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回暖,万物复苏。
院子里的柳条已经抽出了嫩芽,鹅黄色的暖意透着春天的清新。
房府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工部的建筑队早已进驻,除了修建一幢全新的院落以供公主成亲之后居住,同时亦应房俊的要求对府中几所重要的建筑进行修葺和装修,这其中便包含房玄龄夫妇和房遗直的住处。
总不能将自己的房子修得美轮美奂富丽堂皇,老爹和大哥的住处却依旧是原来的陈旧模样吧?
田文远时不时的前来请示,姿态摆的很低,这不仅仅是因为房玄龄或者皇帝的关系,更是对于房俊的看重。从工部接手房府的建筑开始,与房俊不和的工部尚书郧国公张亮便始终未曾表示过排斥和抵触,更别说明里暗里的下绊子了。自从房俊在崇贤馆“击溃”江南大儒王雪庵之后,张亮更是对房府的事情置若罔闻,当成空气一般不闻不问,完全放手田文远负责。
打了一位国公爷的脸面,却已然优哉游哉谁都拿他没法,房俊的强悍早已是朝中最顶级的层次,田文远惊为天人,愈发用心尽力。但凡房俊有何要求,都会完美的去完成,房府建筑所需的各项木料建材,更是在不逾制的标准下采用最好的。
不过房俊对于这座新房子并未有太多的想法。
对于古色古香的唐韵唐风,他是非常喜欢的,前世就曾梦想着自己何时从体制中推出之后拥有那样的一所房子,现在实现了,自然不会作死的去弄什么现代风格……
*****
房府花厅内。
木质的地板干净铮亮,窗子开了一半,有微风吹入。
禄东赞端正的跪坐在地席上,看着面前茶几上的一个雕有细花的坛子。
坛子的盖口上面都封有民间自制的粗宣纸,宣纸的中心印着一个大大的金色福字,金色有些暗淡却十分的抢眼,纸的四角是墨色的五福剪影图案;宣纸的下面被金丝线绳紧紧缠绕着,胶泥把坛子的盖口密密实实的封闭起来。
这是一坛来自江南的花雕酒……
“花雕不同与北方人常喝的烈酒,喝时一定要把酒温热后再喝,那才好静心、好有味道,才显得的雅细。”
房俊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一边打开了坛子上的泥封,用提子撸了一提,倒入旁边的一尊铜壶内,一股酒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
禄东赞微微叹服。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袭皂色直缀,布料是寻常的葛麻,清爽透气,并不奢华。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却是干净整洁,有一种内敛的高贵。清晰深刻的五官轮廓,目似朗星,鬓如刀裁,匀称结实的体魄,穿着雪白的袜子盘腿坐在地席之上,浑身透着一股清爽自然的气质,即便是这般极为不雅的姿势,却丝毫未让禄东赞产生半点遭受轻视的不快。
一晃半年,这个少年不仅在大唐士林之中创出一番名头、声震天下,身上这份洒然自若的气质愈加神韵内敛,昔日的咄咄逼人已然消散殆尽。
将来必然是个令人头痛的人物啊……
禄东赞有些叹息的想着。
大唐毕竟是幅员辽阔、人杰地灵的超级帝国,随随便便就会冒出几个优秀的人才。而如同房俊这样有能力、有手腕、有背景的后起之秀越是出色,对于吐蕃来说便越是艰难……
贫瘠严寒的吐蕃不仅缺少生存物资,更缺少形形色色的人才,恐怕这才是吐蕃与大唐真正的差距。
房俊在穿戴上可以随意舒适为主,但是在生活享受上是绝不吝啬的。红木的书案,檀木的茶几,茶几上面更是雕刻精细茶盘,荼盘里的紫砂或白的晃眼的邢窑白瓷茶具,更加显得名贵与高雅。
铜壶外面残留的酒液一放到燃烧着蜂窝煤的炉子上便发出吱吱响声,不一会壶里也传出嘭嘭鼓鼓的声音。
房俊麻利的从炉子上拿下酒壶,一边倒着洒,一边语气愉悦的说道:“花雕酒是由江南白糯米酿造的,数量稀少而且价格昂贵,想必吐蕃那边是甚少见到的,大相今日有口福,这是江南的行商昨日才送来的陈年佳酿,请细细品尝。”
说着,一股褐色酒汁顺壶嘴流进了禄东赞面前白瓷酒杯里。
房俊正色说道:“陈酿不求甜,铜壶不跑色。”瞅了禄东赞一眼,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呵呵,来,大相先尝尝。”
禄东赞是吐蕃人不假,但毕竟是一国之相,见识绝对不少。这产自江南的花雕虽然珍贵,却也不是没喝过。
消瘦布满皱纹的老脸微微一笑,仿若盛开了一朵菊花,禄东赞笑道:“那可就是托二郎的福气了,请!”
禄东赞拿起酒杯,酒杯晶莹雨润、薄如蝉翼,酒水温热,使得薄薄的酒杯有一些烫手。先试着抿了一小口,酒很醇香带有点酸甜。接着一大口呑了下去,一股热热的、粘粘的缠绵液汁直流入肚中。
“好酒。”
禄东赞赞了一句,温酒入喉,顺滑入腹,仿佛一身的寒气都被驱散。
房俊哈哈大笑的揭开铜壶的盖子,揶揄道:“大相请看,这里面装的都是好东西。”
禄东赞好奇的提起酒壶向里面看去,原来里面加了几颗话梅干和几片人参,甚至有几片不规则圆形的东西,那是鹿鞭……
怪不得这酒喝着就让人浑身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原来是加了料的!
禄东赞苦笑道:“二郎少年英雄,正是扬鞭策马纵横床第的好年纪,自应固本培元注重养生。老朽年近半百,已是油尽灯枯,这般猛药扶持,岂非要了老命?”
面上说的客气,心里却是暗骂!
还以为这小子有了长进,谁知却仍是以往那副浑不吝的模样,心思促狭,连老头子都要捉弄一番……
这添了料的花雕酒喝完,还不得虚火上升、心猿意马?
若是立即去平康坊寻个姑娘快活一番,指不定被这小子如何嘲笑呢……
这小王八蛋太损!
房俊笑呵呵说道:“大相不必担忧,此酒温顺,虽然加了几味佐料,却只是增添几分情趣而已。南方不同于北方,喝太烈的酒热气太大,毒气不容易从身体内散发出去,所以一定要喝一些糯米酿造的酒。寒冷的时候,家里一定要备上几坛子这样的好酒,来了客人就撸上几小壶,边煨边喝那才叫情调。”
禄东赞摇头道:“现在是春天啊,春干火躁,岂不是烈火烹油?”
房俊便促狭的眨眨眼:“所以,要适当的释放一下啊……”
禄东赞摇头无语,这小子,果然没好心……
二人不说正事,只是谈论着各地风俗,江山盛景,禄东赞又被房俊的博学惊艳了一回。这小子虽然年幼,但是对于各地的风俗人情、名胜景致似乎都有所了解,且见解甚是精辟,往往令见多识广、号称“吐蕃第一智者”的禄东赞沉思一番……
先聊着,不经意间又喝了两小茶盅,禄东赞这回不但心里感到热,就连脚手和脸都感觉火辣辣的了,对花雕酒亦感兴趣大增,想着回吐蕃的时候是不是要奢侈一回,多买上几坛,跟赞普好生享受一番。
“这酒要烫到什么温度最是合适?”禄东赞问道。
房俊喝了几盅,脸色红润起来,说道:“某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送酒的那位行商说,听到壶里面的有响声,手又可以拿着铜壶烫不伤人就行了。煨的不到火候,酒喝起来就不醇香了,烫太过了,滋味又会流失。这酒在江南极为盛行,江南人士吃海鲜多,所以,更要喝上几口花雕,海鲜为凉性,而花雕暖胃……”
两人便这么东拉西扯,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重逢,半天也未曾谈论到正事。
房俊沉得住气,禄东赞自然更沉得住气。
一老一少,就这么互相扯蛋……
酒香阵阵,暖意融融。
温酒入喉,禄东赞却叹息着说道:“吐蕃苦寒,莫说那些饥寒交迫的子民,便是如老朽这等贵族,至多也只是温饱而已,何曾如此温酒言欢,舒适惬意?”
言语之间,甚是感慨。
这位吐蕃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大相,禄东赞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亦有着矢志不渝的决心。他要在他的手中令贫寒的吐蕃子民享有一块温暖的土地,令吐蕃子民拜托世世代代艰辛生存着的贫瘠高原。
只可惜造化弄人……
吐蕃有了最杰出的大相,他能够用他的能力和智慧使得吐蕃更加强悍,却无奈遇到了如日中天的中原帝国——大唐!
几次三番的遭受挫折,令吐蕃上下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强盛的大唐绝对不是现在的吐蕃可以用武力来征服的。所以,在禄东赞的极力推动下,吐蕃的国策从征服开始转变。
这个转变的第一步,便是和亲。
中原王朝自古以来便有和亲的习惯,只要能发动一场令他们感到威胁的战争,便可以将他们逼迫到谈判桌上,然后再名义上表示臣服,求娶皇族贵女,顺带讨要金银财宝无数好处,以此缓解内部的危机,休养生息。
等到实力强大到一定地步,再一次发动战争,要么扬鞭跃马一统中原,要么再次求亲讨要好处。
周而复始……
这几乎是所有游牧民族的生存技能,对富裕悠闲、贪生怕死的中原王朝使出来,无往而不利。
但是这一次,所有的希望的都被眼前这个小子给搅和了……
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中原的那些宿儒文官们绝对想不到,当这几句话被房俊喊出来,然后立为大唐国策之时,对于吐蕃、突厥这等游牧民族来说是何等的震撼、何等的绝望!
昔日秦皇汉武对游牧民族斩尽杀绝之时,亦未曾说出这般惊天动地的话语。
一旦大唐坚定不移的执行这个国策,那么可以想见,吐蕃世世代代都只能被大唐死死压制,莫说什么征服一块温暖的土地,能保得住贫瘠的高原,不亡族灭种,那就算是邀天之幸!
没人比禄东赞更清楚大唐比之吐蕃优越百倍的潜力,一旦这股潜力被强势的挖掘出来,吐蕃将要面临的,将是一个无比巨大、几乎永远不可能被击败的大唐!
禄东赞是聪明人。
在惊骇欲绝之余,他立即意识到吐蕃的策略必须转变了。
以前是恶棍流氓一般的扑上去咬下来大唐的一块血肉,反正横的怕楞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苦哈哈的吐蕃就是瓦罐,大唐这尊精美的瓷器怎么肯与吐蕃硬碰硬?
现在,则是要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尽可能的去亲近大唐,尽可能的谋求合作。
上一次房俊所说的“青稞酒”,令禄东赞很是心动。
返回吐蕃之后,禄东赞曾与赞普彻夜商讨此事的可行性,最终的结论是肯定的。当然赞普大人也深切的表示了对于无法娶回一位中原皇室的公主而表示深深的遗憾。
对于每一个周边国家的贵族来说,娴淑典雅、钟灵毓秀的中原公主都是最最钟爱的对象……
房俊并未第一时间接话,而是慢慢的饮着温热的花雕,任由禄东赞走神。
良久,禄东赞才回过神来。自嘲的一笑,自己何必如此执念,非得与房俊整个高下?
今日他禄东赞能坐在这里,难道还不能表明其实吐蕃已经在与大唐的战争中落于下风了么?
将杯中的花雕酒一饮而尽,禄东赞心念豁达,双目灼灼的盯着房俊,沉声问道:“二郎,上次用江夏郡王饮宴之时所提起的青稞酒,不知可否执行?”
既然决定于大唐展开另外一种互惠互利的邦交,而不是以往的强硬之态,那么不如就从这个青稞酒开始吧……
房俊浓眉一挑,问道:“大相已经决定了?何曾与赞普细细商量?”
禄东赞点头道:“自然。”
如此事关国策的大事,如何能不取得赞普的同意?
事实上,青稞酒的合作,是赞普迫切需要的一个契机……
在吐蕃内部,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
游牧民族想要统一,其难度比之中原的同意更加艰难。不同于中原以汉人为主体的社会构成,吐蕃是由无数个部落联合起来组成的,而这些部落之间文化、意识、利益都存在这巨大差异,可以说永远也不能真正的融为一体。
内部各个部落绝非心悦诚服的服从松赞干布,各方势力倾轧,之所以在上一次对大唐发动的战争中占据了先机,只不是因为大家的利益相同——都想在大唐身上讨要好处!
按照事先的分配,松赞干布求娶大唐的公主,然后请求大唐派遣大量的有经验的农夫、工匠、医者等等陪嫁,以及大量的钱财赏赐。
一旦目的达成,吐蕃将会与大唐保持一段相对亲善的关系,有利于吐蕃消化由大唐得来的这些利益。大唐先进的文化必将对吐蕃贵族造成最强烈的震撼,自此以后,见识到大唐之强大的吐蕃贵族们,怎么会不励精图治?
现在和亲这条路算是被房俊给堵死了,哪怕皇帝想要和亲,也不敢背负上“昏聩之主”的千古骂名,只能对吐蕃强硬到底。
禄东赞知道大唐一旦全力应对吐蕃,将会爆发出怎样惊骇的力量,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青稞酒项目,便是天然的缓冲剂。
当然,禄东赞并不知道房俊也是这么想的……
吐蕃不愿对上一个全力爆发的大唐,大唐又岂愿倾举国之力征讨吐蕃?
就算真的举国征讨,李二陛下宁愿去征讨高句丽……
相对于隋炀帝三征未克的高句丽,吐蕃实在是不够看……
房俊便点点头:“即使如此,那就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禄东赞沉着脸说道:“现在就庆祝,为时尚早吧?还请二郎说说,这青稞酒的成本如何分摊,利润如何分配,老朽亦好对赞普有个交待。”
他知道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子有多么难缠,不讲整个计划商讨清楚,他寝食难安。
房俊佯装不悦道:“既是合作,自然追求双赢甚至是多赢,某自然不会干杀鸡取卵的蠢事,将利益紧紧握在手里,让大相吃亏。怎地,大相还不相信某的为人?”
谁料禄东赞居然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是的,老朽不相信二郎的为人。”
“噗”房俊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面红耳赤,不停的咳嗽。
这老家伙……
真有眼光啊!
没错,房俊才不在乎吐蕃会不会安定繁荣,会不会国泰民安!
他之所以拿出青稞酒这个计划,就是要给吐蕃挖一个大坑!
禄东赞担心的其实不对,房俊是愿意给吐蕃让出一些利润的,毕竟只有利润越大,将来的矛盾才越剧烈,愈发不可调和!不让吐蕃的贵族尝到甜头,怎么会让他们相互制约、反目成仇?
房俊早已做好了盘算,稳了一下气息,便说道:“某出配方,负责销售,大相只管按照配方生产,利润五五分成,如何?”
看上去,这个提议是房俊占了便宜,事实上销售一件商品,最大的成本并不是产本的生产成本,而是销售的环节产生的费用。
房俊这般提议,明摆着吃亏。
但是吃亏又何妨?不让青稞酒的利润达到一定程度,如何让吐蕃的贵族们竞相生产,从而导致粮食短缺,为我所制?
他心里明白禄东赞敢于答应青稞酒合作心思,不就是想在吐蕃将生产的环节紧紧的掌握在手里,一旦发现不好,可以立即叫停么?
只是可惜,禄东赞虽然聪明,却不是个商人,不知道资本的积累都是踩踏着鲜血灌溉的土地,利益足以让那些以往低眉顺眼的部落首领们头脑发昏、双眼冒光、心生异志。
禄东赞以为凭借他和松赞干布的能量,足以镇服吐蕃的各股实力。
殊不知,他们将要面对是怎样一群为了追逐利益彻底发疯的对手……
第六百二十三章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又是和经济利益密不可分的,当然这其中还包括地缘政治,宗教,民族矛盾等等,但归根结底是利益,只要有利益冲突的地方就会有.lā”
“而战争的本质,就是利益集团间的利益冲突……”
李二陛下面容严肃,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房俊,眼里有闪烁的光亮,以及无法形容的震撼!
他已经在高看房俊,毕竟这小子最近两年以来所表现出的进步实在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放在以往,谁能相信这个木讷拙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陡然成为令整个大唐士林都为之瞩目的超级新星?
这样的转身,委实华丽到闪瞎人眼!
但是李二陛下现在才知道,他还是低估了房俊的实力……
有史以来,人类社会便伴随着战争。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史书都是以战争作为纲纪,没有战争,就没有历史。
但是从古到今,又有哪位先贤哲人能将战争的本质如此清晰明白的剖析出来?
简直是精辟!
这小子,当真有宰辅之才啊!如此年纪便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假以时日,会散放出怎样的光辉呢?
神龙殿里燃着檀香,外面细密的雨丝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雨水汇聚成流,将窗外的景致渲染得扭曲抽象。
这是今春的第一场雨,细密而绵长。
房俊背脊挺直,跪坐在李二陛下对面,仔细的述说着自己对于西域以及吐蕃的战略。
“西域的丝绸古道,勾连东西,是大唐与西方诸国往来的要道,必须紧紧的掌握在帝国手中,万万不能使之落入突厥之手。不过微臣并不建议直接派驻军队驻扎西域诸国,此举耗费极大,国库不可能承受大批量部队的军资辎重,即便有西域诸国承担一部分,也远远不够。”
李二陛下缓缓点头,问道:“所以,你便设计出‘剪羊毛’和‘青稞酒’这两项计划,分别针对西域诸国和吐蕃,希望用经济利益来拉拢他们依附于大唐?”
房俊送上一记马屁:“陛下英明神武、烛照千里,微臣的这点小把戏也就糊弄那些蛮夷,全都在陛下掌握之中啊。”
李二陛下没好气的瞪了房俊一眼。
这小王八蛋才华出众,说是有“经天纬地”之才都不为过,偏偏没有半分史书上那些一代名臣的风骨,阿谀奉承的话语张嘴就来,这简直就是个佞臣啊!
当然,他没有在房俊这几马屁之下飘飘然,还有一个原因,令他心情比较郁闷……
“依你之见,若是朕将来征服了高句丽,也得用这样的手段来达到控制?”
李二陛下面色有些阴沉。
他心心念念征服高句丽,以达到隋炀帝未曾完成的伟业,成就千古一帝的千秋霸业,却不愿自己征服了高句丽却只能遥控,他想要大唐的铁骑踏遍高句丽千里江山,彻彻底底的将高句丽踩在脚下,让高句丽世世代代成为大唐的版图!
虽然也承认房俊的策略是谋国之策,但好大喜功的李二陛下心里并不爽利……
房俊怎能不知李二陛下的心思?
这位皇帝陛下可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将高句丽占为己有……
赶紧说道:“不不不,微臣以为,高句丽与西域、吐蕃完全不同。若是占领高句丽全境,可以扶持王室的旁支为王,甚至某一位有一定地位的大臣为王,组建傀儡朝廷,接受大唐的指挥。甚至可以将高句丽王室彻底废除,将高句丽整体并入大唐版图,自此以后,世间再无高句丽。”
李二陛下不解问道:“无论哪一样,都需要驻扎大量的军队在高句丽,岂不是和驻军西域一样的隐患?”
房俊摇头道:“完全不同的,陛下。”
李二陛下一听可以占据高句丽,心情就好起来,招手让内侍给他自己和房俊都奉上香茗,这才正色说道:“愿闻其详。”
窗外雨声沥沥,宛如天籁。
老太监王德亲自奉上香茗,闻听李二陛下这句话,颇为诧异的看了房俊一眼,心底震惊。
他服侍李二陛下多年,对这位皇帝的性情甚是了解。
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位皇帝,却对房俊这个尚未弱冠的黄口孺子说出“愿闻其详”这样明显带着请教意味的话语,代表着在皇帝心里,以及将房俊等同于房玄龄、魏徵等等朝中重臣看待。
这个房二郎,真是不简单啊……
房俊并未喝茶,偷偷揉了揉发麻的腿,跪坐这种姿势,他是真的不习惯……
“陛下明鉴,高句丽与西域绝不相同。西域辽阔,三十六国各自为政又互为依托,自中原而去西域,穷山恶水,沼泽沙漠,不胜凡几,路途太过遥远而恶劣。一旦驻军,则必须保证粮道的畅通,这么遥远的距离,这么艰苦的环境,难度实在太大。而一旦局势有变,粮道被断,所有的西域驻军将会孤悬于外,中原隔绝。粮道被断容易,再想打通却是难上加难,非得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不可。是以,西域不适合驻军。”
房俊耐心的解释。
他可不会忘了,历史上在安史之乱之时,西域粮道被突厥截断,致使西域都护府孤悬于外四十五载,最终全军覆灭。
当时叛军实力强大,势如破竹,半年之内就相继攻占洛阳、长安,逼迫玄宗出逃。在唐王室逃亡的过程中,太子李亨在马嵬坡发动兵变,诛杀宰相杨国忠以及杨贵妃,随后在灵武自登皇位,史称唐肃宗。唐肃宗为了平定叛乱,调西北边军回师,守卫西域的安西、北庭节度使属下的军队也被大批调往内地。
边军归来对唐朝赢得安史之乱的最终胜利作用重大,不过这样做同样也导致唐朝失去了对河西地区的掌控。吐蕃对河西地区觊觎已久,当唐朝将河西地区的守军调回中原后,吐蕃就趁机出兵,攻打河西走廊,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距唐朝更远的西域反而得以保存,相对繁华的河西地区落入吐蕃之手。
当时,西域仍有唐朝的守军,河西失守之后,他们与中原朝廷的联系就被吐蕃切断,成了孤军。但西域守军仍然奉唐正朔,坚守西域,坚决不向吐蕃投降。
783年之后,唐朝再次出现叛乱,唐德宗为了向吐蕃借兵平乱,将西域地区割让给了吐蕃。这个命令并没有传到西域,唐朝守军仍然坚持履行职责,驻守西域。西域守军在没有援军帮助的情况下,孤军奋战,最终不敌吐蕃军队,全军覆没……
房俊没有明说的是,一旦中原有变,国力不支之时,便无余力掌控西域,占领不占领,也没什么两样。
见李二陛下面露沉思,房俊又说道:“更何况,相比于大唐府兵,西域各族更擅长骑兵作战。中原至西域的整条道路都在西域诸国的控制之下,一旦发生变故,便是以大唐军队之短处去抵抗西域骑兵之长处,太过凶险。”
李二陛下点头赞同:“确实是隐患重重。但是高句丽又为何不同?若在平壤城驻军,岂不是依旧道路漫长、山河重重?”
这时期的辽东并未开发,虽然被高句丽占据,但是这么一群起源自东北山林野地之间的民族,从来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浪费着肥沃的土地,河深林密,道路险阻。
自中原至高句丽或许比至西域近了一些,但是沿途的条件并未好上多少。尤其是辽东苦寒,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寒冷不堪,尤其影响军资的运输。
房俊料到李二陛下必然由此疑问,老神在在的笑道:“非也非也,若是当真如此,微臣又何必苦苦哀求陛下赐予微臣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之职务?为此,微臣可是连玻璃、印刷术等等发大财的好处都献给陛下了!”
李二陛下眼皮跳了一下,心中恼火。
小王八蛋,朕富有四海,不过就是让你献出玻璃作坊等几个赚钱的买卖,便成天在朕的面前提醒,难道还怕朕亏待了你不成?
竖子眼中唯有金银铜臭,简直毫无进取之心……
只不过……
李二陛下脑中灵光一闪,问道:“该不是你所说的什么新式海船吧?”
当初,房俊可是信誓旦旦的说是能研制出新式海船,帮助东征大军运输粮草辎重。
房俊点头道:“正是如此。高句丽也好,倭国也罢,与西域的形势全然不同。控制西域,大唐将要面临突厥和吐蕃的铁骑断绝粮道,而占领高句丽或者倭国,则完全不必担心。高句丽虽然与大唐接壤,但海岸线漫长,只要有一支船队,便能保证驻军的后勤供给,倭国就更简单了,微臣的船队,能将倭国的那个小岛团团包围,让其生则生,让其死则死!”
李二陛下有些不满的看着房俊得意洋洋的模样,不悦道:“海船而已,你能建造,高句丽亦能建造,倭国难道就造不出?人家也造出海船,出海跟你纠缠,你如何能保证粮道的顺畅?”
虽然相比于大唐骑兵跟突厥骑兵的巨大差距而导致西域粮道的危险,海船的建造定然全面领先高句丽与倭国,但是人家也不可能没有一拼之力吧?
茫茫大海,人家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袭扰为战,搞得你焦头烂额,不定什么时候就狠狠的咬你一口。
房俊却一脸傲然:“所以,微臣一直都强调科技先进的必要性。”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房俊的思路,尤其是这小子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汇,让人似懂非懂,摸不着头脑。
有些恼火的斥责道:“有话就说,莫要在朕面前显摆!”
见到皇帝发火,房俊吓了一跳,这位脾气比自己还糟糕,说不定真的恼了先打自己一顿板子再说……
赶紧正色说道:“微臣已有完整的计划,微臣赴任之后,将会建设出天下最大的造船厂,建造天下最却先进的海船,组建一支纵横七海、无敌于天下的舰队!”
这个时代,海军被称为水师,一直到清朝末年都是如此,还从未有人提出过“舰队”这个词汇,因为现在并没有“军舰”的理念。
李二陛下关注的不是这个,他只听到了“纵横七海”、“无敌于天下”这两个词。
再也没有任何语言,能比这两个词语在一位好大喜功、心心念念成为千古一帝的皇帝心里产生更大的震撼!
就是要这样!
朕的麾下,就是要纵横不败,就是要天下无敌,就是要所向披靡!
房俊只是一句话,就完完全全说到李二陛下的心坎里,让李二陛下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服得张开来,爽到不行!
但是李二陛下并未喜形于色。
一方面,他很喜欢房俊的构想,但觉得这小子有点好高骛远胡吹大气,未必有那么大的能耐达到这个近乎于伟大的目标。
另一方面,他不喜欢这小子在自己面前翘尾巴,即便这小子深得帝心……
所以,李二陛下决定泼冷水,不能任由这小子嚣张。
当然,李二陛下不是无事生非、胡搅蛮缠之人,即便打击房俊,也得有理有据,让人心悦诚服。
他不屑的嗤之以鼻:“说的好听,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朕不怀疑你能造出新式海船,但是你造出来,过不了几天人家就学去了,到时候造出跟你一模一样的,你拿什么纵横七海,拿什么无敌天下?”
就算你惊才绝艳,能设计出天下最好的海船,别人不会设计,但是人家可以学啊!海船这东西又不能在家里藏着掖着不给被人看,总是要开出去的,到时候人家学会了,你怎么保持你的优势?
李二陛下的话语是很有道理的。
就比如突厥骑兵天下无敌,大唐无论是从驯养战马、训练士兵都是跟突厥学的,虽然对上突厥总是失败,却也不是全无战斗力,一旦形成局部优势,也能击溃突厥狼骑。
房俊非但一点担忧都没有,反而笑得很开心,说道:“说到这里,话题就又得说到科学技术上头……”
这不是车轱辘话了么?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问题。
李二陛下深深觉得自己的智商有被侮辱的嫌疑,一张方脸顿时漆黑,狠狠瞪着房俊,咬牙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若是再跟朕油腔滑调,哼哼,当心朕的板子!”
房俊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丝毫没注意到李二陛下的自尊依旧被自己连番打击……
可是这能怪我么?
咱拥有者当今天下无与伦比的知识量,有着领先这个时代上千年的见识,本来就应当高高在上,接受你们这些原始人类的顶礼膜拜啊……
好吧,跟李二陛下这条霸王龙不能讲道理,人家皇帝陛下永远正确……
赶紧说道:“陛下过滤了。试问陛下,将火药拿给突厥人看,他们做得出来么?玻璃现在满天下都是,又有谁仿制出来了?新式海船也是一样,将会有多项最新的技术应用,即便高句丽人和倭国人得到图纸,他也做不出来!”
当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已经深入到另一个层次,绝对不是用眼睛看就能学得会的。
比如海船的龙骨铺设,三角帆的角度,帆布的材料,甚至包括即将在新式海船上应用的火炮、铁钉……
李二陛下张了张嘴,郁闷的发现,房俊说的有点道理……
但是更令他郁闷的是,自己一贯以来都是自诩文成武德、通晓兵法、精于治国,多年来更是读书不辍,为何却还没有房俊这厮懂得多?
此子也不看书,随便鼓捣鼓捣,就总会鼓捣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可是当你将这些东西掰开了揉碎了去仔细研究,却又发现其实都隐含着最基本的道理,只是寻常人总是忽略了,并未去深思而已。
李二陛下的心是火热的。
他很是期待房俊所构想的这一支无敌的舰队,若是当真可以实现,别的不说,征服高句丽将会胜算大增。
隋炀帝之所以第一次征讨高句丽以失败收场,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水军总管来护儿的玩忽职守、轻敌冒进,导致水军并未发挥其本身的优点,更未完成其所承担的重任。
若是房俊的舰队能够在东征之时由浿水进入高句丽,直扑平壤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平壤,将高句丽朝廷一网打尽,高句丽必然群龙无首举国崩溃,荡平高句丽全境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想一想李二陛下都激动得不行……
于是,他郑重的对房俊说道:“春闱即将开始,你就要掺和了,静下心准备大婚之事,待到婚后,朕便任命你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前往江南赴任。”
房俊恭声领旨。
所谓“沧海道”,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城市或者地域,隋唐以降,只要是海疆之外,便统称为“沧海道”。
在此之前,“沧海道”大抵是指山東莱州一带,因为隋炀帝三征高句丽,都是由莱州出海进入高句丽境内。
但是现在,房俊不打算从莱州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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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个老吝啬鬼,房俊极度无语。
这司农寺又不是你家的,犯得着如此吝啬到已经不顾脸面的程度么?人家“守财奴”守的是自己的钱财,你可倒好,替李二陛下守财已经到了一毛不拔的境界。
李二陛下应该给您发一枚“最佳员工终身成就奖”……
房俊心里吐槽,忍不住翻个白眼,问道:“听闻司农寺的少卿,可是靠着司农寺敛取了几十万贯的家财,您现在口口声声司农寺是个穷衙门,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一听这话,窦静顿时黑了脸……
司农寺少卿赵元楷,最是擅长钻营貪腐、侵佔公帑、利用职权收刮民财。
窦静极其鄙视这位同僚,曾对属下的官员们大声地说道:“隋炀帝骄奢淫逸、贪渎民财,那时的司农寺非得有你这等蠹虫不可。现在皇帝自身节俭爱护民众,要你又有何用!”
这番话长安皆知,世人皆赞窦静清廉。
后来御史言官几经弹劾,李二陛下才将这位司农寺少卿贬斥到栝州担任刺史。
窦静极为不悦,没好气的看着房俊,气哼哼说道:“老朽得陛下之爱护,青云直上官运亨通,岂能不衔草接环以报之?若是浪费公帑,不知勤俭节省,还有何颜面见陛下?”
房俊微微一笑,赞了一句:“前辈当真是公忠体国,堪称吾辈之楷模!”
清廉倒是真的清廉,只是这位司农卿大人,却也如同这年代的文官一样,得不到房俊的多少敬佩。
在房俊看来,水至清则无鱼,想要天底下的官员个个清廉守正两袖清风,那纯粹是痴心妄想,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相比于貪官,房俊更痛恨那些虽然两袖清风实则却是尸位素餐之辈……
贪钱不要紧,不作为才是最可恨的!
这位倒不是不作为,他是怎么做的呢?
贞观三年,李靖领兵击溃了突厥的军事实力,李二陛下打算把突厥牧民迁到黄河以南来居住,时任夏州都督的窦静提出反对。他是怎么说的呢?
“臣闻夷狄者,同夫禽兽,穷则搏噬,群则聚鹿,不可以刑法绳,不可以仁义教。……如臣计者,莫若因其败亡之后,加其无妄之福,假以贤王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自可永保边塞,代为藩臣,此实长辔远御之道。”
突厥人以畜牧为生,不会耕种,朝廷要供应他们衣食;况且,他们不会忘记被打败的耻辱,有可能叛乱,不如另委任一个首领,加封王号,再以唐宗室女与其婚配,与他们永结友好关系,使其世为唐朝廷的藩臣,边境也可安宁……
看看,这位就是“和亲派”的主力干将!
房俊其实是不大看得上这位的能力,但是对其操守却甚是放心,因此才会找上门来,送给他一个天大的好处。
*****
时维三月,春风和煦。
绣阁外的梧桐发出嫩芽,光秃秃的树干上浮现出浅绿色的颜色。红色的宫墙跟已有草芽冒出来,浅浅的一层,给这个庄严肃穆的皇宫增添了一份生机……
高阳公主推开窗子,凭窗眺望着春意盎然的皇宫,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眸有些迷茫。
秀发如乌云堆髻,一袭绛紫色的宫装,紧裹着玲珑纤秀的窈窕身姿,愈发映衬得修长的脖颈雪白如玉。
长乐公主则换上以往的素淡道袍,清丽毓秀,淡然若水。
她站在妹妹身边,伸出纤纤玉手替妹妹拢起鬓角的一绺散发,浅笑道:“近日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整日里忧心忡忡、神思不属的样子,让人有些担心呢。”
“唉……”高阳公主收回目光,回身握住姐姐的纤手,感受着淡淡的温暖柔软,轻轻蹙着眉头,大眼睛宛如迷惘的小鹿一般可怜兮兮的看着长乐公主秀美的脸庞,咬了咬嘴唇,说道:“皇姐,我害怕……”
长乐公主微愣,奇道:“怕什么?”
高阳公主迟疑了一下,有些羞涩道:“我怕成亲。”
“这是为何?不是一直就想着嫁给房俊么,怎地眼看好日子便到了,却又说这样的话?”长乐公主越发不解。她深知这个妹妹看似娇弱,但性子却颇为火辣直爽,从小到大,很少有这般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
高阳公主娇美的脸蛋抽成一团,撒娇道:“人家就是怕嘛……”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
这个妹妹啊,即将嫁作人妇了,怎地还是这般娇憨?
便柔声劝慰道:“成亲而已,有何害怕呢?每个女人都必须走这一遭啊。何况新浪还是妹妹中意的人,比那些盲婚哑嫁的女人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唐朝社会风气开放,未婚男女偶然见面并不稀罕,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规矩,不知多少青年男女在成亲之前却是连一面都未曾见过。
高阳公主心中仍旧忐忑,一想到即将离开皇宫,住进另一个男人的家里,奉养他的双亲,从此变成另外一个身份……心里便抑郁得不行。
握着姐姐的手,往姐姐身上靠了靠,嗅着姐姐好闻的体香,高阳公主小声问道:“皇姐,当初你和长孙冲成亲的时候,有没有一点担心啊?”
话一出口,高阳公主顿时惊觉,伸手捂住小嘴,歉意的看着长乐公主,暗骂自己没脑子,怎地又提起此事呢?
果不其然,长乐公主闻言,一瞬间俏脸的血色便褪尽,显得格外苍白。
高阳公主惶然道:“皇姐,对不起,我……”
“说什么对不起呢?”长乐公主凄然一笑,清理绝俗的俏脸展现一个略显凄美的笑容,伸出手臂,轻轻揽住高阳公主瘦削的肩头,轻声道:“这就是命,姐姐也看开了。上苍让我投生在帝王之家,享受锦衣玉食,有慈爱的母后,有敬爱的父皇,有亲厚的兄长,有贴心的姐妹……即便婚姻不如意了一点,又有什么大不了呢?人生一世,总不能样样顺心、事事遂意,若是圆满无缺,那才是要遭受天妒呢……”
高阳公主满怀歉意,并未因为长乐公主表现出来的洒脱而轻松起来。
这位姐姐一直就是这样,总是贤淑端庄,总是知书达理,总是善解人意……她的一言一行,总是以母后为纲,事事都模仿着母后的方式,将温暖的笑容展露在人前,却将辛酸和苦涩暗暗下咽……
伸出手,轻轻揽着柔软的腰肢,感受着姐姐单薄瘦弱的娇躯所承受的凄苦酸楚,高阳公主心中满是怜惜。
“皇姐,脱掉这件讨厌难看的道袍吧,求父皇给你另外选一个夫婿,岂不是更好?”高阳公主劝解道。
长乐公主轻轻一笑,红润的唇角微微挑起,却无半分笑意,只有一份深入骨髓的清冷孤寂。
她清澈的眸子移向窗外,声音轻柔如水:“何必呢?姐姐早已看透了这红尘俗世,也看透了男人。这天底下的男人啊,其实都是一个样,总是那么虚伪、冷酷、自以为是……”
高阳公主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感受到姐姐的凄苦绝望,下意识的搂得更紧。
她反驳道:“皇姐此言,有些偏颇了吧?起码房俊就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那家伙虽然长得黑了一点,但是仔细端详的话,其实也还不错。”
说到这里,高阳公主顿了顿,俏脸有些红,有些羞涩,她何曾夸赞过一个男人呢?即便这个男人是即将成为她相公的人……可是为了打消长乐公主心里的冰冷绝望,她觉得有必要那房俊做个典范。
所以,稍稍的羞涩过后,她接着说道:“房俊那小子虽然是个棒槌,可他真的有血性!他能将我塞进炕洞里,独自引开叛军,亦能单人匹马舍了性命将我从叛军手里救出……”
男人,并不都是虚伪冷酷吧?
起码还有一个房俊是那样的热血阳刚、待人至诚……
长乐公主捏了捏妹妹的脸颊,取笑道:“是呀,他还给你写诗呢,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呵呵,真是可以流传千古的好诗啊,好感人!所以,妹妹的一颗芳心,算是彻底沦陷了么?”
高阳公主被姐姐取消,顿时大囧。
这丫头羞不可抑,顿时反击道:“他也给姐姐写文章了啊……”
长乐公主笑容一凝,洁白如玉的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高阳公主扬起嘴角,得意洋洋的背诵,看着姐姐殷红的俏脸,倏地响起什么,双眼闪亮的盯着长乐公主,神秘兮兮的说道:“皇姐,你说那个黑面神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长乐公主终于绷不住了,又羞又气,狠狠伸出手指在高阳公主腰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嗔道:“叫你胡说……”
高阳公主扭着身子雪雪呼痛,却仍旧大笑道:“哎呀,皇姐难道心虚了不成?哦——饶命饶命,小妹不敢了,不说了行不行……”
长乐公主娇嗔着骂道:“再敢胡说,就扯烂你的嘴……”
“哎呀……不敢啦,皇姐饶了我……咯咯咯……”
春日的皇宫,银铃般的笑声洒满绣阁,随着春风在庭院里荡漾,驱散了一冬的寒意……
诚然,莱州引起地理位置,距离高句丽更近,往返更加快捷,也大大减少海上行船的风险。但是莱州亦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距离富裕膏腴之地太远!。
由此造成的麻烦,便是粮草辎重运输的不便.
粮草辎重必须由江南等地事先运输到莱州,在此集结,然后才能经由海船运输至高句丽前线。但是莱州既无运河,道路更是艰难,造成运输的极大的困难,更增添了大量的损耗。
大业七年,隋炀帝下诏征讨高句丽,命令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监督劳役甚急,结果造船工匠昼夜在水中,几乎不敢休息,从腰往下都长出蛆虫,十分之三四的人因此死去。隋炀帝征发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到莱州,船只相次千馀里,道路上车辆喧嚣,长期来往在路上的民夫有数十万人,挤满了道路,昼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仗还没打,就折腾得民怨沸腾,大伤筋骨,能打得赢才见鬼了!
是战略的失误么?
绝非如此简单。
隋炀帝此人嚣张跋扈是有的,行事乖戾亦是天下共识,但是若说他昏聩无能,那更是扯蛋!20岁就率领58万大军南渡长江天堑灭掉强大富裕的陈朝统一全国,结束了中國四五百年的分裂,之后又灭吐谷浑,破契丹,把中國领土扩大了几千里,开凿历史影响仅此于长城的京杭大运河连接南北,正式实施科举制度广泛选拔人才,扩建东都洛阳,又使西安、北京、扬州成为世界最繁华的城市,重开连接西域的丝绸之路...他的一生做了很多利国利民影响历史的壮举,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他们功劳比隋炀帝能大多少?“我大清”的康熙乾隆等等“圣主”,又都干了些啥惊天动地的伟业?
秦始皇做过的事,他多半也做了,但是他没有焚书坑儒;隋炀帝做过的事,唐太宗多半也做了,但是两人的历史地位截然相反。秦始皇、唐太宗都有“千古一帝”的美誉,隋炀帝却落了个万世唾骂的恶名……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仅此而已。
毕竟司马迁只有一个……
隋炀帝雄才伟略,他不是不知道从江南就地取材,然后从江南出海是上策,奈何江南士族不干!而这些江南士族实在隋炀帝登基之时出了大力的,是隋炀帝政权的基石,他怎么能得罪这些人呢?
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没法说……
所以他只能对江南士族妥协,从江南征调一部分辎重,然后从莱州出海。
悲剧的是,他失败了……
现在江南士族在李二陛下的强势之下屈服了,房俊自然将出海口设置在江淮一代沿海。而选取这一地带的话,又怎能忽略长江的出海口呢?
永济渠连通涿郡东都,通济渠连通中原淮水,邗沟沟通江淮,江南何联络吴越……那个被新世纪的小学生一直骂作“昏君”的隋炀帝早已用大运河连通天下、勾连南北,将中原腹地与江南富庶之乡、北地战略要地连成一片。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所有的物资辎重可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最小的损耗,集结于长江出海口。
这才是天下大势!
*****
将皇帝忽悠一顿,房俊告辞出宫。
去东宫转了一圈儿,上官仪将藏书楼打理得井井有条,房俊也没有多待,转身走了。前些时日上官仪在房家族学那边学习了拼音,将藏书楼里的藏书按照拼音检索的方法分门归类,效果甚是不错。拼音检索的效率明显高于以往的韵脚检索和分类检索,否则那日许敬宗这厮暗中使绊子,房俊怕是不能轻易过关。
眼瞅着春闱在即,上官仪便沉下心复读典籍,专心致志准备科举考试。房俊不愿分他的心,是以干脆不在藏书楼待着。
天气渐暖,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天下各处前往长安准备科考的士子,三五成群,人流繁杂。
刚刚回到房府,坐下尚未喝口茶水,便有家仆来报,谢成杰求见。
房俊略一沉吟,并没有拒绝,命家仆将其带去正堂。
虽然对谢家诬陷他抄袭一事深恶痛绝,恨不得狠狠的给谢家一个教训,但是想到将来至江南之后必然尚有借助谢家之处,房俊觉得不好将事情做绝,且听听谢成杰此来说些什么也无妨。
归根结底,诬陷之事虽然是谢家做得过分,但毕竟是李二陛下触动了人家的根基,谢家迫于无奈才展开的反击而已,只是自己倒霉,成了出头的那只鸟……
没到片刻,堂外脚步声响,一袭宝蓝色绸扇的谢成杰快步走进来。
“谢某见过二郎,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矣!”一脚迈进正堂,谢成杰便满脸含笑,主动见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对这人极度不爽,房俊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见或者不见,我就在这里,不悲,不喜;你爱或者不爱,我就在这里,不增,不减……谢世叔千里进京,心心念念都是在下,在下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了。”
谢成杰的笑容便僵在脸上,尴尬得不行。
这小子记仇啊……
不过房俊的这两句话,却令他很是诧异。讥讽嘲笑之余,却有一股浓浓的看破世情的出尘味道,细细思之,别有一番韵味。
果然是才子啊!
谢成杰心中愈发悔不当初,若是早知房俊此人惊才绝艳、诗才天授,自己说是也不会千里迢迢的用“诬陷抄袭”这一招来对付他!
市井传言此子率学无诞、粗鄙不堪,可见流言多有虚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谢成杰也是个人物,既然认输服软,那就干脆伏低做小,苦笑着说道:“二郎大人大量,便原谅了谢某这一遭,如何?说起来,并不是谢某有意针对,实在是心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啊!”
这倒是实话,若非家族的根基眼看着被李二陛下动摇,谁吃饱了撑的不远千里来到长安找房玄龄公子的麻烦?
房俊不置可否,却也没有继续挖苦,淡淡说道:“上门即是客,谢世叔请坐。”
请谢成杰在太师椅上坐了,命侍女奉上香茶。
谢成杰对太师椅很是好奇,在椅子上挪动几下,觉得无论双腿还是腰肢都甚是轻松舒服,不由得赞道:“二郎不仅诗才天授,且学究天人,某入京以来,便不断听闻二郎所设计的这种椅子,果然是格物穷理由之物,生平所仅见,佩服,佩服!”
房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对谢成杰的吹捧毫不在意,也不说话。
谢成杰就有些讪讪……
侍女奉上香茶,躬身退出。
房俊一伸手:“谢世叔,请饮茶。”
“请。”
谢成杰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一股清香馥郁的香气直抒胸臆,涤荡肺腑,沁人心脾。
心里不由得又是暗叹一声。
谢家立足江南,这杭州近年兴起的龙井茶如何不知?此茶树原本只是那么几株,产量有限,从未引起过人们的注意。江南士族盘踞江南,一直视煮茶为饮茶之正道,讲究茶汤的君臣佐使、百味搭配。
却不知这龙井茶陡然出世,返璞归真却又回味无穷,立即便征服了几乎所有的江南士族。然而几乎所有的茶树连带着附近的土地,都已经被房俊买下。
这两年茶树繁殖,茶叶的产量渐渐提升,但是其中利益热切不已的江南士族却无从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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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成杰心中悔意更浓,先前怎地就那般短视,单单只是这龙井茶一项,每年会给房俊带来多少利润?更别说尚有铁厂等作坊,以及房家湾那个集散关中百货的码头……
这赫然就是关中商业的巨无霸,岂是远在江南的谢家可以轻易招惹的?
真是昏了头啊!
导致谢家蒙受危机不说,还凭白损失了王雪庵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经此一事,王雪庵已然是身败名裂,江南士林之中,已无其立足之地……
如此人物,只能倾心结交,怎能往死里得罪呢?
啧啧嘴,谢成杰赞道:“果真是好茶!此茶产于江南,谢某却只是偶然才得以品尝,更遑论这等极品。二郎之眼光气魄,谢某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是论起商贾之事,天下恐怕无人能出二郎之右,古之陶朱公,想来亦不过如此!”
房俊微笑着瞅了谢成杰一眼,这马屁拍得……
不过此人倒是能屈能伸,算是个人物。当日在青龙寺内,房俊可是见识了这人的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一介江南土豪,无官无爵,亦敢在长安作威作福!
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立即就能低眉顺眼言语恭顺。
江南世家能够绵延几百年,的确非是侥幸,想必每一家都有此等难缠的人物吧?
房俊略略沉吟了一下,忽然展颜笑道:“昔日晋室南渡,王谢并举,襟韵何如,文雅风流,令人不胜心向往之。现如今王氏倾颓,唯有谢氏根深叶茂,令人感叹。某有一桩生意,不知谢世叔可有兴趣合作?”
见房俊恭维自己先祖,谢成杰微微有些得意。千古滔滔,历史钩沉,真正如谢氏这般显耀于世、千载不辍的簪缨世族,又有几个?
听闻房俊提起生意,谢成杰面露喜色:“谢家虽然诗书传家、耕读不辍,然家族繁衍、人口众多,亦要经营一些商贾之事,以此养家糊口。二郎有何生意,单说无妨,莫说什么合作不合作,你的生意,便是谢家的生意,谢家若能帮忙,义不容辞。”
话说的倒是漂亮,只是先前的事儿做得太缺德……
不过心中已有计较,房俊也不打算跟谢成杰算账,即便要算账,也毋须急于一时。
“去年,某在西域与高昌国的贵族商贾商谈了几份生意,其中便有羊绒织品和葡萄酿。不久之前,某又与吐蕃大相禄东赞携手在吐蕃推广了一种青稞酒,由禄东赞大相在吐蕃生产酿制,某负责将其销往大唐各地。不知谢家是否有意,成为这三种商品在江南的总代理?”
谢成杰闻言,被震得有些晕……
自己谢家是流传千年的簪缨世家,人脉深厚,源远流长。可是现在瞅瞅人家房俊,往来都是些什么人?高昌国的贵族,吐蕃国的大相……
虽然谢成杰骨子里看不起房家这等显耀一时的家族,这样的家族缺乏底蕴,崛起得快,堕落得更快,沧海桑田时移世易,一个错误的决定便能跌落凡尘,泯然众人矣。但是房家现在所显露出来的上升的势头,却不能不令谢成杰眼红不已。
既然存心结交,那就要显示出诚意。
谢成杰爱财,却更懂得人情比钱财更重要。
当即拍着胸脯说道:“二郎此言,岂非瞧不起谢某人?谢某人不敢比那些光风霁月的先贤圣哲,但是看重友情更甚于金钱。既然是二郎的生意,无论何种商品,只需运往江南,谢家必定竭尽全力使之畅销江南!”
谢成杰语气慷慨,底气十足。
事实也却是如此,以谢氏的实力,只要发力,任何商品都能在江南开通销路,何况是羊绒制品、高昌葡萄酿、吐蕃青稞酒这等稀罕东西?
既然以及认识到了房家的深厚实力,那就要竭尽全力的结交到底。
不付出,如何有回报?
这是一个弥补双方关系的极好契机,谢成杰决定抓住。与之相比,区区代理的利润又何足道哉?
房俊却似笑非笑,并不领情:“谢世叔想必误会了,这些商品,可不是某一个人的。而跟谢家合作的,也不是某,而是——东大唐商号。”
谢成杰有些发愣。
东大唐商号?
这个名字,谢成杰自然听说过。作为江南士族之中最顶尖的代表,与朝中总归会有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不仅仅限于江南士族的领袖萧氏,各种消息也会知道一些。
据说,这个商号很是神秘,也很是强大!
这个商号名义是由房俊在主持,但是背后蕴藏这无与伦比的巨大后台!赵国公长孙无忌家、卢国公程咬金家、英国公李绩家……而最大的股东,是当今陛下!
房俊用东大唐商号来跟谢家合作?
谢成杰不是傻子,作为谢家未来的接班人,无论商业头脑还是政治见地,多多少少总归是有一些的。只是稍一错愕,谢成杰便明白了房俊的意思。
他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与皇家联合……岂不是代表着谢家将成为继萧氏之后第一个受到皇帝重视的江南世家?而同时攀扯上赵国公、卢国公、英国公、皇帝……是不是意味着,谢家从此之后,便真正的进入到大唐中枢的队伍?
谢成杰有些气短,激动得浑身血液都逆流而上,脸孔涨得通红!
有多少年,谢家未曾接近过政治中枢了?
近一百年来,谢家一直被萧氏牢牢压制,昔日繁华锦绣钟鸣鼎食的谢家,只能跟随萧氏的脚步,兢兢业业的做一个小弟,让出最大的利润……
谢成杰双眼赤红,牢牢盯着房俊,涩声道:“二郎,此言当真?”
作为谢家的子孙,还有什么比壮大家族更高尚伟大的成就?
房俊浓眉一挑,含糊其辞的说道:“想必谢世叔也听闻过东大唐商号,那么您就应该知道,这个商号里,其实某说话并不算……”
他是说了不算,因为东大唐商号真正做主的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自然也没有说过要扶持谢家以削弱萧氏在江南的卓然地位……但是房俊如此含糊其辞,却是给人一个误导,提出这个意见的,并不是房俊,而是李二陛下。
只不过就算李二陛下事后知道房俊“假传圣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谢家来分薄萧氏对于江南士族的掌控,皇帝自然乐见其成。
天下大乱,皇帝会愁的睡不着觉,唯恐做了昏晕无能的亡国之君。
可若是大臣亲近、和睦相处,皇帝又会疑神疑鬼。
这帮下属关系这么好,会不会哪一天把咱这个皇帝就给架空了?
总之,所谓的帝王之道,实则就是平衡之道。
手下人都要靠着自己去对抗政敌,谁亲近咱谁就占上风,这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状态……
谢成杰当然以为房俊是得到皇帝的授意,顿时激动地打摆子,“嚯”的一声站起身,指天发誓道:“还请二郎转告,谢家上下,赤胆忠心,愿为大唐之繁荣经尽全力,愿为陛下之江山殚精竭虑,万死不辞!若是有一字虚言,甘愿天打雷劈,人神共愤!”
这是必须要表态的时刻,一丝一毫都不能含糊!
谢家游离于中枢几百年,一直辛辛苦苦勉力维持,如今有了亲近皇帝中兴家业的机会,怎能不牢牢抓住?
若是任凭这机会在手中溜走,他谢成杰便是真正的傻子,是谢家的千古罪人!
房俊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谢世叔心中有数就行了,切莫到处宣扬。”
万一传到皇帝耳朵里,自己扯着皇帝的大旗拉拢谢家对付萧氏,怕是大大的不妙……
谢成杰点头如小鸡吃米:“谢某非是三岁孩童,自然知晓轻重,还请二郎放心便是。”
既然皇帝委派房俊来拉拢,那就证明皇帝不想与萧瑀翻脸,一切都只是暗中行事,自然不能到处宣扬。万一破坏了皇帝的计划,重用没了,反而惹祸上身。
见到谢成杰如此郑重,房俊愈发心虚了……
谢成杰看了看房俊,觉得既然自己进入了皇帝的视线,那更应该表现一下自己的价值。
咬了咬牙,谢成杰压低声音说道:“某有一事,想要知会二郎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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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成杰为人高傲,却不失机心,簪缨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即便是纨绔,也甚少有一无是处者。
最起码,必要的眼光还是有的。
李二陛下染指江南,谢成杰已经深深的感受到江南士族即将面对的危机,更意识到谢家的未来风雨飘摇……
谁都看得出,当今皇帝对于那些钟鸣鼎食、枝繁叶茂的世家门阀没有一丝好感,无时或忘打击削弱这些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甚至不惜改革前隋遗留下来的科举制度,以此达到扶持寒门来与世家门阀对抗。
可以想见,即将开始的科举考试之中,将会有大量的寒门士子通过,然后被分配到朝廷各部,迅速提拔起来。
世家门阀,将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其凶险将不啻于“永嘉之祸”……
现在,房俊给他指出了一条金光灿灿的通天大路,只要配合好房俊在江南的行动,就算是入了皇帝的法眼,即便将来的江南士族遭受怎样的打压和清理,谢家亦算是安稳上岸。
至于即将到来的盟友排斥与敌视,谢成杰根本顾不上。
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若是需要铲除谢家以自保,萧氏会有半点犹豫么?绝对不会!
所以谢成杰对于暗中搭上房俊的线,一点道德上的负罪感都没有。
既然打定主意站到房俊这条线上,事实上向皇帝效忠,谢成杰认为就应该做得彻底一些。
两面三刀、摇摆不定是站队之时最忌讳的,搞不好非但不能两面讨好,倒是很有可能里外不是人……
所以谢成杰决定出卖萧氏。
房俊眉毛一挑,略带诧异的看着谢成杰,问道:“不知谢世叔有何事相告?”
谢成杰上身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据谢某所知,上次弹劾二郎的事件中,宋国公得到了赵国公的支持,作为交换,宋国公已经知会吾等江南士族,将会开放江南冶铁业,允许长孙家的铁厂进入江南开矿、冶铁、销售。”
房俊微愣。
怪不得上次太极殿的时候,并非是江南士族出身的官员亦跳出来弹劾自己,而且更加凶猛。想必长孙无忌这个老狐狸是打着歪主意,即报复自己以往对长孙冲的压制,又趁机打通了江南的商路。
真是一举两得的好棋!
不过很显然,宋国公也不是吃素的……
一见到形势不妙,萧瑀当机立断终止了对房俊的弹劾,所以当时朝堂之上只剩下长孙无忌一派对自己声讨弹劾,本是发起这次弹劾的清流一派却偃旗息鼓。
最终的结果显示萧瑀的决定很正确,清流一派毫发无伤,倒是长孙无忌的人马损失惨重。
但是房俊也不认为长孙无忌是失策了,应该是他用那几名文官的落马,来达到既定事实,让萧瑀无法自食前言,撕毁两者间的协议。
房俊知道,江南一直相当于江南士族的“自留地”,这些江南士族在江南绵延千年、根深蒂固,早已将江南的利益视为禁脔,极为排外。
而长孙无忌正是抓住了江南士族接二连三的失误导致李二陛下下决心狠狠打压的时机,趁虚而入,得到萧瑀的承诺。一旦长孙家的铁厂进入江南,便能借助皇帝打压江南士族的机会迅速占领市场。
如此一来,本应该是皇帝的利益,却流失到长孙家的手里。
相比于铁厂即将得到的海量财富来说,损失一两个不入流的文官,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都是老狐狸啊……
房俊不由得暗叹,再一次认识到古人的狡猾,心中没有一丝半点的轻视之心。
这些古人虽然限于见识,一时半会会被房俊占据先机,但是各个都是千锤百炼的精英人士,拥有着足够的智商,哪怕处于落后挨打的形势,一旦被他们抓住弱点和漏洞,立刻便能趁虚而入,千方百计的将利益最大化。
房俊自然是不会坐视长孙无忌将铁厂进入江南的,以长孙无忌的奸诈、以长孙家的庞然大物,必然会借助铁厂将影响力迅速的深入到江南的方方面面。到那个时候,必然成为自己最大的掣肘。
长孙家的利益,与房俊是冲突的。
只是要如何阻止长孙家进入江南,却是要好生计较一番……
*****
天气一天天转暖,街上的行人已经脱去臃肿的冬衣,换上轻薄的春衫。
礼部主持的科举考试在即,街上来自各地的士子越发多起来。整座长安城放佛从冬眠中活过来,人声吵杂,行人如织,来自天下各处的行商带着各地出产商品汇聚如此,喧嚣热闹。
一连几日,房俊都未出大门。
在府中监督工部施工队的工程,也顺带着接待自西域回来的管事,听取西域的汇报。
冬去春来,房家在西域的酒坊早已建成,从长安运过去的由猪油提炼的“甘油”一车一车抵达高昌,将去年秋天酿制的葡萄酿进行过滤,然后重新装上精美的瓷坛,再运往关中,分销天下。
去年种植的葡萄尚未出产,葡萄酿的产量有限,等到明年春天,产量将会提升一倍。
夏天亦会建成毛纺作坊,大量成品将会运往关中售卖。
对于西域的“羊吃人”战略,并不需要房俊投入太多的精力。基本的策略已经铺设完成,只需要将葡萄酿和羊绒制品运往中原售卖,然后将大量的钱财回馈给西域的贵族老爷们,必然会激发他们更加疯狂的追逐财富,将所有的土地都变成葡萄地和牧场,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土地去栽种少的可量的粮食……
西域的命脉将会渐渐的掌握在大唐手中,一旦掐断粮食供应,整个西域都将陷入绝境。
吐蕃的境况极其相似,只是进展稍微慢一些。
毕竟吐蕃现在是统一的政权,想要到达到与混乱的西域相同的效果,肯定苦难一些,面对的阻力也更大。
房俊现在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即将开始江南之行当中。
也找到李道宗商谈了一些准备工作。
现在春暖花开,长江上游冰雪融化,大量雪水汇流而入河道,导致江水暴涨,江面宽阔,形成春汛。
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放排子的好时机……
放排主要是运木材,这种营生有其特殊性,木排既是运输工具,也是运输对象。当然,这种木排的制作有其独特的一道工序,既要经济实在,尽最大量运出木材,同时又要坚固牢实,确保安全。
在古代,放排子是最主要的运输木材的手段。
河边的“材场”上堆满了从两岸山区砍伐之后,背运、抬运来的木材,成堆成捆,层层叠叠地加码在河边空地“材场”上。
捆绑木排的过程叫“扎排”,既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扎排”时,要按纵横交叉的办法进行“扎”的工具,一般都是用竹扭成的“绳”,这种“绳”,叫“纤绳”,也可叫“缆绳”,耐泡,而且有韧性,又无伸缩性,比起后世的钢丝、塑料绳一类都好。
扎排时,就在水中一层层扎上去,排列的木材有时可达十多层,在排扎到最上面层时,还要绑一根桡杆,俗名称为“棹”,其实也就是一根大木材,将后端削成浆状,前面部分削细一些。这就成了木排的舵,闯滩过峡时,汉子们站在排上,合力抱起小碗粗的棹,象摆动的鱼尾一样劈波斩浪,冲出一道又一道险关。
李道宗曾经统领天下水军,而最好的放排人,往往就是最剽悍的水军。无论营建造船厂还是建造海船,都需要大量的优质木材,而天下最好的木材,又多出产自蜀中。将山区的木材砍伐,顺江而下,可以轻松的运到沿江任何地方。
李道宗立即下令原先的部下,砍伐巨木,顺江放排。
安排完这件大事,房俊沉下心,开始筹谋建设造船厂的计划。只可惜尚未开始策划,便收到魏王李泰的请柬,约他至终南山下的落霞寺饮宴……
春闱之后,魏王李泰即将去封底赴任。
亲王之藩,等同于自立一国,在封地内享有极大的军政自主权,但是同时,等闲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长安。
这次李泰宴请故友,想必便是有告别之意。毕竟古代通信不便、道路阻塞,长安与吴越之地更是相距千里,来往非常艰难,不知有多少昔日好友分别,今后想要见上一面都难……
离别宴,房俊不能不给魏王李泰的面子,即便心中并不是太乐意前往。魏王李泰身边的狐朋狗友,就没有几个是能跟房俊看对眼的……
翌日清早,房俊在武媚娘的服侍之下梳洗打扮,换上一套暗青色的直缀,足蹬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这个人看上去清爽干净,当然也免不了有几分寒酸……
武媚娘温柔的给房俊梳头,一双柔夷穿花蝴蝶一般将房俊的长发绾起,袖口微微上移,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如玉皓腕,红润的樱唇轻启,微微带着埋怨。
“郎君为何这一身打扮?看上去如同乡间寒门也似。既是魏王殿下的酒宴,又是春游踏青之时,定然有诸多名门公子,郎君如此,怕是要遭人耻笑。”
房俊的这身打扮实在是太“平民”了一些,既无绫罗绸缎,又无镶金佩玉,便是脚上的鞋子,都是寻常农家所穿,着实有些失了身份……
房俊从明亮清晰的玻璃镜子里看着武媚娘倒映着的完美侧脸,以及窈窕柔顺的腰肢,笑道:“为何要耻笑呢?是他们的官比我大?是他们的爹比我硬?还是他们的钱比我多?”
武媚娘娇嗔道:“你这人真倔!这些条件自然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你,可是你这身打扮,就连普通的寒门士子都不如,自然有人嘲笑。”
房俊反问道:“何以见得呢?既然他们什么都比不过我,又有何资格嘲笑我?别说我穿着这身衣服,便是赤身露体,难道我就不是房二郎了?”
“你……狡辩,真是气死我了!”武媚娘气得不轻,轻轻在房俊肩头锤了一记。这个家伙总是胡搅蛮缠,居然将在朝堂上对付政敌的招数用到家里来了,武媚娘自然不忿。
满朝御史言官都不是房俊打嘴仗的对手,武媚娘如何不败下阵来?
房俊不以为意道:“既是寺庙里赏花的酒宴,非是正式场合,穿着随意一点有何不可呢?再者说,登山入寺,这鞋子正合适,合脚!”
他才不会因为别人怎么看就委屈自己,若是按照武媚娘的意思,必然要穿上最隆重的衣袍,里里外外拘束得很,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又不是上朝见皇帝……
武媚娘无奈,撇撇嘴,在房俊背后翻个白眼做个鬼脸,总觉得自家这位郎君有时候无所不能令人迷醉,有时候却又简单幼稚让人无语……
*****
终南山风景秀丽、远离尘嚣,自古以来便是道馆寺庙钟情之所,尤其是靠近长安的北麓,山林掩映之中颇多寺庙道馆。
古人宠信佛道,因此寺庙道馆香火繁盛,修建得极为庄严整洁,更是游人落足之处。
落霞寺距离房陵公主修行的松吟观不远,据说修建自北魏时期,传世至今已有将近两百年,正是一座古刹。
在隋文帝年间经过大修,比终南山大多数的名寺古刹都要来得宏大壮丽。当然,相比如今大兴土木拔地而起的敕建大慈恩寺,它那点规制就算不得什么了。
落霞寺远离长安繁华喧嚣,并不在城中繁华地带,除了虔诚的善男信女,有兴致到落霞寺一游的多半是文人墨客。
沿途游人络绎不绝,抵达落霞寺下,房俊就下了马车,吩咐自己的两个随从留下来照看马匹,领着席君买和卫鹰顺山间小路往上走。不多时,一座宏阔的山门便出现在三人面前,匾额上“落霞寺”三字龙飞凤舞虬劲有力,落款是“开皇四年,大隋皇帝御宝”,也不知是隋文帝杨坚的亲笔,亦或是哪位大文豪泼墨所书。
刚刚走到山门外,便见到前方一个白衫青年在几名家仆簇拥下驻足在此,抬头看着匾额。
房俊走到近处,正巧那白衫青年回头,两人目光对视。
却是杜如晦的次子、太子李承乾的发小杜荷。
两人都是略显错愕,没料到这么巧。
迟疑过后,杜荷首先露出笑脸,笑问道:“二郎可是前往魏王殿下处赴宴?”
房俊颔首,奇道:“杜少亦是前来赴宴?”
不怪他觉得疑惑。
杜荷是太子李承乾的忠实拥趸,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为了李承乾的储君之位甚至打算跟着一起造反。而历史上,正是这位与自己的前身房遗爱被人诬告谋逆,牵连李承乾丢了太子之位,被李二陛下废黜,由此可见杜荷与李承乾的关系甚是亲密,天下皆知。
魏王李泰曾长期与太子李承乾争斗储君之位,势同水火,李承乾的忠实马仔杜荷与魏王李泰更是毫无交集,是非常明确的对立状态,怎地会来参加魏王李泰的酒宴?
闻言,杜荷一脸不爽。
大大咧咧说道:“是殿下要某前来,说是魏王之藩在即,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往种种要一笑泯恩仇……其实纯粹多此一举,那魏王何等心性?最是睚眦必报的小人,现在被皇帝逼着前往吴越之地,千般手段不得施展,是以才会乖乖的对殿下表示臣服。可若是一旦得到机会,第一个试图占据殿下储君之位者,必是魏王无疑!与他和解,无异于痴人说梦,殿下实在太过妇人之仁……”
房俊笑了笑,不说话。
妇人之仁?这才是李承乾得到李二陛下重新认可的最重要原因,正是李承乾的优柔寡断,令李二陛下相信他继位之后必然能善待兄弟手足,不至于重演当年玄武门之惨祸。
这个杜荷是有几分义气的,但是脑子一根筋,比他还像棒槌……
对杜荷的言语不置可否,等他发了一顿牢骚,房俊笑问道:“不若一起同行如何?”
杜荷欣然道:“自当如此,请。”
他对房俊的观感不错。
无论是当初骊山溪畔的“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我有几人”,还是后来在李承乾最危机的时候出谋划策,都显示出房俊此人非是两面三刀的小人,更不是落井下石的伪君子。
两人并肩而行,家仆家将跟随在后。
杜荷对此地看来甚是熟悉,因此口若悬河的沿路为房俊讲解,充当了导游的角色。他从山门一侧的一块北魏时期书法家郑道昭的石碑说到落霞寺在被隋文帝作为避暑之地的光辉历史,又讲到隋文帝于此造舍利塔,总而言之,每一处殿阁的历史仿佛都刻画在他的脑海中,一段段典故信手拈来,那份从容儒雅看得房俊直咂舌。
这位杜二少竟仿佛前世就是落霞寺的和尚似的,这地上的某一块砖都能说出典故来!这一刻的杜荷仿若文豪大儒附体,那里还有半点浮躁愚顽?
人有千面,再是无能的人,亦有可取之处……
两人边走边聊,不远处的山皮上起初还只是窥见红艳艳的花林一角,待到转过一片屋角,顺着山路行了几步,绕过一处楼宇,眼前陡然出现一片粉红色的海洋,那红色放佛忽然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使人仿佛置身于一片红色的天地中……
一棵棵桃树就像一位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婀娜千姿娇楚动人,让人不由得从心里产生怜悯之情。桃树很矮,但枝絮四面铺展,缀满了花蕾。桃花的颜色是粉红色的,一朵朵、一枝枝、一簇簇、一团团,眩人眼目惊心动魄。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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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人间胜境,即便是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的房俊亦不得不为之惊艳……
杜荷充分展现了一个优秀导游的素质,指着这片广袤的桃林介绍道:“此片桃林乃是高祖皇帝在位之时所栽种,当时并未多想,只因此处树木稀少多是荒草砂砾,难免不美。谁又想到会成长为今日之胜景?现在时节略早,尚有许多桃树未曾开花,若是再等上几天,所有的桃树全都盛开,春风拂过,落英缤纷,漫山遍野全都是文人骚客,也不知给这落霞寺留下多少香火钱和墨宝题诗。”
房俊暗暗点头,现在大唐愈发繁荣,国内稳定,盛世气象,文人墨客玩弄笔墨便成为潮流,促使更多的富足之辈附庸风雅,渐渐引领了文风的盛行。
四下瞅了瞅,房俊饶有兴致的说道:“你可是还少说了一样,落霞寺的主持方丈可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你看这后山这么多桃林,每年收获的桃子便也必然是落霞寺一大进项。就算一斤桃子五文钱,你算算这么多桃树得有多少斤桃子,得卖多少钱……”
“呃,这个……”
杜荷被噎住了,有些跟不上房俊的思维。香客来进香,布施一些香油钱那是理所应当,亦是天下寺庙道馆最大的营生,文人骚客的墨宝题诗能够让寺庙的名气大增,这都是无可厚非之事。但是若依照房俊的说法,幻想一下漫山遍野的光头和尚采摘桃子去卖钱……
这太过违和。
不过杜荷也非是循规蹈矩的书呆子,只是略微愣神,想象这光头和尚买桃子,顿时忍俊不禁,笑得弯下腰来,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房俊不禁无语,这小子笑点也太低了……
沿途路人很是诧异的看着蹲在路中间狂笑不已的杜荷,惊奇不已,心说这人莫非是个疯子?不知有何好笑之事,能笑成这样!
房俊一头黑线,很想躲在一边,告诉来往的行人“咱不认识他”。忍不住怒道:“赶紧的站起来,忒丢人了!”
杜荷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捂着肚子艰难的站起来,喘着气说道:“房二郎你也太缺德了,有这么编排和尚的么?别人都是来赏花踏春,陶冶情操,你偏要算这桃林的收成,简直就是庸俗不堪,不愧是名震关中的财神爷!”
房俊没好气的翻个白眼,陶冶个屁的情操,有本事你让和尚不卖桃子啊?
两人说说笑笑,沿着山路进了桃林。
正如杜荷所说,这桃花林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花苞仍未绽放,绕是如此,那种粉艳艳的红色如烟似雾,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这一路也遇上了不少人,虽有男有女,女的却多半不是良家,个个大胆地往人脸上直瞅,眼神中颇带挑逗之意。唐朝人诗酒风流,最是喜欢带着名妓在优美的景致里游玩享乐……
杜荷是名副其实的小白脸,打扮得又是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年少多金,最是受那些窑姐儿名妓的欢迎。房俊的长相和打扮都差了一些,却没人敢因为那一身随意的直缀便心存轻视,那一股厚重内敛的气质,比之杜荷更加夺目。
加之两人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家将家仆,一看便是身份显赫之辈。故此,一路行来不知多少收获了多少注目礼,不少窑姐儿名妓更是秋波频送,暗示不断。
房俊固然不假辞色,杜荷亦是心高气傲,寻常往来都是京中排得上号的名妓,岂会看得上这等庸脂俗粉?
两人走得有些累,房俊不耐烦道:“这魏王殿下设宴之处,还有多远?”
杜荷抬手指着半山处掩映在桃树林里一座楼宇:“便是那里。”
房俊遥遥望去,足足还有上千米远,心底便有些后悔。虽说自己在府里也每天坚持锻炼,这点路途还不在话下,但心里本来是敷衍的心态,现在又要走这么远路,难免觉得早知如此不如留在府里睡大觉也好……
只是已然到了此处,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山路蜿蜒,虽然并不崎岖,但曲折委婉,将桃林各处胜景一一光顾。
忽然一道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
“光天化日之下,便调戏良家妇女,你眼里还有王法么?”
语音清脆,只是语气高亢,隐隐有些愤怒。
房俊微微皱眉,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心中暗暗奇怪:还有人敢招惹她?
转过一处拐弯,眼前的桃林环绕中有一处八角凉亭,一个妙龄少女正站在凉亭内,俏脸带着惊慌焦急。她身穿沉香色水纬罗襦衫,下着一条白碾光绢裙,头上戴着一方纱罗花饰斤,清纯秀美,氤氲着一股淡淡的娇柔委婉。她身前有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几个白瓷碟,里头是蜜饯果子,各有一个小厮立在旁边服侍。两个护卫模样的汉子则是守在凉亭前头,怒目圆瞪,一副闲人莫入的架势。
房俊瞅了一眼,便认出凉亭中的少女正是那日青龙寺内跌倒在自己怀里的谢家女眷……
而在凉亭前面,两个衣饰华丽的青年面沉似水,身后跟着一大群家仆,与亭中少女对峙。
两个青年的对面,却是一个容颜绝美的美少女,正是高阳公主……
这丫头一身常服,银红色蜀绣吉祥如意纹样的对襟小褂,底下着一条云纹羊皮金延边挑着金线的裙子,光洁的额头上戴着一个玛瑙串成的珠串,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沉得和下雨天前的乌云似的,秀眸狠狠瞪着为首的一个青年。
一群侍女侍卫簇拥在她身后。
便听到为首那青年呵呵笑着说道:“哎呦,表妹你这罪名可实在太大,表哥我生受不起。话说表妹不是要成亲了么?大姑娘就得有个大姑娘的样子,要成亲了还到处乱跑,这可不是贤惠之相。尤其这落霞寺风景秀丽,多少青年俊彦流连此处,若是传出表妹什么不好听的名声,那房二岂不气死?不过表妹大可放心,若是那房二不要你了,尽可嫁给表哥便是,表哥一定对表妹你爱护有加,呵护备至,啊哈哈哈……”
这人语气极其轻佻,言语更是大胆。
房俊有些吃惊,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调戏公主,胆子大的没边儿了都!
便问身边的杜荷道:“这人谁呀?”
杜荷乐不可支,幸灾乐祸的说道:“申国公高士廉的长孙,东阳公主驸马高履行的长子,高岭。高阳公主既是高岭的姨母,又是他的表妹,人家可是真正的亲戚。”
房俊无语,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高士廉是长孙皇后的舅舅,李二陛下的舅丈人,高士廉的长子高履行便是李二陛下的妻弟、小舅子,高履行的儿子跟李二陛下的闺女是同辈。可是李二陛下将自己的闺女东阳公主下嫁于高履行,辈分就乱了。高履行成了李二陛下的女婿,高阳公主也变成了高履行的小姨子,高履行的儿子高岭自然要管高阳公主叫一声姨母……
房俊脑筋乱糟糟的,好不容易捋顺了关系。
高阳公主作为高岭的姨母,高岭的言辞便极为不妥,哪里有人敢跟自己的姨母如此放肆?可同时高阳公主亦是高岭的表妹,表哥跟表妹调笑几句,又实在不当大事……
当然,任何一种关系,都有远近亲疏之分。
东阳公主未与高履行成亲之前,高阳公主是高岭的表妹,怎么说话都行。但东阳公主是高岭的亲娘,高阳公主可就是高岭的亲姨母,这番话无论如何都是大逆不道。
房俊吃惊道:“这人没脑子么?怎敢说出这样的话?高履行还不得把他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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