证他永远都不用?
一旦这柄利剑斩下来,那就是血流成河!
晋室南渡以来,江南士族几乎统治了整个江南,即便是官府也都在士族的掌控之下,皇帝的旨意到了江南几乎没有什么作用,是否施行,完全取决于江南士族的利益。
几百年的经营,这些士不仅攫取了海量的财富,更将各自的势力延伸到每一个角落,拥有着事实上的所有权。
江南,就像是一个国中之国……
萧瑀几乎可以预见,皇帝的目光已经盯上了这片肥沃而富饶的土地,江南士族将要面临的将是皇帝的无情打压。这样一位雄材大略英明神武的皇帝,怎么会容许江南士族盘踞把持着江南,令这一块土地游离在帝国的体系之外?
面对皇帝的发力,江南士族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所能做的,就是选择强硬的抵制保留一部分利益,还是老老实实的任凭皇帝索取,将一切权利彻彻底底的交出去。
房俊的弹劾风潮,就是一次试探,向皇帝展示江南士族的态度。
不幸的是,失败了……
但是幸好,皇帝并没有因为江南士族的试探而恼羞成怒。那么接下来江南士族如何选择,就成了关键。皇帝的耐性究竟还有多少,谁也没底。
而激怒皇帝的后果……没人可以承担。
萧瑀下了决心,有些落寞的说道:“萧氏一族,将会全力支持房俊。”
这个决定,等同于向皇帝表态:您想东征,那么江南将会是您的前进基地,从此以后,江南士族将会以皇帝马首是瞻,放弃千百年来所拥有的特权,老老实实的当个顺民……
谢文举没料到萧瑀居然这么快便做出决定,大惊道:“国公爷,三思啊!陛下想要让房俊担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明摆着是要从海路负责东征的后勤补给,如此一来,江南将会成为整个东征的后勤基地,吾等江南父老岂非苦不堪言?”
房俊的这个大总管,明摆着将会统领大唐水师,在东征的时候负责全军的补给,毕竟海运的便利性比之陆路优越性太多,运输的数量可以更大、速度可以更快、损耗可以更小。
本来按照地理位置来说,由东莱出海,是距离最近的。
但是这个选择其实缺点同样明显。
大业七年,隋炀帝下诏征讨高句丽,命令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以此作为水师的基地,结果证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攻城略地,征讨敌国,水军不可能作为主力,只能负责辎重兵员的运输。
而东莱地处山東最东端,道路难行,即便开凿了通济渠连通黄河与淮河,来自于江南等地筹集的粮草辎重亦运输困难,损耗严重。长期来往在路上的民夫兵丁有数十万人,挤满了道路,昼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那么为何隋炀帝不就近在江南征集辎重,然后在江淮一带出海,直抵高句丽呢?
原因很简单,不是隋炀帝不这么想,而是他摆不平江南士族!
隋炀帝之所以能战胜太子杨勇,最后登基大宝成就帝位,便是来自于江南士族的支持,与关陇贵族势成水火。当江南士族耗费了大量财富和资源帮助隋炀帝上位之后,正是红着眼睛收割“投资”利润的时候,怎么会将自己的家底拿出来支持隋炀帝去打仗?
非但如此,当隋炀帝在关陇贵族越来越强势的时候不得不远遁江南,希冀于得到江南士族的支持来稳定朝局,镇压反对者的时候,却被江南士族在背后捅了一刀……
盛极一时的大隋王朝,二世而亡,灰飞湮灭。
甭提什么国家利益,对于这些江南士族来说,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现在皇帝想要完成当年隋炀帝都未能完成的事业,将江南作为东征的后勤基地,这岂不是让这些江南士族割肉么?而萧瑀居然支持皇帝……
谢文举理解不能。
在他看来,只要江南士族能够联合一心,即便是皇帝也不敢硬来。隋炀帝多么霸道的一个人,不可得眼瞅着江南这块大饼却一口都不敢咬?
几百年的经营,江南早就是铁板一块,即便是皇帝想要硬来,也得当心江南士族的反扑,造反还不敢,但是造成动荡的局面还是很简单的,起码那些散步在山岭之间的撩人,只需要少许的挑拨,便能给皇帝带来巨大的麻烦……
再是强硬的皇帝,也得投鼠忌器。
萧瑀苦笑一声,看了看这位被誉为江南士族最优秀的年轻一代,不仅摇了摇头。
目光还是不够长远啊……
只看到自己的强势,却没有看到陛下早已为此走了好几步棋,知己而不知彼,便是失败的前兆。
虽然心里有些失望,可他还是得指点一番,他可不愿意看到江南士族今后分裂,整个江南乱作一团。
“以前,吾等士族掌控着江南,上至官员富贾下至贩夫走卒,莫不以士族马首是瞻,这是为何?”萧瑀问道。
谢文举微愣,略做沉思,说道:“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士族的控制之下。想要取得财富、想要推举做官,甚至想要安稳的种地,都必须得到士族的支持。”
萧瑀点头,接着,无奈的叹口气:“可是从今以后,不一样了……”
谢文举一头雾水。
萧瑀见他仍旧一副懵懂的神情,很是失望,也懒得多说,只是淡淡说道:“科举!所有的寒门士子,只要读书识字,都可以通过科举做官!若某料想不差,这一届的科举,寒门士子的录取比例一定极高,即便大部分寒门士子的学问都远远不如士族出身的子弟!陛下就是要扶持寒门士子,来对抗世家豪族!寒门与士族,原本就是天然的敌人,利益天生冲突。试想一下,等到江南各地的官员再不是由士族推举,而是通过科举考试来取得,那些青云直上的寒门士子,对于士族会是一个什么态度?”
谢文举这才明白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骇然道:“肯定是百般打压!”
正如萧瑀所说,寒门与士族,天然就在对立的两方,利益有根本性的抵触。
科举即将成为国策,寒门士子的崛起已经势不可当。
也就是说,士族掌控的江南,终究会成为历史……
萧瑀有些黯然,即便心中百般不愿,却也不得不顺应潮流。螳臂当车的结果,只能是粉身碎骨……
“萧氏已经决定了,至于其余各家,还请贤侄详细通报一声吧。如何取舍,何去何从,自然都随着各家的心意,只是帮着某将一句话带到即可。”
谢文举恭敬道:“小侄分内之事,国公爷请说。”
萧瑀略带伤感,缓缓说道:“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也。得时者昌,失时者亡,因时施宜。好自为之吧……”
*****
“得时者昌,失时者亡,江南士族若是看不清大势,怕是要被这汹涌的浪潮席卷、击溃,千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啊。”
房玄龄手里捧着茶盏,满是感慨。
一身浅色的常服,坐在太师椅上,悠闲自得。
似乎对儿子在太极殿里遭遇的凶险毫不在意……
房俊忍不住吐槽道:“您说的容易,圣人不能为时,时至而弗失,谁又能准确的认清楚时势、又精准的抓住时势呢?”
房玄龄奇道:“哎呦,居然读上《战国策》了?这可不容易!”
房俊黑脸微红,有些不满:“儿子也是虚心好学的好吧?被您说的好像不学无术一样。”
房玄龄反问道:“难道不是?”
房俊无语……
爷俩逗了几句嘴,都沉默下来。
喝了口茶水,房玄龄才叹息道:“江南土地肥沃,气候适宜,这些年战乱减少,局势安稳,越来越爆发出强劲的潜力,无论财赋还是粮食,都极速增长,已经渐渐有赶超关中之势。如此重要性,陛下怎会任由江南士族一手把持,游离于陛下的掌控之外?那些江南的士族都被利益蒙住了眼,自以为当年挡住了隋炀帝伸往江南的手,今日也能挡得住陛下,真是天真。”
当年杨坚篡周建隋,北方之地尽已纳入隋朝的版图,同江南的陈朝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隋军南下时,南陈皇帝陈叔宝自恃长江天险,不以为然。祯明三年,隋兵渡江,如入无人之境。沿江守将,望风尽走。
隋军攻入建康,陈叔宝被俘。
随着健康被攻占,南陈覆灭,江南士族迅速做出反应,归顺隋朝,杨坚一统天下。
由于南陈覆灭极快,江南士族并未受到波及,实力得以保存。
等到杨广继位,想要收服江南士族之时,关陇集团已经崛起,山東世家逐渐兴盛,杨广不得不依靠江南士族互为牵制,又怎敢下重手对付江南士族?
拉拢都来不及!
可笑的是,现如今的江南士族依然以为形势与当年一样,即便皇帝由杨广换成了李二陛下,也不敢冒着江南动荡的危险下狠手。
房俊与老爹的结论一样,但是他看问题的角度却截然不同。
“帝国的集权越来越强势,所有的世家门阀都是阻挡帝国集权的绊脚石,无论哪一个皇帝在位,世家门阀都必须严厉打击。帝国越强大,世家门阀就越是衰弱。可以说,门阀的历史,就将要到头了……”
对于儿子表现出来的政治才华,房玄龄是很满意的。
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一些不满……
这小子总是闯祸时常将陛下撩拨得勃然大怒隔三差五的削官罢爵就不说了,完全不将朝中的官职放在眼中,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谋求外放,这就让人看不懂了。
当然,这是以前的看法,现在的局势,外放或许是房俊唯一能有所成就的道路。
房玄龄叹息道:“这一次你的手段有点狠了,张芳和陆孝愚的家族虽然都远在江南,在朝中根基不够,但毕竟是清流中的主力人物,你这一下子将这二人打击得万劫不复,算是得罪了所有清流。”
可以想见,房俊这种“釜底抽薪”的手段虽然确实好用,但是将一个清流文官的名声彻底击溃,实在显得有些暴烈。其余的清流文官难免对房俊心生忌惮,背后打压、舆论抹黑,这都是避免不了的。
若是不能搬回一口气,清流文官的脸面何存?
以前的房俊只是性子暴躁,不为那些自诩家教良好的清流文官所喜,现在则是彻彻底底的敌人了……
房俊也是无奈,苦笑道:“这能怨孩儿么?是他们将孩儿当成那只鸡,想要宰了来震慑皇帝这只猴子,让皇帝断绝向江南插手的心思。孩儿若是不拼死反击,现在估计已经名声臭大街了,下半辈子都别想有个前程。”
这可不是夸张。
在这个名声比能力重要的年代,一旦房俊的弹劾被确认,分分钟身败名裂,从此断绝官场之路。
名声不好的人,是没资格做官的……
怪只怪这些清流文官太狠,非得想要将房俊死死的摁在尘埃里,一辈子都不得翻身!房俊的手段虽然激烈了一点,可是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房玄龄却是抬手给了房俊后脑勺一巴掌,瞪眼呵斥道:“胡说什么呢?混小子,简直欠揍!”
居然将陛下比喻成杀鸡儆猴的“那只猴子”,实在无法无天,简直不当人子!
同时心里也暗暗担忧,这混小子对于皇帝,似乎始终缺乏足够的敬畏……
房俊也意识到说错话,摸了摸后脑勺,没敢吭声。
沉默一会儿,房玄龄才嘱咐道:“事已至此,空想无益,只是徒增烦恼而已。只是这一段时间你莫要再招惹是非,低调下来,别让别人抓住你的把柄。况且……”
说到这里,房玄龄顿了一顿,有些黯然。
这次弹劾风潮之中,不少清流将矛头指向他房玄龄,其中的意味,房玄龄又怎么可能发现不到?那其中满满的恶意,令房玄龄很是惊悚。
他虽是一朝宰辅,亦得到皇帝陛下的信任,可是谁知道这份情谊能保留到何时?
是谁对他房玄龄不满,想要利用这次弹劾将他牵扯进来,败坏他的名声,打击他的微信,不仅他自己清清楚楚,他相信陛下也心明眼亮。
可是陛下只默许了房俊的反击,却最终并未对涉及让房玄龄的控诉有任何表态。房玄龄明白,这并不是说皇帝想要放弃他,而是皇帝不愿意处置背后煽风点火之人。
他房玄龄可是一朝宰辅!
若是被人以“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这等罪名泼脏水,对于名望的打击是无以估量的。正常来说,陛下是肯定要追查到底,还房玄龄一个清白的。
即便房玄龄的罪名是真实存在,皇帝也必须维护当朝宰辅的微信!
这就是政治。
可是皇帝的做法,明显是对那人依旧恩荣有加……
这正是令房玄龄担忧的。
凡事最怕的就是这种唯心的做法,不论对错,不管后果,只凭着心意行事。
在“圣眷”这一项上,还是比不过他啊……
房玄龄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灰意冷。
房俊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只是从房玄龄欲言又止的话语、莫名消沉的神情,便猜测出他心中的想法。
对此,他倒是不以为意。
他轻声劝慰道:“这世间,帝王最是无情,因为帝王牵扯着天下最大的利益。无论他的心里怎样想,最终都要为利益让步。只要咱们始终能给予他巨大的利益,那么,我们的地位就会稳如泰山。”
帝王无情。
无论帝王本身的性格如何,在面临帝国的利益之时,他的取舍都不会从本心出发,而是取决于利益的多寡。
因为帝王的身上,担负着整个国家,不容许他又一点点的任性,否则,就将遭遇万劫不复的境地。
任何一个聪明的帝王,都会死死的压制自己的本心,因为他们知道,私心,才是最大的祸患……
李二陛下无疑是聪明的。
他能忍受魏徵几十年如一日的诤谏,常常被魏徵喷得恼羞成怒,却每一次都能唾面自干。
为何?
因为他知道魏徵说的对,而且容忍魏徵,就能给自己营造出一个贤明圣君的形象。
可是当魏徵死后,还将他擅改《起居注》的事情写下来传扬出去,李二陛下自然不能忍,也没必要忍,所以将魏徵的碑都给砸了。
这就是利益的取舍。
房家也同样如此。
房玄龄活着的时候,恩宠百倍冠绝天下,因为房玄龄不仅忠心耿耿,更是天下名臣,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能够为李二陛下的形象增光添彩。
可是房玄龄死后,面对房俊卷入谋逆案,李二陛下展露出来的没有了以往的恩宠备至,只剩下冷酷无情。
这不能说李二陛下对房玄龄没感情,若是房俊老老实实的当他的驸马,李二陛下是不可能吝啬于给房家一个百世的富贵。偏偏高阳这个惹祸精撺掇房家谋逆……
没了房玄龄的情分,李二陛下不收拾你收拾谁呢?
说不得,这又是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而房俊依然还是那只鸡……
区别,只在于现在的房俊这只鸡有房玄龄的庇佑,没有被杀掉;而历史的房俊,最终被李二陛下宰了吓唬那些不听话的猴子……
处在帝国的中枢,面临着巨大的利益,不是说不能有感情的存在,而是每当遭遇利益与感情纠葛的时候,就必须做出抉择。
虽然大部分的时候,感情都必须给利益让路……
房俊两世为人,这些事情看得清楚透彻,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就对李二陛下有所怨忿。
唯有努力的提升自己的价值,才有资格去索取感情。
*****
父子之间谈了很久,对于朝中诸多形势进行了意见的交流。
令房玄龄震惊且欣喜的是,这个儿子别看平素大大咧咧的一副棒槌模样,但其实心中的确藏有锦绣。
因此很是放心。
就凭着儿子对于朝局的警惕性,房玄龄便可以放心了,即便他以后致仕,甚至是驾鹤西去,家族有房俊在,最起码富贵安稳无需担忧。
接下来,房俊便老老实实的不使得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舆论之中。
监督工部的施工队盖房子,在温室里培育稻苗,以及从西域带回来的棉花种子。
对于棉花的重要性,没有人比房俊更清楚!
要知道,中国古时所谓的布,一般是指麻布,人们用“布衣”一词形容平民百姓,是因为穷人穿不起丝织品,只能以麻布蔽体。
《重赋》诗描写“官库”内“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官府向民间徵收大量丝绵,即是供官员、军人作冬服之用。
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说:“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这是指丝绵为絮的麻布被,因使用多年,“骄儿恶卧”,已丧失保暖作用……
棉花的历史地位,也仅仅是比粮食稍低一筹而已。
所以,房俊无比重视。
崇贤馆、房府、骊山农庄,每日三点一线。
房俊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清流文官的敌视,短期内最好的做法就是深居简出,低调再低调,不搞事情……
世间之事,从来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
想要却得不到,不想要却偏偏找上门……
*****
落日余晖,金灿灿的洒遍长安雄壮矗立的城墙。
城外道路两边的田野里,已经有小草的尖芽儿冒出,极目远眺,远方的山上也已蒙上了一层浅绿。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一队车辆,就在这个初春的傍晚,逶迤着驶入长安城。
中间的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白玉也似的纤纤玉手掀开,露出车厢内一张国色天香的秀美脸庞,一双清澈的明眸转动着,好奇的看着这一座名满天下的都城。
方正的城砖,厚重的城门,巍峨的城楼,宽阔的街道,一种迥异于江南婉约的古朴厚重扑面而来。虽然已经傍晚,但路过东市的时候,那喧嚣的街市、飘扬的酒旗、当垆卖酒的胡姬,都别有一番风韵。
少女灿若明珠的美眸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车队由春明门入城,一路西行,穿过平康,务本两坊,抵达与国子监一街之隔的兴道坊江南会馆。
会馆门外,早已有人等候。
见到车队抵达,自有人迎上前去,为首者,正是监察御史谢文举。
当前的马车停稳,车帘撩开,一位老者在车夫的搀扶下,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一头银白的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头戴进贤冠,一张白净的脸膛虽然已是沟壑纵横皱纹密布,布满了老年斑,但保养得宜,气色尚算不错。只是从那一双有些臃肿的眼睛上,看得出旅途的劳累,精神有些疲惫。
谢文举当即一撩衣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恭声道:“孙儿给祖父问安。”
老者微微颔首,温声道:“起来吧,做得不错。”
一见面,便肯定了谢文举入京以来的作为。
谢文举心中一宽,便道:“多谢祖父!”这才站了起来。
此时,后边的一辆马车上,一位年纪与祖父相差不多的老者下得车来,缓缓的走过来。
谢文举看清楚这老者的相貌,吃了一惊,赶紧上前两步,弯腰致礼:“晚辈见过王老先生。”
这一次,执的却是弟子礼了。
这王老先生相貌清癯,身材高大,一袭月白的衣衫,淡淡的笑容睿智洒脱。见到谢文举,王老先生微微抬手,含笑道:“不必多礼。”
谢文举这才直起腰,笑道:“晚辈已经收拾好了住处,准备好了酒席,诸位长辈请先沐浴一番,洗去风尘,便请入宴。宋国公已经在馆内等候多时。”
心里却是有些震惊,这一次怎地连这位老先生都来了?事先可没有半点风声啊……
不由得微微侧目,看了自家祖父一眼。往来的家信之中,祖父只说会代表江南士族远赴京师,却从未透露还有这位名冠江南的大儒随行。
祖父却对他的疑惑置之不理,只是笑着伸手延请王老先生:“这一把老骨头尚要千里奔波,险些都快要散了架子!年纪不饶人啊,想当初咱们远赴蜀中游学,千里跋涉弹剑载酒,何曾有过一丝疲累?快快洗漱一番,吃些酒,好生睡一觉,不然,谢某可是真扛不住了!”
王老先生淡淡一笑,道:“这一路颠簸,虽然疲累到了极点,但是沿途所见风光民情,无不安逸优美,这一趟京师,来的值了!否则错过此次机会,这一把骨头就要埋骨桑梓,今生再也不能见识这如画的江山。”
言语之间,甚是洒然。
谢老爷子欣然道:“英雄所见略同。”
二位老者携手进入会馆。
谢文举却并未紧跟入内,而是微微翘首,看向后面的车辆,目光搜索着什么,直到看见一个纤细婉约的身影自中间位置的一辆马车上下来,这才眼睛一亮,走了过去。
“愚兄久候多时了,七小姐一路可曾安好?”谢文举满面春风,问候道。
不得不说,这谢文举相貌英俊,长身玉立,本就是及其优秀的人才,再加上一身温文尔雅的温润气息,身在官场磨砺出来的端正气度,颇有些“丰神如玉”的味道。
这种小白脸,是极其受到闺中女子欢迎的类型,当然,似房俊这等“黑面神”绝对不会承认就是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姿容秀美的少女。
这少女亭亭玉立,身姿纤美,一袭苏绣长裙,珠光宝气彩绣辉煌,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宛如一颗莹润的明珠一般,绝美的俏脸煜煜生辉。
听到谢文举的问候,少女樱唇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微微一福,声音娇脆有若黄鹂:“多谢兄长惦记了,小妹尚好。”
谢文举显然极是中意这个少女,顿时容光焕发,笑道:“七小姐初次进京,相比对一切都是好奇,明日闲暇,愚兄便一尽地主之谊,陪小姐四处逛逛,领略一番不同于江南的关中风情。”
少女温柔浅笑,一双清澈的美眸光芒流转,轻声道:“那就多谢兄长了,只是小妹从未出过远门,一路上舟车劳顿,很是困乏,还要休息几天才能打得起精神呢。”
这少女容颜殊丽,明眸善睐,确是光彩照人,丽质天生。
谢文举被这绝美的笑容晃得有点眼花,心情绝好,点头道:“那是自然,只需小姐不要客气便成。京师不比江南,人心繁杂,太多纨绔子弟招摇过市,小姐万万不可独自出行,一切以安全为要。无论如何,愚兄亦不会拒绝小姐的任何要求。”
他的一双眼睛射出热烈的光芒,爱慕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未婚女未嫁,未尝不可。
少女闻言,却是神情不动,微微颔首道:“多谢兄长了……”
车队中陆续有人下车,见到谢文举在这边,便都看了过来。谢文举被一道道目光看得有些窘迫,浑身不自在,便冲少女一拱手,微笑,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自认为潇洒的背影。
却没见到,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少女那秀美的樱唇微不可察的瘪了一下……
这一行车队的到来,在江南会馆里引起了一阵轰动。
且不说谢家的家主亲自进京,那位同来的王老先生,更是令江南会馆里的一干准备科举的江南士子兴奋莫名。
这位王老先生本名王雪庵,乃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儒,桃李遍江南,与孔颖达、张玄素齐名。这些来自江南的士子,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徒子徒孙……
谢老爷子和王老先生洗漱一番,稍微去除身体的疲惫,在谢文举的陪同下来来到偏堂。
一进门,只见宽敞的屋子中铺着木地板,壁上挂着两幅字,皆是几乎无法辨识的狂草,也不知何人所书,风格实在抽象。偏厅的一侧立着四扇水墨画屏风,角落中是一张小几,最靠里的那堵墙前放着一张棋桌,一应摆设都流露出一股文雅的风气,正符合江南士族清贵雅致的气质。
此时正有两个老者坐在棋桌两边的坐垫上,听到脚步声,此时俱是抬起了头。
棋桌一边的青衫老者生着一双鱼泡眼,满是皱纹的脸颇为丑陋,满头银发,老态龙钟。另一边的老者则是五十出头的年纪,下颌一缕斑白的胡须,雍容华贵,只是端然稳坐,却流露出一种凛然贵气来,正是宋国公萧瑀。
萧瑀见到谢老爷子和王老先生,便微微摇头,轻叹道:“二位,何必呢?”
谢老爷子尚未说话,王老先生却已经哈哈一笑:“大丈夫立于世间,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若是稍遇挫折便裹足不前,甚至惶然后退,岂能对得起江南士族的千年底蕴?”
萧瑀无奈道:“那房俊只是一小儿,先生以上驷对下驷,无异于与美玉碰砖瓦,何其愚也?”
王老先生却主意已定,坚决道:“事关江南士族的千年基业,只能怨他流年不利!”
萧瑀无语嗟叹。
天气渐暖,关中百姓渐渐脱去厚重的衣物,换上轻薄的衣衫,城中尽是鲜衣怒马、华服彩绣。
这一日房俊结束了“品茶读书”的悠闲,收拾了一下书案,便想要回府。明日休沐,崇贤馆停课,他得待在府里。随着春暖化冻,虽然距离春耕还有些时日,但是工部的建筑队已经加快了建筑速度,左右无事,房俊每日里自崇贤馆下值之后便是回家当监工。
刚刚走到门口,却被上官仪拦住。
“春和景明,二郎左右无事,不如一起去慈恩寺游玩一番?”
收到邀请,房俊心情很好。
因为弹劾风潮之时他在朝堂之上的强悍反击,被一干文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此暴烈的手段,自然受到强烈的排斥。在他们看来,房俊这一手凭借黑材料将所有弹劾者打倒的做法,明显“不合规矩”。
房俊却甚是无语……
你们弹劾我可以,想要将我死死的压制住那是你们公忠体国,想要在官场之上阻截我进步,那是你们顾全大局、深明大义,反过来我反抗了,就是不识大体、手段卑劣?
尽管不爽,但是他无法改变文官集团的态度,甚至许多房玄龄阵营中的官员,都对房俊的做法颇有微词。
说到底,他们害怕!
房俊的这一手简直就是九天奔雷一般的粗暴强势,今日是房俊对付弹劾他的官员,异日谁知道这一手会不会被皇帝用在反对他的意志的官员头上?
有这么一柄锋锐无比、无坚不摧的利剑悬在脑袋上,任谁也得胆战心惊!
与其说是排次房俊,还不如说是在向皇帝表达文官们的态度——这种事情以后不能搞……
即便遭受全体文官的抵制,上官仪却从未对房俊的态度有任何变化,并未有一丝半点的梳理,以此表达向文官们靠拢的意思。
实在是难能可贵。
房俊爽快道:“行吧,就咱们俩么?”
上官仪拉着房俊走出崇贤馆,边走便说道:“还有一个,是最近一次诗会上认识的朋友,很不错的一个人。”
说话间,二人出了东宫。
东宫角门处,正等待家仆将马车赶过来的当口,房俊见到两个矮小的身影从后面走来,显然也是要出宫。
见到房俊,两个人影恭敬的站住,弯腰施礼:“见过校书郎。”
房俊瞅了瞅左手边眉清目秀身形有些单薄的男孩,笑道:“狄仁杰,这是要去哪儿?”
狄仁杰瞅了瞅房俊,眨巴一下大眼睛,恭恭敬敬的说道:“家父今日回京,学生去城外迎接一下。”
房俊点点头:“令尊长途跋涉,这进京的时间可无法确定,或早或晚,都是有可能的。若是城门关闭之前令尊仍未回来,你就得立即回家,不要让你祖父担心。”
“学生知道了。”应了一声,狄仁杰便悄悄一拉旁边那小孩的袖子,再次对房俊和上官仪行个礼,一起走开。
看着狄仁杰的背影,房俊无奈的叹口气。
受到狄仁杰父亲的托付,房俊本来打算正好跟狄仁杰亲近亲近,毕竟是未来的大牛啊,打好关系很有必要。可自己这边接二连三的出状况,尤其是这场弹劾风潮,使得自己始终处在风口浪尖,只能将这个心思压制下来,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亲近给狄家带去什么烦恼。
不过幸好同在崇贤馆,来日方长……
家仆将马车敢来,房俊与上官仪一同坐上马车,来到国子监的时候,接上上官仪的那位朋友,一起前往慈恩寺。
上官仪的这位朋友一上车,便对房俊笑道:“在下陇西狄道人,辛茂将,见过二郎。”
房俊那是名副其实的名人。
似辛茂将这等来到京师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外地士子,或许不知中书令是何人,基本没人不知道房俊的名号。
太响亮了……
这辛茂将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庞微黑,颧骨微凸,使得一双眼睛看上去有些狭长,但眼眸里光芒闪烁,神采外露。身材有些瘦削,一身布衣青衫,虽然简朴却浆洗得甚是干净,看着就令人很是舒服。
相互客套了几句,马车已经来到距离慈恩寺一街之隔的安善坊。
马车停住,房家家仆在车厢外恭声道:“人太多,车进不去。”
房俊三人便打开车门下车,顿时吓了一跳。
昭国坊与进昌坊相连,这两坊分别有崇济寺和慈恩寺,前来上香还愿者不计其数,已经将整条街道都堵住了,人群摩肩擦踵,看不到尽头。
房俊惊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多人?”
辛茂将笑道:“看来二郎今日未曾出门啊?现在长安城里云集了关中各处的士子,等候不久之后的科举考试。有的富家子弟甚至带着十几个家仆侍女,如此一来,岂能不人满为患?”
“况且今日乃是佛祖出家日,乃是佛门盛典,许多士子都云集到长安的各大寺庙烧香祈福,祈愿在即将到来的科举考试里取得好成绩,金榜题名,平步青云!”上官仪解释道。
房俊这才释然,将家仆打发走,三人安步当车,在人潮中缓步前行。
边走边聊,房俊才知道辛茂将这几日算是临时抱佛脚,很是烧了几次香。
前几日在国子监的宿舍里,朝着陇西方向遥拜,祈求祖宗庇佑,祖坟冒青烟……
昨日,则去了到文昌帝君祠烧香,拜托这位掌管文运的神仙保佑考中。然后又去孔庙上了香,希望至圣先师能抽空帮帮忙……
今日则是来到寺庙里,祈求佛祖保佑。
对此,房俊深表理解。
哪怕是一千年后的人,每逢高考,考生家长都迷信的不得了,烧香拜佛大行其道,何况在唐朝?因此上官仪尽管不信这些,被辛茂将拉来也没有反对,并且表示一切行动听从想辛茂将的指挥,让往哪去就去哪,让怎么拜就怎么拜。
慈恩寺里人山人海,插不进脚,全都是前来祷告的应考秀才及其家人。
倒是房俊看着慈恩寺寒酸的山门、简陋的房舍,很是有些感慨。这处寺庙起先是北魏道武帝时在此建净觉寺,隋文帝在净觉寺故址修建无漏寺,后来废弃。直至大唐立国,这里改名叫做慈恩寺。
历史上,李治被立为太子不就,为追念其生母文德皇后祈求冥福,报答慈母恩德,下令扩建此寺,名为大慈恩寺。此后绵延千年,大慈恩寺成为中外佛教界人士敬仰朝拜之地。
拜完慈恩寺之后,已经是过午了,房俊提议去酒楼吃饭,畅饮一番。
辛茂将却摇头道:“还有一处寺庙……
“差不多就行了……”这回连上官仪也苦了脸:“考个试而已,何必把长安城的神仙都拜一遍?”
“这位,必须要拜。”辛茂将神秘兮兮道:“特别灵验。
房俊不爽道:“那干嘛还要拜前两位?”人太多,他有些不耐烦了。
“哪个都不能怠慢啊,哪位不高兴就麻烦了。”辛茂将兴致勃勃说道。
房俊无法,遇到这么一个迷信的家伙,还有何话说?
出身贫寒的辛茂将,将这次的科举考试视为人生最重要的战役,当然不肯放过一切能够带来好运的机会。他若是此时打退堂鼓,相比辛茂将也不敢说什么,但是心里难免别扭,若是因此耽搁了考试,或者出了差错,房俊于心何忍?
更别说,上官仪或许也有这个想法。
只能从善如流了……
辛茂将对于长安的地势看上去比房俊还熟悉,沿着慈恩寺南面的大街一路东行,到了修正坊,折而向南,到了青龙寺。
到了地头,房俊才恍然。
此处再往南,便是不就是自己在曲江池畔的那块地皮么?
只是曲江淼淼,树林幽幽,当日与自己发起冲突的长孙冲,却已是昨日黄花、物是人非……
青龙寺的规模,比之此时的慈恩寺还要简陋,然而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一不起眼的庙宇,一样门庭若市,香烟缭绕,香客云集。
辛茂将和上官仪赶紧排队,房俊闲来无事,也加入进去。等到排队烧了香,房俊又捐了香火钱,辛茂将领着二人绕过正殿,来到后院一处禅堂,房俊这才发现了此行的戏肉——求签。
不禁无语,原来辛茂将看中的是这个……
但是看惯了前生影视剧的房俊,却终觉得这玩意不靠谱,似乎每一步古装片里头,都有一处调侃求签的段子……
辛茂将让上官仪先求,这位平素总是一副温润如玉、潇洒倜傥的样子,此刻竟无比紧张,握着那乌黑油亮的签筒,抖了半天,才抖下一根签来。赶紧如获至宝似的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朦胧秋月映朱门,林外鸟声远寺僧,自有贵人来接引,何须巧语似流莺。?”
房俊也凑过来看了看,感觉字面意思挺好,只是不知解签如何?
辛茂将也求了一根,得了一句签文,曰“事未宽,心不安,疑虑久,始安然。?”。
看着也不错。
房俊本来对这个没兴趣,不过来都来了,凑凑热闹也无妨,反正他都是不信的。
便摇着签筒也求了一根。看了看签文,“宝镜新,照两人,心中结,合同心。?”
房俊看着这些签文,心说怎么都一个调调?他不禁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影视剧以及小说,不禁暗笑起来道:“和尚果然都是大大的狡猾,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这就没不好的签文,太假了!”
辛茂将凑过来一看,顿时喜道:“怎么能说假的呢?看看你这签文,明显说你将要成亲啊,而且情投意合、永结同心!”
房俊:“呵呵……”
情投意合?
永结同心?
那死丫头不给咱戴绿帽子,咱就特么三生有幸了……
“喂,完了没有?求完了就赶紧让开,后边还有人呢!”
三人嘀嘀咕咕,后面排队的人不爽了,出言呵斥。
房俊赶紧跟两人闪在一边。
明明以及让开了,谁知后边那人却嗤笑一声,低声鄙夷道:“一看就是几个穷酸,真以为读了几天书,就能通过科举考试平步青云、一飞冲天了?泥腿子就是泥腿子,祖宗土里刨食儿,儿孙还不一样没出息?”
一股浓浓的鄙夷之情流泻出来。
房俊三人豁然回头。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抬着下颌,一脸鄙夷的扫了三人一眼。
这少年一身蜀锦长衫,长身玉立,容颜俊秀,腰间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神情倨傲。
见到房俊三人回头,少年身边一个年长的中年文士呵斥道:“胡说些什么?”
然后冲着房俊三人一抱拳,笑呵呵说道:“犬子年幼,出言无状,得罪了几位小哥,还望海涵。”
这人四旬左右年纪,一张面皮白白净净,说话只是眼神闪烁、神情敷衍,明显没有多少道歉的意思,只是碍于面子而已,毕竟后面还有长长的队伍等候抽签,大家都看着呢。
辛茂将虽然不满,却也不愿多事,拉着房俊与上官仪就待离去。上官仪却是心里一慌,扭头向房俊看去……
这位可是个棒槌,脾气想来火爆,被人辱及先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房俊正如他所想,面无表情的对那中年文士说道:“令犬既然年幼,阁下就应该将他好好的拴在家里才是。十七八岁了连话都不会说,张嘴就狂吠咬人,着实不妥。知道的说令犬不会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阁下的家族传统,岂不冤枉?”
上官仪面皮一抖,想笑,忍住了。
令犬……
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损的称呼么?
人家自称一声“犬子”,他这边就顺着说是“令犬”,这房俊的嘴巴实在缺德。不过……当真解气啊!
瞧这个少年面相俊秀,应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教养却如此差劲,出口伤人,实在是欠缺管教。亦或者……并不是欠管教,而当真是人家的家教传统?
上官仪忍俊不禁。
“噗呲”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声犹如黄鹂鸣柳、珠落玉盘,甚是动听。
房俊便寻着声音看去,见是一个纤秀的少女,身姿玲珑,一身淡紫色的衫裙,青丝如云,面上戴了一块轻薄的面纱,看不清真实面目,但是露出来的一双柳叶也似的弯眉、两只清潭一般的秀眸,再加上窈窕纤细的身段,便知绝对不可多得的美女。
锦衣少年被房俊之言气得面色涨红,怒不可遏道:“混蛋!你知道某的身份么,就敢再次大言不惭?”
你咋不说你爹是李刚呢?
房俊微哂,淡然道:“这种情况,还是不要报出你的身份,否则会连带着你的祖宗都蒙羞,被天下人耻笑!”
锦衣少年显然气疯了,一挽袖子,就待上前动手,却被中年文士拉住。
少年俊面通红,叫道:“爹,别拦我!不教训教训这小子,他不知道我们江南谢家的威风!”
房俊心中一动,江南谢家?
岂不是与萧氏齐名的江南士族领袖?
那中年文士拉着锦衣少年,眉头微皱的看着房俊,冷声说道:“只是少年之间的口角而已,然而阁下伶牙俐齿,口口声声辱及吾家先祖,是何道理?”
房俊哼了一声,说道:“难不成你是聋子,听不到令犬首先辱及某的先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得庆幸,某只是言语之间奉还,若是某不愿意说话的时候,你才会后悔令犬所说的话!”
开什么玩笑,你骂我可以,我骂你就不行?
是不是在江南当土皇帝当得时间太久,都特么傻了?在长安就敢如此跋扈,可见这谢家在江南是如何的嚣张霸道、不可一世!
既然被人辱及祖先,他就打算不依不饶,不逼得那小子跪地道歉,今日绝不罢手!
得让这家人知道,这里是长安,不是江南!
中年文士本欲压下此事,毕竟是自己一方不对在先,何况这里是长安城,藏龙卧虎,低调一点没有坏处。但是见房俊不依不饶,心里隐隐怒气发作。
哼了一声,刚想要说话,却被一声话语打断。
“哎呦,二郎真是好闲情逸致。”
说话间,一个英俊青年从禅堂之外快步走来,一脸笑容,气质儒雅。
房俊瞅了这人一眼,淡淡说道:“房某真是孤陋寡闻了,今日方才知道谢家之威风霸气。这还是在长安,莫非还当你是们谢家称王称霸、天高皇帝远的江南?”
来人这个是监察御史谢文举。
闻言,谢家众人齐齐变色。
房俊这话,实在是诛心啊!
什么叫天高皇帝远?什么叫称王称霸?
这话传出去,会引发何等的非议?
谢文举不知房俊为何出现在这里,更不知因何事与江南来的长辈起了冲突,但是他知道,房俊不能惹……
当即抱拳道:“这位乃是家叔,某虽不知因何故闹得不愉快,但还请二郎给某一个薄面,改日某摆酒道谢,如何?”
谢家众人更是惊诧莫名,看看一脸郑重的谢文举,再看看面前这个黑脸的小子,难不成这是哪位亲王不成?
谢家虽然只是江南士族,影响力在长安甚是薄弱,但毕竟名头放在这里,即便是皇帝陛下,也不得不估计谢家在江南的影响力!更何况谢文举可是谢家年青一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清流之中的监察御史,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面对这个黑小子,怎地如此低声下气,甚至隐隐有些忌惮?
谢文举却是暗暗叫苦,他不知家里人是怎么想的,否则必定会好生说说这位房二郎的脾气。
他宁愿招惹一位亲王,也不愿招惹这个房二啊!
亲王好歹害得讲理,可这位却是个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