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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夫·托尔斯泰说:“艺术不是技艺,它是艺术家体验了的感情的传达。”但是爱因斯坦也说过:“想象力比知识更为重要。”

    这看似是正反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但其实都说明了一个问题——艺术可以高于生活,但是必须来源于生活。

    从这个角度来说,王雪庵的观点是正确的。

    不是对这个国度爱得深沉、不是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与失望,如何作的出“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这等悲怆至极的词句?

    不是心怀忠义精忠报国、不是金戈铁马杀得胡虏蟹肉横飞,如何能发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等慷慨激昂呐喊?

    以房俊的身份和经历,他不可能有《爱莲说》那种遺世而獨立、冷眼看尘世的洒脱情怀,更不可能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境界。

    这是艺术的真谛。

    以此来衡量《爱莲说》是否房俊所作的真伪,其实当真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任凭房俊舌战莲花,也不可能让别人相信他未曾经历便能“生而知之”,定会引起整个士林清流的质疑。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

    这世界总是有些意外的情况,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变得没什么说服力,房俊便是如此。

    *****

    按照王雪庵的观点,未曾经历过的事情,便不可能有所感悟,更不可能达到那种境界,便不可能写得出那等寓意深邃的作品……

    房俊心里承认这个观点很正确,但他要打王雪庵的脸。

    房俊在大堂里转了一圈,便见到不远处的门后,露出几个小脑袋。

    房俊笑了笑,喊道:“狄仁杰!”

    那几个小家伙正探头探脑,房俊冷不丁喊了这一嗓子,“嗖”的一下便缩了回去,半天没动静。

    想必是听闻皇帝来了此处,几个在崇贤馆读书的小家伙都来偷偷摸摸一睹龙颜吧?此刻被房俊点破,吓得不敢露面。

    房俊暗暗好笑,这等馊主意,定然是古灵精怪的狄仁杰出的,便提高了嗓音:“狄仁杰,都看见你啦,赶紧出来!”

    门后这才走出一个孩童,眉清目秀的样子,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了转,犹犹豫豫的不敢过来……毕竟私下偷窥皇帝,严格说起来也是大不敬之罪。

    李二陛下见这孩子长得好看,又很是激灵的样子,便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娃娃?”

    崇贤馆的定位就是大唐最高等的贵族学校,但凡能在此间就读的,无一不是朝中功勋显宦之后。

    房俊便答道:“此子乃是临颍男狄孝绪之孙,其父越州剡县县令狄知逊。”

    李二陛下想不起越州剡县县令是谁,但是狄孝绪的名字一下子就让他想起了高祖皇帝之时的那个曾先后充任过行军总管、大将军、尚书左丞、使持节汴州诸军事、金紫光禄大夫,封爵临颍男的重臣。

    便笑道:“此子不错。”

    房俊见狄仁杰扭扭捏捏的不敢过来,心说这孩子难道还是个腼腆的性子?便吩咐道:“去取笔墨纸砚过来。”

    “哎!”狄仁杰答应一声,转身溜得飞快……

    崇贤馆是太子读书之地,笔墨纸砚自然多得是,片刻之后,狄仁杰便取来,放在大堂一侧的一张宽大的书案上,然后才乖乖的对李二陛下和太子李承乾施礼。

    李二陛下含笑点头,李承乾见房俊单单将这小子叫出来,显然是想在皇帝和自己面前露个脸,定然是很亲近的关系,便从腰间拽下随身携带的玉佩,赏给狄仁杰。

    狄仁杰兴奋得小脸通红,躬身施礼道:“谢陛下、谢太子殿下……”

    李二陛下愈发满意,果然是个机灵的孩子,竟然还知道将皇帝放在前头,要知道赏东西的可是太子,寻常的孩子心思可不会这般周全。

    房俊站到书案之前,拍了拍狄仁杰的脑袋,来了个摸头杀:“研墨!”

    “哎!”因为房俊才得了赏赐,狄仁杰对于房俊指使他干活儿没有任何不满,乖巧的在砚台里添了水,细细的研墨。

    砚台里研了满满的墨汁,房俊信手拿起一只毛笔,看着王雪庵,淡然道:“老先生的观点,房某不敢苟同。诗词也好,歌赋也罢,纵然需要阅历的积累用心去感受揣摩,但是有时候,想象却更重要。一双想象的翅膀,能够带领吾等飞翔在一个从未曾到达的领域。”

    言罢,提笔疾书,如龙蛇疾走,一挥而就。

    李二陛下酷爱书法,最是喜欢看房俊的字,当下便离座站起,背负双手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细细欣赏。

    许敬宗虽然人品不咋地,但是文化水平绝对一流,见识过房俊独特的字体和惊艳的才华,亦站在一旁观赏。

    李承乾、萧瑀、谢成杰见到皇帝都站起来了,亦赶紧起身,围在书案的两侧。

    洁白的宣纸上,墨迹淋漓。

    一幅楷书,字迹宛然。字体外貌圆润而筋骨内涵,点画华润遒劲,结体宽绰秀美,外似柔润而内实坚强,形体端秀而骨架劲挺。虽是楷书,却显然略掺用行书的笔法,使字字流美动人,风姿俊秀。

    许敬宗脱口赞道:“好字!”

    即便私德有亏,但许敬宗的功底放在那里,细看房俊的字体,似乎较之以往又有长进,殊为难得。心下也不得不佩服,这人一直以不学无术而闻名,但是天赋使然,这一手字却是比许多终生浸淫在此道当中的饱学大儒更加精彩,而且独创一派,只需精益求精,不难成为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

    这一点上,许敬宗是心服口服。

    王雪庵是成名宿儒,眼光不比许敬宗差多少,只是看了一眼这字体,心里便咯噔一下。不是都说这房俊不学无术么,怎地却能写得出这么一手好字?

    心里慌乱,也没心思细细品味这独特而优美的字体,一目十行的去看内容。

    读了一遍,王雪庵脸色惨然……

    太子李承乾站在李二陛下身后,曼声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二陛下面色黯然,不由得想起早逝的结发之妻长孙皇后,心生思念……

    锦瑟啊,你为何竟有五十条弦?

    每弦每节,都令人怀思黄金华年。我心如庄子,为蝴蝶晓梦而迷惘;又如望帝化杜鹃,寄托春心哀怨。沧海明月高照,鲛人泣泪皆成珠。蓝田红日和暖,可看到良玉生烟。悲欢离合之情,岂待今日来追忆,只是当年却漫不经心,早已惘然……

    一时间,李二陛下心中痛楚难当,愣愣的看着这首七言律诗,有些失神。

    王雪庵却是脸色惨白!

    好的诗词,能让读者体会到其中蕴含的寓意和意境,李二陛下由此而怀念发妻,这不意外。

    但王雪庵一心寻找房俊的漏洞,几番思索,却是心生骇然!

    诗由心生,这是一贯的定律!

    心有所思,才能笔有所感,心中情感流泻而出,遂成千古之名篇!

    可是房俊的这首诗,却着实令王雪庵一片迷茫!

    这可以是写给一个叫“锦瑟”的美女的爱情诗;也可以是睹物思人,写给故去的妻子的悼亡诗;甚至因为中间四句诗可与瑟的适、怨、清、和四种声情相合,从而推断为描写音乐的咏物诗……

    身有阅历,才能心有所感,方能写出作品。

    这是王雪庵的观点。

    可是这首诗……

    遣词造句韵律意境皆是冠绝一时,谁也不敢说这首诗不好!

    但问题是,作者在写这首诗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要表达的是什么?他又经历过什么?

    完全看不出来啊!

    王雪庵觉得自己的观点,在这首诗上完全不适用。

    一首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佳作,将他的观点击打得粉碎……

    他正呆呆的发愣,房俊已经让狄仁杰撤走这幅字,笔尖饱蘸墨汁,悬腕疾书,龙飞凤舞!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萧瑀啧啧嘴,心里默念几遍,愈发觉得这首诗有一种令人沉迷的味道。

    整首诗没有背景、没有叙述,但是诗中所展现出来的那种情怀。

    越是有经历的人,越是会沉浸到这首诗的情怀之中。丰富的阅历,代表着无尽的回忆,而人都是相同的,往往是人到老年,越喜欢追思以往——深憾青春易逝,怀念那些消逝在岁月里的翠袖红颜,金戈铁马,指点江山!

    岂待今朝回忆始感无穷怅恨,而在当时却是惘然不知……

    是青春的惘然?

    亦或是岁月的冷酷?

    萧瑀意外的沉默下来,不去计较王雪庵的观点已经被这首诗击破,只是意志有些消沉。

    李二陛下深吸口气,将回忆从脑子里赶走,头脑恢复清明。

    诸人注意到房俊居然又挥笔疾书,顿时一愣,又一齐凑上去观看。

    赫然又是一首诗!

    李承乾兴奋坏了,就喜欢房俊这样的!

    你不是说我写不出来吗?不是说我没阅历吗?那我就写给你看!

    太子殿下瞬间化身播报员,欣然将宣纸上的这首诗念了出来。

    “西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西晋时的楼船自成都东下,金陵帝王瑞气全都黯然收煞。吴国千寻铁链也被烧沉江底,一片投降白旗金陵城头悬挂。人间有几回兴亡的伤心往事,高山依旧枕着寒流没有变化。从此四海为家过着太平日子,故垒萧条长满芦荻秋风飒飒……

    一副家国危亡、波澜壮阔、秋风飒飒的画卷豁然跃出眼前!

    在座都是饱学之士,自然知道诗中的背景。

    西晋太康元年,晋武帝司马炎命王濬率领以高大的战船“楼船”组成的西晋水军,顺江而下,讨伐东吴。益州金陵,相距遥遥,一“下”即“收”,一方是势如破竹,一方则是闻风丧胆,强弱悬殊,高下立判。东吴的亡国之君孙皓,凭借长江天险,并在江中暗置铁锥,再加以千寻铁链横锁江面,自以为是万全之计,谁知王濬用大筏数十,冲走铁锥,以火炬烧毁铁链,结果顺流鼓棹,径造三山,直取金陵!

    谁敢说房俊率学无诞、不学无术?

    能将历史典故如此生动的刻画成一首慷慨悲歌,这世间又能有几人!

    房俊截取了这一段历史,创作了这一首诗,寓意却是在历史引发的沉思!

    不是说没有经历,就写不出作品么?

    咱没经历过家国破碎,没经历过山河飘摇,没经历过四海为家,更没经历过故垒萧萧……

    可就是写得出这样的诗!

    李二陛下看着书案上的这幅字,他轻轻点头,吩咐身后的内侍:“将这两幅字装裱起来,挂到朕的寝宫里头。”

    如此一首惊才绝艳的七言律诗,如此一副华丽圆润的字体,李二陛下甚为喜爱,根本没考虑房俊同意与否,直接收藏了……

    房俊自然不敢说出半个“不”字,相反,还必须表示这是他的无上荣光。没办法,李二陛下这条霸王龙的性格实在太过霸道,占着道理的时候你可以跟他对着干,但是该拍马屁的时候,也得把他老人家给拍舒服了……

    内侍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这两幅字撤走,放在一边。墨迹尚未干透,不能卷起来,若是一不小心弄花了,砍头不至于,一顿板子怕是免不了。

    王雪庵面色有些惨然,身体有些微微颤抖,极力转动思维,想要找出一些辩解之词,来辩驳这首诗。

    心中却惊骇欲绝!

    房俊小小年纪,阅历有限,他怎能对事物有如此深刻的深思,又能如此精妙的手法刻画出来?

    简直匪夷所思!

    难道此人是生而知之不成?

    房俊却笑了笑,用未握笔的手拍了拍王雪庵的肩膀,淡然道:“老先生不要着急,稍安勿躁。”

    王雪庵一脸怒色,挥臂推开房俊的手。

    在这个极度讲究上下尊卑、等级森严的社会中,似房俊这等末学后进即便身份再高,亦要对王雪庵这等享誉已久的大儒保持尊重,如此拍对方的肩膀,实在是过于轻佻。

    若是有刻板如魏徵之辈在此,怕是要出言训斥房俊……

    对于王雪庵的反应,房俊浑不在意。

    换了一张纸,拿着毛笔,想了想,微笑道:“听闻先生隐居岳阳,修庐洞庭,晚辈虽未去过,却素闻那里乃是山形水胜之地,不胜心向往之,今日斗胆畅想一番壮阔的洞庭水,巍峨的岳阳楼!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老先生斧正。”

    言罢,不理惊讶得张大嘴巴的王雪庵,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依旧是李承乾,兴奋的念道:“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你不是隐居在洞庭湖畔的岳州么?那咱就写一首岳阳楼!

    杜甫,《登岳阳楼》!

    通篇是“登岳阳楼”诗,却不局限于写“岳阳楼”与“洞庭水”。屏弃眼前景物的精微刻画,从大处着笔,吐纳天地,心系国家安危,悲壮苍凉,催人泪下。时间上抚今追昔,空间上包吴楚、越关山。俨然诗中描述之人临洞庭水、登岳阳楼,心怀感触,其世身之悲,国家之忧,浩浩茫茫,与洞庭水势融合无间,形成沉雄悲壮、博大深远的意境!

    王雪庵面如死灰!

    没有阅历就写不出相应的作品,那么房俊未及弱冠的年纪,又能经历多少事,怎么可能有这种既“老”且“病”,飘流湖湘,以舟为家,前途茫茫,不知何处安身,面对洞庭湖的汪洋浩淼,悲凉而沉郁的孤危感呢?

    打死房俊也不可能有这种经历啊!

    可是他偏偏就写出来了。

    江山的壮阔,胸襟的博大,在诗中互为表里。虽然悲伤,却不消沉;虽然沉郁,却不压抑。

    王雪庵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倒是觉得,房俊这首诗是讽刺他……

    厚颜无耻的诬陷别人抄袭,若是一意孤行下去,道德败坏、身败名裂、亲朋故旧都将离他而去,只剩下孑然一身,老病无依,仅余下一叶孤舟,**洞庭……

    人家房俊在关山之外与突厥血战,金戈铁马挥洒热血,你王雪庵就只能临湖凭楼感怀自己的悲凉绝境,悔不当初,涕泗横流……

    王雪庵浑身发冷,陷入绝望。

    一个黄口孺子,他怎么就能写出这样的诗?

    他怎么就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他怎么就能对人生有如此深刻的感悟?

    王雪庵濒临崩溃……

    许敬宗看着房俊,心中的嫉恨快要发狂!

    这小子从哪里弄来这许多如此经典的诗句?绝对不会是他自己写的!好吧,咱承认你很厉害,可以凭借想象就能弥补阅历之不足,毕竟感触也好、情怀也罢,是有可能听说或者从书本里学到的。

    但是你从未去过洞庭湖的人,怎就敢拿洞庭湖来写?

    许敬宗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房俊早有准备,事先请人捉笔作了几首诗,此时拿来渡过危机。

    他眼珠转了转,想要给房俊添点麻烦,却又忍住。

    看得出皇帝和太子都偏向于房俊,他若是冒出头来,怕是立即惹得皇帝和太子这爷俩不快。王雪庵前来质疑房俊也就罢了,毕竟是一个江南的布衣,皇帝也没什么好法子管他,你许敬宗可是自己人,你想干什么?

    许敬宗脑筋转得飞快,微微测过身,对谢成杰不停的眨眼睛,使眼色……

    

    谢成杰自然注意到了许敬宗的眼色,却有些懵,这一双小三角眼眨个不停,是几个意思?

    有些迷茫,谢成杰紧盯着许敬宗的嘴,见其作出一个嘴型,猜测良久,才看出那是“洞庭”的发音。可是“洞庭”跟现在的形势有何关联?王雪庵都快要被房俊这一首接着一首的诗给暴击了啊……

    谢成杰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一瞬间福至心灵,就明白了许敬宗的想法!

    当即拱了拱手,笑吟吟道:“房二郎不愧是诗才天授,惊才绝艳之辈,谢某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是谢某有一事不明,房二郎既然从未去过洞庭湖,却如何能描述出洞庭之辽阔气韵呢?莫非……房二郎曾去过洞庭?哎呀呀,那可着实可惜了,吾谢家便在洞庭湖畔有不少产业,若是知晓房二郎曾经莅临,说什么也得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一番啊,哈哈!”

    他以为许敬宗向他眨眼,是示意他质疑房俊从未去过洞庭这件事。若是房俊去过洞庭湖,不是就有嫌疑是在王雪庵那里“窃取”了《爱莲说》吗?

    许敬宗却是单手捂脸,暗骂这个笨蛋……

    这事儿是你能质疑的么?

    最近两年,房俊都在皇帝陛下的指使之下做事,前后担任的官职差事,皇帝都心知肚明,哪里有时间跑去洞庭湖?这件事,皇帝陛下是可以给房俊背书的!

    你这不是得罪皇帝么?

    简直找死啊!

    况且,人家根本就说这都是想象啊!依靠想象,人家可以写出从未去过的洞庭湖、岳阳楼,来驳斥王雪庵的观点,你这么问跟傻瓜有什么区别?

    如果许敬宗也是穿越而来,怕是要骂一句——猪队友……

    果不其然,谢成杰话音刚落,李二陛下便黑了脸:“房俊两年之内,从未前往江南,甚至是两淮都未曾踏足一步,朕以天子的名义起誓!”

    “噗通”

    谢成杰双腿一软,顿时就跪在地上,满头大汗,惊慌欲绝道:“陛下,草民绝无此意,请陛下饶命……”

    放眼天下,皇帝就是天之子,九五之尊,天下共主,谁敢让皇帝起誓?

    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之罪!

    萧瑀满嘴苦涩,知道皇帝这是气得狠了,必然已经对江南士族再无半点耐心!不由得心里后悔不迭。

    自己原本都打定主意支持皇帝了,为何又跟着谢成杰和王雪庵掺和进来呢?

    这下好了,想必皇帝心里将自己也给记恨上了。

    可不怪皇帝,江南士族面对皇帝想要伸往江南的手,几次三番的抵触,现在更是开始质疑皇帝了……

    换个哪个皇帝都得发飙啊!

    萧瑀离席,垂手长揖,沉声道:“陛下胸怀宽阔,请宽恕谢成杰言语无状之罪。谢成杰虽然言辞欠妥,却绝无质疑陛下之心。江南士族能够安稳繁衍、家族兴盛,实乃托先帝与陛下之洪福,一向将帝国之兴盛视为己任。只要家国繁华,江山锦绣,吾等沐浴圣恩之余,宁愿舍家报国,百死不辞!”

    这话说出来,萧瑀也是无奈。

    如此直白的表态,便是告诉皇帝,江南士族会放弃以往的方式,全力支持皇帝的东征,并且紧紧团结在以陛下为核心的大唐帝国朝廷周围……

    萧瑀不得不如此。

    谢成杰可不仅仅是一个人,他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代表着江南士族,王雪庵出现在这里,就是代表江南士族仍然想要奋力一搏,表明抵触皇帝染指江南士族核心利益的决心!

    但是现在谢成杰的一句话,显然已经触怒了皇帝。

    抵触皇帝不是不可以,毕竟江南士族在江南经营了几百年,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势力早已渗透至方方面面,即便是皇帝的政令,也需要江南士族的配合才能得以施行。这份抵触,通过弹劾房俊以及这次的质疑房俊抄袭,来隐晦的表达出来。

    皇帝对于这种程度的表达,是可以忍受的。

    但是将这份抵触放在了表面上,那就是质疑皇帝的无上权威!

    皇帝被逼的发誓来保证房俊未曾去过江南,你们江南士族要干什么?眼里还有皇帝么?还有大唐么?

    想造反不成?!

    皇帝的确矢志不渝的想要踏平高句丽,也的确不想惹得江南动荡生灵涂炭,但是这不代表无上的君权可以遭到质疑!

    当一个帝王的君权遭到质疑,必须要以铁血的手段予以镇压!

    否则何以服众,何以号令天下?

    谢成杰汗出如浆,浑身有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脸色煞白,心里惊骇欲绝、后悔不迭之余,却是将许敬宗骂了个底朝天!

    你特么出的什么馊主意?

    这不是害我么!最愚蠢的是,自己居然不过脑子就把话说出来了……

    谢成杰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但是他不敢死。

    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死不死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连累到整个家族,甚至所有的江南士族!

    听到萧瑀的话语,谢成杰赶紧表态:“草民罪该万死,愚蠢至极,一时出言无状,还请陛下宽宥!正如宋国公之言,吾等江南士族,生生世世忠君报国,誓死效忠于陛下,效忠于大唐!”

    此时再不表态,皇帝必然哪怕为了面子,也必然要以铁血的手段血洗江南士族!自己可就成了家族的千古罪人!

    只是可惜啊,原本还想表示一下强硬,为家族更多的争取一些利益的,现在却是不得不将所有的利益都拱手相送,还得求着陛下手下,唯恐陛下不要……

    自己干得都是什么事儿!

    谢成杰想狠狠的给自己来几个嘴巴,早知如此,弄出这么一个王雪庵来挑起这个事端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呆在江南,任凭李二陛下予取予求……

    萧瑀和谢成杰相继表态,令李二陛下忍不住眉峰一挑,心里差点欢呼出来!

    心心念念的江南膏腴之地,就如此轻易的尽归朕掌握调度了?

    他不由得看向手执毛笔作装逼状的房俊,这小子是福将啊……

    可是自己可得绷住了,不能露出喜悦之情,否则有失深沉。

    李二陛下这边沉吟不语,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到手的江南士族让出的利益并不值得让他欣喜,房俊暗暗好笑。

    他又怎么能不知道自己被弹劾的起因,以及现在被人“诬陷”抄袭的原因呢?

    一切都是江南的利益造成的!

    李二陛下想要,江南士族不愿意放手,如此而已。

    现在李二陛下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江南士族的支持,等同于扫平了东征高句丽的大后方,不仅隐患消除一空,更获得稳定的钱粮辎重支持,可谓得偿所愿!

    只不过李二陛下担心自己露出喜悦,会显得吃相太难看……

    作为一个优秀的下属,就是要有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个时候自然要有站出来为领导解除尴尬、并且找个台阶下来的觉悟。

    房俊看着吓得半死的谢成杰,笑道:“阁下是质疑房某既然从未到过洞庭,却为何能写得出于洞庭有关的诗句,对不对?”

    他将话题引开,直接无视了谢成杰言语之中质疑皇帝的含义,变成谢成杰只是质疑他房俊。

    对此,谢成杰差点要搂着房俊亲上一口,好人呐!

    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在下就是这个意思……”

    房俊便说道:“人的经历是有限的,但是想象是无限的……你大概不懂,不过没关系,你不是质疑房某么?那房某就给你展示一下,一个天才的想象力究竟有多么伟大!”

    言罢,摆出一个文豪的造型,单手执笔,另一手敛起袖口,刷刷刷开始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一张纸一首诗,一首接着一首,完全停不下来!

    一侧的王雪庵看着房俊的神情,再看看一张接着一张的宣纸,呆若木鸡,如遭雷噬……</div>

    

    萧瑀微微定下神,不仅想到流传于长安的那句玩笑话:“生子当如房遗爱……”这本是市井之间流传的一句玩笑,是嘲讽房俊的,然而现在,却让萧瑀感触颇深。

    房家只是一个山東士族,因为出了一个房玄龄,这才水涨船高,隐隐有崛起之势。可是与兰陵萧氏这等庞然大物相比,仍然不值一提,犹如皓月与萤火。

    但是现在来看,萧瑀却有些忧心忡忡……

    萧氏的二代甚至三代之中,纨绔不少,有才华的后辈也有那么几个,但是能撑得起门楣家业的,却一个都找不出。加之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萧氏作为江南士族之首,必然会受到皇帝的打压和削弱,兰陵萧氏定会呈现出下降的趋势,别说恢复先祖的荣光,单单只是保持住目前的影响和实力,都是奢望。

    反观房家,却已然有一飞冲天之势。

    房玄龄甚得皇帝信重,为人更是温润宽和,在朝中人脉宽广。别看在房俊几次遭遇危机的时候都未有什么人站出来支持,其实只是未到紧要关头而已。一旦房家的根本利益受到动摇,房玄龄的人脉必会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最重要的一点,房玄龄有一个好儿子……

    房俊此子确实优秀,无论纨绔、才华、能力,各个方面都足以碾压同辈。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敛财,在长安新一代纨绔当中号召力极强,且即将成为皇帝的女婿,必然受到皇帝的宠爱,跟太子的关系也好,只要按照这个程度发展下去,未来不可限量,简直就是未来的帝国柱石!

    若不是皇帝早早定下了婚事,萧瑀甚至想在自己的女儿或者孙女当中挑出一个交给房俊!有着房俊的扶持,在辅以历代经营的底蕴,萧氏可保五十载兴旺!

    这小王八蛋的前途实在是太好了……

    萧瑀压制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想法在一瞬间完全颠覆过来。

    既然已经在皇帝面前丢掉了底气,何不干脆彻彻底底的将萧氏投靠进皇帝的阵营,同时争取房俊的好感?

    眼下,唯有如此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至于谢家……就看他们的觉悟吧,此次差点被他们拖累,萧瑀心中的确有气。若是谢家能识时务跟萧氏站在一起,拉扯他们一把也无所谓,毕竟两家世代联姻,又有许多商业、官场之上的合作,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算得上是同气连枝。

    可若是谢家一意孤行,那萧氏也只能抛弃盟友了……

    什么宽厚仁德,什么仗义正直,都比不得家族的利益来得重要。

    想到这里,萧瑀盘算一定,回过神来,看向书案旁的房俊,越发觉得此子沉稳厚重、腹有锦绣,的确是青年俊彦,堪称年青一代的佼佼者!

    而当他看着房俊一幅接着一幅的诗句,惊讶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知道你有才,可你惊才绝艳到这种程度,也太吓人了吧?

    之间房俊手执毛笔,奋笔疾书,那一个个笔架端方的字迹在雪白的宣纸上宛如铁画银钩、矫若游龙!眨眼之间,一张宣纸便被写满,那叫狄仁杰的崇贤馆学子与内侍连忙撤走,再次铺好宣纸,不到片刻,又是一首诗……

    不仅仅是萧瑀,在场所有人都惊到了!

    看过写诗的,却从未看过这样写诗的!

    难道是以前作好的诗作,现在拿出来吓唬人?

    可是当大家的目光在大堂地板上铺开的一张张宣纸上扫过的时候,这个念头立即就被自己推翻了。

    所有的诗,全都是有关于洞庭湖的!

    房俊从未去过洞庭湖,他难道能未卜先知,知晓今日会有人质疑他的诗词短赋,所以事先创作了描述自己从未去过的一个地方的诗词?

    若是那样,比他写出这些诗更吓人,简直成了半仙了好不好!

    今日崇贤馆正常开课,马周却因事不在,总管只剩下许敬宗一个。许敬宗来这里接待皇帝陛下,学生那边无人管束,自然个个懈怠起来。

    不知是谁许是见到了皇帝御驾,便悄悄的传播了这个消息,一众学生都很兴奋,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都是功勋贵戚家中子弟,耳濡目染,比许多寒门子弟在官场之上的见识成熟得多,都迫切的想着能不能在陛下面前露上一面,让皇帝记得自己。若是能得到皇帝一句夸赞,前程定然更加锦上添花……

    等到传来房俊作诗的消息,众人都有点坐不住了。

    房俊是谁?

    虽然顶着个关中第一纨绔的名头,但是其才华却更令人敬服!

    那一首首脍炙人口、流传甚广的诗词,早已奠定他长安第一才子的名号!

    这个家伙又写诗,怎能不让人好奇呢?

    反正也没人看管,学生们都是胆大包天之辈,一商量,便悄悄的离开书房,前往大堂看热闹。

    不过既然皇帝陛下在场,门口的侍卫肯定不会放他们进去。

    学生们也知道规矩,不吵不闹,就趴在门口听声、看热闹。

    学生们来得晚,先前的两首诗并未见到,但是这时见到房俊一首接着一首的根本停不下来,个个都像是见了怪物一样,目瞪口呆!

    “这也太夸张了吧?”有一个学生咽了咽口水,不可思议的小声说道。

    “房二这个楞怂是真厉害啊……”身边的人感叹。

    “哼!如此草率,能写得出好诗才怪了,不过哗众取宠而已,那些诗句必定毫无灵性,寡味至极……”有人吹捧赞叹,自然也有人羡慕嫉妒。

    “没见识!”

    “房蜜”嗤之以鼻:“房二不写则以,只要写出来,哪一首不是一时无两的佳作?”

    学生们嘀嘀咕咕,侍卫们看不下去了,这若是惊扰到皇帝,岂不是要被连累打板子?

    “都闭嘴!在出声,统统滚蛋!”侍卫开始恐吓。

    “呿!尉迟大傻,吓唬谁呢?”都是勋贵家的后代,家中向来有来往,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不认识谁呢?吓唬不住这帮人!

    出声的侍卫也没办法,只能无奈的拉着一张黑脸……

    大堂里,王雪庵早已彻底傻眼。

    一张张宣纸就展开放在地板上,宣纸洁白,墨迹淋漓,字如惊鸿……

    “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八月洞庭秋,沧海文学网水北流。还家万里梦,为客五更愁。不用开书帙,偏宜上酒楼。故人京洛满,何日复同游。”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

    王雪庵浑身颤抖,神情就跟见了鬼一样,满脸不可置信!

    这一首首,全都是冠绝一时的佳作,寻常人思考上三年五载,亦不见得能写得出其中一首,现在房俊却挥笔涂鸦一般信手拈来,怎能不令他惊骇欲绝?

    都说曹子建是“天下有才共十斗,子键独占八斗”,可是眼前的房俊,比之当年的曹子建更加惊才绝艳、天资纵横,完全当得起“才高九斗”!

    王雪庵冷汗已如瀑布般流下,见到最后一首,他差点晕过去……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憾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尼玛!

    这简直就是千古绝句啊!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王雪庵下意识的反复念叨着这两句,精神已经有了放空的状况。</div>

    

    他自诩才学冠绝当世,只因避居江南一隅,是以名声才不如当世大儒孔颖达、张玄素、于志宁等人。 可是现在看来,自己却是以管窥豹、井底之蛙、蟪蛄不知春秋……

    自己久居洞庭,每日里看着这烟波浩渺,感受着波涛彭拜,却如何能写得出这样的诗句?

    这是天授之才啊……

    自己居然还傻乎乎的不远千里前来诬陷人间抄袭自己……

    他癫狂了一般一幅一幅的仔仔细细的看,越看越是惊惧,越看越是绝望……

    自己之所以敢不远千里来到长安,质疑房俊抄袭,是相信自己“没有阅历,达不到境界,写不出相应作品”的观点,可以刀枪不入,遇神杀神!

    《爱莲说》是不是自己写的都没关系,只要房俊没有办法证明是他写的,那足够了。

    一个抄袭别人的作品占为己有的道德败坏之人,却被皇帝信任宠爱,即将要派遣到江南担当重任,这是何等儿戏?不仅能将房俊狠狠的打击到身败名裂,更能重创皇帝的威信!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自己的观点核心是阅历,而房俊的观点是想象。

    现在房俊已经证明了,即便从未有过的经历,从未去过的地方,他完全可以凭借想象来描述,来感慨,来讴歌!

    事情已经反转,房俊证明了其即便没有《爱莲说》体现出来的阅历与境界,依旧可以凭借想象写出《爱莲说》这样的千古名篇!

    因为,这个从未去过洞庭湖的人,却能通过这一首一首的描述洞庭湖的诗句,将那烟波浩渺、无际无涯的洞庭湖描述得凄婉幽美、入木三分!

    当世之人,谁敢说自己写洞庭的诗句房俊的更好?

    可人家偏偏从未去过洞庭湖啊……

    王雪庵心若死灰。

    他现在不仅是诬陷房俊,更是惹恼了皇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几乎可以想象随之而来的打击……

    他王雪庵可不是孤身一人,他出身于琅琊王氏!

    琅琊王家亦是江南士族,曾经名震天下的簪缨世家!

    琅琊王氏家族兴起于秦汉,最兴盛时期是东晋,西晋末年永嘉之乱时许多家族都举族迁居长江以南避乱,王氏家族也是衣冠南渡的士族之一。?司马睿在王氏家族的拥戴之下,于建康建立东晋,兴了晋室。王氏家族在朝的地位举足轻重,地位名望之高其他家族根本无法取代。最兴盛时,天下皆流传一句佳话:“王与马,共天下”!

    有晋一朝,也只有在淝水之战崭露头角的陈郡谢氏家族能与之平肩,并被后人合称“王谢”。

    只是可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氏在南北朝的末期没落了,没落得很彻底,除了尚保留着诗书传家的传统,族人多有名士享誉江南之外,影响力已经衰弱到了谷底!

    现在,自己却是连琅琊王氏仅存的清誉都要玷污了……

    天下分分合合,潮水涨涨落落,即便是千年的簪缨世家,亦不可避免有兴旺衰弱之起伏。然则,真正的簪缨世家的立身之本,不是可以敌国的财富,不是连绵无尽的土地,更不是占据朝堂的官职,而是一个清廉守正、不可诋毁的名誉!

    只要名声尚在,无论家族怎样衰落,一旦有惊才绝艳之后背诞生,必然趁势而兴,大鹏一日同风起!

    可若是名声败坏了,算是毁了家族的根基,彻底没落崩颓,再无崛起之时……

    王雪庵已经傻掉了,他本想联合谢家为江南士族的利益而对抗皇帝、将房俊打击得身败名裂,以此来得到江南士族的感恩和承诺,振兴王氏!

    可是现在,一切的希翼都变成梦幻泡影,反而亲自断绝了王氏振兴的根基,一手埋葬了家族振兴的希望……

    李二陛下已经懒得理他!

    他是被房俊真真正正的震撼到了!

    知道这小子是“不学有术”类型的,胸腹之颇有锦绣,却无法想象这小子居然才华横溢至这般地步!

    放眼大唐,那个人大儒能有这般才华,信笔写出这么多惊才绝艳的诗句?

    一旁沉默良久的萧瑀,此时居然离席而起,对房俊深深一揖,一脸肃然之色,沉声道:“以往不知二郎之才华,老朽多有不当之处,还望二郎莫要见怪才好。”

    他这番作态,倒是将房俊吓了一跳。

    虽说心里对萧瑀并无半点尊敬,但是好歹人家的身份地位资历都摆在那里,即便是他老爹房玄龄见面,也得恭恭敬敬的先行见礼,下尊卑不可乱!

    可是现在,萧瑀居然向他施礼认错……

    黄鼠狼给鸡拜年?

    房俊摸不准萧瑀的意图,心里有些发毛,可是当着李二陛下的面,也不能不给萧瑀面子,赶紧九十度稽首还礼,惶恐道:“宋国公乃是帝国柱石,更是晚辈的尊长,如此大礼让晚辈如何受得起?简直折煞晚辈了,切莫如此,切莫如此……”

    心里却是狐疑,这老鬼头莫不是要捧杀我?

    当着皇帝的面,如此对我一个晚辈行大礼道歉,你让皇帝咋看我?

    老东西肯定没按好心……

    萧瑀却是慨然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二郎惊才绝艳,与诗词一道的成必然前无古人,更后无来者,定然千古传诵,名传后世!老朽心里敬佩不已。”

    心里却是暗骂,这个小王八蛋这时候知道我是尊长了?前些时日闯到咱家府嚣张的时候咋不知道?刚刚给我摆脸色的时候咋不知道?

    若不是看好你的前途,某会如此不顾颜面放下身段?

    你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两人这般吹捧,一旁的谢成杰心惊胆跳、悔不当初之余,也算是看出门道了。

    这房俊实在太硬了,根子硬、背景硬、靠山硬、关键是自身特么也硬!这么硬的一个家伙,年纪又是如此之轻,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岂是自己这个一个江南草民能够扳倒的?

    按目前的形势来看,算这一次诬陷房俊抄袭可以成功,也没什么用处。可以想见,在不远的将来,此子必然还是会受到皇帝的重用!

    一旦此子占据了高位,跟太子殿下的关系又是如此亲近,那么谢家的日子几乎可以想象……

    现在连江南士族马首是瞻的萧瑀都自降身份蓄意拉拢,自己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谢成杰跪在地,以头顿地,声音苦涩,说道:“启奏陛下,此事都因草民而起,王先生只不过是受到草民的怂恿,所有的过错,草民愿意一力承担。只求陛下仁德,加罪于草民一身,宽宥其他人……”

    他这是打算自己把罪状扛下来。

    事已至此,是必须有人要担负责任的。污蔑房俊抄袭还好说,但是其隐藏的质疑皇帝之意,谁不清楚?这件事必须有人背锅,绝对逃不掉。

    整件事都是因为江南士族而起,是江南士族极力反抗皇帝想要染指江南的利益、将江南打造成东征的大后方,所以江南士族必须有所表示,才能消解皇帝的恨意。

    萧氏乃是江南士族之首,萧瑀在朝位高爵显,跟皇帝亦是亲近,以后必然是江南士族必须依仗的人物,必须将他摘出来,不能受到半点牵扯。

    而王雪庵自己又抗不起来……

    琅琊王氏早已没落,陛下根本不会看在眼里。

    权衡利弊,唯有自己承担起这个责任,才能有可能让皇帝打消报复江南士族的心思。

    既然王雪庵扛不起,自己终归是要担负责任的,还不如一肩扛下来,尽可能的降低王雪庵的责任,也算是送了一个人情……

    萧瑀暗自点头,这谢成杰虽然糊涂,但是关键时刻还算是有担当,算得是个人物。

    事已至此,“抄袭事件”算是谢家一败涂地。

    即便皇帝愿意放过王雪庵,不出意外的话,此人亦将声名狼藉,身败名裂。

    萧瑀他抬起头,看向李二陛下,等待着裁决……</div>

    

    房俊沉默不语,并未插言。

    虽然他也被牵扯到这次事情当中,甚至被很多御史言官弹劾,但是说到底,这是皇帝与江南士族的交锋,他可以自辩,可以反抗,但是最后要如何处理,必须乾纲独断,由皇帝自己拿主意。

    不过即便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房俊心里也是暗爽……

    没错,我可以为了消解皇帝的愤怒,给你们一个台阶下。但是既然敢质疑我的,那必须狠狠的打你们的脸!

    没有阅历就写不出境界、写不出情怀了?

    没去过洞庭湖就写不出洞庭湖的诗了?

    开什么玩笑!

    那当初的唐诗宋词岂不是白背了?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大堂里陷入沉寂。

    谁也不敢说话。

    谢成杰心都提到嗓子眼,唯恐皇帝心中盛怒,判了谢家的死刑。谢家的确在江南拥有超强的影响力,但是面前这位皇帝也不是吃素的,当初涞阳郑氏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谁敢说李二陛下的刀子不利?

    之所以敢对李二陛下伸向江南的动作给出抵触和反抗,无非是看明白了李二陛下现在一切都已东征为重,轻易绝不会让帝国范围内引起大的动荡。

    否则,区区谢家还要,萧氏也罢,给你几个胆子敢跟李二陛下作对?

    可是现在,谢成杰很怕李二陛下愤怒之下失去理智,不管不顾的出手清理江南士族。若是如此,他谢家必然首当其冲,结果只能是万劫不复……

    王雪庵却是眼神涣散,面如死灰。

    此次弄出房俊抄袭这档子事,王雪庵并不是为自己扬名,而是想要借助谢家的势力,中兴王氏。在他心里,家族的兴盛荣耀胜过一切,为此,他可以舍弃自己半生的名誉,去诬陷一个未及弱冠却惊才绝艳的少年。

    甚至,若是能真正中兴王氏家族,他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命搭上!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仅仅是他的命能保留与否了,王氏几百年累积起来的清誉,王氏仅余下的一点点根基,已经被他一手葬送。

    无论皇帝陛下是否追究,他王雪庵都已经成为王氏最大的罪人……

    萧瑀亦是暗暗捏了一把汗。

    虽然已经表态从此之后江南士族放弃大量利益,一切听从皇帝号令,但是是否能够挽回皇帝的愤怒,萧瑀也没底。

    面前这位皇帝发起狠来是什么模样,还有谁能比萧瑀更清楚么?

    当初,正是因为他的劝谏,李二陛下便在绝对的弱势之时,悍然发动宣武门之变,杀兄弑弟,逼父退位,一举鼎定江山,登基大宝!

    区区江南士族,只要下得狠心,又算得了什么?

    许敬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看得出来,今日三番四次给房俊找麻烦,陛下与太子已对他有所不满,若是没眼色的敢掺和进去,必然惹得陛下大怒,说不定就能申饬自己一顿,甚至狠狠的惩罚!

    虽说自己收了谢家不菲的厚礼,可也没必要将自己搭进去啊……

    幸好谢成杰现在心惊肉跳,紧张的等待房俊的反应,没空搭理许敬宗,不然肯定要狠狠的骂几句这个收钱不办事的王八蛋!你特么收礼的时候大包大揽,现在却连一句好听话都不舍得说?

    大堂里沉默良久。

    门口看热闹的崇贤馆学子亦感受到紧张的气氛,都是官宦家的孩子,对于政治很有直觉,都暗暗觉得不妙,互视一眼,悄没声息的溜走,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被称作“尉迟大傻”的魁梧侍卫,只是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

    在众人被紧张的气氛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李二陛下终于开口。

    他面无表情,只是对萧瑀点点头:“刚刚在宫里的残棋尚未下完,改日宋国公有闲,入宫来咱们把它下完,这局棋,朕可是赢定了,宋国公切莫耍赖才好!”

    言罢,便站起身,未看谢成杰与王雪庵一眼,负手大步离去。

    随行的内侍连忙将地上的纸张小心翼翼的收拾好,跟随而去。侍卫亦都撤离,转眼走了个干干净净。

    萧瑀缓缓吐出一口气。

    皇帝言下之意,是原谅了今日之前之事,但是要他谨守承诺,否则皇帝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下狠手,收拾江南士族!

    萧瑀又将目光望向房俊。

    看得出来,皇帝东征势在必行,追求“千古一帝”的功绩执念甚深。正因此,亦可看出以后面前的这位未及弱冠的少年,必将成为皇帝的心腹,受到重用。

    否则,如何能安心关系到东征大本营的沧海道交到房俊的手里?

    心中思虑电转,萧瑀略带歉然道:“今日之事,实在是老朽糊涂,听信王雪庵之言,使得贤侄蒙受冤屈,差点遭受不白之冤,心中有愧,还望贤侄莫要嫉恨老朽才好。”

    堂堂宋国公萧瑀,历经三国,资历深厚,更是清流领袖,居然能放得下身段当面对房俊赔礼道歉,实在令人惊异。

    许敬宗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三角眼一顿乱转,便想明白了萧瑀的用意。

    很显然,只待房俊上任沧海道之后,便将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官场新星,只要他自己不犯错,几乎无人可以阻挡其上进之路。等到陛下殡天,太子上位,那就更是宠冠天下,成为帝国之柱石,无人可以撼动!

    现在正是房俊微末之时,此时不结交一番,难道等人家上位之后再去笼络献媚不成?

    许敬宗才学,能力都是顶尖,只是性子太过自私,行事小气,贪图利益。对于自己有好处的事情,哪怕将面皮丢在地上摩擦摩擦,他也半点不会犹豫!

    当即便一脸赞叹、万分敬服的说道:“古人说曹子建才高八斗,依某看来,二郎之惊才绝艳,比之曹子建有过之而无不及。曹子建流传下来的诗作又有几首呢?二郎可是每一首诗词都是千锤百炼的惊世神作,若称呼二郎一句‘诗词之圣’,想必天下无人不服。最起码,许某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拜二郎为师,学习一点诗词之仙术……”

    房俊差点没吐出来……

    史书上说这个许敬宗没底线,还真不是胡说八道。

    你身为秦王府十八学士,大唐最顶级的文人,资历碾压百分之九十的文官,现在对我这般吹捧,真的好么?

    房俊面皮一阵抽搐,面对脸皮厚到极致、厚黑无下限的许敬宗,也只是憋出一句:“过奖,过奖……”

    李承乾也被许敬宗恶心得不轻,心说朝堂之上怎地就出来这么一个不要脸的?

    大唐的官员虽说不能杜绝貪污腐敗,也不可能个个都是正人君子,但是最起码看上去都是清正廉明、骨气铮铮,如同许敬宗这般厚颜无耻之辈,简直就是异类!

    太子殿下懒得看许敬宗谄媚的嘴脸,站起身,对宋国公萧瑀略施一礼:“国公再此稍坐,孤还要请房二郎去东宫一叙,好生请教一番诗词之道。”

    萧瑀亦站起身,还礼道:“老臣亦要回府。”

    然后看着房俊,微笑道:“既然殿下有请,那老朽也就不与二郎多言。改日有闲暇之时,老朽遣人去府上想请,亦跟老朽讲讲这诗词之道,或许,老朽亦能枯木逢春,作出一首佳作,聊以**啊!”

    房俊笑笑,说道:“国公有请,晚辈自然随叫随到。”

    心里暗骂一句老小子气量真小。

    明白着这句话就是反击房俊质问他“你有什么作品”……

    萧瑀呵呵一笑,脸上的笑容比见了亲孙子都慈祥……

    只不过一转过脸,那笑容立即变成了冰霜般冷酷:“还嫌丢人现眼不够么?速速随老朽离去!”

    言罢,当先走出崇贤馆大堂。

    谢成杰暗暗吁了口气,站起身来,擦拭了一下脸上的冷汗,看向身边的王雪庵……

    

    王雪庵两眼呆滞,神游物外,脸色死灰,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成杰暗叹一声。

    此次前来京师诬陷房俊抄袭,虽说是由谢家主持,但是整件事都是王雪庵的主意。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谢家不得不让出极大的利益来消解皇帝的愤怒,王雪庵更是面临身败名裂的结局……

    怪得了谁呢?

    这件事只是各取所需而已,算不上谁对不起谁。

    谢成杰刚刚算是够义气,想要将所有的罪名一肩承担,怎么说都说得过去了。

    他轻轻拽了一下王雪庵的袖子,轻声道:“王兄,走吧……”

    王雪庵这才茫然抬起头来。

    只是那眼神,看得谢成杰心中一黯……

    王雪庵乃是名满江南的宿儒,桃李无数,声誉极佳。向来都是以饱学鸿儒而自居,傲气凛然,自视甚高,颇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度。

    可是现在,以往这双精光内蕴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深沉的绝望和无尽的悔恨……

    王雪庵行尸走肉一般随着谢成杰站起,颤颤巍巍的走到房俊身边只是,却忽地双膝一软,“噗通”跪在房俊面前。

    房俊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一步,让在一边。

    这老头疯了不成?

    王雪庵抬起头,看着房俊,一双混浊的老眼里流露出渴求……

    颤声说道:“房二郎……是老朽做的错了。只是不知房二郎可否将此间之事隐瞒?若能如此,老朽甘愿已死谢罪!”

    缠绕在他心头最大的执念,便是家族的兴盛!偏偏现在却正是他自己一念之差,一手将整个家族的声誉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想必起来,身败名裂算得了什么?

    若是能用生命来洗刷这个耻辱,他无怨无悔!

    房俊却是缓缓摇头,沉声说道:“到现在,汝还不知悔改么?莫说今日之事有当场这许多人目睹,尚有天知神知我知你知,汝这般掩耳盗铃,又有何用?汝的心已被利益填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现在频临绝境才知悔不当初,就想要请求宽恕谅解。可是做了便是做了,就算瞒得住天下人,你能瞒得住你自己么?半辈子的圣贤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最恨的便是这种人!

    自私自利,从不管别人的死活。等到事不可为,就反过来装可怜请求别人的原谅……

    凭什么?

    若是你阴谋得逞,会不会在最后关头放我一马?

    想要得到宽恕,做梦去吧!

    王雪庵闻言,完全绝望了,默默的垂下头去,嘴里只是喃喃的说道:“为何不给一条生路呢?反正你也没事,怎地就不能给一条生路呢……”

    房俊气笑了。

    这种自私自利之人,简直冥顽不灵!

    因为你陷害别人不成,所以别人就得大度的原谅你?

    等你下一次再来陷害我么?

    真特么可笑!

    房俊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但是对于王雪庵和谢家的做法,却是深恶痛绝!

    不愿与这思想自私到极点之人多说半句,侧身对李承乾说道:“殿下,请吧。”

    李承乾淡淡的扫了谢成杰与王雪庵一眼,拂袖离去。

    *****

    翌日,房二郎在崇贤馆“爆发”连续写出的诗句,出现在某些文官贵戚的案头。随即,即以燎原之势迅速传遍整座长安城。

    与此同时,江南宿儒王雪庵质疑《爱莲说》乃是房俊抄袭之事,亦随之传遍开来。

    至于期间的细节,更被添油加醋的传扬……

    这一次,房俊算是真正在文坛有了一席之地。

    以往虽然房俊经典的诗词流传出很多,但是由于其形象实在与那些自诩温文尔雅的传统文人相差甚远,文人们大多不屑与之为伍,即便称赞其诗词作品,却从未褒扬过房俊其人。

    说来这也算是无比诡异的一件事,诗词流传甚广,各方赞誉,偏偏作者却避之不谈,各方文人大儒三缄其口……

    现在,不谈不行了。

    士林之中,其实对于王雪庵的那句“有阅历才能有境界,有境界才能有作品”的观点是及其赞同的。诗由心生,心里没有感触,如何能做得出感人的诗句?

    偏偏房俊却将这个观点打击得彻底崩溃……

    谁说诗由心生的?

    谁说没有阅历,就写不出有境界的诗词?

    谁说没有身临其境,就描绘不出盛景?

    咱有一双想象的翅膀,能带着咱的思绪飞边江南漠北、云梦洞庭……

    一首接着一首,无意不是震撼一时、流传百世的佳作!

    尤其是那一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简直就是妙手偶得、惊才绝艳!

    意境、韵律、气魄,俱为绝佳之选!

    一个“蒸”字给人以云蒸霞蔚,万马奔驰之势,一个“撼”字,笔力千钧,让人联想到仿似有巨澜涌动

    不用身临其境,只是观这两句诗,千里洞庭湖那气势磅礴,波澜万丈的景致便跃然眼前,令人心神旷怡,又让人心胸激荡!

    大儒孔颖达甚至言称:“自唐以来,五言绝句之首!”

    声誉之隆,一时无两!

    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于王雪庵的指责与唾弃。

    堂堂宿儒,成名已久,居然如此厚颜无耻,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想要将《爱莲说》窃为己有,简直就是文坛的耻辱、士林之败类!

    房俊的那句“天才的世界,你不懂”更是传为美谈,惊叹赞赏之余,亦对房俊的才学敬服不已。

    这是个真正的天才!

    诗词届百年不出的天才!

    古有曹子建,今有房遗爱……曹子建七步成诗,房遗爱挥毫不断!

    宋国公府。

    萧瑀跪坐于榻上,缓缓呷着茶水,眼皮低垂,神情悠闲。

    谢成杰跪坐于萧瑀多面,茶盏放在面前,却是毫无兴致品尝,唉声叹气,悔不当初。

    王雪庵已于昨夜便告辞离去,返回江南。

    此行算是王雪庵一生中不可磨灭之污点,不仅自己身败名裂,将一生清誉丢得干干净净,还牵连了王氏的名誉遭受致命的打击,几乎彻底断绝了中兴之希望。

    可是,又怪得了谁呢……

    怪人家房俊反击得如此犀利么?

    “唉……”谢成杰叹息一声。

    萧瑀微微皱眉,很是嫌弃的将茶盏放下,嗔怪道:“事过境迁,悔之何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莫要作出一副唉声叹气的沮丧模样,玷污了这上品的龙井……”

    谢成杰苦笑道:“国公爷,您还真是有肚量,咱可学不来。只要想想从今以后这江南被皇帝掺和进来,某这心里就跟刀子捅了一般,绞痛……”

    他是真的心疼!

    江南士族自从晋室南渡之后,便一直在事实上掌握着江南的大部分利益。在这里,他们就是天!即便强硬如隋文帝杨坚、霸道如隋炀帝杨广、大势如高祖李渊,都未曾染指这一片尚未完全开发的土地!

    现在,因为自己的一个愚蠢行为,不得不将大量利益让出去,他如何能够甘心?

    萧瑀冷哼一声,沉声说道:“这种话,从今以后切莫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手执乾坤,富有四海,你说这话,莫非江南是獨立王國不成?”

    江南士族事实上掌握着江南可以,陛下不愿大动干戈,可以忍耐。但若是四处宣扬以此自傲,岂不是找死?

    谢成杰吓得一哆嗦,缩缩脖子,无奈道:“某自然知道这话不能乱说。”

    萧瑀沉默一阵,手指把玩着白瓷茶盏,缓缓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刚烈非凡,一向是以‘千古一帝’之功绩来要求自己,连前隋三次东征仍未征服的高句丽都成为他的目标,又岂能坐视江南游离于中枢之外?”

    谢成杰张了张嘴,颓然叹息。

    他又怎能不知这个道理呢?只是江南士族占据了江南几百年,世世代代的土皇帝,现在忽然说了不算了,心里自然难受……

    萧瑀顿了顿,忽然说道:“房俊此子,要刻意拉拢了。谢家可有未曾婚配的嫡女?”

    谢成杰愕然……

    

    清明未至,房俊向皇帝请旨,开始休婚假——本来按照大唐律例,婚假只有九天,但是皇帝很慷慨,大笔一挥,给了房俊足足一个月的假期。毕竟一年之计在于春,新春肇始,皇帝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实在是害怕房俊再在朝中弄出什么幺蛾子,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你小子回家闹去吧……

    对此,房俊表示喜闻乐见。

    能够优哉游哉的享受带薪假期,何乐而不为呢?

    工部对于营造之事经验无比丰富,房府的工程并不用房俊过多操心,只需按照自己的心意提出一些意见即可。毕竟浓浓的古韵唐风正是房俊所钟爱的,时下所流行的建筑和装饰的风格,很对房俊的审美。

    房俊便将精力都放在春耕育种之上。

    水稻的选种、育苗,去年在房俊的教授之下,农庄里的老农都已经掌握了其中的技术,是以今年房俊不用过多操心,只需好好照料他在西域带回的棉花种子即可。

    相对来说,棉花这种作物在选种和种植的初期,是很需要精心照料的,对于土壤的湿度要求也挺高。但是等到长大之后,却甚是省心。

    其实,对于现在的大唐来说,棉花的作用远远低于粮食。

    种植技术底下、育种技术原始、对肥力的应用不足、灌溉能力的欠缺……等等原因,制约着粮食的产量。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百姓能囫囵着吃个饱,若是遇到天灾,往往导致地区性的缺粮,饿死者不在少数。

    如何提高粮食的产量呢?

    首先,大批量的开荒。

    历经隋末动乱,天下民不聊生,人民流离失所,大片土地荒废。虽然贞观一来明君贤臣励精图治,安置流民,开辟农田,致使许多荒地得以开垦,但是限于生产力个耕种技术的制约,仍有大量的荒废土地并未得到利用。

    若是能鼓励开垦荒地,再予以一定程度的技术支持,将会有大量皇帝被开垦出来,粮食产量必定有大幅度的跃升。

    其次,灌溉水利的修建。

    这是一项基础工程,不是随便下道圣旨说说就行的,需要朝廷有一个精细的筹划,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坚持不懈的长久运行下去,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能见到成效。

    这是最耗费时间、耗费精力,但是一旦完成,将会造福千秋万代的工程,需要的是持之以恒的坚持……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粮食种子的培育。?

    众所周知,生物的进化分为自然进化和人工进化。它们的动力取决于三个基本要素,即变异、遗传和选择。遗传和变异是进化的内因和基础,选择决定进化的发展方向。

    在这个时代,人们根本没有种子培育的意识和条件。

    从植物学的角度来说,任何种子都会在自然条件下发生自然变异,这是大自然选择的进化。但是这个过程,是极其缓慢和不可预知的过程,因为这个过程是无意识的。

    而人工进化,却能大大的虽短自然进化的过程,更能准确的选择最好的方向,在人为干预的情况下选择最好的结果,这是有意识的按照人类的需要而进行的选择。

    所以,袁隆平的杂交水稻能让中国不足全世界6%的耕地是养活了世界上22%?的人口……

    当然,在唐朝的科技水平之下培育杂交水稻不啻于天方夜谭,难度绝对是地狱级别。但是通过原始的手段改善种子的基因进化,这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房俊选择了一块平坦肥沃的土地,通过商号收集天下各种稻种、麦种,打算分而种之,并委派专门人员记录每一样作物的特点、优良之处和不足之处,相互比较,以供参考。

    与此同时,房俊来到司农寺。

    *****

    《汉书·百官公卿表》中已有“九卿”之说,即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与少师、少傅、少保的总称。到东汉之时,以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为九卿,亦称九寺大卿。

    北齐改少府为太府,廷尉为大理,官署称寺,长官称卿,隋、唐沿袭。

    司农卿,既是九卿之一。

    九卿之职能略近后世六部尚书,只是自魏、晋以后,行政职务多由尚书担任,九卿所辖,仅原有职务的部分,权势地位早已不可与当初同日而语。

    司农寺位于皇城之内,承天门大街西侧,与尚书省隔街相对,与右武卫毗邻。

    房俊到了司农寺递上名帖求见司农卿窦静,看门的书佐一见房俊的大名,激灵灵打个摆子,连忙将笑脸将房俊迎进门房,奉上热茶,然后一溜烟的跑去向长官通报……

    不怪他如此紧张,实在是房俊“凶名太盛”……

    如论从任何角度来看,房俊与司农寺都是风马牛不相及,怎样也牵扯不上关系。那么这位棒槌寻上门来,指名道姓找长官,极有可能是私人恩怨……

    书佐被“私人恩怨”这个词吓得半死,满长安城谁不知道房俊的脾气,谁要是惹了他,皇帝都护不住!咱家长官若是与房俊这厮有“私人恩怨”,那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咱这位司农卿窦静可是都快七十了,房二郎那铁钵一般的拳头砸上几拳……

    房俊老神在在的在门房里等候,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嫌弃的吐在地上,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书佐眼中的凶神恶煞,正急急忙忙通知窦静走为上计……

    值房内,窦静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名帖,被书佐吓唬得一愣一愣的。

    “长官,您还是赶紧撤吧!就从后门走,那房俊并不知您是否在官署之内,下官待会儿就去说您已经走了,想必他也不会追上您的府里闹事吧?”

    “可是……本官为何要逃掉呢?”窦静被这位书佐弄得一头雾水。

    房俊的确凶悍,这位棒槌的大名窦静素有耳闻,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何时与这位文名与凶名并著的房二郎有过任何往来,芥蒂、仇怨之类就更没有了……

    书佐愣了愣,问道:“不是来找您麻烦的?”

    窦静没好气的骂道:“本官与那房俊素不相识,更无往来,他为何要找本官的麻烦?那房俊虽然性子暴躁,却也不是混不讲理之人,即便有些嫌隙,也定是误会,分解几句即可。还不立即去将人给请进来?”

    见到书佐转身出去,窦静赶忙又嘱咐了一句:“态度好点……”

    虽然心里不认为房俊是来找什么麻烦,但是这位少爷的凶名太盛,窦静这心里还是有点毛毛的……

    书佐应了一声,心里却是腹诽:我敢态度不好么?那位可是长安城里的鬼见愁,连亲王重臣都敢揍,万一惹怒了人家,将咱这一身骨头拆了都没地儿说理……

    回到门房,书佐低头哈腰一脸谄笑:“二郎,寺卿大人有请。”

    房俊嗯了一声,起身走向门口,却冷不丁站住,指着桌案上的茶杯说道:“这茶水太差劲。”

    两世为人,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嗓子里现在都黏黏的难受……

    他只是随口抱怨一句,却不想把书佐下个半死!

    “噗通”就跪在地上,浑身筛糠一样发抖,求饶道:“二郎饶命……这都是寺卿大人的意思,说是咱们穷衙门没油水,上门来的也没什么贵客,随便准备点散茶意思意思就行了……冤有头债有主,您跟寺卿大人有仇,就去找寺卿大人,放过小的吧……”

    房俊目瞪口呆,一脸黑线。

    咱的名声已经臭到这等程度,上门来就认为是找茬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的“止儿啼”?

    

    房俊额头青筋乱跳,恼火至极。

    难不成咱的名声已经臭大街,找谁都被看作是找麻烦?

    再者说了,你们司农寺是穷衙门?

    快别扯了行不行!

    司农寺的主要职责,便是掌粮食积储、仓廪管理及京朝官之禄米供应等事务,总管上林、太仓、钩盾、霡官四署及诸仓、司竹、诸汤、宫苑、盐池、诸屯等监。凡京都百司官吏禄禀、朝会、蔡祀所须,皆由司农卿供应。

    无论在任何年代,更粮食仓库沾边的单位就没有不肥的,何况是主管单位?

    这么一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却连待客的茶水都随意糊弄,可见其主管是多么吝啬的一个奇葩……

    房俊气得不轻,踹了这个书佐一脚,怒道:“赶紧带路,否则惹怒了某,说不得扒了你的皮!”

    书佐吓得哆哆嗦嗦,眼泪都出来了,赶紧一跃而起:“在下这就带路,二郎莫怒,二郎莫怒……”

    腿脚麻利的窜了出去。

    房俊无奈,看来以后得注意经营一下名声了,这要是走到哪里都被看作大棒槌、人人敬而远之,那得多郁闷?

    值房里,司农卿窦静见到一个黑脸少年走进来,笑呵呵说道:“可是房二郎当面?”

    房俊看着眼前这个鹤发童颜、清癯矍铄的老者,赶紧施礼道:“晚辈房俊,见过寺卿大人。”

    不恭敬不行,这位司农卿的资历太老了!

    武德初年,高祖李渊刚刚即位不久,窦静便受命任并州大总管府长史,当时的并州大总管刘世让性格懦弱,有名无实,整个并州大总管其实便是在长史窦静的掌控之下。尤为重要的,李二陛下西征薛仁杲一役,便是以并州作为基地,窦静极力支持,这才为李二陛下赢得最显耀的功勋——击破薛仁杲。

    等到李二陛下即位,立即将窦静调任司农卿,封信都县男。

    这可是李二陛下的嫡系人马,比房玄龄资格都老,不恭敬行么?

    窦静哈哈一笑:“素闻房二郎侠义豪气,何必如此多礼拘束?随意一些就好,快快请坐。来人,奉茶!”然后赶紧又补了一句:“奉好茶!”

    房俊眼皮一跳,这个老吝啬鬼……

    便依言在下首坐了。

    窦静笑眯眯的看着房俊,赞叹道:“这些时日,耳朵里都是关于二郎诗才天授,用惊才绝艳的一首一首好诗为自己证明清白的事情,老朽实在是叹服不已。大唐诗词第一人,二郎实至名归!”

    这就是名声的好处了……

    除了“棒槌”的臭名声之外,那些经典的诗词亦将房俊的文学之名传扬开去,得到士林的认可。虽然性格上有点瑕疵,但是才华是真的惊才绝艳,如此天资纵横的人物,一百年也不见得出来这么一个,如何不叹服尊敬?

    便是窦静这等资历深厚的“老油子”,面对房俊的时候也得客客气气,给足面子。

    文人,是这个时代最最显耀的阶级。

    而房俊通过一首接着一首闪瞎人眼的绝世好诗,赫然已经站在这个阶级的最顶端……

    房俊谦虚道:“在您老面前,晚辈那一点名声有何足道?若非是您老这等前辈历经战火、舍生忘死,何以有晚辈现如今这繁华安定的世道?在晚辈眼里,您才是真正的名仕!”

    “哈哈哈……”

    窦静被房俊恭维得开怀大笑,越看房俊越是顺眼。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谁说房俊又臭又硬、一根棒槌捅破天?

    明明很是知情识趣嘛!

    当然,早就活成精的窦静自然知道房俊这话里头恭维多过实意,可那又如何呢?无论官场也好,市井也罢,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是为人处世之道。

    标新立异、心直口快,绝对不足取。

    魏徵一生严苛,绝不随波逐流,但是在窦静看来,终究要为现在的刚硬付出代价……

    窦静笑了一阵,和蔼的问道:“二郎今日前来,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老朽帮得上忙,绝不推辞就是。”

    这话说出来,已经是有与房俊平等相交的意味了。

    论资历,窦静可是比房玄龄都深厚的存在,何用给房俊半点面子?

    房俊不是不识趣之人,闻言连忙说道:“前辈如此,晚辈实在受宠若惊。今日前来,是想与前辈商讨一事。”

    这时有书佐奉上香茶。

    茶香悠然,沁人心脾,是上品的龙井,房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确实有点口渴,可刚刚在门房里的茶水着实难以下咽,心中犹有余悸。

    看来,这位司农卿长官是看人下菜碟,非是在意之人,也只有散碎的茶叶末子招待……

    窦静示意房俊饮茶。

    二人都饮了一口,窦静说道:“有何事,说罢,毋须吞吞吐吐。”

    房俊喝茶润了润喉,放下茶杯说道:“晚辈一直对农耕之事深感兴趣,于耕作之道,亦稍有见解。眼下四海昇平,风调雨顺,可天下食不果腹之人,尚为之不少。每每思之,总是彻夜难眠,心怀怜悯。”

    窦静面容便严肃下来。

    司农寺的职责之一,便是教授万民耕作。只是那等费心费力之事,谁愿意去干?是以自前朝开始,司农寺自己都渐渐遗忘了这个职责,一门心思放在各地的仓储之上,收缴粮食、填补库存,这才是既能显示政绩,又能得到实惠的好事。

    现在被一个后辈在自己面前提起耕作之事,窦静觉得老脸火辣辣的难受,这小子,难道是来给某难堪的么?

    窦静敛取笑容,两眼炯炯的看着房俊,冷声道:“二郎心怀天下,感念百姓,着实令老朽敬佩。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郎还是应当在崇贤馆校正书籍,各尽职守为好。”

    不该你管的,就一边呆着去,司农寺的事情,用得着你操心?

    房俊依旧笑嘻嘻的模样,放佛根本看不见窦静的不悦,自顾自说道:“您老说的没错,晚辈的职责,便是校正书籍。今日,晚辈发现自古以来,关于农耕的书籍及其匮乏,并且语焉不详、内容贫瘠。无论是泛胜之《氾胜之书》、崔实的《四民月令》还是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都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和不足。所以,晚辈在崇贤馆的藏书楼内收集了一些关于农耕的古籍书典,并且汇集了大量农耕经验,打算编撰一部农书,刊行天下。自此以后,天下万民莫不以此书为纲领,耕作万物,自给自足!”

    窦静差点被茶水烫死……

    一口热茶含在嘴里,囫囵吞下去,顾不得起泡的舌头,瞪圆了眼睛震惊道:“你说什么?”

    房俊笑笑:“您没听错。”

    窦静淡定不了了……

    编撰一部全新的农书?

    这可是著书立说、流传千古的大功业啊!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

    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立德、立功,这不仅需要大智慧、大毅力,更需要时势的造就,难度太大,非是当世人杰不足以成就。相对来说,“立言”就几乎成为每一个文人最执着的追求,若是能著书立传传诸后世,那就是最大成就,死而无憾!

    最最重要的是,房俊最后的那句说了什么?

    刊行天下?!

    窦静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可他只能死死的压制着自己的兴奋,略带质疑的问道:“著书立说,相比于二郎的才学来说,应是不难。可是这刊行天下……非是老朽看轻了二郎,便是有万贯家财,怕是也无法达成吧?”

    

    窦静激动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碍于年纪,窦静这辈子基本就到此为止了,身为九卿,算是一门显赫,也算光宗耀祖,只等着哪天熬不下去了,便致仕告老,回家颐养天年。

    虽然几年他都快要七十了,可他却不认为自己很老……

    但是耳中听到房俊说出“刊行天下”四个字,窦静瞬间就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司农寺掌管天下耕作,若是房俊编撰一部农业的典籍,岂能绕开司农寺呢?况且房俊既然能找上门来,显然便存了与司农寺合作的意思。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美事!

    著书立说,这是多少饱学鸿儒心心念念却至死亦无法完成的显赫成就,难道就要砸在自己头上么?

    窦静觉得浑身血液加速流动,身体都轻了二两,唯一的疑惑,便是房俊有何能力将这部尚未出现的农耕典籍刊行天下?

    这可不是一点点钱财可以完成的事情,若是发行数量不够,便不能最大程度的普及,那又有何意义?单单写书的话,大部分文人都有这个能力,当然水平不能保证,可最大的难度就是书籍的刊行!

    碍于印刷能力的限制,这个年代的书籍成本很贵,纸张贵,雕版贵,油墨更贵……因此,造成书籍的价格居高不下,寻常人家想要买本书,负担很大。文人之间更流行的借书来抄,一来可以加深对书中内容的理解,二来也是为了省钱,

    即便房俊发明出了活字印刷术,想要刊行天下也需要一笔庞大的费用。

    面对质问,房俊却浑不在意,只是说道:“钱财之上,毋须前辈操心,晚辈敢说出这话,自然有了计较。只是还有一事,想请前辈帮忙。”

    当然要找咱帮忙,不帮忙你找上门来做什么?不帮忙咱怎么能在这天大的好事当中分一杯羹?

    窦静的政治斗争经验早已达到返璞归真的程度,知道眼下并不需要玩弄什么心机,人家房俊找来,自然是自己有用得着的地方。

    想要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想要在这一部刊行天下的农书当中获利,自然要有相应的付出。

    窦静欣然道:“老朽与尔父乃是至交好友,尔在老朽眼中,便如自家子侄一般,毋须见外。有何难处,但说无妨,只要老朽能力之内,定会不遗余力鼎力帮扶。著书立说,这可是名垂千秋的大事,老朽岂能袖手旁观?”

    果然是人老成精,瞧瞧人家这话说的,明明想要捞好处,还得顺带着送出一个人情……

    不过既然有了这话,关系立马拉近一层,相处起来也可以比较自在。

    房俊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小侄便将想法与前辈说一说,前辈经验丰富,还请不吝赐教……既然是编撰农书,自然要请前辈发动司农寺下属的司丞、署令等等耕作经验丰富之官员,集思广益,博采众长,群策群力,同时汇聚天下各处的气候、水文、温度等等信息,分门别类,依照地域的不同而编撰相应的耕作方式。”

    这才是房俊找上司农寺寻求合作的原因。

    农耕不是一件简而化之的事情,不可能一条纲领适用天下。每一地的土壤、气候、降水等等条件的不一而同,便代表着耕作方式的不同,必须依照当地的自然条件,适当的进行变化。

    而唐朝与后世相距前年,这可不仅仅是时间的差距,千年时间,说是沧海桑田都不为过,房俊对于现在的气候条件和地质条件完全不知,怎能编撰出适应各地耕作的农书?

    司农寺下属的诸屯,最低一级分派到天下各州府县,掌营种屯田,句会功课及畜产簿帐,以水旱蝝蝗定课,劝率营农,督敛地课。只要将这些分派天下的诸屯屯监召集起来,便可得知天下各地的地质条件,以此才能完善的编撰农书。

    否则房俊干脆就自己搞了,以他领先大唐千年的农业知识和耕作技术,完全不需要旁人帮衬……

    窦静虽然不是农耕出身,但是担任多年司农寺卿,作为天下农课的最高长官,对于农耕之事自然不会陌生。房俊这么一说,窦静便立即明白了房俊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借助于司农寺的行政资源,收集天下各地的地质条件,汇总到房俊处,由他领衔编撰农书。当然,自己作为司农寺的最高长官,可以在农书的作者栏里署名……

    窦静疑惑的看着房俊:“二郎通晓农耕之事?”

    这在他看来,实在是太意外了……

    满长安,谁不知房俊是个纨绔子弟?虽然近年来屡屡有经典之诗词流传出来,前些时日崇贤馆内与江南大儒王雪庵的一番对质,更是提笔成章惊才绝艳,但是他怎么会种地呢?

    尽管国朝将国民分成“士农工商”四个等级,农民看似只是略低于士人阶层,但是实际上却已然是最低等级的存在。工匠们掌握着祖传的技艺,商人创造着大量的财富,农民与之相比,已然处于弱势群体。

    似房俊这等锦衣玉食的官宦子弟,怎么可能没事儿去了解作物如何耕种?

    房俊奇道:“前辈没听过育苗之法?”

    他去年创新的育苗之法,今年已经风行关中,大多数有条件的农户都已经采用此法,提前育苗。这窦静身为司农卿,居然不知此事?

    窦静大吃一惊:“难道此法当真乃是二郎所创?”

    房俊不解道:“前辈何以有此问?”

    当然是我开创出来的,没有我,谁能把千百年后的育苗之法搬运到大唐?

    窦静上上下下打量房俊,叹服道:“市井之间竞相流传,说是此法乃是‘呼风唤雨房二郎’所开创,只是老朽一直未肯相信。毕竟二郎一直以来的名声,可不会令人相信你会沉下心来钻研农事……”

    房俊郁闷了……

    名声的确是个好东西,就因为自己以往的名声不好,说起打架滋事人人能想起他,说起育苗之法,听到名字也不相信是他开创的……

    看来,这次心血来潮编撰农书的主意,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一旦此书刊行天下,咱房二郎的名声必然焕然一新,竞相称颂!这可不是图个虚名那么简单,在这个无限推崇道德人品的年代,一个好的名声,简直相当于一道护身符!

    只要这本农书编撰成功,房俊的名声必将天下传诵,届时说是免死金牌还差点,但是趋吉避凶绝不为过!

    既能将自己先进的农业知识传输天下,帮助更多的农民多打一石粮、多吃一口饭,还能提升自己的名声,扭转以往“棒槌”的破名声,简直一举两得!

    不说远的,就是现在,窦静对房俊的观感就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一首一首经典到足可传世的佳作,已经将房俊的地位推崇到士林的巅峰。

    大唐的文化界最讲究的就是“诗酒风流”,在八股文尚未出现的这个年代里,一篇不朽的诗篇传世,便可以奠定一位文人崇高的地位,甚至可以让一介白丁凭此鱼跃龙门,成为官员!

    而房俊的名诗又岂是一首两首?

    可以说,大唐至今为止,在诗词一道,房俊的成就足以碾压所有的鸿学大儒!

    随着崇贤馆内“抄袭”事件的传播,以及房俊多首名篇的流传,现在的房俊虽然仍未摆脱纨绔的名声,但是士林却以及承认了他的地位。

    不承认不行,人家诗词写得确实是好……

    现在有得知其在农耕之上亦颇有建树,这地位可就不是提升一点半点了。

    窦静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打定主意,房俊提议的这部农书必然要完成,只不过……

    窦静忽然一脸紧张的看着房俊,正色说道:“司农寺是个穷衙门,没钱印书,更没钱满天下的发行。咱丑话说在前头,二郎可别打司农寺钱库的主意!”

    房俊一脸黑线。

    这个招待客人用茶沫子的老吝啬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