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师迎着朝霞浩浩荡荡的驶出了长江口。
不过并未直接杨帆南下,而是在海面上拐了一个弯,绕过长江口淤积出来的后来用以流放犯人的胡逗洲,来到长江南岸的如東县。
寻了一处僻静的海湾,房俊传下令去,船队再次修整十日。但凡居住在附近的兵卒可在十日之内往返者,领钱五百文,米五十斤,可自行返家。船队十日之后拔锚南下,若是不能及时归队者,按逃兵处置。
水师上下都被大总管的脑洞大开吓傻了。
府兵征调,是有从军周期的,在这个周期之内,任何兵卒将官都不得擅自离开军营,否则便是有违军纪的大罪。皇家水师的兵制乃是天下独一份的征募兵,不在府兵军制之内,服役的年限是三年,同样在三年之内不得离开军营,除非战死或者意外殒殁,可将尸体送回原籍……
刘仁愿这般胆大妄为的性子都脑门儿冒汗,劝阻道:“大总管,这是为何?此乃大罪啊!”
哪个皇帝都怕手底下人造反,所以都严格管制军营。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是若能纠集起在职的军人啸众哗变,则难免地方动荡。
房俊解释道:“船上不是有俩阿拉伯人么?他们想要买震天雷,本侯得等着陛下的旨意,所以暂时不能南下远航,等到了陛下的旨意再走不迟。”
反正现在的战船已经不需要依靠季风远航,早一天吃一天没区别。
刘仁愿急道:“末将说的不是这个,为何给兵卒放假?若是朝廷追究起来,可是大罪!”
房俊叹了口气,指了指岸上那连片的盐碱地:“咱们水师里的兵卒,除了从关中带来的各家的家将部曲之外,大多都是这附近的人家。沿海一带土地贫瘠,所产不多,即便多是煮盐为生,却又遭受世家豪族的盘剥,各个一贫如洗。现在的好儿郎,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愿意来当兵?还一当就是三年!给大伙发点钱发点粮食,送回家去也能抵得上一些日子,或许这点东西就是一大家子活下去的希望。”
现在的“靠海吃海”可没有后世那么惬意,船舶落后,网具简陋,就算大海里鱼虾成群,实际上出海劳作一天的渔民,也没有多少渔获。
盐碱地不能种粮食,煮盐又被世家豪族把持,所以沿海的居民比之内陆要苦得多难得多。
刘仁愿心里一愣,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是雕阴大族出身,自然对于兵卒的困难做不到感同身受,兀自说道:“可是这是大罪啊……”
房俊反问:“会杀头不?”
“呃……”刘仁愿噎了一下:“这个自然不至于,但是……”
“还有什么但是的?本侯身上这罪名,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比这个罪名小?只要不能杀头,随他们的便。”
房俊大大咧咧一挥手,很是霸气。
刘仁愿没话说了。
这位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破罐子破摔了已经……
房俊又想起一事,将薛仁贵叫了过来:“嫂子快到了吧?给你也放个假,回华亭镇去裴行俭哪里支取十贯铜钱,一定要好生安顿嫂子。一个女人能在爷们儿最落魄的时候不离不弃,能陪着你吃苦,激励你上进的斗志,应该爷们儿去珍惜,哪怕宠上天亦不为过!”
薛仁贵心底感动,脚下却迟疑:“这……”
他亦是知道麾下的兵将擅离军营,房俊可是要遭受处罚的。
房俊瞪眼道:“说了没事就没事,放一百个人,那帮家伙没心思盯着本侯这点小事。快去快回,若是耽误了启程的时间,休怪本侯将你划入逃兵的名册!”
“诺!”
薛仁贵再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
房俊堂堂一路总管、当朝侯爵、帝王之婿,能够称呼他薛仁贵的妻子一声“嫂子”,这是何等的情谊?咱薛仁贵亦是堂堂男儿汉,若是再多虚言反倒虚伪矫情了。此恩记在心头,以后不论荣华富贵还是落魄潦倒,咱就跟着大总管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船尾处,尉迟宝琪和刘仁轨正跟着田运来学习撒网。
撒网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学问。
首先要力气大,这时候可没有后世的尼龙线,都是麻绳,遇水浸泡之后愈发沉重,想要将渔网撒出去犹如天女散花一般达到笼罩最大程度的海面,既要有大力气,更要有技巧。
尉迟宝琪第一下就将一块渔网如同石头一般丢进海水里,“咕咚”一声沉了底,能捞上来了锤子?不过慢慢的几次实验之后,手法渐渐熟练效果也越来越好。
他与刘仁轨都是力大无穷,田运来吱牙咧嘴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撒出去的渔网,在他俩手里跟面筋儿一样轻松。
看这薛仁贵跳下战船撑着一条小舟沿着长江水道溯流而上,房俊便和刘仁愿踱着方步来到船尾。
甲板上已经有了杂七杂八的渔获,而且随着尉迟宝琪和刘仁轨兴致勃勃技术也越来越好,渔获越来越多。这年头捕鱼不易,单单网具的简陋落后就闲置了渔业的发展。
就比如眼下这片海域正是后世中國四大漁場之一的吕四浴场,渔业资源丰富,可生活在这片沿海地带的渔民,却常常吃不饱饭……
果然科学技术就代表着生产力!
没有科学技术支撑,人们就只能生活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
最后这一网足有三四百斤,刘仁轨个尉迟宝琪光着膀子将网兜拽上来,两条膀子上的腱子肉坟起,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晕,这要是放在后世拍张照片传上网,妥妥的网红,圈粉无数。
周边的兵卒皆知这一网的分量,齐齐的喝一声彩,田运来屁颠儿屁颠儿的在甲板上把绳扣解开,一大堆银光闪闪的带鱼就掉在甲板上如同黄鳝一样扭曲着身子准备跑路。七八只硕大的螃蟹,还有好几只墨斗鱼还在不停地吐墨汁,房俊早已回到舱里的厨房拿来盆子,捡了一盆子扇贝,又捡了两条宽窄合适的带鱼,准备炸鱼排吃。
鱼排怎么做?
这个东西是外国人传来的,基本不用做,复杂了他也不会!就是把海鱼肉剔下来,保证无刺无骨之后,用重物轻砸,把鱼肉的纤维全敲断,然后裹上鸡蛋和面粉就下油锅……
然后就等着表面稍微一见淡黄就捞出,这个不能耽误,油温很高,出锅之后它还会加深颜色,如果金黄再捞出,过一会儿就焦黄了。
跟软炸里脊、溜肉段一个作法,只不过更简单。
刘仁轨光着膀子进了厨房,顿时吓了一跳,这作料也太齐全了!什么葱蒜姜、胡椒、花椒、酱油、醋、韭菜花、芥末、藠头、辣蓼……
刘仁轨看得目瞪口呆,恐怕皇帝陛下的御膳房也不过如此了吧?素闻这位大总管是个吃货,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闲着的时候就会琢磨各种各样的吃食,烹制出来的美味乃是天下一绝。
房俊正在厨房里忙碌,鱼排要炸,扇贝和螃蟹倒是简单只需要清水煮一下加点盐巴就行,还有半尺长的大虾,最省力的做法代表着最纯粹的原味。可是这些东西还是要用清水仔细的洗干净,几条黄花鱼要好生整治一番才能有味道,刘仁轨的大块头在厨房里杵着,东看西看的碍事,房俊便瞪眼道:“要不你来做?”
刘仁轨赶紧摇头:“不会。”
开玩笑,天底下也只有你这个奇葩侯爷喜欢下厨房,连厨子都给撵出去了,没听过“君子远庖厨”么?哦,差点忘了,这位可是跟君子没啥关系……
“不会就滚蛋!吃吃吃,就知道吃,还能会点什么?”
房俊骂了一句。
刘仁轨嘿嘿一笑,转身走了出去,顺手摸了一块刚刚炸好的鱼排。骂就骂呗,能吃到以为侯爵亲手下厨整治的饭菜,也算是福气了。
房俊怒道:“不洗手就吃,吃死你!”
刘仁轨吓了一跳,赶紧将鱼排塞进嘴里,可是这鱼排刚刚出锅,油温两百多度,烫得刘仁轨一伸舌头一张嘴又给吐了出来,差点烫得一嘴泡……
厨子的活计被侯爷给抢了,只好打打下手,拽出一张饭桌放在甲板上,摆上碗筷,又听从房俊的吩咐在舱底捧出一摊子白葡萄酒,在厨房的角落里抓了一把硝石弄了一些冰块,砸碎,装在一个盆子里。
蒸熟的螃蟹大虾扇贝,炸得金黄的鱼排,炖的汤白肉嫩的黄花鱼,佐以冰镇白葡萄酒,夕阳温煦的光芒散发着金黄,大海,清风,湛蓝的天空,这特么就是生活!
刘仁愿畅饮了一杯冰凉的葡萄酒,缓缓嘘出一口气,眯着眼睛惬意的赞叹:“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可惜老薛无福享受啊,非得赶着去见娘们儿!”
这段时间薛仁贵融入集体的速度很快,本身有本事,又会做人,人缘不是一般的好,与那个被赶走的郭待封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房俊哼了一声:“你懂个屁!人家现在搂着老婆郎情妾意,不知道多么风流快活?你个光杆子羡慕嫉妒吧!”
侯爵大人开启了毒舌模式。
这把刘仁愿给郁闷得……
谁不想搂着粉嫩嫩的小美人儿每晚做些爱做的事情?
可是家里前些时日给捎来一封书信,说是在当地给相中了一门亲事,让他抽个空回去一趟把亲给结了。毕竟这么大岁数了,也该传宗接代了。
谁知正赶上房俊一连串的搞事情,一点空儿都没有,刘仁愿有什么法子?甭说回去成亲,就算是这辈子打光棍,也不能这个时候抛开房俊啊!
刘仁愿果断岔开话题:“聿明家的大少爷呢?”
房俊将一只剥了壳的大虾蘸了酱油、醋等调料调制的酱料塞进嘴里,用手指指了指天上。
刘仁愿抬头,便见到一个洁白的身影正像只大鸟一样从一根桅杆的顶端轻飘飘的蹦到另一根桅杆上,然后上上下下的观察着升降风帆的绳结……
“他这是干啥呢?”刘仁愿有些不可思议。
“这人有强迫症,遇见不懂的东西就非得要研究明白了不可,不然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房俊随意说道。
刘仁愿有些同情:“这是病啊,得治!”
……
房俊无语,这个梗是什么被这家伙给学去的呢?
临近的战船上兵卒羡慕的望着这边,口水哗啦啦的直流。可是没办法,人家全都是水师的长官,在军之中再是和蔼可亲的长官也得讲究上下尊卑,这本就是一个等级最是森严的地方。
聿明雷终于看明白了船帆当中的玄妙,洗了手,翩然而至。
这货似乎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都能保持这种玉树临风的飒爽气质,干净整洁的衣袍以白色为主,即便在桅杆飞来飞去半天,依旧不染半点污垢。
这就是强迫症的一种表现。
正如刘仁愿说的那样,这是病,得治……
聿明雷喝了口酒,看了看手里的玻璃高脚杯,赞道:“这种玻璃杯很好,很适合这种浅酌慢饮,很有意境情趣,若是喝那种红色的果酒会更好,酒水艳丽,琉璃剔透,别有风致。”
房俊不知说什么好了。
若是论起对于生活的享受,这位比自己强的太多。自己只是一味追求舒适,怎么舒服怎么来,相比起来人家聿明雷才是真正的贵族,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种高脚杯和红酒是绝配……
当然,也或许是自己见识过的太多,这个时代根本满足于自己对于高端新奇事物的享受。生产力太落后了,哪怕后世一个普通的小城市也比大唐所有的地方都更有趣。对于在二十一世纪吃过走过看过的现代人来说,唐朝的这点东西实在是不够看,基本没有吸引力。
房俊觉得自己现在在精神层面已经升华了。
物质享受已然不抱希望,那就只有被动的转向更高层次的精神享受。
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民族、这个国度所固有的历史轨迹,就是一种最大的精神享受……
“那两个阿拉伯人呢?”
房俊突然想起那两个家伙来,好像自从船队到了这里,就没见到人了。
刘仁愿指着旁边的一艘战船:“那个小猴子害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的躲在船舱里伤心,他的那些仆人都吓坏了,正哄着呢。”
刘仁轨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看上谁家姑娘了?”
刘仁愿瞄了聿明雷一眼。
聿明雷奇道:“看我干嘛?”
紧接着反应过来,瞪眼道:“娘咧!不会是看上雪儿了吧?”
怪不得那天在码头上,就觉得那个小胡人盯着自家妹子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居然打着这等龌蹉心思!
聿明雷大怒,起身就要去收拾一顿惦记自己妹子的王八蛋……
房俊大汗,赶紧拉住聿明雷:“人家只是想想而已,至于的么?再者说了,那小侯赛因是个阿拉伯人,这次回到麦地那,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来大唐了,这简直就是生离死别,心中的女神今生再无相见之日,那是一种怎样扼腕叹息的遗憾?这说明人家起码是个重情重义的。”
这聿明家的基因难道是有什么问题?
一个两个的全都是暴力狂,总是想着用拳头解决问题。
不过谁叫人家拳头硬呢,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那就全都不是问题……
聿明雷怒道:“想想也不行!一个茹毛饮血的蛮夷,居然也敢觊觎我聿明家的姑娘,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待某去将这帮蛮夷统统杀了,省得麻烦!”
房俊一脸黑线……
赶紧死死的拽着聿明雷,翻着白眼说道:“兄台,蛮夷也不都是茹毛饮血的好吧?人家阿拉伯人的文明也不咱们差多少,这个小侯赛因的老子也是一方诸侯,身份不差的!”
一旁的刘仁轨刘仁愿都看傻了眼。
平素这个温润如玉丰神俊朗的聿明公子,居然还是一个性烈如火的暴脾气?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房俊好说歹说,最后好不容易打消了聿明雷要将阿拉伯人统统宰掉的想法。
只是兀自恼怒,愤愤然道:“该死的胡人,居然败坏小妹的名节!”
房俊脑仁疼。
人家喜欢你妹子,就是败坏了你妹子的名节?
一千五百年的代沟,果然是太过巨大,即便房俊穿越已久,对于眼下的社会风气习俗依然不能全盘接受。都说大唐风气开放,但是与二十一世纪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若是喜欢你妹子你就要将人宰掉,就算很大的因素是你看不起的胡人,但是等你穿越到了二十一世纪,人家赞你老婆一句很漂亮,甚至搂着你老婆跳一支舞,你岂不是要当一回血手人屠?
杀不过来啊……
聿明雷喝着酒,瞄了房俊一眼,霸气的说道:“既然你拦着,那么我妹子以后若是没有好人家要,你就得负责!”
“噗!”
“噗!”
刘仁轨和刘仁愿齐齐的将口中酒水喷出,幸好他们反应算快,没有直接喷到对面的房俊脸上。
可房俊的脸色已然涨红。
“凭啥?”房俊简直理解不能。
还带这样的?
聿明雷悠悠道:“事情因你而起,是你将这个小猴子胡人招来的,又是因为你他才跟我妹子见了面,我妹子的名节有损,自然就要你来负责,有问题?”
房俊呆了半晌,一推聿明雷:“算我的错,你去杀,现在就去,统统宰掉,本侯保证不拦着。有刀子没?本侯把宝刀借给你,吹毛断发沾血无痕,绝对一等一的的杀人利器!”
开什么玩笑呢!
就你家那个暴力妹,白给也不要啊!
那丫头模样身段儿倒是不错,虽然发育得晚了点,但是馒头有馒头的优点,包子有包子的特色,时不时的换换口味也是成功人士的表现之一……
可是动不动就拳头,就威胁着要揍人,我得有多贱才找那么一个姑奶奶回家受虐?
关键我还打不过她……
谁知聿明雷还不急了,优哉游哉的啃着螃蟹喝着小酒,跟刘仁轨谈论起刀法来,什么出刀的角度用力的技巧运气的路径,说得头头是道。聿明家学究天人,对于人体潜力的发掘最是精湛,将刘仁轨和刘仁愿两个夯货唬得一愣一愣,一个斟酒一个剥螃蟹壳,侍候的那叫一个周到。
房俊忍不住,催问道:“那啥,聿明兄,你刚刚开玩笑的吧?”
聿明雷瞅了他一眼:“你看我想开玩笑?”
房俊急了:“不是……不带这样的啊!你们家闺女嫁不出去了还是怎地,还能这样讹人不成?”
聿明雷嘿嘿一笑:“您甭跟我说,我的妹子啥性子,我最清楚。她若是看不上你,你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没用;她若是看上了你,你想不娶还真不行!”
“我曰!还就不信了,她能强绑了我拜堂不成?”
“拿到不至于,不过我那小妹占有欲很强,她得不到的东西,就要给毁掉,绝不留给别人。小时候我和她一起去树上掏鸟蛋,她掏不到,就跟我要,我不给,她就发火,将所有的鸟蛋全都捏碎了……”
房俊胯下一凉。
就连刘仁轨和刘仁愿都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夹紧双腿。
那小丫头看上去秀气漂亮,虽然泼辣难缠了一点,却不至于这般狠毒吧?
蛋蛋而已啊,人家不给你,你就给捏碎了……
两人望向房俊,一脸同情。
大总管,吉人天相吧,末将帮不了你……
*****
李二陛下回太极殿召开了一次朝会,一回头就又躲到了昆明池。这一次倒不是说依旧为了避暑,而是为了避人,房俊这个小王八蛋一夜之间将顾氏满门抄斩,算是捅了马蜂窝,几乎朝中所有的带有世家门阀背景的大臣统统上书弹劾,奏章雪片一样飞来,比之前次朝臣弹劾房俊时的规模岂止大了一倍?
这小子是真的能惹麻烦……
不过对于震慑天下士族也的确有效。
别看弹劾起来一个比一个言辞激烈,但是李二陛下相信,最起码在江南一代,现如今真就没人敢对房俊阳奉阴违。弹劾得固然欢实,然而对于房俊的命令谁敢不遵从?
这就是杀鸡儆猴的威力。
李二陛下又是欣慰,又是烦恼。
房俊果然不负朕之期望,在江南折腾得风生水起,一个盐场将绝大多数的江南士族笼络起来,等到市舶司运营,再将海贸紧紧的攥在手里,则江南商业必会焕然一新以朝廷为主导,整合江南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自己心心念念的东征大计,将会有一个稳固的大后方。凭借着江南的物阜民丰,何愁大事不可期?
当然,烦恼也是实打实的……
世家门阀从“顾家惨案”上头感受到了浓重的威胁,若是顾家就这么被剿灭之后“真凶”房俊已然逍遥法外丝毫不得惩处,以后是不是只要有兵权在手的将领,都敢对世家门阀来一次这般的屠戮?
自从九品中正制创立以来,世家门阀便逐渐成为社会的上层、国家的支柱。
只有更迭的朝代,没有湮灭的士族……
他们高高在上,相互勾结、根植乡里,拥有着兴一国灭一国的庞大力量。他们从不在乎皇帝是谁,因为在极端的时候,他们可以轻易的废黜皇帝、另立新帝。
杨广之亡,与其说是亡于反贼之手,不如说是亡于世家门阀之手。无论是逼迫杨广不得不躲在江都的关陇门阀,还是造反作乱杀了杨广的宇文家,亦或是对杨广见死不救的江南士族,哪一个不是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
而他李二能够取太子建成而代之,又怎能离得开关陇门阀的支持、山東世家的默许?
世家之大,足以改朝换代!
所以在他们心中,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怎么能容忍可以随意将他们屠戮的存在?
李二陛下自然不能就这么容许世家门阀对房俊的打压,他因为世家门阀而崛起上位,就更是明晓世家门阀的恐怖威力,对之极为忌惮,消除世家是他心中仅次于东征高句丽的大计。
面对世家门阀的弹劾压迫,李二陛下晓得不能与其正面硬杠,“拖字诀”是最好的办法,对这件事情就是要冷处理。毕竟就算房俊的所作所为触及到了世家门阀的根本,却未直接损害到他们的利益,时间一长,必然有一些世家门阀不够专注,到时候再拉拢几家,打压几家,致使世家门阀不能同气连枝,此事也就渐渐平息了。
看着手里房俊呈递来的奏折,李二陛下甚是欣慰。
这小子混账起来确实让人恨的牙痒痒,但是办事的时候又的确让人放心。
剿灭顾家那叫一个雷厉风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顾家一举剪除,给天下门阀尤其是江南士族强有力的震慑;目的达到之后,察觉形势不妙,立即率领谁是出海,暂避锋芒!
政治智慧大有进步啊……
这个时候大概朝廷召房俊回京的文书也刚刚抵达华亭镇吧?房俊已然出海,自然无法回京,自己便有借口将此事拖延下去,最起码不可能在未查明房俊动机的情况下便贸然剥夺人家的封地。只要华亭镇依旧是房俊的封地,李二陛下就放心大半。
房俊整合江南,依靠的是经济手段,根底就是华亭镇的盐场和市舶司。
至于那个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反倒无足轻重。
依着房俊的行事做派,现如今的沧海道若是不被房俊架空,他李二陛下可以将名字倒着写。
不过那个“制造局”出产的火炮,却是另李二陛下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前几日房俊派人运到京中一门大炮,李二陛下领着工匠在终南山里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开了几炮。那惊天动地的威势,当时就吓得李二陛下面色惨白。
若是贼子有此等神兵利器,只需在长安的城楼上架上几门,对着太极宫一顿狂轰,他这个皇帝哪里还有命在?
不过李二陛下到底是有气魄的,心胸壮志比之那些只会叫嚣什么“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鞑子皇帝强上百倍。就如同当初震天雷问世的时候一样,李二陛下第一反应不是这种威力无穷的武器会威胁到他的统治必须严厉打压不许制造研发,而是在严格管控的同时要加大研发力度,使之性能愈发完美!
他对房俊曾经的那句话深以为然:“臣既然造的出来,就一定会有别人也造的出来。现在刻意打压无异于掩耳盗铃,等到别人造出来,咱们不是还要挨打?”
掩耳盗铃的蠢事,李二陛下不干。
这种威力无穷的武器,就是要加大研发力度,使之越来越先进,越来越厉害。就算哪一天别人也造出来了,也是咱们已经领先了他们几十上百年,照样还是能打得敌人哭爹喊娘!
李二陛下拿起朱笔,在长孙无忌的一道奏折上批了个“准”字,然后让内侍送去门下省用印之后刊发。
奏折之上,赫然是奏请提拔张亮取代房俊担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
船队停驻的第三天,薛仁贵便匆匆赶回。
到了房俊的座船报道,见到房俊放在桌上的一摊子葡萄酿,也不客气,抓起来就“咕嘟咕嘟”将半坛子一口气喝光,放下坛子,对着房俊失了个军礼。
“薛礼向您报道!”
房俊笑呵呵的看着薛仁贵虽然因为匆匆赶路而使得衣衫凌乱,但脸上那股浓浓的春风扑面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小别胜新婚,小薛怎地不多留两天?反正大军要停驻十日的,开拔之前赶回就行。”
一侧正将薛仁贵的名字在名单上打个挑证明已经返回军营的刘仁愿酸溜溜说道:“弟妹与你久别重逢,若是不喂饱了,万一饥渴难耐,一不留神被那些糙汉子趁虚而入,那可就不好了……”
军中汉子,也不讲究什么礼数,时常打趣说些下流的话语彼此取笑。
薛仁贵也不生气,帅气的脸膛哈哈大笑:“某那婆娘最是三贞九烈,那可是当真的名门闺秀,对咱老薛死心塌地,岂能干出那等事?仁愿大哥不必羡慕,您将来的婆娘也定然不差的。只不过找婆娘这种事情很多时候还是得看运气,别看您一表人才勇猛无双,可若是找了个水性杨花的,那也得认命不是?”
这话说的,差点把刘仁愿气死!
可人家薛仁贵说得还真就有道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自己将来的婆娘是个什么样子的品性?大家闺秀多了去了,可也不一定各个都是家教良好,品德贤惠。
水师之中都知道薛仁贵的状况,对他能娶到柳氏如此贤惠的婆娘甚是羡慕。别看刘仁愿说话龌蹉,但是对于那位尚未谋面的柳氏也是钦佩得紧。
和刘仁愿调笑两句,薛仁贵对房俊说道:“末将刚刚在海上碰到了如東县令一行,说是要来拜会大总管。”
房俊奇道:“他来拜会我做什么?”
薛仁贵道:“末将不知,不过人大概已经到了,末将的战船速度快,先他一步。”
正说着,外头便有人高声喊“如東县令”前来拜访。
房俊便命薛仁贵出去迎其入内,他自己安坐不动。不是房俊摆谱,他的官职爵位高出一个县令十条街,若是上下差距不大他自可出去迎接一下,传出去那叫随和亲善,可是地位相差太大,反倒不能太过随意。
片刻,有人踏上甲板,进入到船舱之内。
一个三旬左右的精瘦男子,一身浅绿色的官袍,像是一只大螳螂……
这人大礼参拜:“如東縣令孙承恩,见过侯爷。”
房俊略一拱手,笑道:“免礼免礼,请坐,看茶!”
那孙承恩颇有些局促,捧起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口,便放下不再饮用,坐在那里欲言又止。
房俊颇为好笑,这样的性子也能当官?怕不是得被乡里的积年老吏和土豪劣绅欺负个狠的,太面嫩。当官的可以没有霸气,但是若连一副厚脸皮都没有,那可不成。
这人长得又瘦又黑,跟房俊自己有的一拼……
官袍浆洗得甚是干净,只是脚下的靴子有些破旧,看得出家世并不好。寒门出身的官员么?
房俊若有所思,直言道:“孙县令有话不妨直说,待叙过正事,本侯留您用饭,咱们好生喝上几杯。跟你说,本侯这里可是有最顶级的西域葡萄酿,千金难求的那种。”
孙承恩赶紧谢过,这才看着房俊说道:“素闻侯爷乃是天下敛财第一圣手,在关中之时便有‘财神’之称,到了江南更是点石成金,下官不胜钦佩。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还望侯爷能指点给如東縣一个生财之道,使得如東縣百姓能夠得以温饱,不至于卖儿鬻女,能有一条活路!”
他言辞恳切,两眼望着房俊,充满了期盼。
那眼神就像是面对的事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房俊诧异道:“何至于此?”
如東縣地靠大海,现如今海产丰盛,即便是因为渔船网具的落后导致捕鱼业并不发达,想要以此致富很难,但是每天出海捞几条鱼吃顿饱饭并不困难吧?
还卖儿鬻女?
蒙人的吧……
孙承恩见房俊不信,似乎并未出其所料,苦笑一声,充满了酸涩和愧疚:“下官无能,忝为如东百姓的父母,却不能为所辖之民谋求富足,实在愧对陛下,愧对朝廷,更愧对如东百姓……”
他早有所料,如东地靠海边,怎么可能连顿饭都吃不上?说起来别说别人不信,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如東縣这地方在春秋之前是没有的,只是一片汪洋大海。后来河口的泥沙淤积成沙洲,渐渐的沉积为陆地,这才有人居住,史称为“扶海洲”。
西汉初,为吴王刘濞封地。刘濞“东煮海水为盐”,开淮区煎盐之先河,如东出现第一批“盐丁”。三国时期,江淮为曹吴战争前线,曹操迁徙江淮地区居民,此地方才立县。
然而沙洲淤积多为盐碱之地,不产粮食,民众生活凄苦。
本来尚可出海依靠捕鱼填补家用,换取一些粮食,可是如東縣实在是太穷,此地不产木材,想要造船就得外出购买木材,百姓们买不起……
县里唯有的几条渔船都是破旧的小舢板,出一次海也捞不到几条鱼,再加上今年总有鲛鲨在近海出没,祸害了十几个渔民,再也无人敢于下海捕鱼。
房俊略一沉吟,如东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煮盐为业,发展盐业倒也不失为一个方略。
“孙县令是想本侯替你说话,请朝廷准许如东设立盐场,并且颁发执照?”
华亭镇的盐场让沿海州县尽皆眼红,如東縣如此贫困,想来若是能有一处盐场,县里财政定然大为改观。不仅能一举脱贫,甚至可以一跃而成为苏扬二州沿海的明星县。
谁知孙承恩摇头说道:“侯爷误会下官的意思了。下官厚颜前来,是想求侯爷帮帮如東縣的百姓,给大家指出一条吃饱饭穿暖衣的路子,而非是为了下官的前程。不是下官清高,为了百姓,让下官给您磕头都行,可若是为了自己,下官舔不下脸来求您。再者说,如東縣现如今煮海为盐着十之八九,可都是为世家豪族扛活,不还是照样挨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语,给朝廷扛活与给世家豪族扛活也没什么不同,即便设立的盐场,大头也都要拿走,留给百姓的还能有什么?”
房俊顿时肃然起敬,原本随意的坐姿也正经起来,挺直了腰板,以示尊敬。
这才是好官!
若是房俊开口请朝廷准许如東縣设立盐场,几乎没有问题。毕竟晒盐之法乃是他所创建,谁都得给他这个面子。
但这位孙县令已经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设立盐场,可是令如東縣的GDP突飞猛进,在短时间内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一举超过内陆的一些富裕州县。但是,这对于改善百姓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后世中國GDP排名全球第二,人均收入排名是多少?
七十几名……
孙承恩能不为自己的政绩谋算,只为改善百姓的生活计较,比起后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官员都更要有担当,这样的官员,才能称得上一句“百姓之父母”!
如東縣百姓幸甚!
一旁的刘仁轨、刘仁愿、薛仁贵也对这位貌不惊人的县令肃然起敬。
房俊看着这位大抵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招商引资”的县令,心中打定主意,定然要为如東縣的百姓想出一个发家致富的好法子。即为了那些贫苦的百姓,更为了眼前这位人格高尚的百姓之父母!
只是,用什么法子好呢?10
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
房俊只是稍一沉吟,便说道:“本侯可以让皇家钱庄为贵县百姓提供一笔贷款,按最低利息结算,然后在本侯的江南船厂订购一批新式的渔船。但是有一个要求,孙县令要拿贵县的财政收入做担保,若百姓有赖账或者无力偿还者,即由贵县的财政收入偿还。”
资助一个穷县几百条小渔船,对于房俊的财力来说没什么难度。但是他不想这么直接,有钱人可以做善事也必须做善事,但是也要有个度,善事做得多了,也会成为一种把柄和污点,尤其是在君权至上的古代。
人心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对于帝王来说,无比敏感……
既然如此,不若由此事上实验一种模式,由皇家钱庄放贷、县衙担保、百姓收益的一种新的扶贫模式,类似于宋朝的“青苗法”。
县衙代替国家征税,在上缴税赋的同时会有一部分的截留,这就是县衙一级政府的经费,是财政收入,国家是不会给予县里另外的财政拨款的。
有县衙来担保,可以避免百姓与钱庄之间的扯皮。当然也会出现县衙从中加息获得额外报酬这种不合法的收入,但是与大部分百姓收益这方面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
“青苗法”的好处毋庸置疑,但是他给予县衙一个类似于强制性的“名额”限制,这就变相的将一个好政策变成了土豪劣绅盘剥百姓的手段。
房俊前世就当过官,最是理解“从来没有完美的政策”这句话里的无奈和含义。
再好的政策,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弊端,也会有恶劣之辈从中钻营而谋私利。一项政策的施行过程当中能够做到利大于弊,就是一项好政策,不能因为一些瑕疵的地方,就去抓住缺点从而无限度的攻歼……
改革总是伴随着阵痛,古今皆然。
孙承恩先是一愣,随即狂喜,不过依旧谨慎的问道:“敢问侯爷,不知这贷款的额度……是多少?”
“理论上说,可以是无限度的。但是必须遵从一个原则,那就是自愿。这件事情上,县衙的作用是牵线搭桥并且提供担保,但是本身毫无收益,也不允许有收益,你可明白?”
县衙无收益,但是在政治上有加分,州府看得到,刺史看得到,皇帝也会看得到。若是县衙有了收益,就意味着从中盘剥了百姓,就是大罪。
孙承恩激动得长身而起,没有施行官方的礼节,而是深深的弯腰一揖,衷心敬佩道:“素闻侯爷有天纵之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想出一个造福于万民的好法子,下官衷心敬佩。但是更让下官敬佩的,却是侯爷这颗为了百姓谋福利而殚精竭虑的心思,请受孙某一拜!”
一揖到地。
房俊赶紧起身将孙承恩拉起来,他也是很欣赏这位能够无视自己的政绩亦要为百姓的真正福利谋算的官员,笑着说道:“不仅仅如此,本侯尚有一件捕鱼的利器,请孙县令稍等,本侯这就将图纸画出来,尔可以请吾房家铁厂的工匠帮着打造一批。”
房俊格物之道、奇技淫巧的本事独步天下,就算是再孤陋寡闻的人也会听说过,孙承恩又惊又喜:“下官何德何能,侯爷厚爱了!”
“不是给你的,是给百姓的,希望全天下的渔民都会在此物之上得利。”
房俊说着,命人拿来笔墨,当即写写画画。
图纸看着乱七八糟很复杂,其实说穿了,就是一个滑轮组构成的拔网机。几组滑轮,几个齿轮,组成一个类似于开启城门吊桥的绞盘一样的装置,一个人便可以轻松的转动绞盘,将重达几百斤的渔网拽上船来。
现在的捕鱼业之所以如此落后,渔船的简陋是一个原因,但是更大的原因就是网具的落后。尼龙这种又轻便又坚韧的化工材料房俊造不出来,那就还得依靠麻绳编成的渔网,只是这种渔网结实程度还好说,沾水之后重量大增是最大的弊端,一张大网捕捞渔获,十几个强壮的大汉也未必拽得动……
只要有了这个拔网机,可以轻易的似的一家一户的小规模捕捞作业变得很轻松。守着“吕四浴场”这个天然的聚宝盆,如東縣的百姓若是再吃不饱饭,房俊可能会考虑带着大军将这些人统统杀掉,如此愚蠢,或者也是浪费粮食……
几个人都凑过来看,感觉很是新奇。
刘仁愿摸着下巴疑惑道:“这玩意……怎地好像城门楼上的绞盘?”
薛仁贵也点头道:“真的很像,只是有几处稍微有所不同,但是大体上就是那东西。”
孙承恩显然也是一个领悟力很强的人,看着看着,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奇才!侯爷当真奇才也!此物就如两位将军所言,很想城门楼上的绞盘,两个守城的兵卒转动绞盘就能将重达千斤的吊桥吊起来,何况一张区区几百斤的渔网?”
房俊倒是稍有的谦虚了一下:“不错,此物正是由吊桥的绞盘改进而来,只有几处稍加变动,更适合在渔船上使用。所以,你口中的‘奇才’之赞誉,本侯愧不敢当,此乃前人之创造,本侯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后世的轮船上,用电机带动的拔网机可以将几万斤的渔网拽上船,现在用人力来转动绞盘,可以说只要是在渔网的承受力量范围内,就没有半点问题。
听到房俊自谦,孙承认肃容摇头道:“侯爷此言差矣,绞盘这种东西,老祖宗发明了不知道多少年,无数的人见过、用过,可是有谁想过能将它移植到渔船上,就可以轻松的让一个人拽起几百斤的渔网?侯爷思维敏捷,天下不作第二人想!”
他不仅佩服房俊的才智,更佩服房俊的心胸!
身为大唐一等一的勋贵人家,年纪轻轻凭借自己的才华晋位侯爵,敕封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又是帝王之婿,天下还有何人能比房俊更尊贵、更有锦绣的前程?
可就是这样一个低位高高在上的勋贵子弟,再面对自己这个小小的从七品县令之时,没有一丝一毫的慢待和不屑,自己提出了过分的请求,人家没有撵人,甚至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连续指出两条妙策。
才华可以学习,但是这等为百姓谋福祉的心胸,却是学也学不来!
刘仁愿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孙承恩,颇为意外道:“某还以为孙县令只是一介清流,是个为百姓办事的清官,却不知这拍马溜须阿谀奉承的本事丝毫不弱,失敬失敬。”
孙承恩一翻白眼,毫不犹豫的怼回去:“岂敢当这位将军的夸奖?下官每一句话都是诚心实意,何曾有半分阿谀之词?若是将军觉得下官那句话说的不对,请您指出来。”
刘仁愿愣了一愣,大笑道:“好家伙,这张嘴简直比刀子还利,就算有,某敢说么?哈哈,厉害厉害!”
开什么玩笑,说孙承恩说的不对,岂不就是说房俊做得不够好,当不得夸?
这人口齿伶俐反应敏锐,真的很难想象这个岁数还只是区区一个从七品的县令,不过想来这也与他寒门出身的身世有关。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单单凭借一身才华和一颗为民的心,想要升官也殊为不易。
所以世家才要消除不是说世家没有人才,但是它天然的垄断着权力阶级,挡了太多人才的上进之路。2210
房俊要留孙承恩用饭,这种能够替百姓着想的官员,他很愿意亲近。可孙承恩心里已然火烧火燎,婉拒了房俊的邀请,直言这就回去统计县中有意购买渔船的人家,然后向皇家钱庄请求贷款。
趁热打铁的道理谁都懂,毕竟房俊还顶着个“关中第一纨绔”的名头,据说这位就是个不靠谱的棒槌,今日变现很好,却不代表这位睡一觉之后会不会后悔。
若是那样,孙承恩觉得自己可能会哭死……
房俊也没有多做挽留,嘱咐他一定要百姓自觉自愿,不能用官府的名义强迫百姓借贷。
孙承恩指天发誓,必将严厉监督县中官吏,绝对不是让那个好事变成坏事。
房俊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无论多好的政策,都会有人从中钻营为自己牟利。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能够让这项政策落实到实处,使得大多数的百姓收益,那也就足够了。
想要各级官员胥吏都一心为民克己奉公,那也只能去追寻传说中的乌托邦了……
不过今日注定是个不消停的日子,孙承恩刚走,便有兵卒来报,苏州刺史穆元佐来访……
房俊只得相见。
穆元佐踏上战船,一见到房俊,当即大倒苦水。
房俊也只能尴尬的笑着……
说起来,这位现如今的状况都是被房俊所累。
在房俊上报给皇帝的奏折之上,署了穆元佐的名字,等于将“功劳”分润出去。李二陛下也确实给力,直接给了个九品开国县男的爵位,羡煞旁人!
众所周知,出去开国之时的一干文臣武将之外,现如今想要获得朝廷的爵位可谓难上加难。如同房俊这般年纪轻轻便晋位侯爵者屈指可数,可谓异数之中的异数,况且房俊凭借的可不是简在帝心的圣眷,而是人家实打实的功勋!
穆元佐的这一个九品县男简直就是白捡的,虽然人人都知道内幕,可是照样架不住羡慕嫉妒恨!于是乎,预想之中的暴风雨来了,甚至比想象当中更要猛烈……
不提朝中雪片也似的弹劾奏章,毕竟有皇帝和房玄龄帮着压制,受到的压力还小一些。就连他身边的亲朋好友都一一表示他为了权利进步泯灭人性,对一个簪缨世族大开杀戒。就算顾家谋逆的罪名已经落实,甚至顾家剩余的男丁和女眷在押送到京城之后都未能等到秋后,由三法司会审之后定罪,直接就在西市斩首!可各种诽谤之词依旧如潮而来,将穆元佐的名声诋毁到一文不值……
“侯爷,您可算是害苦了下官!”
穆元佐见了面就是一通抱怨。
上州刺史与开国县侯皆是从三品,大总管权力极大却无品级,属于临时职务,不过房俊尚有一个驸马的身份,穆元佐以示恭敬,便自称下官,其实严格来说是不合适的。
可这位刺史的品格也没有多高尚,节操更没剩多少,否则就算是房俊想要让他背锅,他也完全可以直接上书严明此事与我无关,通政司自然会将这消息传出去,也就没有百官弹劾这码事了。
想要吃鱼,还怕沾腥,说得就是这货……
所以房俊深深鄙视之。
不过有一个听话的苏州刺史很符合房俊的利益,便只有忍受这家伙无耻的嘴脸,言不由衷的劝解道:“穆使君现在固然烦恼缠身,可是您所作的一切,陛下皆看在眼中,记在心上。这巍巍帝国,还不是陛下说了算?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你特么就别在老子这里得了便宜卖乖了,利弊得失早都在心里计算了八百回,没好处的事情你个老狐狸会干?
穆元佐就有些讪讪,转变话题说道:“您这一声不吭的就甩袖子走人,结果陛下的上谕紧接着就来,邀您回京述职。下官没法子,只好追到这里,请侯爷给个指示,这该咋办?”
房俊这才注意穆元佐对自己的称呼由“大总管”变成了“侯爷”,眉头稍稍一皱,问道:“由谁来接任本侯的大总管职位?”
穆元佐一竖大拇指:“侯爷果然是玲珑心肝,下官还没说的,您就猜到了!”
房俊无语,这人也太无耻了吧?
这马屁拍得太没有水准了好不好?
便冷哼一声:“有话快说。”
“是是是,”穆元佐赶紧收起自己谄媚的嘴脸,既然上了房俊的船,那就只能跟着人家一条道走到黑,否则若是半路上被房俊给扔下了,自己那才是里外不是人,亏大了!
“上谕之中只提起了让您回京述职,然后由张亮接任您的大总管职务,其余就没别的了。”
穆元佐对此事并不在意。
只要皇家水师依旧由房俊掌控,华亭镇依旧是房俊的封地,那就足矣。就算张亮当上了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又如何?别人不知道,他穆元佐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房俊老早就将大总管府给架空了,就是镇公署后院的那几件隶属于大总管府的房子,都是建在华亭镇的地界上,只要房俊那天心情不好,大总管府就得老老实实的搬家……
再者说,就算是张亮是位国公,可是在房俊的地头上,你能翻出什么浪花儿来?
房俊就明白了。
穆元佐与其说追上来宣读上谕,还不如说是前来试探他的想法,或者得到一些暗示,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
嗯,很好,很有狗腿子的潜质,值得培养……
他这边欣慰了,可几位武将顿时就炸毛了!
刘仁愿怒瞪双眼:“什么?他张亮何德何能,凭什么就顶了侯爷的大总管职务?奶奶的熊,侯爷,咱这就回去给他王八蛋好看,让他知道这华亭镇到底是谁的地盘!”
席君买正在外边操练士卒,若是他在这里,定然第一个附和刘仁愿,这两位都对房俊忠心耿耿马首是瞻,房俊受了委屈,自然要干回去!
刘仁轨和薛仁贵都是沉稳的,虽然一点不比那两位对房俊的忠心差上哪怕一点,心里也对张亮的继任不以为然,却没有附和刘仁愿的胡闹。
多说无益,有房俊在呢,他说打,咱就打便是了,何须赘言?
穆元佐吓了一跳,我滴个祖宗!你们还嫌事儿少是咋滴?
赶紧说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某临来之前,见过苏都督,苏都督让某带个话给侯爷,说是一切尽在掌握,请侯爷尽管放心去遨游四海,扬我大唐国威与番邦异域,只要有他在,张亮就玩不出花样!”
对于苏定方,刘仁愿是衷心敬服,他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是没问题,这才消停下来。
房俊想了想,说道:“既然朝廷已有安排,吾等只管听从便是。张亮那边不用你去管,自有苏定方应对,倒是华亭镇那边你得多多帮衬,尤其是各地劳工的招募还要多上心,华亭镇的人口太少,发展太慢!若是有事,可直接与裴行俭商议。”
人家穆元佐既然追着来“表忠心”,自己自然要有所交代。
穆元佐眼皮子一跳。
对于别的他没什么意见,房俊麾下能人太多,不提眼前的这几位猛将,苏定方和裴行俭都是能文能武,放出去就是能坐镇一方的强势人物,却都屈居于房俊麾下忠心耿耿,这一点就能看出房俊的御人之道,殊为难得。
唯有房俊所说的“人口太少,发展太慢”这一点,穆元佐不敢苟同。
华亭镇有多大?
满打满算方圆不过百多里,现在已经不下于五万人口,还说“人口太少”?要知道,华亭镇那破地方可是一粒粮食都不产出啊!
至于“发展太慢”,穆元佐已经无力吐槽。
市舶司只要开始运营,将会带来多少就业、多少财富?
江南船厂的船坞里一艘接着一艘的海船铺设龙骨,这得值多少钱?
更别提海边那些令全天下人都眼红的盐场了……
就这您还不满意,您是打算再造一座长安城还是咋滴?21010
穆元佐还带来李二陛下的一封密函,这是他没权利看的,所以恭恭敬敬的从怀中逃出来,双手递给了房俊。望向房俊的眼神也越发多了几分信任和崇敬。
这可是皇帝的密函!
放眼天下,有谁有这个资格能让皇帝御笔亲书,写下密函?
这是身份的象征,这是地位的彰显。
简在帝心!
房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殊荣,他对于皇帝这种生物缺乏这个时代的人们普遍所拥有的敬畏感。连信封上的火漆都没有查验,就这么当着穆元佐的面前新手拆开。
把穆元佐感动得一塌糊涂……
看似不经意的几个小细节,却代表了房俊对他的信任!
别说是不是装的,这种牵涉到皇帝密函的事情,谁敢装,谁担得起那风险?
人家这是将他穆元佐当作自己人啊……
密函中其实没写什么,甚至连让张亮继任大总管职务都没有解释,只是告诉房俊,允许他将震天雷卖给阿拉伯人,但是火药的配方必须严格保密,多少钱也不能卖!另外就是火炮的研发要在最高级别的保密措施之下,继续投入人力物力,加强火炮的威力和射程。
还有就是关中今年的收成不是太好,又不愿加大漕运的数额加重朝廷和百姓的负担,所以要房俊在江南购置一批粮食运到关中。
至于买粮食的钱,没提……
房俊也没有感觉到意外,这种做法,很李二……
心中有数,房俊便让刘仁轨拿来火折子,将密函点燃,烧成灰烬。
又闲聊了一阵,房俊留穆元佐吃饭。穆元佐假模假式的推让一番,故作无奈的答应了。房府佳酿的美名早已传遍大唐,穆元佐以前在长安拜访故旧,曾有幸品尝一回,当时就觉得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只可惜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壶,没喝够。今日侯爷留饭,想必能再尝一回那人间佳酿?
只不过房俊心里很是有些鄙视。
他真心留孙承恩吃饭,人家不干,急着回去替父老乡亲办事,得到一位侯爵的承诺不容易,他得赶紧把承诺落在实处,唯恐房俊事后反悔。
他只是谦让几句让穆元佐吃饭,这货答应了……
所以说人的差距是巨大的,节操这东西,绝对跟钱多钱少官大官小没关系。
不过总算是自己这条线上的,吃顿饭安抚一下也是应该。
穆刺史是没资格享受侯爷亲自下厨这种待遇的,不过房俊也不吝啬于好酒好菜的款待。命厨子整治了一桌海鲜,又在舱底翻出了一摊子六十度的好酒,决定今日要将穆元佐放翻在地。你不是想喝好酒么?
那就喝个够,不喝都不行。
聿明大少爷就像是小学生一样,总是能掐着饭点回家……
这位整天各条船的闲逛,今儿研究船帆,明儿研究震天雷,后儿研究火炮,就像小孩子得到好玩的玩具的一样,每天精神抖擞,乐此不疲。
房俊不得不感叹一声,这孩子真好养……
海鲜都是房俊亲手捕捞的,绝对新鲜,厨子的水准也很是了得,烹煮煎炸炒炖,很是跟着房俊学了几手绝技,一大桌子菜整治得色香味俱全。
六十度的白酒香醇劲道,不是这个年代没有“酒精锻炼”的人们轻易能够享受的。几杯下肚,在座的包括房俊在内,就有些醺醺然。
中国人为什么喜好酒文化?
就是因为酒桌之上无大小,再是地位悬殊的两个人,也能在三杯下肚之后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些平时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借酒盖脸,也就都说出来了……
穆元佐将管帽都给扔了,衣襟敞开,老脸通红,嘴里喷着酒气,双眼迷离的指着房俊说道:“说实话,某有时候很想不通。侯爷您都是侯爵了,又是帝婿,老爹还是当朝宰辅,为啥不在关中好生当您的纨绔子弟,多娶几个美人儿,逍遥自在呢?偏偏要跑到江南来趟这一淌浑水,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房俊瞪眼道:“你懂个屁!人得有理想,得有追求,知道不?要是没理想没追求,跟咸鱼有何区别?”
穆元佐冷笑,这货大抵是真的喝大了,醉眼迷离的看着房俊:“所以您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顾氏满门尽诛?所以您就敢不顾安危亲自带兵出海剿灭海盗?某看不懂,您的追求到底是个啥?”
刘仁愿也在一旁凑趣:“是啊,侯爷,您整天都说什么理想啊追求啊,您说说呗,您的理想是啥?官居一品?封一个国公?还是志在当一个一代权臣?”
这话有些过了,不过谁叫这是在酒桌上呢?反正这年头也没锦衣卫,李二陛下的气量也非是老朱家那帮子没用的子孙可比,就算李二陛下坐在桌上,对这样的酒话也不以为意。
别说是当权臣,就算是酒桌上说要造反,李二陛下都会一笑置之。
当然,私下里你真的偷偷摸摸这么搞,那绝对不行……
房俊打了个酒嗝,想了想,举起了酒杯,大声吟诵道:“小筑渐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尘坐谈兵.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一首绝句,满桌皆惊。
全都惊愕的看着豪气干云的房俊。
房俊拍了拍脑门儿,真的喝大了,怎地脱口就把上辈子最喜欢的诗词给念出来了?
戚爷爷,对不住您咧……
“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刘仁轨举杯,一饮而尽。
“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刘仁愿与薛仁贵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底翻腾的气血,默不作声,举杯痛饮。
“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穆元佐目瞪口呆,呆愣半天,只觉得脑子一热,脱口说道:“壮哉!吾巍巍大唐!壮哉!吾华亭侯!如此壮志雄心,侯爷让吾等情何以堪?请让穆某以附骥尾,追随侯爷,共创一番大业!为陛下贺!”
他举杯饮尽杯中酒。
“为大唐贺!”
再饮一杯。
“为侯爷贺!”
三杯下肚,“噗通”一声倒地钻到桌子底下,呼呼大睡。
聿明雷也举起酒杯,敬房俊道:“这话说的好,颇有一些千古名臣的味道。虽然某观你之行事与千古名臣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就为了这首诗,还是得敬你一杯!”
娘咧!
你会不会说话?
我只是背了首诗而已,谁特么说要当千古名臣了?但凡千古名臣者,哪个不是活着的时候遭受了无数的打击和非议,甚至要喊冤身死,这才得以青史留名、彪炳史册?
范仲淹人品无敌,若不是改革失败后人同情,他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岳飞功业无双,但若不是被昏君奸臣所陷害,会不会有如此无出其右的名气?
张居正堪称历史上第一改革家,可若不是死后被抄家来了个“盖棺定罪”,会得到那么高的评价?
所以说,但凡能够称得上千古名臣并且拥有无与伦比影响力的人物,大多是有缺憾的。缺憾产生美,悲剧才更能让人们所铭记和感动!
房俊可不想自己的生活便成悲剧……
老子是穿越来享受的,现在干的这些事只是一个穿越者所应当承担的历史责任,若是哪天发觉此路不通,定然果断的全身而退!
什么改革,什么大业,去他的娘!
老子只想老婆还热炕头,快快乐乐的做我的纨绔子弟!
若是顺带着能将自己的儿子照样培养成纨绔子弟,那就算是没白活一回!
于是,房俊开始跟聿明雷摆事实讲道理,论美好生活、家庭美满的重要性……
房俊喝得有些大,舌头发硬,却不妨碍他好为人师。
“人呢,得有追求。但是吧,这个追求是在保证人身安全和生活美满的基础之上的,连人身安全都没了,连生活都不能美满了,就说明你的能力还不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何这么说呢?这是依据事物发展规律来决定的!修身才能齐家,齐家才能治国,治国才能平天下!连修身齐家都做不到,何谈治国?更遑论平天下了!所以啊,别看我说的好听,其实心里想的真的没那么伟大……”
聿明雷有些傻眼,和着刚刚您是在唱高调呢?
刘仁愿也有些懵:“可是……侯爷您刚刚的那首诗真的好啊!听得末将热血沸腾的,都有一种马革裹尸、慷慨赴国难的冲动!”
房俊翻个白眼,这不废话么!
戚爷爷的诗,能不好么?
他老人家一辈子牛逼,胜仗打了无数,可是看的过眼的诗句也就这么一首了……
改天再给你们整出一首岳爷爷的词,震死你们!
刘仁轨插言道:“大抵侯爷是有这种天赋的,别人是诗由心生,可侯爷就有本事,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偏偏就能作出这样的诗句来!那个叫王什么的大儒,就是被侯爷差点给搞傻了。”
提起这桩往事,众人深以为然。
王雪庵上门怒怼,房遗爱提笔成诗!
那是怎样的一种潇洒自如,怎样的一种光芒闪耀?
刘仁愿那时候已然进入宫廷禁卫,对于此事自然如雷贯耳,唯有当时困局乡下的薛仁贵和隐士避俗的聿明雷不明所以。刘仁愿便添油加醋,将房俊当日的文豪气概描述一番。
薛仁贵与聿明雷顿时惊为天人!
一般的文人,若是能有一首足以传世的名作,就已经名动天下,妥妥的当时大儒,备受天下读书人的崇敬。毕竟大唐以及之前的儒家文化尚处于使用阶段,填词作诗也算是实用主义的一种,毕竟可以娱乐大众,成为一种流行文化。
况且诗词写得好,也可以当官的。
可房俊一下子写出这么多的优秀诗词,任意一首都是旷古烁今的一代佳作,为何在士林当中的名声反而不显?
按道理,这已经妥妥的是文豪级别的人物了!
刘仁愿愤愤然说道:“还不是那些酸腐之儒嫉贤妒能,他们穷尽一生也未必做得出一首流传于世的佳作,侯爷却是提笔成诗出口成章,焉能不羡慕嫉妒?便以侯爷以往率诞不羁的经历说事儿,千般诋毁,百般打压,这才使得侯爷的诗词虽然传遍天下,但是在士林的地位却并不彰显。”
刘仁轨难得插话:“却也不必忧愤于心,侯爷难道指着那一文不值的文名过日子?况且公道自在人心,他们打压得一时,压不得一世。真金不怕火炼,越是好酒,就越是历久弥香!哪怕侯爷自今以后再无一首诗词问世,千古以降,侯爷也定然当得起一个文豪之名!”
“为侯爷贺!”
“为文豪贺!”
几个人嘻嘻哈哈举杯痛饮,酒至酣处,还分什么上下尊卑?都胡言乱语起来,相互揭短,闹做一团,然后又自爆丑事,众人鄙视……
一顿酒喝得月上中天,方在以全体醉倒而作罢。
*****
“头好痛……”
房俊挣扎着从床榻上做起,宿醉的后果凸显,头痛欲裂,脑袋仿佛要炸裂开一样。
一旁的亲兵部曲赶紧端来温热的醒酒汤。
房俊就着碗喝了,啧啧嘴,味道一般。
心里无比怀念秀玉和郑秀儿两个丫头,每当这个时候,两个小美人就会一个打湿了帕子给自己擦脸,另一个跪坐在自己身后,让自己的后背依偎在一片温软之中,纤纤玉手给自己按摩着头部的学位来舒缓痛苦。
哪里像这两个部曲一样傻愣愣的木桩一样站着?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叹了口气,挥手将两个部曲赶走,看着闹心。
回头又趴在孺子上,像蛆虫一样蠕动几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打算睡一个回笼觉。
门口脚步声响。
聿明雷一身白衣,精神焕发,缓步走了进来。
记得这人昨天是最后倒下的,酒量很厉害。房俊自身的酒量足以碾压百分之九十的酒徒,但是跟这位少爷想必,还是不够看。关键是自己喝得脑袋想要裂开一样,人家睡一觉一点事儿都没有,这让房俊有些不能接受。
差距也太大了吧?
“有事?”心情不好,房俊说话的口气就不怎么客气,
聿明雷粲然一笑,径自坐到椅子上:“来看看你醒了没有,昨天可是最得厉害,胡话连篇了都。”
房俊悚然一惊,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赶紧回想昨天是不是说了上门不该说的。
没办法,作为一个穿越人士,他的秘密实在太多。若是一不留神将自己的穿越身份泄露出去,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这可是个神神鬼鬼横行无忌的年代,世人对于鬼神之说信之不疑,搞不好认为自己就是个借尸还魂的厉鬼,那可就惨了。
要么浸猪笼,要么绑在柱子上烧死……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说没说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只好诈唬聿明雷说道:“警告你哦,本侯昨天说了什么你最好忘得干干净净,不然当心本侯将你杀人灭口!别以为本侯看上去很善良,可是你知道本侯手上染了多少鲜血么?单单牛渚矶一战,死在本侯手下的人命就有上千条,前些时日的顾家两百多条人命,更是将本侯的横刀都染红了!本侯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聿明雷刚刚抓起桌上的温茶给自己斟了一杯喝到嘴里,闻言,“噗”的一声将茶水喷得满地都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腰直不起来……
“呜哈哈……还大魔头?没错,死在你手上的人命的确不少,但是你看那个大魔头会因为杀了几个人而内疚得干嚎了一整晚?你是武将啊,武将干得不就是杀人的活计?要么你杀别人,要么别人杀你,结果杀了人之后却玩妇人之仁的那一套又是怎么回事?”
房俊涨得脸红。
自己昨晚内疚了么?
好吧,就算内疚了,毕竟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命因为自己而死,良心难免受到谴责,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后世的小官僚,书上动辄杀人几十万这种事看得多,但是轮到自己亲手做,实在是不适应,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心理疾病,可惜这个年代没有心理医生,自己也没法接受治疗。
可是干嚎了一整晚怎么可能?
房俊恼羞成怒:“休要胡说八道,定然是你喝醉了出现了幻觉,本侯可是立志要开疆拓土、征服星辰大海的男人,怎么可能杀了几个人就内疚?绝对不可能!”
聿明雷也不与他争辩,重新倒了一杯茶,缓缓呷了一口,悠然说道:“我也杀过人,杀得也不少,杀完之后也会做恶梦,也会内疚,这不丢人。若是杀人之后还能心安理得以此为荣,那才是真正的禽兽。知道聿明家为何避世而居,一心追求无上之天道么?就是因为人世间的勾心斗角龌蹉肮脏早已看得太多,早已看得太透,以及厌倦了。王朝兴灭,朝代更迭,与这浩瀚天地想必,不与时沧海一粟,白驹过隙。很多眼下觉得了不起的大事,等到时过境迁,你再会有来看,却发觉不过是黄粱一梦,微不足道。所以,我们聿明家的追求从来就不在人世间,而是在这浩瀚的天地,辽阔的大海。哪怕不能进窥天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到天地大海的尽头去看一看,也算是不枉此生。”
呦呵,改当哲学家了?
房俊最是看不上聿明家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与洒脱,当即便给聿明雷泼冷水。
他冷笑道:“天地大海的尽头?怕是要阁下失望了,您这辈子都打不成这个心愿,因为天空无穷大,大海更没有尽头!”8910
聿明雷愕然:“怎会没有尽头呢?”
房俊反问:“为什么就一定会有尽头呢?”
“无论世间何物,就算再大,就怎可能没有尽头?”
“那我来问你,若天有尽头,那尽头之外又是何物?若地有穷处,穷处之外又有何物?”
“这个……就没什么东西了吧?”聿明雷瞠目结舌,这个问题他从未思考过。
“没有?那么问题来了,什么也没有也是一种状态,这种状态是不是没有尽头?”
房俊嘴角含笑,得意洋洋。
小样儿,跟哥哥辩论哲学,亦或是宇宙观,你长了几个脑袋?
虐不死你!
聿明雷彻底傻眼……
正如他刚刚所说,若天尽头,那尽头之外是何物?这个“何物”有没有尽头?若是有,“何物”之外的“何物”,有没有尽头?
说来说去,这就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话题。
就如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
房俊对于“虐待”聿明雷也别有成就感,见到这位丰神俊朗智商极高的年青俊彦被自己问得差点噎死,便哈哈大笑着拍着聿明雷的肩膀:“天有没有尽头,我不知道。但是地肯定是没有尽头的,不信,你可以就从此地出发,沿着一个方向呈直线行走,遇山翻山遇水过河,若干年后,你会发现你又回到原点,就站在这里。”
聿明雷一脸懵逼:“这怎么可能?”
房俊笑道:“还是有这么一种可能的。”
聿明雷不愧是“神的侍者”聿明氏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不但智商高,逻辑思维也极其强悍,只是稍一思索,便骇然道:“若是当真如此,岂不是说咱们脚下的大地是个圆球?”
只有在圆球上,才可以沿着一条直线回到原点。
房俊反问:“为什么不可能?天地之间的奥妙无穷无尽,再是如何超出想象的事情都可能存在,若是连这一点质疑一切的精神都没有,何谈进窥无上天道?有的时候,我们的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若是换做旁人听了房俊的话,定然以为这家伙疯了。
可是对于知晓太多世间匪夷所思的自然现象的聿明氏传人来说,是极为认可房俊的话语的。
追求天道,超凡入圣,本就是违逆自然规则的行为,聿明氏最不缺少的就是这种怀疑一切的精神。
不过聿明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岂不是说南辕北辙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浪费了一些时间,终究还是会到达目的地?”
“说的没错,所有嘲笑‘南辕北辙’的人,本身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不也不用怀疑,这一次船队南下,那个田运来会前往阿拉伯,既是为了与阿拉伯展开商贸,亦是为了积累经验。等到他返回华亭镇的时候,本侯的最新型号的海船就会竣工下水,届时,田运来将会率领船队,前往探索世界的旅程。他会沿着一个方向不停的向东航行,然后我们就等着,是否有一天他率领的船队会从西方归来……”
聿明雷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如果那田运来一路向东,结果从西方归来,那么久当真可以证明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这片土地是在一个圆球之上……
我的天!
聿明雷咽了口口水,一把抓住房俊的手臂,双目放光道:“给某留个位置,某要亲自去!”
房俊大汗,就知道会这样!
聿明氏与其说是追求天道,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却渐渐的演化成一群科学狂人,尤其对于自然科学有着病态一般的迷恋,若是偶尔发现一个问题,定然要将其追根到底弄明白了不可。
房俊也正是依靠这一点,成功的将聿明氏骗上自己的船,成为华亭镇免费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士……
正在想着应不应该答应聿明雷的请求,舱外忽然传来一声叫喊:“侯爷!侯爷!如東縣的渔民奉其县令嘱托前来相告,说是海上发现了鲛鲨群!”
房俊精神一震。
就是这玩意祸害了不少沿海的百姓,今日遇到我,定然要为民除害!
招呼了聿明雷一声:“走,大海之上最多这种鲛鲨,都是凶残成性,饿极了连自己的同类都吃!咱们去斗一斗这些祸害百姓的凶手,也让你看看将来的远航将会面对多大的险恶!”
*****
碧蓝的海面上波浪起伏,海鸟自由自在的翱翔,时而在天空俯冲而下,翅膀贴着水面掠过,尖尖的喙便将浮上水面的鱼儿叼走,美餐一顿。
四艘新式盖伦帆船全体出动,刚刚驶出海湾,就发现一些当地渔民的舢板船争先恐后的拼了民的划桨,往海湾里头钻。
一条小舢板上大抵是祖孙三代,壮士的中年赤着两条精壮的膀子飞快的划桨,年青的娃子掌舵,面孔黝黑的老者则在船上又叫又跳,离的太远,也不知道喊些什么。
等到靠近一些,方才听懂那老者的话语。
“水师的兄弟,快转舵,快转舵,前方有鲛鲨群,太凶险了!”
这是一个好心的老者,唯恐水师不知凶险贸然进入那片海域,就算水师的船大,不虞被鲛鲨掀翻,可鲛鲨群疯狂起来,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总之一句话——前方高能,及时规避……
刘仁愿和席君买正光着膀子在船舷出调教八牛弩,都脱去了铠甲,对付鲛鲨甲胄可没用。闻言,刘仁愿将上身探出船舷,大笑着对老者说道:“吾等即是受了侯爷之命前去击杀鲛鲨,为民除害!咱们侯爷还在船上呢,多谢老丈提醒!”
老者一听侯爷在船上,愈发焦急了。
今早临出海之前,县衙里就有人到屯子里问了,谁家想要贷款购买渔船,速速去县衙报名。由县衙作保,皇家钱庄放贷,而为百姓们争取到这个天赐良机的正是皇家水师的那位驸马侯爷!
这样一个为了老百姓着想的好官,可不能葬身鱼腹了啊!
老者在船上又碰又跳,呼喝着不要往前走的话。
房俊听着外头呼呼呵呵,心里好奇,便走了出来。一问之下明白了是怎回事,趴着船舷一看,那老者居然指使孙子转舵,反而跟着水师的战船追了过来,还在声嘶力竭的大喊。
这是个实诚人!
房俊便命令战船降速,派人放根绳子将老者给顺了上来,
一上船,老者就顾不得喘气:“那位是驸马侯爷?”
房俊笑道:“我就是房俊,感谢老丈提醒,只是……”
老者二话不说,对着房俊跪地磕头:“您是菩萨转世,慈悲心肠,老朽在这里替村子里吃不上饭的人家给您磕头!”说着,梆梆绑就在甲板上磕了三个响头。
一艘船对于一个靠海的人家来说,就是一个活命的机会。他家正是有了这条祖传的破舢板,能在天灾人祸的时候吃上一口饱饭,这才给儿子娶了妻,又养了孙子。
屯子里多少人家三十好几还打着光棍呢!
如東縣这鬼地方不长粮食只长草,想要活命,那就得跟大海要饭吃。可是造船要钱啊,如東縣穷得就连县令都只要一套官袍不带补丁,能够穿出去见人。
现在房俊帮着贷款买船,那可就真真的是如東縣的大救星!
磕几个头,毫不为过!
房俊赶紧将老者扶起来:“老丈,您跟我爹年岁差不多了,这般大礼,莫不是要折我的寿数?”
老者一愣急忙摆手:“那不能,那不能!我们整个县都祈祷侯爷您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房俊哈哈一笑:“行了!咱们是水师,咱们的职责就是保卫海疆,保卫百姓!有海盗来犯,咱们要视死如归与敌血战;有鲛鲨来犯,咱们照样要将之斩杀驱逐,保卫海疆平靖!若是明知有祸害百姓的存在却避不敢战,那还是大唐的水师、还是陛下的亲兵么?”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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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兵卒听到房俊的话语,顿时振臂狂呼:“战!”
“战!”
“战!”
房俊豪气干云,“您听听,这就是水师健儿的心声,我们从无畏惧,无论是狡诈的海岛,还是凶悍的鲛鲨!来之能战,战则必胜!”
“必胜!”
“必胜!”
老者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际,消退了几十年的冲动猛地涌了上来,好似又回到那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老朽昔年被前隋征召,跟着来护儿将军东征高句丽,后来又在林士弘帐下打仗,前前后后都是水军,可从来就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水师!既然侯爷豪气冲天,那老朽就陪着侯爷走一遭,只要侯爷别嫌弃老朽年迈,给您添麻烦就行!”
房俊吃了一惊,矮油,这还是位老革?命……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行军打仗更是如此!况且您老这身板儿,可是不小伙子都壮实,本侯求之不得!”
老者大喜,在船舷对着儿孙挥挥手,喊道:“老夫随着侯爷前去击杀鲛鲨,尔等速速回家!”
那儿孙也听话,小舢板乖乖的转舵向着海湾内驶去。
有了老者指路,用不着满大海的去搜索,四艘战船急速航行,向着老者指定的海域前进。
没过片刻,只见海面上一座小山也似的庞然大物浮出水面,紧接着,一道水柱笔直的直冲天际,到了半空才溅落下来,洒落一蓬水雾。
娘咧!
这特么哪里是鲛鲨?
这是鲸鱼啊!
房俊兴奋的大叫:“开过去,开过去,发财了,发财了!”
老者脸都吓白了,赶紧死死的拽住房俊,哭丧着脸说道:“侯爷,那不是鲛鲨,那是比鲛鲨还要凶猛十倍的虎鲸啊!”
房俊挠挠头,看看远处不停跃起落下跃起落下玩得不亦乐乎的鲸鱼,奇道:“虎鲸?屁咧!分明是条蓝鲸好不好?当本侯眼神不好使啊!”
后世水族馆里这玩意多得是,怎么可能是虎鲸?
结果老者迷茫道:“蓝鲸?蓝鲸是个啥,我们都管这种大鱼叫虎鲸,跟老虎一样凶猛,尾巴一掀就能将小船拍碎了,有时候发起狂来,会用嘴巴咬船,有尖利的牙齿,一口下去船就碎了……”
得!
房俊以手抚额,算是明白了,感情这年头的人见到鲸鱼巨大,全都畏惧不已,便将所有的鲸鱼都叫做虎鲸,这跟什么品种的鲸鱼没关系……
若当真是一条虎鲸,房俊或许还会退避三舍,毕竟那玩意性子暴烈,不好收拾。可是蓝鲸长得大性子柔,最是捕猎的好目标啊!
到了嘴边的肉,岂能放过?
房俊指着远处正喷水的鲸鱼:“追上去!”
军令如山,虽然几条战船上的兵卒各个心惊胆颤,却也不敢违抗军令,迅速调整风帆的角度,四艘战船在海面上齐齐的划出一道碗弧的轨迹,向着鲸鱼出没的方向驶去。
老者刚刚还被激得一腔热血沸腾,这时候却是差点尿了,嘴里喋喋不休的劝阻房俊:“侯爷诶,咱不去了成不成?那虎鲸可是海龙王的女婿,是大海里的神仙,什么鱼鳖虾蟹都可着劲儿随着它吃,咱们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招惹得起?您就听老朽的,咱回去好不?这玩意力大无穷,咱们斗不过啊!”
房俊被他缠的没法,一指旁边正兴致盎然观察远处鲸鱼的聿明雷,说道:“肉体凡胎您担心斗不过那鲸鱼,可咱们这里可是有一位半仙呢!您老放心,这位就差最后一步就能白日飞升羽化成仙,眼瞅着就上天了,一条鱼而已,不在话下!”
聿明雷听着房俊胡说八道,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懒得与他计较。
你特么才上天呢……
不过几人也没有嘲笑老者的意思。
在这个受限于科学技术的年代,人们的见识实在是太少,往往很多人一辈子就没离开过自己出生的屯子,临死都不知道自己所在地的县城是个什么摸样的大有人在。
没有见识,就会将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和事物用神化来解释,一次来表达自己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
距离鲸鱼越来愈近,那条鲸鱼丝毫未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依旧在海水里翻腾不休,时不时的浮上水面,喷起一道高高的水柱。
按照房俊所知,这附近应该由一个巨大的鱼群,这条鲸鱼明显是在捕食。它先将海水搅动,使得鱼群受惊,鱼群便会沿着一个方向逃跑,它就张着大嘴等着傻乎乎的鱼儿自投罗网钻进他的嘴里,然后把喝进嘴里的海水喷出来,鱼儿则咽进肚子……
房俊命人将船舱里十几盘用来拴猫的麻绳全都取出来,绑在三枚八牛弩的弩箭尾部。这种麻绳是采用野生的麻制成,先将成熟的麻从野外收割回来,泡在活水里大约五天左右。然后取出,把麻的皮剥下,茎则丢弃不用,麻的皮就是纤维组织,极其坚韧。然后把一条一条的皮去掉阳水,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然后用这样的麻皮纤维一股一股的搓在一起,就成了麻绳。
战船上所用的麻绳皆是最上等的野麻所制,足足有儿童的手臂粗细,这种麻绳本身就已经非常结实,而在遇水之后,会使得内部组织更加紧密,愈发坚韧。
这一盘大概二十米的麻绳,价值就需要七八百钱,要一个三口之家全体上阵一年才能制成这么一条。
还是那句话,水师就是个烧钱的玩意儿,船上船下,就没有一样东西是便宜的……
距离那鲸鱼越来越近,几乎可以看得到它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鲸鱼大抵是吃饱了,也或许是折腾累了,如它刚刚那般搅动海水是非常损耗力气的,此刻正优哉游哉的在海面上漂浮着,不时的将脑袋钻到海水下面鼓泡泡……
这支蓝鲸的体型并不大,长度大概也就十米左右,应当是一支幼崽。这样最好了,幼崽的力量有限,收拾起来也许不会那么困难。如果是一头体型庞大的成年蓝鲸,房俊会果断放弃捕猎计划。
当然,成年的鲸鱼也不会跑到浅海来捕食。
四艘战船呈扇形向它逼近。
刘仁轨手里拿着一柄木锤站在八牛弩后面,单眼瞄着前方露出水面的鲸鱼。
“怎么样,有没有把握射中?”房俊在一旁观看。
老者也熄了劝解的心思,这几位就是胆大包天的,别说是一条鲸鱼,恐怕就是海龙王出来了,也得斗上一斗!
听到房俊的问话,老者插言道:“就算射不中也不关系,这种大鲸其实就是聪明,射它几箭就算不中,它受惊之后轻易绝对不会再出现在这块海域,记性好着呢!”
战船缓缓放慢速度,前方的鲸鱼似乎也发觉了危机的临近,庞大的尾巴在水面拍击一下掀起一阵浪花,就想要潜到海水深处离开。
就在这时,刘仁轨吐气开声,大喝一声:“中!”
手里的木锤猛地砸在八牛弩的机括上。
八牛弩,又称“三弓床弩”,箭矢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铁片为翎,世称“一枪三剑箭”,床弩也可发射“踏橛箭”,发射的时候蔚为壮观,箭支有如标枪,近距离发射可以直接钉入到城墙里面,齐射的时候,成排成行的踏橛箭牢牢地钉入城墙,攻城兵士可以藉此攀缘而上。
而盖伦船上的八牛弩箭矢则是房家铁厂特制的箭簇,有着巨大的倒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寒气逼人。
“嘣!”的一声闷响,强劲的弓弦发出的声音震得人心脏都跟着微微一颤,三支箭矢离弦飞出,带着尾部的麻绳飞射向前方不远处的鲸鱼。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