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刹满不屑的瞥了陈景硕一眼,傲然道:“汉人的兵法有云兵贵神速!范梵志现如今正在交州总管府那边祈求汉人出兵相助,僧伽补罗城内只有他的儿子范镇龙镇守,那小子也定然以为我们长途奔袭定然精疲力尽,会在休整之后才会发动进攻。本成相就偏偏不如他所愿,精疲力尽又如何?两军相争,以正合以奇胜,出其不意才是王道!”
陈景硕闭口不言,眼中却难掩担忧。
这位真腊国的大丞相,实在是刚愎自用的有些过分!你只是学会了汉人的出其不意,可是也不能忽略以逸待劳的优势啊?汉人的兵法博大精深,你以为你读过几天就能成为孙武白起那等名将了?
可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劝服这位在真腊国大权在握的大丞相的……
问题是真腊国王答应了自己,一旦攻陷僧伽补罗城就认命自己为林邑总督,可若是铩羽而归大败亏输,自己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就是头等大事了……
利刹满自觉已然将汉人的兵法融汇贯通,什么《孙子兵法》《尉缭子》自己都已经看过,甚得汉人用兵之精髓,若是对阵汉人或许胜败皆由天定,但是对阵林邑国,那还不是稳胜不败?
这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的长途奔袭,便已经说明了林邑国的军队不堪一击!
瞅了瞅天色,利刹满在滑竿上跺跺脚,命令仆从将滑竿放下,。仆从们赶紧放下滑竿,都暗暗的松了口气,这位大丞相实在是太胖了……
利刹满挺着肥大的肚腩,大步走到象兵阵前,双臂一挥,脸上的肥肉都颤了几颤,大声说道:“儿郎们,林邑国都就在眼前,尔等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冲进僧伽补罗,金银美女随意掳掠,冲吧!”
“嗷嗷嗷”
兵卒们被刺激得士气高涨,大呼着开始发起冲锋!
林邑国可是最富庶的国度,僧伽补罗城内金银无数、美女如云,只要攻破城池,就可随意享受!这些个子矮小、发拳肤黑、身体单薄的真腊兵卒光着脚丫子,手里拎着杂七杂八的刀枪剑戟木棍钩叉,红着眼珠子跃出密林。
象兵则素质高得多,不紧不慢的集合在一处,驱使着大象缓缓的前进。
话说,象兵这种神奇的兵种,冲锋的速度倒是真的有,可是大象很懒,就算是再训练有素,也是跑几步就打死也不跑了……
无数兵卒漫山遍野的发起冲锋,直扑向不远处浓雾之中的僧伽补罗城!
感受着千军万马的雄浑气势,利刹满志得意满:“只是可惜我真腊国的人口太少,不然凭借如此悍勇的兵卒,汉人的军队又哪里是我们的对手?说不得,我们亦可挥军北上,一路打到长安去汉人皇帝的皇宫里坐一坐!汉人女子肤白貌美气质绝佳,想来皇宫之**皇帝享用的妃子更是万里挑一的绝色,若是能将之收入房中,啧啧啧……”
陈景硕鄙夷的看着挺着肥硕的大肚腩不停意淫的利刹满,差点吐出来!
就凭你这点人马,还要跟汉人决一雌雄?
还一路打到长安……
你特么知道长安在哪儿么?
陈景硕对于这个靠着谄媚阿谀深受真腊国王信赖的死胖子极度蔑视,却也不得不甘于人下。谁叫自己当初谋反不成,反而全家被杀不得不只身逃亡,寄人篱下呢……
只能寄希望于象兵攻破僧伽补罗城,覆灭林邑国,否则自己不但林邑国不能待,真腊国也回不去,就得流亡四海了。
漫山遍野的真腊军队很快冲锋到僧伽补罗的城墙前,缓缓慢下步子,等着身后的象兵赶来。各国都有象兵,但是唯有暹罗的象兵可以与真腊的象兵相媲美,余者不足为惧。而真腊军队在长期的战争当中早已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步兵和象兵结合的阵法战术。
象兵终于慢悠悠的赶上来,很快集结在一处。
而大雾之中的僧伽补罗方面也派出军队迎战,影影绰绰的林邑**队隐藏在大雾的后面只看得见漫长的队列以及高声呼喝。
利刹满也骑在一头大象的背上,手里提着超长的铁矛,指挥军队列阵。
象兵居前,步卒在后。
象兵虽然推进速度缓慢,但是大象体型庞大,皮糙肉厚,可以无视林邑**队的弓箭,而且这些大象训练有素,即便是受伤可只是激发出更狂暴的战力,轻易不会因为恐惧而溃散。
大象背上的兵卒只需提防敌人的弓箭,居高临下的用长矛捅刺就好了。步卒则跟在后面,等象兵冲垮了敌人的阵列,便一拥而上结束战斗……
战术很简单,但是很有效。
皮糙肉厚力大无穷的象兵就是驰骋疆场的无敌存在,从两国的交界一路狂飚突进,击碎了一个个林邑国组织起来的防线,攻无不克!
兵卒驱使着大象一直向前!
双方迅速接近,僧伽补罗城就在身后,林邑**队早已退无可退,这里就是决一死战的地方。要么击退侵略者保护家园,要么血洒疆场以死报国!
大雾之中,双方兵卒都看到了敌人的身影!
“杀!”
“杀!”
“杀!”
惊天动地的呼喊在大雾之中陡然响起,就仿佛天上降下的一道道闷雷,刺破了阴暗的天空!
象兵操纵着大象,慢慢的提速,提升冲击力!
大象庞大的身形慢跑起来,四蹄踏在松软的地面一下子就是一个深坑,数百头象兵发起冲锋的阵势惊天动地,就连脚下的大地也隆隆作响不停颤抖!
“轰!”
双方短兵相接!
气势汹汹的两股军队火星撞地球一般撞在一起,然而在下一刻,却是令人称目结舌的场面……
林邑**队奋力前冲悍不畏死,可他们的刀枪剑戟攻击到大象身上却没有说明效果,也能刺破皮肤,也能划出伤口,但仅此而已。
皮糙肉厚的象兵不停的前冲,奋起的四蹄只一下子就能将林邑**卒的身体踩成肉酱,真腊士兵就坐在高高的大象背上,手里的长毛不停的捅刺,捅刺……
就像是海浪撞击在岸边的礁石上,溅起一片血的浪花。
象兵巍然不动,林邑**队死伤一片。
这仗怎么打?
所有的林邑**队都有些发懵,也不知是谁发一声喊:“跑吧……”
军心动摇,兵败如山倒!
几乎只是一瞬间,林邑**队便抛弃了手中的兵器,撒开双腿扭头就跑。不过他们大抵也知道临阵溃逃是要受到军纪处罚的,也不敢回城,绕了一个圈向着僧伽补罗城的南边跑去。
坐在大象背上的利刹满意气风发,着实没料到林邑国最后的一点军队如此不堪一击,当即长矛一指,厉喝道:“追追追,追上去统统杀掉!”
身边的兵卒当即狂追而去。
陈景硕拎着刀砍了几个林邑国兵卒,闻言大叫道:“大丞相,万万不可,速速进城方是上策!”
怎奈利刹满根本听不进去,喝叱道:“休要多言乱我军心,僧伽补罗城只有这不足五千的兵卒,全都在这里了,只要将之杀光,林邑国诺大的国土还不是任由吾等纵横驰骋?若是让其逃走,不知何时再次集结起来还是一个麻烦!你若再敢多言,老子就以细作之罪砍你的脑袋!”
林邑国最后的军队就在这里了,趁机将之彻底消灭,林邑国就如同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少女一样予取予求,如此良机怎能放过?
利刹满双目凶光毕露,狠狠的瞪着陈景硕!
这叛徒,着实可恶!
利刹满打定主意,不断的催促部队追击!
陈景硕差点气个倒仰,大叫道:“大丞相,敌军一触即溃,这不合常理啊!今日大雾视线不好,说不定敌人就在哪里隐藏着埋伏,一时大意就要中了陷阱,那就是一场打败……啊!”
话未说完,陈景硕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截儿矛尖从前胸贯入,直接将他钉在地上!
利刹满坐在象兵背上,上身微微前倾,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手里的长矛将陈景硕捅了个对穿,狠狠骂道:“不知廉耻的叛徒,叽叽呱呱聒噪个没完,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呸!今日你能背叛林邑国,明日就定能背叛真腊!接纳你不过是利用你熟悉林邑国的兵力部署,现在大军已经来到僧伽补罗城下,还要你何用?去死吧!”
言罢,狠狠将长矛抽回。
雪亮的毛尖带起一蓬血水,陈景硕双目睁大,死不瞑目。
可他也不想想,自从他背叛自己的族人开始,还有谁会对他报以信任?一个连自己的祖宗都能抛弃的人,没有资格去跟别人讨要信任……
杀了陈景硕,利刹满带领部队继续追杀林邑国溃兵。
那些溃兵大抵是因为不敢回到城下,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南跑。可是跑了半天,一回头发现身后的真腊象兵穷追不舍,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了,又一扭头一拐弯,不得不跑到僧伽补罗城下寻求救兵。
如此一来,双方就等于在僧伽补罗城下饶了一个弯子……
此时大雾稍微散去,高大的城墙出现在眼前,攻城灭国的宏图伟业使得利刹满热血沸腾。在大象背上挥舞着长矛大声呼喝,命令军队再快一些,就在城下将这些林邑国的溃兵杀掉,然后立即攻城,一鼓作气将林邑国覆灭!
林邑国的溃兵就猬集在城门附近,可城门却紧紧关闭,不放这些溃兵进城。
这是明智之举。
一旦城门开启,溃兵固然可以退回城内,可紧随而来的真腊军队亦能趁势突进城中,那时可就连一星半点的抵抗能力都没有了!
利刹满双目血红,似乎城中无数的金银财宝玉器美女已经在向他招手,大叫道:“杀上去!杀上去!”
真腊士兵面对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也个个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强大的林邑国原来如此不堪一击,看来这次不仅能够立下大功,城中的财富更可以肆意的劫掠一番,发一笔大财!
“杀上去,杀上去!”
真腊军队嗷嗷叫着再一次发起冲锋!
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几乎可以看到林邑国兵卒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犹如末日降临的脸庞!
抢劫和屠杀最是能刺激人类的神经,真蜡军队兴奋莫名,敌人于是害怕、越是惊慌,他们就越是兴奋!最喜欢看着敌人走投无路之前的恐惧崩溃!
眼前这些林邑国军队就是僧伽补罗城最后的军队,只要将之歼灭,诺大的城池就任由掠夺!
大象沉重的脚步发出隆隆的震响,数千军队发起的冲锋令大地为之震颤,接下来的,将会是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
利刹满脸上的肥肉堆起狰狞笑意,手里的长矛随意的拎着,他不喜欢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自从当上大丞相以来已经有很多年未曾杀人。他是贵族,是大丞相,是真腊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杀人在他看来是一件很没有层次的事情,是他这种贵族应当要避免的。
刚刚杀了陈景硕,已经让利刹满觉得心中很是不爽,这个时候面对羔羊一样等待屠宰的林邑国军队,他只要在后边看看就很满足了……
可是就在这时,城门却陡然洞开!
利刹满脸上的狞笑尚未消退,便见到洞开的城门之中“隆隆”的脚步声响,一队队兵卒快速跑出来。
铮亮的盔甲,整齐的步伐,高大的身材,以及头盔顶上那晃动的如同火焰一般的红缨……
这支军队只是甫一亮相,那一股冲天的杀气就迅速弥漫整个战场!
与之相比,无论是林邑国军队,亦或是真蜡军队,都不过是孩童嬉戏一般的存在……
大唐军队!
利刹满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小腹升起,沿着脊椎迅速蔓延全身,激灵灵的打个冷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唐军队怎么可能出现在僧伽补罗城?
范梵志前往交州总管府求援兵,利刹满早已掌握其行踪。在他看来,林邑国与北边的汉人打打杀杀从来都不消停,虽然汉人从隋朝变成了唐朝,却已然不见得能帮林邑国。
为防万一,利刹满在林邑国北方几条必经之路上布满了探马哨兵,只要大唐出兵,消息就会第一时间传递过来。他之所以敢于如此肆无忌惮的对僧伽补罗城悍然发动进攻,就是因为交州总管府按兵不动,一丝半点帮助林邑国的意思都没有!
可眼前这支唐军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僧伽补罗城,难道是天兵天将从天而降不成?
没等他想明白大唐为何会帮助林邑国,这支唐军如何出现在这里,眼前的形势陡然逆转!
奔出城门的唐军人数不多,也就是五百左右,前中后分作三排,前排持盾,中排弓弩,后排抱着革制的箭囊。然后前排半蹲,以盾牌掩护,后排递上箭矢,中排引弓搭箭……
“放!”
随着一声呼喝,几百张弓弩的弓弦发出“蓬”的一声震动心神的闷响,一蓬箭矢犹如乌云一般在唐军的阵列上空升起。锋锐的箭矢划破空气发出呜呜的响声,呈现一个弧形的抛物线,一头扎进尚保持着冲锋阵势的真蜡军队。
“噗噗噗”
锋锐的箭簇刺入身体,发出一声声轻微的闷响,紧接着便是真腊士兵惊天动地的惨呼与悲叫!冲锋的阵列就像是风吹稻田一般一下子就倒下一大片!
“放!”
“放!”
“放!”
训练有素的唐军面无表情,机械一般引弓、搭箭、发射……
刚刚还杀气腾腾将林邑国军队视为鱼肉的真蜡军队,就像是争先恐后送到鲛鲨口中的鱼群,鲜血飞溅惨叫连连,一片连着一片的倒下!
利刹满目眦欲裂!
眼瞅着胜利在望,谁能想到居然有这么一支唐军神兵天降,挡住了真蜡军队的去路!这帮子唐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死死的压制住对于汉人军队的恐惧,利刹满疯狂的敦促象兵发起冲锋!唯有所向无敌的象兵,才有可能击败人数不占优势的唐军!否则若是依靠自己这些连革甲都没几件、兵器五花八门的军队,一点胜算都没有!
似乎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汉人的军队都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啊……
幸好唐军的人数不多,否则今日自己怕是要葬身此地了!
利刹满咬着牙,挥舞着手里的长矛,跟身边的象兵一起发动决死冲锋!现在唯一的胜算,就是依靠象兵的冲击力和防护力,冲垮唐军的阵列!
利刹满已然顾不得去想若是歼灭了这股唐军会不会遭到大唐的报复,他红着眼珠子,只想驱使象兵将这些唐军和林邑国军队统统踏碎,踩成肉酱,将僧伽补罗城占领!
否则非但城中的无数财富与自己无缘,就连能否活着回到真腊都是问题!被这么一直精良装备的杀戮机器缀在身后衔尾追杀,哪里还有活路?
利刹满低着头,根本不管身边溃逃的步卒,只是一个劲儿的驱使大象向前向前!唐军的弓弩的确优良,力道十足的射进大象的身体,却更加刺激了大象的凶性,嗷嗷惨叫着放开四蹄狂奔!
近了!
又近了!
啊哈哈,唐军也不过如此,他们的弓弩射不死大象!
受死吧!
距离唐军的阵列只有不足十丈,刚刚放完一轮箭矢的唐军显然以及来不及装箭发动下一轮的齐射,利刹满在大象背上直起腰,大呼道:“杀杀杀杀杀!”
“杀杀杀!”
身边冲锋的象兵以怒吼回应,气势滔天!
可令利刹满感到诡异的是,眼看着就要被奔驰的大象踩成肉泥的唐军……为何各个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样子?
有古怪啊……
记住手机版网址:m.
利刹满觉得唐军的反应有些不妥……
面对象兵气势汹汹的冲击,不是应该仓惶躲避四散奔逃的么?就算你是悍勇无双战力无敌的唐军,也不会愚蠢到可以凭借血肉之躯就能抵挡大象的冲锋吧?
一股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在利刹满心头升起,下意识的减缓了身下大象的冲锋速度,身后的象兵则如同的涨潮的潮水一般从两侧冲上去。
危机感愈发浓烈了……
不过两军交战,战机稍纵即逝,利刹满也来不及多想,唐军不跑算是好事,大象一通乱踩都踩成肉泥就省事儿多了!
步卒借着象兵的掩护跟在后面猫着腰躲避着唐军射出的箭矢,如此一来伤亡大大降低,迅速向着城门处靠近。唐军虽然勇武,但是人数不多,利刹满相信自己这几千兵卒冲上去就算是一人一口也能将唐军咬死!
稍稍放下心里的担忧,利刹满等着象兵冲进唐军阵列那令人热血澎湃的一刻!汉人的勇武早已被当成神话一般在各国之间流传,不用于大西北的突厥人敢于跟唐军硬碰硬的交战,林邑、扶南、真腊、暹罗等国都视汉人如虎豹,那是发自心底的敬畏!
可是现在,自己眼看就要歼灭一支数百人的唐军了么?
利刹满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兴奋于汉人无敌的神话就要在自己手中终结,自己的名字定然成为真腊人心目中的战神;恐惧则在于害怕唐军的报复。
若是激怒了唐军进而集合兵力进犯真腊,别看两国之间隔着林邑,利刹满毫不怀疑唐军能长驱直入攻入真腊境内。唐军的确无法长期在真腊驻扎,但只要攻破真腊国都,四周群狼环伺的邻国分分钟就会跟在唐军的后头将真腊撕成碎片……
就在利刹满患得患失无比纠结的时候,唐军阵中终于做出了反应!
这数百弓弩手和刀盾手并未改变阵势,而是在其身后的城门之内又奔出百余名红缨唐军,一部分手持火把……
没错,就是火把。
利刹满疑惑不解,他读过几本兵书,知道汉人的兵法当中“火攻”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无数历史上的经典战例都是火攻取胜。可这里是林邑国,植被茂盛水分充足,再加上这漫天的大雾,火攻有个屁用啊?
然后,他就见到了令他心胆俱裂魂飞魄散的一幕……
手持火把的唐军站在弓箭手的身后,另一部分唐军则在随身的一个褡裢之中掏出一个黑黝黝的球状物,凑在火把的火焰上,似乎想要点燃。
利刹满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一个个球状物转眼就冒出淡淡的烟雾,被唐军奋力的投掷在象兵冲锋的阵前。
下一刻……
“轰轰轰!”
一声声爆响仿佛天上的雷神发怒,脚下的大地犹如地龙翻身一般剧烈的震颤,耳中被巨大的轰鸣震得嗡嗡作响,眼睛里充斥着如同来自地狱的火光和浓烟。
无数破碎的残影在爆炸当中四散飞射,就像是一支支箭矢一般毫不费力的钻进大象厚实的皮肉!
“嗷——嗷——嗷——”
冲在最前的大象发出尖利的吼叫,身上无数的伤口喷涌着鲜血,又惊又吓又是疼痛,动物的本能敏锐的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它们再也不顾身上兵卒的驱策,掉头就跑。
后面的象兵往前冲,前边的象兵往后跑,结果数百象兵就这么陡然的冲撞在一起,相互冲撞彼此践踏,无数头大象惨叫连连,那叫声凄厉、凄凉、悲惨、悲壮……
利刹满完全傻掉了!
这是什么武器?!
居然有如神雷降世一般威震天地,就连大象都经受不住那狂猛的爆炸,这让士兵的血肉之躯如何抵挡?
唐军动作整齐,一丝不乱,一枚又一枚的震天雷连续在象兵的面前的爆炸,将它们向后驱赶。绝不敢将震天雷投掷到象兵的阵列正中,否则受惊的大象可不管什么东南西北,狂暴的体型和力量若是发狂的冲入自己这边的阵中,那可就悲剧了……
只是眨眼之间,刚刚还气势汹汹犹如排山倒海一般的象兵冲锋便溃不成军,动物天生就害怕火光和剧烈的声响,在震天雷的轰鸣之下,数百象兵彻底乱了套,几乎就在一瞬间彻底崩溃。狂暴的大象因为恐惧扭头奔逃,爆发出不下于奔马的速度,庞大的体型更成为跟在后面的真腊步卒的灾难,几乎是贴着就死挨着就亡,倒在地上更是随即便被踩成肉泥……
整个部队哭声震天乱成一团。
利刹满悲哀的发现,刚刚还让自己踌躇满志的军队已经彻底崩溃,就算是神佛降世,也不可能转败为胜。
幸亏他刚刚迟疑了一下没有冲在最先反而落在后边,因此才没有被发狂的大象踩成肉饼。
既然败局已定,利刹满当机立断,调转身下的大象,回头就跑!
没有了象兵的威胁,唐军的弓弩手开始在刀盾手的掩护之下缓缓的前进,一边前进一边用弓弩射杀没有象兵掩护的真腊步卒。
真腊军队的防护力极其低下,全军连革甲都没有几件,更遑论可以抵挡弓箭的铁甲。一支支狼牙箭腾空而起,尾端的白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轨迹,然后就一头扎进真腊兵卒的身体。
一片哀嚎!
利刹满差点咬碎了一口牙,悔恨得想要吐血!
怎么就不听陈景硕的,稍稍整顿一下,探清僧伽补罗城的虚实再发起进攻呢?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支唐军帮助林邑国守城,打死他也不敢去攻城啊!
可现在悔之晚矣,身后传来的一声声凄厉的惨嚎令他心胆具丧,只知道不断的驱策身下的大象快快逃离此地,然后一刻不停的返回真腊!
受到惊吓的大象速度极快,利刹满稍稍安心。东南各国统统缺马,速度提升起来的大象就是最快的交通工具,人肯定是追不上的!
心中稍安的利刹满突然觉得身子一晃,刚刚眼前还是远方起伏的山林,下一刻就突然变成了松软的土地,接着,自己就一头撞在地上……
摔了个七晕八素的利刹满被数声凄厉的大象悲鸣惊得清醒过来,才发现身下的大象一条象腿陷入了一个深深的陷坑,奔跑的速度加上大象本身的庞大重量,使得整条象腿一下子就掰断,鲜血喷泉一样从断腿处喷涌出来。
剧痛之下,大象满地打滚,凄厉尖锐的悲鸣震得利刹满耳鼓都差点破掉。
放眼四周,无数的陷坑被奔逃的大象踩中,满地都是打滚哀嚎的大象,不少象兵直接被摔在地上,然后被大象庞大的身体砸成肉饼。
凄惨之景象宛如地狱!
利刹满魂飞魄散,这才想起刚刚的林邑国军队为何在逃跑的时候拐了一个弯……
就是为了躲避这事先挖掘好的陷坑!
象兵追击的时候可以跟在林邑国军队的身后绕圈子,可是逃跑的时候自然要走最近的路线。什么路线最近?当然是直线最近!
所以,不出意外的误入陷坑……
利刹满想要站起来继续逃跑,他可不想死在这里!可是刚刚动了一下,大腿就一阵剧烈的疼痛!利刹满疼得浑身大汗,奋力挣扎一下,绝望的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全都摔断了。
仰首望天,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见太阳,淡淡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耳中充斥着士兵的惨叫和大象的悲鸣,预想之中的大获全胜并为来到,反而在刹那之间战局逆转,变成了一场兵败如山倒。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穿透了利刹满断掉的大腿,将他狠狠的钉在地上,半点都挪动不得。
忽然想起一声又惊又喜的叫声:“快来快来,抓到大鱼啦,这是真腊国的大丞相……”
利刹满欲哭无泪,心中一片悲凉……
城墙之上,房俊一身甲胄,气定神闲。
哪怕就是象兵发起冲锋那种惊天动地的威势之下,房俊亦是稳如泰山,连脸色都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淡定从容犹如正欣赏着庭院中的花开花落……
范镇龙却淡定不了。
唐军的确悍勇,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弓箭攒射简直就如同索命的风暴,不可一世的真蜡军队就像是暴雨中的稻田一样一片一片倒伏下去,惨叫声即便是在城墙之上都震耳欲聋。
唐军显然不知道真腊象兵的厉害之处,这种被誉为“神兽”的大象一旦发起冲锋,凭借起强悍的力量和庞大的体型以及不俗的速度,往往无坚不摧,简直不可抵御!
东南各国皆有象兵,但是唯有真腊和暹罗的象兵更加出色,他们训练大象的方法被视为绝密,对于驯象师的见惯和保护简直比国王还要更严密!
唐军就算再强,难道还能以血肉之躯抵抗象兵的冲锋?
弓弩显然对皮糙肉厚的大象形不成致命的杀伤……
等到真腊象兵兵临城下,范镇龙心中满满的全是失望。
唐军太骄傲、太托大了!
若是此刻退回城内据险而守,凭借唐军强大的弓弩定然能将真蜡军队阻于城下,虽然不能退敌最终难免被团团围困,可万一父王能够从交州总管府那边借来救兵,亦可立即解围。
但是现在……
范镇龙忍不住闭上眼睛,心里对这位临死还要装逼的侯爷无限怨念。是不是要给你配备一个羽毛扇,让你在城头装一回诸葛亮?
然而就在他刚刚闭上眼睛不忍去看唐军对象兵踩成肉泥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紧接着,这种爆炸声响成一片,放佛九天雷神降下的惩罚,震耳欲聋,就连脚下的城墙都瑟瑟发抖,似乎在下一刻就能坍塌崩溃!
范镇龙骇然睁开眼睛,就见到无数黑乎乎的球状物被唐军凑在火把上点燃之后投掷到阵前。一朵朵黑色的烟雾比最洁白的云朵还要漂亮,一团团闪光比最强烈的太阳还要耀眼!
真腊的象兵只是在一刹那间,就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没有什么比绝望之中陡然看到希望更加令人震撼!范镇龙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城墙下陷入崩溃的真腊军队!象兵完全溃散,唐军有条不紊不紧不慢的缓缓前进,刀盾兵在前掩护,弓弩手在手攒射,一支支白羽狼牙箭就像是夺命的符咒,飞向毫无抵挡能力的真腊步卒!
在即将被屠杀的一刻,却陡然逆转,上演了一幕反屠杀的好戏!
城墙之上的林邑国军将大臣各个激动不已,范镇龙压抑着心中的狂喜,他知道今日的城下将会成为真腊军队的葬身之地,那些象兵一个都逃不了,因为他亲眼看着那些象兵争先恐后的奔向房俊事先挖掘的陷坑……
范镇龙精神大振,大手一挥:“随本世子杀敌!”
当先奔下城墙,无数林邑国士兵追随着他冲出城门,对着溃不成军的真蜡军队衔尾追杀,一时间城墙之下旷阔的空地上成了修罗地狱,鲜血、残肢、尸体……
杀人盈野!
刘仁轨和薛仁贵一左一右护在房俊两侧,刘仁愿和席君买正在城下率领水师兵卒杀敌,战斗异常轻松,直至此刻,还未见到任何一名唐军阵亡。
刘仁轨略有不解:“林邑国虽然与汉人渊源颇深,可是历来有反抗的传统,并不服从于汉人的管辖,自立国以来,多次与汉人征战。真腊也好,林邑也罢,都不可能成为大唐的领土,侯爷若是想要大赚一笔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购买一处海港?”
他的想法跟这时候所有的汉人几乎一样,对于林邑国的土地并没有太强烈的吞并慾望,就像是描述鸡肋那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毕竟大唐距离这里太远,打下来容易,若是想长期占领实在太难。
房俊呵呵一笑,手扶着城墙垛口上的青砖,望着城下追杀与逃跑的混乱战场,扭头见到林邑国的官员都远远的站着,不虞听到自己的话语,便轻声说道:“若汉人能抬起头将目光看向星辰大海而不是继续故步自封抱残守缺,若我们的子孙世世代代能在自由与富足中生活,那我今日之所为,便已见证不朽。”
刘仁轨和薛仁贵相顾愕然。
……不朽?!
他们实在无法理解,房俊居然会用这样一个词语来描述他今日之所作所为!
何谓不朽?
刘仁轨、薛仁贵都是饱读诗书之辈,自然这个答案。
鲁昭公二十四年春季,叔孙豹到了晋国,范宣子迎接他,询问他,说:“古人有话说,‘死而不朽’,这是说的什么?”叔孙豹没有回答。范宣子说:“从前匄的祖先,从虞舜以上是陶唐氏,在夏朝是御龙氏,在商朝是豕韦氏,在周朝是唐杜氏,晋国主持中原的盟会的时候是范氏,恐怕所说的不朽就是这个吧!”叔孙豹说:“据豹所听到的,这叫做世禄,不是不朽。像这样保存姓、接受氏,用业守住宗庙,世世代代不断绝祭祀。没有一个国家没有这种情况。这只是官禄中的大的,不能说是不朽。鲁国有一位先大夫叫臧文仲,死了以后,他的话世代不废,所谓不朽,说的就是这个吧!豹听说:‘最高的是树立德行,其次是树立功业,再其次是树立言论。’能做到这样,虽然死了也久久不会废弃,才能叫做不朽。”
何谓不朽?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房俊的意思,就是说他现在所做的事,其功绩可以称之谓不休么?
刘仁轨和薛仁贵皆不能理解。
不过是在林邑国要来一块永久的领土而已,就敢说自己的作为已然不朽?
领土这东西,从来没有所谓的“永久”!
现如今大唐繁荣昌盛,林邑国也还,真腊国也罢,就算是西域漠北的突厥也要避其锋芒远遁天涯,自然无人敢掠其锋芒!这块地,林邑国就算心中再是不满,也不敢贸然收回。
可是正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大唐不可能一直这么强盛下去,等到有一天衰弱下来,林邑国不还是照样轻轻松松的收回去?
根本没什么用啊……
刘仁轨是个实诚人,从来不会不懂装懂,更不会阿谀奉承,他拱手坦然道:“恕末将愚笨,请侯爷解惑。”
房俊挠头……
这怎么解释?
不是解释不了,而是此乃世间最大的学问,若非自后世穿越而来者,几乎无人可以透过重重迷雾看到这世间王朝兴替朝代更迭的最本源因素。
这涉及到人民对于土地的态度、整个社会的风俗、国家政策的导向、还有儒家学说对于思想的禁锢……
论文都不足以清晰的表达,让房俊怎么说得清楚?
看着刘仁轨和薛仁贵迷茫的表情,房俊的脑中忽然闪现出一道光亮!
他陡然发现,自己的路走的不对!
想要扭转人们对于土地的执念从而解放生产力,改变社会对于商业的鄙视,甚至改善儒家学说当中的价值观,这是多大的一个工程?
就算房俊是一代圣贤,也绝对不可能达成这样的目标!
更不是区区十几年、几十年就能成功的!
这需要无数志同道合的开明之辈贡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甚至是热血生命,一代一代的坚持不懈,才最终能够使得这个民族摆脱掉土地的束缚,焕发出惊人的创造力,拥有着锐意进取、制霸天下的野心!
记住手机版网址:m.
当然,成立政党是绝对不行的,李二陛下分分钟剁了他喂狗……
但是可以将自己的政见、思想抛出来,让那些认同他的人走到一起,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这才是正途啊!
岂不是比自己瞎胡搞有有用的多?
至于用何种手段传播自己的观点,容易啊,写书呗!
“三不朽”之中的“立德”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达不到那种境界,可是立功、立言,却未尝不能尝试!
《国富论》、《资本论》、《海军战略论》、《地缘政治论》……虽然不可能通篇默背,但是阐述其中的观点绝对没有问题!
麻蛋,这可比抄抄诗词当文豪牛逼多了,搞不好哥们儿有可能成为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的绝代思想家?
简单的话语是没法解释如此宏大的系统问题的,房俊只好说道:“等闲暇之时,本侯再为尔等详细解说,或许稍后本侯写本书出来,再相互探讨吧。”
房俊著书这种事情,刘仁轨和薛仁贵是半点都不怀疑的。
此时尚未有八股文,科举策论亦刚刚兴起,文才何以彰显?便唯有诗词一途。诗词做得好,便说明文采高,至于儒家学派内部的学术讨论,那个局限性太大,寻常文人是搞不懂的……
而天下诗才最彰者为谁?
毫不夸张的说,房俊若称第二,无人敢为第一。
城下的战斗已然接近尾声,先前真腊国军队的零星抵抗已经全部消失,战斗变成了追逐战,大批大批的真腊军队或是投降或是斩杀,胜局已定。
房俊抹了把脸上黏糊糊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水,叹气道:“这破地方的气候真是要命,以后负责再次驻扎的部队有的罪受咯!”
刘仁轨笑道:“也不尽然,西北方面大规模的战争越来越少,除了吐蕃和土谷浑之外,余者皆不敢轻易掠大唐之锋芒。武将功勋只能在战场之上获得,天下太平了,武将哪里去捞取功勋?可以预见,若是再此地驻军,主官的位置必然抢手,毕竟是深入别国的一个据点,时刻危险环伺,一任主官坐下来,升个一级半级还是容易的。”
天下太平了自然皆大欢喜,但武将就郁闷了,不打仗哪来的功勋?所以自古以来,所有的武将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鹰派”,这是本身的利益所决定,与政见无关。
*****
自交州总管府前往僧伽补罗城的海路上,范梵志心焦如焚。
他从律陀罗跋摩一世手中接过林邑国王的王位,三十几年来兢兢业业无有一时懈怠,力求将林邑国经营成强盛一时的王朝,能够独霸天南,制霸一方!
所幸,他干的还算不错……
尤其是在与汉人王朝的博弈之中屡次获胜,更是让范梵志的声望在林邑国人当中不可一世!不管是汉人王朝无暇难顾,亦或是当真腐朽不堪,总之范梵志亦曾在多年前率领大军攻入过交州腹地,攻城略地打得汉人狼奔豕突!
那个时候的汉人王朝,叫做陈朝……
可惜啊,汉人总是能在最危险的时候站出来以为盖世英雄,收拾河山,统一天下,建立一个睥睨四海的强盛王朝!那一次,是一个叫做杨坚的武将,建立一个叫做大隋的国家……
汉人大业元年,杨坚的儿子隋炀帝杨广派遣大将刘方率军南征,一路长驱直入攻无不克,志得意满的林邑国遭受到毁灭性打击,没有几天,国都被攻克,土地被占领,林邑国覆灭。
范梵志见机不妙先行掏出僧伽补罗城,这才幸免被俘的厄运。随后派遣使者前往长安,贡献了无数的奇珍异宝,这才使得无心占领林邑国的隋军撤兵,林邑得以复国。
自那以后,范梵志被汉人打得出了心里阴影,再也不敢对汉人有一丝一毫的不恭。哪怕是在大隋即将覆灭的时候,他也不敢向北哪怕派遣一兵一卒去攻掠汉人的土地。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绝对正确的……
大隋虽然灭亡,新建的大唐则以一种令人称目结舌的速度崛起,而且更强悍,更伟大!
即便是北方那号称三十万控弦之士的突厥,也被大唐军队打得丢盔弃甲狼奔豕突,仓惶见远遁到大漠的最深处,悲哀的舔舐着伤口,再也不敢南下一兵一卒。
范梵志用最快的速度向大唐皇帝进献了贡品,表达了臣服。
大唐也接受了他的臣服之心,至此,林邑国与大唐之间,维持了将近二十几年的和平。
汉人军队的强勇剽悍,一直如同梦魇一般隐藏在范梵志心里的最深处。大隋军队已然覆灭林邑国不费吹灰之力,而击败大隋的大唐军队,又会强悍到何等模样?
所以当真腊国悍然入侵,林邑国军队节节败退被直捣国都的紧要关头,范梵志第一个想起来的念头就是向大唐请求援兵!大唐的交州就在林邑国的北边,交州总管府所在的宋平縣距离僧伽补罗城大概一千五百里,所幸若是由僧伽补罗城前往大占海口,然后由大占海口出海乘船前往北方在海防附近顺着红河溯流而上直抵宋平縣,也就是四五天的时间。范梵志知道依靠林邑国的军队无法抵抗真腊象兵的冲击,果断启程北上,将国内诸事交由儿子范镇龙处置,自己亲自前往交州总管府请求援兵!
可令他绝望的是……
唐军拒绝出兵!
范梵志现在耳边还回响着那位总管府长史的刻薄的话语:“你们林邑国不是能征善战么,不是独霸天南么,不是不服汉人王化么,何以居然前来大唐求援?抱歉,我们的士兵正忙着换防调动,没空搭理你们这些蕞尔小国之间过家家一般的闹腾!”
幸灾乐祸啊!
范梵志完全绝望了,他连交州总管的面都未见到,便被一个长史冷嘲热讽的无情拒绝。
无奈,范梵志只得心灰意冷的踏上归程。
他知道,自己率领林邑国三番五次的趁着汉人虚弱之时反戈一击,早已使得所有汉人都对林邑国没有半分好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自作孽,不可活……
罢了罢了,就让这一条命随着林邑国的覆灭而死去吧,最艰难的时刻,怎么也要跟林邑国的军队和百姓站在一起拼死相抗,这才不负头上这一座王冠!
只是不知僧伽补罗城是否能抵挡得住真腊国这么多天的攻击?
到了大占海口,看着港口内忙碌的汉商、胡商,范梵志恨不得将这些人统统杀掉!这些人对于林邑国毫无一丝忠诚可言,他们只是做生意,才不管跟林邑国做还是跟真腊国做,若有必要,这些商贾会摇身一变成为强悍的匪寇,甚至帮助真腊国攻打林邑国的城池……
换乘了马车,范梵志虚弱疲惫的赶往僧伽补罗城。超长距离的旅行,早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体力,坐在马车上的范梵志只是微微摇晃几下,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睡梦之中,他梦到僧伽补罗城在真蜡军队的象兵冲击下城墙坍塌,军队溃败,一群群真蜡军队犹如涨潮的海水一般蜂涌冲进城内,烧杀劫掠,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他是被一阵阵冲天的欢呼声所惊醒了。
脸色苍白虚弱之极的国王陛下差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酸涩痛楚散了架一般。
车帘撩开,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父王!您可终于回来了,儿臣率领大军在唐军的帮助下击退了真腊人,就连他们的大丞相都被儿臣与战场之上俘虏,僧伽补罗城保住了,林邑国保住了,父王!”
范镇龙激动的热泪盈眶!
范梵志彻底愣住了……
交州总管府拒绝了他的请求,不会派兵前来援助,他都以为自己赶回来的时候国都之内已经尽是真腊军队,他的林邑国早已彻底败亡覆灭。可谁又能想得到,就在山穷水尽亡国在即的时候,会有一支神兵从天而降,帮助林邑国守住了国祚,击退了敌人?
天无绝人之路!
范梵志激动得打起摆子……
记住手机版网址:m.
房俊走进僧伽补罗城的王宫,就好像时光穿梭回到了长安的太极宫……
只是规制上小了很多,但是无论风格亦或是模式,一水儿的仿制汉人的宫殿。房俊知道后世无论安南、琉球、倭国还是高丽等国都仰慕中华文化,各国的都城简直就是将汉人的宫殿按照比例尺缩小数倍之后完全仿造,却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林邑国便开创了山寨的先驱……
林邑国是没有自己的文字的,所以宫殿之内处处都是汉字,汉字的匾额,汉字的字画,汉字的雕刻……
汉话和汉字,是林邑国最高贵的语言和文字。
这一点,在二十世纪之前的所有东亚、东南亚国家几乎全都一样,所有人都仰慕着“天朝上国”,所有的国家都崇拜着儒家文化,汉人的地位就是最高贵的那一种!
天色依旧阴沉,林邑国这地方多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连下了几天都不停歇,空气中饱含着水分,刚刚沐浴过后更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衫,一转眼又是汗津津的难受。
房俊打横坐在下首,须发皆白的林邑国王范梵志端坐在主位,尽力想要摆出一国之王的威仪,可颓丧的精神和灰败的脸色却使得他看上去形容疲惫,了无生气。
反倒是范镇龙神采奕奕,神完气足。
“此次多亏了侯爷仗义援手、鼎力相助,否则吾林邑国此刻已被真腊狗贼覆灭,民众惨遭荼毒,本王死后亦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大唐之高义、侯爷之恩情,吾林邑国世代铭记,永不或忘!”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范梵志有些气虚,急喘了几下,苍白的面容掠过一抹不健康的酡红。
房俊哂然一笑,听过就算。
自古以来,政客的话语听听也就算了,说得天花乱坠感天动地有个屁用?该捅你刀子的时候一点都不会含糊,比谁都狠!
范镇龙倒是挺孝顺,赶紧起身来到范梵志身后,伸手轻抚他的背脊为他顺气,一边歉然的对房俊说道:“父王年迈,此次又千里奔波前往交州总管府,一来一回舟车劳累,再加上心中焦急煎熬,是以多有不支,还望侯爷谅解。”
“国王和世子毋须客气,既然国王陛下身体不适,大可在宫中静养,无论何事,交由世子殿下与本侯接洽即可。本侯与世子殿下一见如故,岂能坐视林邑国被真腊覆灭?仗义援手,自然是义不容辞!”
场面话房俊从来不怵,无论前世今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份技能从未丢失……
范梵志摆摆手,示意儿子回去坐好。
儿子的孝心的确令他很是欣慰,但是在房俊面前如此这般,却显得他这位国王过于软弱,这可不是他想要的。之所以抱病也要接见房俊,一则是为了答谢房俊的仗义援手,毕竟在求**州总管府无果的情况下,房俊的出手简直就是神佛的恩赐;二则,便是为了儿子与房俊达成的那一份协议……
“侯爷,本王久慕天朝上国之威仪,虽然独处于化外之地,心中却时时刻刻都保存着对于天朝的崇敬与神往。今次得助于大唐虎贲鼎力相助,林邑国方能保存国祚,不至于国破家亡生灵涂炭,自今而后,林邑国愿意奉大唐为宗主,年年朝贡,岁岁敬服,只是这驻军……以本王看来,就不必了吧?”
范梵志大抵是真的油尽灯枯了,说了这几句,就一个劲儿的喘个不停,嗓子里风箱一般急剧的喘气,让人担忧会不会下一口气就喘不上来,从而挂掉……
房俊脸色当即就阴沉下来,笑容消失不见。
呵呵,帮你们打退了真腊人回头就毁约,卸磨就杀驴么?
他看向范镇龙。
毕竟范梵志都快老死了,就算撑得过眼前这一回,也没有几天活头,往后林邑国当家说了算的还得是范镇龙。
范镇龙一脸尴尬,瞅了瞅父亲,只得对房俊说道:“非是我父子想要毁约,实在是驻兵之事太过严重,已然涉及到主权,朝中群臣多有反对。林邑国虽然是我父子当家,可是与大唐的体制不同,朝中的重臣俱是各地大家族的权势人物,有些时候,我父子也不得让步一二……”
让别人背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想得美!
房俊也不动怒,淡淡说道:“本侯率领麾下兵卒前来帮助贵国抗击真腊军队的时候,这些人为何不站出来说林邑国不允许大唐驻军?现在真腊人走了,就蹦出来叫嚣着主权了?殊不知若是本侯不曾援手,麾下的儿郎不曾浴血苦战,尔等还有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本侯说说明主权?不过本侯与范兄一见如故,自然知道范兄不是言而无信、背信弃义之辈!这个好办,都有谁反对大唐,范兄您给本侯列出一个名单,本侯挨个找他们去谈,让他们亲身体会一下大唐的赫赫武功加诸于身是个什么滋味!”
范镇龙满头大汗。
别说有没有这份名单,就算真的有,他敢拿出来么?
瞧房俊这架势,这是打算只要有人反对,就用武力让他闭嘴!
别怀疑,范镇龙深信房俊有这个能力!
他麾下兵卒那悍勇的战斗力,以及那个神奇的雷神降世一般的铁疙瘩,足以将林邑国的国都夷为平地,将范氏王族斩杀殆尽!
更何况一旦惹怒了这位大唐的权势人物,一封书信送到交州总管府,下一刻就是上万大军气势汹汹的直接南下!就算是最鼎盛的时候,林邑国的军队也不可能与强盛的汉人军队抗衡,更何况现在整个国家满目苍夷军队被真腊国打得七零八落的时候?
范镇龙有魄力、有担待,但是却拙于言辞。被房俊这一番恐吓,讷讷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主位之上的范梵志……
范梵志心焦如焚。
范镇龙碍于见识,看不出林邑国承诺大唐驻军的隐患,活了七十几年一生都在斗争之中的范梵志如何看不出?说的好听,只要林邑国遭受侵略可以快速的调兵帮助抵抗,可同样也是一枚刺入林邑国身体里的钉子!
以前之所以林邑国不怕汉人王朝,是因为林邑国太过偏远,汉人的每一任统治者都将心神放在中原的辽阔土地上,毕竟那里才是王朝生存与否的根基,林邑国就算占下来亦不过是锦上添花,还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来维系统治,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是一旦林邑国允许大唐在境内驻军,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要知道按照范镇龙与房俊商定的协议,这支驻军是要由林邑国来承担粮草辎重的!
只要有粮草,一支五千人的唐军足以不费吹灰之力的覆灭林邑国!
而若是掐断粮草供给,唐军可以在距离僧伽补罗城不足五十里的岘港一个长途奔袭就打过来了……
只要唐军在岘港驻军,自此以后,林邑国就世世代代的处于大唐控制之下!
这是范梵志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现在这位年青得不像话的大唐侯爵口口声声威胁恐吓,若是继续搪塞,说不得立马就能翻脸!
现在僧伽补罗城内的林邑国军队可以抵抗唐军的反扑么?
范梵志一点底气都没有……
拒绝,说不得林邑国就能覆灭在即,范氏王族也会被屠戮一空。
答应,就等于给林邑国招来一头猛虎,迟早要将林邑国连皮带肉的吞下!
还不能怪范镇龙自作主张,须知若是没有唐军的援助,现在他范梵志连烦恼的机会都没有,林邑国以及被真腊给灭亡了!
怎么办?
范梵志心急火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范镇龙大骇,连忙大呼着扑过去,大声招呼医官前来救治。
房俊却是暗暗骂娘!
尼玛!
老东西太无耻了吧?
真以为老子不敢将你这个破城杀光烧光抢光是吧?
真要是耍无赖,老子就给你来个“三光”!
林邑王宫乱成一团。
无数宫女、医官出出进进,各个神情焦灼慌乱不堪。
范梵志执掌林邑国三十年,不说有多大的成就,最起码的善待子民做得还是不错的。城内城外无数百姓都在为这位老国王祈祷,希望他能够逢凶化吉,挨过这次难关,
似乎是感受到子民的期盼,也或者是神佛不想他这么快的升天,整整昏迷了一日之后,范梵志终于醒转过来。恢复神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走了所有的侍女和医官以及亲眷族人,只留下范镇龙一个人侍奉榻前。
“那房俊现在何处?”
刚刚喝过药,范梵志身骨酸软力气全无,但精神看上还挺不错。
“儿臣将他安置在城中的别院,等父王病症痊愈,再与他商谈协议之事。”
范镇龙神情亦是憔悴。
既要担忧父王的身体,有要面临房俊的恐吓,更要安抚国中的大臣,范镇龙一天一夜未合眼,下巴的胡茬子蹭蹭的往外冒,看上去一夜之间放佛年老了十岁。
“唉……”
范梵志喟然一叹,慢慢合上眼睛,虚弱的说道:“还有说明可商议的?那房俊分明就是趁火打劫,刚刚遭受了真腊人的进攻,全国军队损失超过半数,余者亦是士气大跌,一旦唐军当真发起进攻,如何抵抗?更别说房俊那数千虎贲此刻就在城内,只要惹恼了他,说不定不管不顾就大开杀戒,城中的王族重臣怕是就得被屠戮一空,家国倾覆啊……”
许是这番话说的有点多,范梵志急喘几下,面上浮现潮红,额头渗出虚汗,精神愈发萎靡。
范镇龙跪在榻前,赶紧说道:“父王切勿担忧,身体要紧。其实就算大唐在岘港驻军又能如何?他们占不了我们林邑国,若是可能,现在也不会有林邑国的存在了。不过是强占一个荒芜贫瘠的港口而已,说是建设,没有个十几二十年如何能建成一座繁荣的港口?以儿臣看来,房俊此举不过是想要用一个开疆拓土的由头,来向大唐朝廷邀功罢了。”
他心里真就不认为岘港给了房俊,又让房俊在此驻军有什么大不了的。
汉人朝廷对于林邑国是没有什么野心的,毕竟太远,又算不上富庶。几百年前林邑国就是汉人的领地,最终不还是将大军远远的撤走,只守着宋平縣那一块繁华的地域,余者全都放弃不要,这才让林邑国崛起?
房俊背景深厚,父亲是大唐的宰相,岳父是大唐的皇帝,本身又是侯爵。只要有一个“开疆拓土”的名义,想必定然能够使其爵升一级,或者得到更多的好处……
范梵志虚弱的摇头,无奈道:“你呀……看的还是不够远。以大唐的武力,只要在岘港屯驻超过五千兵卒,就足以使得林邑国受其控制,若敢反抗,转眼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这样吧,你去和房俊谈谈,若是不超过三千之数,咱们就答应他的条件,否则,那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咳咳咳……”
心情激荡之下,范梵志一阵猛烈的咳嗽,居然呕出一口血来,吓得范镇龙魂飞魄散,赶紧将医官统统叫进来救治。一顿手忙脚乱,总算是将范梵志的病情安稳下来,可老国王大抵是劳神太多,再一次昏迷过去。
*****
“三千?开什么玩笑呢,三千人能受得住诺大的岘港?”
听闻范镇龙的条件,房俊还未说话,刘仁愿当即就怒了。站起身,魁梧的身材全副甲胄,居高临下的瞪着范镇龙,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范镇龙心虚,他这小身板儿在刘仁愿面前完全不够看,只得仰起头苦笑道:“非是在下不肯让唐军多驻扎一些部队,实在是国内千疮百孔,没有充足的粮食来供应更多人。”
刘仁愿大怒:“当初求我家侯爷帮你们林邑国打仗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地,现在真腊人退了,你们就想自食其言反口不认账?信不信就算只凭着我们这几千人马,也足以荡平林邑国,将尔等背信弃义之辈斩尽杀绝?”
范镇龙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一国之储君被人如此威胁,怎能不火冒三丈?
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地头!
可范镇龙也只能自己生闷气,却一句话也不看反驳。
刘仁愿说的没错,以唐军在击溃真腊象兵之时所表现出来的强横战力,覆灭林邑国还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他范镇龙有“背信弃义”之嫌,底气又弱了三分,哪里敢跟刘仁愿硬杠?
只得看向房俊,貌似唐军之中也只有这一位讲理的……
“侯爷,您看……要不从别的地方找补一下?驻军数量,是父王亲口提出的,在下着实为难,还望侯爷理解。”
范镇龙当真是为难。
他不认为约束唐军的驻军数量有何用处,岘港距离僧伽补罗城不足五十里,哪怕只有两千全副武装的唐军装备上那种点燃之后能发出雷鸣嘶吼山崩地裂的铁疙瘩,也足以强攻僧伽补罗而大获全胜。
可是他老爹坚持不许唐军的驻军数量超过三千,他能如何?
若是放在平时或许还会跟老爹争执一番,但现在老爹都仅剩下半条命,再起争执,搞不好就把老爹给气死了……
房俊差点笑出声来。
这位未来的林邑国国王,大气是真的大气,气魄也有,只是不大会谈生意。你就这么把自己的底线暴露出来,换了谁也得狮子大开口啊?
想了想,房俊故作为难道:“非是本侯为难范兄,只是若驻军数量太少,如何能保证本国商人的安全和利益?更别说一旦有外地入侵林邑国,这点军队也不能替林邑国消灾解难啊!”
范镇龙苦笑不已,抱拳恳求道:“侯爷,父王现如今的状况您也知晓,在下委实不敢为你父王的命令。您多多担待,从别处找补一些,在下无有不从。”
感觉架势已经摆足,房俊便说道:“即使如此,本侯若是一意孤行,未免施了朋友情分。这样吧,本侯就随意提两点,第一,将金兰如同岘港一样卖给大唐,价钱随你开,本侯打算将那里建成往来阿拉伯的一处中转港口。第二,金兰以东海上的一些小岛啊、岛礁啊,林邑国承认皆是大唐之领土。本侯总得给朝廷一个交代吧?驻军人数就这么点儿,总得从别处找补找补,这么点地方说起来也没多少,你我都不在乎,可是到底有个交代不是?若是范兄同意,咱们就定下了。”
范镇龙当机立断:“一切听从侯爷吩咐。”
距离国都几十里的岘港都卖了,还差一个金兰?金兰所处地域最是贫瘠,人口也少,林邑国根本没那个精力去经营南方的土地,更别说是沿海的港口了。
林邑国别的没有,就是优良的港口多……
至于金兰以东海面上的岛礁?
范镇龙想了又想,也没想起来有什么岛屿的名字。既然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想必就是一些针尖大的岛礁,大抵是大唐海商或者水师航行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停靠点。大海之上,唐军水师的战斗力比之陆地还要剽悍十倍,想占领哪里就占领哪里,人家拿出来放在明面上说,那就是给自己面子。
范镇龙更确定了房俊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圈地,只不过是为了向大唐朝廷表功……
唯有房俊自己忍不住心神荡漾。
安南鬼子,一千年后看你特么还敢不敢叫嚣南海是你的地盘?
至少从法理上来说,从今而后,南沙和西沙就是中國的领土了!老子一千五百年前就把整个南海的地契弄到手里!
房俊想起后世在南海的各种争端,着实无限感慨。老子能做的就这么多,若是千百年后的子孙后辈依旧无能,那可别怪你的祖宗不干正事儿,是特么你们败家无能……
穿越是一种福利,但有时也是一种责任。
房俊不是个有雄心壮志、远大志向的人,但是在穿越之后,也会觉得自己多多少少应该做一点什么,对得起这来之不易的奇妙人生。
最起码,万一后世有人根据种种考证推断出自己是个穿越人士,然后看看自己的人生轨迹,该做的做了,那就行了。可若是只知贪图享乐骄奢淫逸,岂不是要被网络上那些喷子给喷死?
没有照相、没有记者……
就在林邑国一个阴雨缠绵的天气里,在其国都僧伽补罗城的宫殿内,进行了一场简单、短促、却有意义非凡的签约仪式。林邑国世子范镇龙看着面前这一式两份的协议,有些苦笑不得。
“侯爷,这名字也太奇怪了吧?一份协议而已,双方备案,各自认同,永不反悔,足矣。您这个……”
再次低头,看着协议书上的文字,心里很是古怪。
《唐林庚子条约》……
今年是大唐贞观十四年,农历庚子年。不仅仅是大唐采用天干地支纪年,但凡深受华夏文化影响的周边国家,也都一律采用这种纪年方式。
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中华民族最古老的文明也是最先传播向世界,深受华夏文化圈接受的一种文化。反过来说,也正是这些先进的文化,使得华夏在文化方面始终引领着周边国家,构成了所谓的大中华文化圈……
对于这份协议的名称,房俊是很有些执念的。
几乎每一个后世的国人,但凡见到《xx条约》这样的字样,几乎下意识的都知道这必然是一份丧权辱国割地赔款的卖国协议,正是这些形形色色几乎毫无下限的协议,构成了华夏民族的血泪史……
所以,房俊要开一个先河。
就算自己今后再无作为,大唐终究会烟消云散,中华民族依旧按照原有的轨迹一步一步沉沦苦海,可是当人们回首往昔的岁月,在悠悠的历史长河之中,还有那么一份当初宣示这汉人强悍伟大的条约,在默默的绽放着光华……
聊以**吧。
范镇龙只是吐槽一番而已,协议的内容已经双方议定,至于名称根本就无所谓。
签字,画押,盖章,用印……
一整条流程走完,签约仪式结束。
林邑国会安排专门的大臣跟随水师船队前往大唐,将这两份条约呈递给大唐皇帝陛下,加盖玉玺之后,方才正式生效。
房俊嘴角裂开,差点露出后槽牙,出人意料的对范镇龙使用了一个握手礼……
开心呐!
岘港,金兰湾,南沙,西沙,驻军,通商,治外法权……
想必后世的历史书上定然会有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吧?
或许给自己封一个“历史上最伟大的外交家”也说不定……
范镇龙被房俊握手,一脸懵逼。
他不认为这是某种礼节,而是复杂的认为这是房俊在向自己展示好感。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如此热情亲密,又怎么能不让人怀疑呢?
范镇龙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抽了一下,没抽动……
房俊丝毫没有觉察到范镇龙脸上的尴尬和眼中的惊慌,哈哈大笑道:“以后闲暇之时,多往大唐走走,看看大唐的物阜民丰,也看看大唐的盛世繁华。你我两国一衣带水,今后就是兄弟之邦,不仅要互通有无,更要相互扶持。”
范镇龙倒是真想去大唐见识见识,看看那个遥远的北方无比强盛的国都到底与林邑国有哪些不同。可惜他老爹范梵志限入昏迷多日,医官说是已经油尽灯枯,醒不醒得过来都是问题,这样的情况下,他哪里敢离开国都半步?
说不得前脚走了,后脚就有人造反。
他心里很清楚,大唐在乎的是林邑国的地理位置可以给远洋阿拉伯的船队提供中途的补给,在乎的是大唐商贾在林邑国的利益,至于到底由谁来当这个国王,大抵是没所谓的……
国与国之间,没有谈论感情的余地,只有赤裸裸的利益!
*****
细雨之中的岘港椰树婆娑,海浪阵阵。
两条山脉的余脉一南一北延伸到海里,形成两道天然的防波提,将一汪港湾紧紧环抱。港湾内诺大的海面只有缓缓的波浪,不惧狂风的侵袭,最是天然的良港。
房俊从僧伽补罗回到岘港,就把自己关在船舱里,闭门研究岘港的规划。
在他的构想里,这里将来不仅是皇家水师的一处海外基地,更是大唐在东南诸国的商贸中心。只要皇家水师保持这装备、兵员素质上的领先,那么此地就永远都不会失去。
哪怕有朝一日大唐覆灭,这里也会依然是汉人的领土。
只要自己将这里打造成财赋重地,没有任何一个王朝可以轻忽视之。而只要汉人的王朝保持重视,至少在一千年之间,就没有人能从汉人手上将这颗明珠夺走……
所以,现阶段的重中之重,就是建设!
“侯爷,这恐怕不妥吧?”
刘仁轨被房俊叫到船舱里,看了看房俊起草的策划书,皱起眉毛。
按照房俊的构想,整个岘港的建设将交由“东大唐商号”来承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指望朝廷拨款拨钱到海外建设港口?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怕是没这份见识,包括房俊的老爹房玄龄在内……
刘仁轨苦笑道:“侯爷,您虽然执掌皇家水师,有专断之权,可以先斩后奏,可毕竟在海外接受别国领土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影响巨大,朝中必有非议。现在更是想要用商号的钱财来营建港口,此事大大不妥。”
此时商人地位虽然不比明清两朝那般低贱,到底也算是贱业,地位低下。擅自与国外通商都算是大罪,更何况用商贾之银钱营建朝廷之军港?
说严重点,此乃抬升商贾地位,祸乱天下之举措!
《管子·小匡》:“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柱石)民也!”
《淮南子·齐俗训》:“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
自春秋之时起,士农工商四个等级便是历朝历代的基础。
而这个顺序是古人按着为社会贡献来排列的……
士为何第一?
这个傻子都知道……
农为何排第二?
“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以食为天”“家有余粮、心里不慌”,尤其在农业为主的国家,“无农不稳”,农民的地位无需赘述。
工为何排第三?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借助工具可以提高效率。
商为何排第四?
商是互通有无的,却也投机取巧的,是不劳而获的,比起辛辛苦苦老老实实种田的农民,自然被人瞧不起。更何况商人走南闯北消息灵通,被视为导致社会不安定的反面因素……最重要的是,都跑去经商了,官僚家中的土地谁来种?
所以,商人必须被鄙视……
房俊想要用“东大唐商号”的银钱来修建军港,这是万万不行的。别看“东大唐商号”的背后站着都是朝堂大佬,可商贾就是商贾,没看到各位大佬都只是派出家中不受重视的子弟参与进来么?
“重农抑商”是国策,是政治正确。
提升商贾的地位,那就是祸乱朝纲!
房俊愣了半天,也愁了……
这可咋整?
现在的岘港完全是原始风貌,周边连人家都少得很,想要建设,人力物力财力都是非常可观的规模。
当然,此地建成之后将成为大唐在东南的商贸中心,单单只是收税都能收到手软……
可朝堂上那些大爷会在乎这个?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是一种无奈。
有媳妇有米也有锅,却偏偏没柴火,这是一种悲哀……
房俊看着自己殚精竭虑写出来的这一份策划,很是烦躁的叹口气。
要用什么样的渠道来修筑岘港呢?
正郁闷着,优哉游哉的聿明少爷走了进来……
这位仁兄自打船队到了林邑国,便到处走走看看欣赏林邑风光领略异域风俗,整天抓不到人影。就连房俊率领水师在僧伽补罗与真腊象兵大战的时候,这位都不知道在哪儿浪呢……
“呦呵,聿明少爷,多日不见,小弟思念的心情好比度日如年呐……”
房俊明显有怨气。
你是高手啊,平素你想到哪儿去浪随你的便,可是咱们真刀真枪的上战场的时候,好歹你也应该站在咱身边充当一个合格的保镖吧?
聿明雷似乎没听懂房俊的抱怨,毫不在意的做到椅子上,自顾自斟了一杯温茶饮下,长吁了一口气。
“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以前久居中原之地,谁能想过万里之外的大海之滨,居然还有如此风俗迥异之国度?”
房俊好奇问道:“这些天你都跑哪儿去了?”
聿明雷道:“走了几处地方,侯爷大抵尚不知道,这林邑国崇拜梵天,无限制的举行祭祀。认为透过祭祀,使人和神可以直接沟通。子民崇尚自然、歌咏自然,尤其崇拜神格化的自然神——梵天、毗湿奴和湿婆神。之所以崇拜他们,是因为三大主神各司其职,共同主宰宇宙的一切,梵天创造宇宙,主宰人类的命运;毗湿奴维护宇宙间的和平,展现赏善罚恶的大无畏精神,故最得人们敬仰;湿婆神不但能毁坏宇宙,同时能降伏妖魔,繁衍生殖……所以人们只能服从神的权力,崇拜主神赐给人们的生活,而严格遵循既有之不平等的种姓制度……嗯,纯粹扯蛋。”
一脸不屑。
房俊愈发好奇了:“你们聿明氏不就是自称神的侍者么?怎么到了这里你反而不信神明了?”
聿明雷翻白眼道:“何者为神?神乃超脱五行之外,无形无质,无所不能。林邑国所谓的婆罗门教连中原盛行的佛教都不如,佛教之诸天神佛且不说是不是真的存在,单单只是劝人向善便只得褒奖一番。可这婆罗门不过是披着神明的外衣行奴役剥削之猥琐行径,与神明何干?”
房俊嘴角扯了扯:“呵呵……”
难道天底下所有的宗教最本源的奥义,不就是人为的制造不平等的阶级达到剥削的目的么?
你所信奉的那个神,也特么是扯蛋……
不过说到这个婆罗门,房俊倒是心中一动。
或许一次做做文章?
刘仁轨神情凝重:“侯爷,以末将看,应当在驻军之中严谨信奉林邑人之宗教,若是有人被这个婆罗门腐蚀,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房俊深以为然。
别说什么宗教信仰自由,既然是军队,是国家的暴力机器,那就只能有一个声音,一种信仰——精忠报国!
若是士兵信奉了宗教,难免会对同一种宗教的信众抱以同情,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不过现在倒不用如此紧张,房俊刚刚想起了一个方法或许可以曲线救国也说不定。
“本侯若是以尊重婆罗门的名义,向婆罗门捐赠一大笔钱,然后林邑国王室为了表示回报,承担岘港的建设,你们以为如何?”
聿明雷对这种事情听都不愿听:“挺不错的……”
他只对纯技术方面的事情感兴趣。
刘仁轨则精神一震:“挂羊头卖狗肉?”
房俊干咳一声,不悦道:“其实你可以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刘仁轨嘿嘿一笑:“那还不都是一个意思?”
让商贾承担岘港的修建会导致国内那些腐儒的反对,那用商贾的钱来捐赠给本地的宗教已达到关系融洽的目的,这个你不能反对吧?而林邑国王室为了感谢水师对其所信奉之神祗的尊敬,从而承担起岘港的建设,这个你也不能反对吧?
虽然说到底都是同一笔钱,但是这么转一下,就好似后世的洗钱似的,变成合理合法的了。
至于林邑国王室会不会甘心拿出这笔钱,一点都不用怀疑。所谓的婆罗门,根本就是林邑国国家机器之下的玩物,换句话说,房俊前脚捐赠给婆罗门的银钱,后脚就进了范梵志父子的腰包……
“既然如此,咱们就立刻前往僧伽补罗一趟,与范镇龙商议一番。”
刘仁轨应了一声,就待上岸准备马车。
“咱们坐船去!”
房俊说道。
刘仁轨不解,岘港距离僧伽补罗城也就不足五十里,可若是走水路那就饶了远。
房俊道:“去大占海口看一看,不是说那里乃是林邑国最繁华的港口么?看看与大唐的海港有多大的差距,也看看大唐的商贾有多少,日后这些人可都是要来到咱们岘港经商的!”
将岘港建设成为大唐与林邑国贸易的中心,这是必须要干的事情。否则单单只是驻军又有什么意思?商贸所带来的可是无比庞大的税收……
*****
岘港被大唐皇家水师购买,自今以后成为大唐领土的事情,几乎是随着海风在大占海口的汉人之间传播!
大占海口的大唐商贾就像是一群三十好几岁的老光杆子陡然听到有人上门说亲,那叫一个欣喜若狂!
怎么可能不欣喜?
客居异乡本就不易,所从事的又是低贱的商贾之事,平素可没少受欺负!林邑国这帮兔崽子并不怎么太将大唐商贾当回事儿,毕竟跟汉人硬碰硬的干了很多灰,虽然负多胜少,但骨子里的敬畏之心并不是太严重。
更何况汉人虽然强悍,但那是指的军队,与商贾何干?
汉人歧视商人,全天下都知道,不少国家有样学样也看不起商人。就算是商人在别国受到侮辱欺压,汉人的朝廷也大多是不管的。
如此一来,自然助长了各国压迫汉人商贾的风气。
为了赚钱,汉人商贾也只能饮气吞声,谁叫老祖宗闲得没事干弄出一个“士农工商”的低等阶级,将商人归于下贱之列上千年?在林邑国经商的确受气,这帮兔崽子做生意的时候是真的傻,随便汉商们大把大把的赚钱。可是不讲理的时候也是真的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虽说交州总管府就在北边不远处的宋平縣,可那帮官老爷根本就不管事儿,自己优哉游哉的做着小买卖,至于别的汉商都死光了他们才高兴……
现在好了!
岘港成了咱们的地盘,就连驻军都是咱们汉家男儿,还有谁敢欺负咱?就算挨欺负,那也是受自家人的欺负,咱心里舒坦……
再者说,花钱购买了岘港的乃是华亭侯房俊,房俊何许人?
那是有着“财神”名号的男人,可以说是大唐最富有的商人!前来林邑国经商的商贾,时常往来于林邑国与大唐之间,对房俊的名声自然是如雷贯耳。现如今的大唐商界,房俊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早已成为关中商业集散地的房家湾码头有谁没听过?
在那里,所有的交易都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从没有什么以权谋私、以势压人的丑闻出现!所有的商人都一视同仁,不管你是家资万贯的豪商巨贾,亦或是零零散散针头线脑的小家小户,从来不会区别对待!
这简直就是所有汉商的福音!
若是能够得到皇家水师的庇佑,诺大的南海还有何处是大唐商贾去不得的地方?
是以,当十几艘皇家水师的战船驶入大占海口港湾的时候,无数的商船就像是沙丁鱼一般涌了过去。
谁不想跟这位“财神爷”混个脸熟?
记住手机版网址:m.
海面上白矾如云,桅杆如林。
几百条商船蜂拥而至,都为了向这位在海外为大唐开疆辟土的华亭侯致敬,若是顺带着能都打好关系受了“财神爷”青睐,那自然再好不过……
战船上的兵卒被陡然而至的商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不开眼的当地势力想要对侯爷不利,纷纷全副甲胄的奔上甲板,刀出鞘弓上弦,甚至那四艘新式战船上的火炮都掀开了炮衣,将火药和铁弹塞进炮膛,就等着形势不妙便轰他滴娘!
船舱里的房俊也有些懵,透过舷窗看着四周云集而来的商船,有些冒汗。
这是中了埋伏?
幸好刘仁轨冷静,稍微观察,便提醒房俊道:“侯爷,应当是大唐的商贾慕名前来,您听……”
房俊凝神倾听。
“吾等参见华亭侯……”
“侯爷扬威域外,彰显汉人雄风,吾等敬服参拜!”
“参见华亭侯!”
“侯爷威武!”
……
原来是此地经商的商人知道自己前来,所以特意赶到迎接!
房俊稍稍松了口气。
刘仁轨哼了一声,不悦道:“瞎胡闹!侯爷乃千金之体,怎可冒险与海上接见?末将这就将其尽数驱逐!”
房俊赶紧摆手道:“且慢,本侯出去见见。”
刘仁轨大骇:“侯爷,万万不可!外边乱成一团,谁知有没有待人混迹其中,伺机对侯爷不利?安全为上,侯爷切不可露面!”
房俊不答,扭头看向聿明雷:“聿明少爷可否为本侯护法?”
“护法”一词乃是多种宗教之中都曾见过的用语,林邑国本地的婆罗门教亦有此称呼。据说佛陀为顾虑末世会有诽谤正法、破坏寺塔者,就派请四大声闻、十六阿罗汉等护持佛法。梵天、帝释天、四天王、十二神将、二十八部众等听闻佛陀说法后,都誓愿护持正法,这些拥护佛法的众神被称为护法善神……
当然,房俊此时说出这个词语,多是调侃取消之意,显然未将在林邑国极为势大的婆罗门教放在眼中。
聿明雷就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小生便为佛爷护法一次,保准让那些魑魅魍魉近不得身!”
房俊哈哈一笑,对一脸无奈的刘仁轨说道:“给本侯升起龙旗!”
刘仁轨没奈何,再者他也对聿明雷的身手奉若神明,有他在房俊身边就算有贼子不开眼想要从远处偷袭也无妨,若是近战,这十条战舰之上的一千水师精锐,保管让任何人都来得去不得!
当下,急忙出舱吩咐兵卒将各条战船上的龙旗升起来!
一般情况,战船上的龙旗是不会轻易升起的。要么与敌人接战,要么接受上级巡视,其余时间都是不会升起龙旗的。毕竟龙旗的质地与风范不同,往往一场远洋航行下来,龙旗的布料便被海风侵蚀,破败不堪,有辱国体不说,也起不到提升士气的作用。
海面上聚拢而来的商船越来越多,大多数的商贾都站在船头以示恭敬。陡然间见到那一条条大唐战船最高达的桅杆上缓缓升起三角形状的明黄龙旗,顿觉一股热血在心底涌起,一瞬间便蔓延全身。
满腔热血,豪气盈胸!
没有比远离故土远赴海外异乡的人们更能感受到一个强盛祖国的重要性!然而林邑国的国人对于汉人并无多少敬畏,哪怕现如今的大唐兵强马壮繁荣昌盛,毕竟离的太远,锋芒毕露的威势难以远及这番邦异域……
可是现在不同了!
眼前这支舰队,就是大唐皇帝陛下的私人舰队,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而这样一支舰队在面对他们这些商贾的时候升起龙旗,就是告诉他们哪怕天再高、海再远,大唐皇帝亦未曾忘却他们这些汉人子民!
龙旗与尔等同在!
一时之间,商船上的所有人都有一种“孩子在外面被欺负,家里人赶来撑腰”的感动,他们纷纷整理仪容,就站在船头甲板上,对着那一面面迎风飘荡的龙旗长长一揖,深深弯下腰去,口中大呼道:“大唐,万岁!”
“万岁!”
“万岁!”
“万岁!”
顷刻间,海面上众口一词,声势震天!
那股万民一心的威势足以震荡海面,席卷层云!
四周看热闹的林邑国人以及其他各国的番人胡商尽皆震惊得目瞪口呆,浑然不知这些一向温和友善的汉商为何爆发出这样惊人的气势?
等到见到那被上百条商船团团围住的悬挂着龙旗的战船,方才恍然大悟。大唐购买了林邑国两处港口成为永久国土这件事,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远近皆知。
所有汉商之外的商贾,只能用羡慕嫉妒恨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有领土,有驻军,就意味着自此之后,这一片辽阔的海洋就是汉人的后院,就意味着那些亲善和睦的汉商从此再也无人敢于轻易折辱敲诈!
可羡慕嫉妒恨又能如何?
谁叫人家的背后有一个强横一时、睥睨天下的大唐!
房俊走出船舱,迎面而来的就是那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之声!
那一声声齐心协力、气势恢弘的的“万岁”之呼,让房俊心底的一种民族自豪感陡然升起。
就是这个感觉!
咱们汉人生于世间,就是要有这般睥睨天下的豪情壮志!
咱们有盛世汉唐,有四海来朝,有国大民骄!
房俊要做的,就是将这股民族自豪感一代一代的延续下去,让汉人的子子孙孙都能够这样挺直脊梁、勇敢无畏的大声喊出来大唐,万岁!
房俊高高举起手臂,朗声道:“本侯此来林邑,乃是代天巡狩!自此之后,岘港、金兰两处港口,皆为大唐之领地,而岘港亦为大唐市舶司于海外的第一处分司所在之地,所有往来大唐、林邑国之间的商贸,皆有此地中转!若无岘港所出具的税票,则一律视为走私,不许进入大唐交易,一经查获,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清朗激昂,在海面之上悠然远播。
所有前来参见的汉商都有些傻眼……
咱们一腔热血的赶来觐见王师,结果您一照面就给咱谈钱?
虽然做生意就得交税,交给林邑国还是交给大唐都是一个样,但是您这样直接真的好么……
房俊自然不会干出这般煞风景的事情,所以他接着语气铿锵的大声喊道:“但是!在各位文明行商、合理交税的同时,大唐皇家水师舰队,将会保证各位在大海之上以及林邑国本地的安全!巍巍大唐,战功赫赫,吾辈军人,不紧要守土安邦,亦要维护大唐子民之利益!犯吾大唐者,虽远必诛!”
“轰!”
海面之上不啻于引爆了数百枚震天雷!
所有的汉商也好胡人也罢,只要能听懂汉话的全都失声尖叫!
帝国水师,会保护商贾的安全?!
我滴天!
咱们商贾不是下贱之人么,何时受到朝廷如此重视?
“侯爷,您这话可当真?”
不知那一条船上响起一声质问。
房俊肃然道:“本侯执掌皇家水师,本侯说的话,毋须质疑!今日念尔等无知,不予怪责,日后若是有谁胆敢质疑本侯的话语、质疑水师之权威,定不轻饶!”
“哈哈哈,吾等草民漂泊异乡,本就是用命挣一口饭吃!自古以来飘荡在海路之上的商贾有多少是被海盗匪寇杀死,有多少是被番邦的胡人欺压残害?就连那近在咫尺的高州总管越国公亦对吾等不加理会,任由胡人欺凌!却从未想到,侯爷能够率领水师于万里之遥的番邦异域开疆拓土,更承诺护佑吾等之生命安全,实乃吾等商贾之再生父母,请受吾等一拜!”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立在一条船上,语气慷慨。
四周商贾受他言语激励,当即再次对房俊施礼。
房俊笑呵呵的站在船头还礼,笑问那位老者:“不知老丈名讳,可否见告?”
那老者呵呵一笑,捻须道:“在下张仲坚。”
房俊微笑抱拳,心里却略感诧异。
这名字……
怎地有点耳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