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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陛下欣然道:“所以说,太子是不可能主动这么做的。而那几位太师、太傅们又做不得太子的主,故此,这笔钱财定然是房俊自作主张进献于父皇,以此来逼迫太子不得不与那些走得很近的世家勋贵分道扬镳,相互猜忌,以安父皇之心。”

    长乐公主微微一愣便即恍然,展颜笑道:“那岂不是说房俊将太子哥哥的钱送人了,太子哥哥反而要感激他?”

    李二陛下畅然大笑:“谁说不是呢?估计此刻你那太子哥哥杀了房俊的心都有,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捏着鼻子认下了,呵呵!”

    长乐公主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太子哥哥郁闷至极却不得发泄的模样,然后又是房俊一副小人得志“把你的钱送人你也得感谢我”的痞子样,以手掩唇,“噗呲”笑出声来。

    李二陛下看着爱女明丽绝美宛若清荷绽放的笑容,心神微微恍惚。

    有多长时间没见到长乐这般开怀的笑出来了?

    心中怜惜更盛,便试探道:“丽质……父皇给你再说一门亲事吧?”

    长乐公主娇嗔的白了父皇一眼,轻垂臻首,缓缓摇头。

    本是全心付出的人生,到最终却曲未终人已散,什么执子之手,什么与子偕老,都不过是浮云障眼转瞬即空。自己有天下至尊的父亲,有相亲相爱的兄长,有活泼可爱的姐妹,就这么清闲恬淡的度过一生,看着云卷云舒花开花谢,不也挺好么?

    至于投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男人的怀抱……

    长乐公主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排斥。

    李二陛下见长乐公主摇头,却有些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是怕她自己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连忙安慰道:“放心,这一次父皇才不管什么笼络大臣、安抚人心,就只为了你开心。这大唐天下所有的年青俊彦,只要你看得入眼,父皇亲自登门为你求亲,如何?”

    长乐公主神色黯然,睫毛轻颤,秀美的脸庞浮现一个凄然的笑容,软语哀求:“父皇,算了吧……就让女儿陪着父皇,在这皇宫里安闲度日好不好?”

    对于开启一段崭新的婚姻,长乐公主感到害怕。

    李二陛下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若非他当年应允长孙无忌的求亲,如何会使得自己的掌上明珠落入如今的境地?若非自己识人不明被虚伪狡诈的长孙冲所欺骗认为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又如何会将自己最钟爱的女人托付终身?若非自己想要拉拢以长孙氏为首的关陇世家,又怎会害得自己的闺女凄苦悲凉,整日愁绪万千,笑颜不展……

    时也,命也?

    李二陛下伸出手,轻轻婆娑着长乐公主丝缎一般柔顺的发丝,勉强笑道:“女人终究要守着男人过日子,那样才会幸福啊。父皇宠着你,兄弟爱护你,姐妹爱戴你,这可一切不过是眼前的虚幻。父皇终有一天会舍你而去,兄弟姐妹也终将有自己的生活,你难道想要父皇在归天的时候还要看着你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有感于玄武门下的鲜血,兄弟手足之情在那一刻尽数断绝,每每太上皇在大兴城里都会望着明月潸然泪下,承受着儿子手足相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蚀骨之痛。

    故此,李二陛下对于自己的儿子愈发教导要亲厚友爱,互敬互重,维系手足血脉之情。正因为用心良苦,是以用子女之间的感情绝非古之天家淡漠凉薄之情可比。

    眼见自己的嫡长女凄然孤苦,怎能不心痛难忍?

    长乐公主芳心刺痛,紧紧的握住父皇宽厚的大手,感受着温暖,紧紧的抿着嘴唇,两行清泪在羊脂白玉也似的脸蛋儿上悄然滑落。

    旁人眼中最是娇贵的金枝玉叶,本该是得尽天下荣宠,受尽世人艳羡,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些年她在长孙家受到的委屈和苦楚?

    回首前尘,这些年的过往好似一副副梦魇一般啃噬着她的心,她忍受着委屈、承受着凄苦,却最终换来了长孙冲谋逆造反,要将她最敬爱的父皇赶下皇位……

    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相比于委屈和凄苦,她更有一种得脱樊笼的自在与惬意。

    抹去泪珠,长乐公主露齿一笑,调皮的对李二陛下笑了笑:“可惜您女儿我天生丽质聪颖贤惠,这世间能配得上的男子实在太少啊!”

    李二陛下看着女儿的笑容,心中一畅,呵呵笑道:“朕的女儿自然是天下最最优秀的女孩子,不过天下之大,年青俊彦层出不穷,想必总会有丽质你所钟情的男子。你最近不是酷爱文学典籍么?那就找一个文采飞扬才思敏捷的世家子弟……”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顿。

    文采飞扬、才思敏捷?

    这话怎地好像专门形容房俊那厮的?这满天下的年青俊彦之中,还有谁敢在房俊面前称一句文采飞扬、才思敏捷?

    想到这里,李二陛下赶紧说道:“当然,房俊那棒槌决计不行……”

    长乐公主红唇一撇,娇俏的翻个白眼无奈道:“父皇啊,那是漱儿的驸马好吧?”

    就算我没有男人要了,难道还会下贱的跑去跟妹妹抢男人?

    李二陛下瞪眼道:“休要大意,依父皇看来,房俊那厮对你绝对有企图!你看看那篇《爱莲说》,通篇都是对你的赞美夸誉,足以说明那厮狼子野心,你要提高警惕!”

    长乐公主大窘,气道:“父皇说什么呐?那只是人家歌颂莲花的名篇好吧?跟女儿一点关系都没有,您怎也跟外人一般牵强附会?”

    李二陛下煞有介事:“怎么没关系?在父皇眼里,你就是最美的那朵白莲花!总之,离房二那个棒槌远点!”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羞红着脸蛋儿无奈叹气……

    李二陛下则心情大好,女儿开心,就是他最开心的事情。

    *****

    “阿嚏!”

    刚刚跟刘仁景等一干纨绔吃完酒回到房府的房俊毫无预兆的打个喷嚏。

    “谁说我坏话么?千万别被我捉到,不然你就惨了!”

    房俊揉了揉鼻子,闷闷的说了一句。

    皇宫里,李二陛下大大的打了两个喷嚏,吓得宫女内侍连忙去找御医,一阵鸡飞狗跳……

    武媚娘正将一大碗浓浓的醒酒汤端进来放到桌上,关切的问道:“是着凉了么?妾身却让厨房煮一碗姜汤来发发汗。”

    房俊摆摆手:“没事儿,用不着大惊小怪。”

    武媚娘这才作罢。

    正给他用温水擦脸的高阳公主嫌弃的说道:“闻闻你这一身酒气,这是掉进酒缸里了吗?果然是臭男人,难闻死了!”

    房俊嘿嘿一笑:“臭男人怎么了?臭男人也有人爱!公主殿下你眼光高看不上没关系,照样有女人半夜往本郎君的被窝里钻你信不信?”

    高阳公主愣了一愣,一张雪白如玉的小脸儿瞬间红霞密布羞得不行,咬着银牙恼羞成怒道:“去死吧你!”

    一抬手,沾了热水的帕子结结实实甩在房俊脸上,然后纤腰一扭,气呼呼的跑回卧房。

    其实哪里是气的?

    分明就是羞得不行……

    武媚娘奇怪的看看高阳公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得意的房俊,忍不住“噗嗤”一笑,上前接过房俊手里的帕子,温柔的替他擦拭脸颊,低笑道:“真想不到,殿下好主动啊……那个……”

    武美眉咬了咬红唇,媚眼如丝:“是不是很刺激啊?”

    房俊吞了口口水,嘿嘿笑道:“要不晚上你也试一次?”

    武媚娘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我才不要……”

    嘴里说着不要,可看那勾魂的小眼神儿,房俊一颗心霍霍跳动起来,腆着脸凑上去在光滑的脸蛋儿亲了一下,搂住盈盈一握的纤腰,谄媚的道:“那啥,要不咱试试新花样?”

    武美眉俏脸通红,将帕子甩在房俊脸上,“美不死你!”

    扭着纤腰,风情万种的跑掉了……



    翌日,政事堂。

    “吐谷浑最近蠢蠢欲动,已然有不少小股骑兵侵扰边界,几个庄子遭了殃,都洗掠一空。”

    岑文本忧心忡忡。

    每年一入冬,蛮夷必定要寇边劫掠一番,抢夺钱粮物资储备越冬。没到这个时候,都是各处边关吃紧之时,若是小股骑兵犯境还好,一旦被大股骑兵突入边界侵入腹地,将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惨重损失。

    房玄龄捏了捏额头,叹气道:“英国公那边可有公文送达?”

    贞观九年,李二陛下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帅兵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侯君集、刑部尚书任城王、鄯善道行军总管李道宗、凉州都督、且末道行军总管李大亮、岷州都督、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利州刺史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和归唐的突厥及契何力等军进击吐谷浑。次年闰四月初八,李道宗在库山击败吐谷浑军。

    吐谷浑王伏允的儿子伏顺率全国投降于唐军,伏允自缢而死,吐谷浑归附于唐朝。伏允之子伏顺被封为可汗、西平郡王,吐谷浑成为大唐属国。

    贞观十一年,李绩被改封为英国公,世袭蕲州刺史。当时,朝廷所封的世袭刺史都只是挂名,不到州郡就任,于是他又以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官职遥领太子左卫率,一年当中倒是有半年时间以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身份,在并州替被敕封为并州大都督的晋王李治处理当地军政事宜。

    眼下李绩正在长安,但是并州皆是其部署,且吐谷浑一直受到并州大都督府的监管,是以吐谷浑的所有事物都应当由李绩主管。

    岑文本道:“英国公尚在收集情报,想要确定这只是一些零散部落的私自行为,还是吐谷浑的王室亦有参与,伏顺那厮本应入冬之后入境朝觐陛下,可是却迟迟未至,事情有些蹊跷。”

    几位宰辅一时有些默然。

    真不知道那些吐谷浑人是怎么想到,心心念念都要脱离大唐自立,难道就不知道若非大唐的力挺,他们老早就被身后虎视眈眈的吐蕃的吞了?

    蛮夷就是蛮夷,行事总是不遵循道理,令人头痛。

    门口脚步声响,内侍总管王德走了进来,对几位宰辅施礼,恭声道:“陛下有请几位宰辅前去神龙殿,有要事商议。”

    李二陛下有时也会来政事堂听听几位宰辅议事,但是夏天的时候被缠绵病榻多时的魏徵给喷了一顿。魏徵言道:“既是设立政事堂,自是要宰辅们聚众商议,博采众家之长集思广益,方能得到最为妥善的思政要略,陛下您在这儿一坐,随便插一句话,宰辅们如何能驳了您的言语?”

    李二陛下说我就听听,我不说话。

    结果魏徵言道:“既然不发表意见,那您听了有什么用呢?”

    李二陛下无奈,看着魏徵颤颤巍巍不知道几时就蹬腿咽气了的状态,有火都发不出来,只得悻悻然甩袖离去,再也不来政事堂了……

    几位大佬互视一眼,一齐起身,随着王德前往神龙殿。

    到了神龙殿先行施礼,然后在正殿内坐好,房玄龄问道:“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李二陛下没急着谈事情,先让宫女奉上热茶又端来几样精致的糕点,让几位宰辅享用。

    几位宰辅就都吃了几块糕点,饮了茶水。

    李二陛下这才说道:“朕欲将个别上州改设为‘府’,加强朝廷对于天下各处的管控。另外,由雍州之内增设京兆府,管辖安、年、田、新丰、渭南、华阴六县。”

    在此之前,行政区划之中是没有“府”这个机构的。

    但是现在大唐疆域越来越大,中枢对于地方的掌控必然要渐渐削弱。按照李二陛下的构想,创设“府”制,“府”设于行宫重地,在天下除京兆府之外再行设置河南府(东都、洛阳)、凤翔府(西都)、太原府(北都)、江陵府(南都)、河中府(中都),均由中枢直接管辖,以此加强朝廷中枢对于天下各处的掌控力度。

    而新增设的京兆府,既是大唐帝国的“直隶”属地。

    几位宰辅面面相觑,不知道陛下何以如此突兀的提出这般重大的计划。

    不过既然皇帝提出来了,那么作为宰辅就必须商议其可行性。

    房玄龄第一个表示赞同:“如此一来,则必然大大加强中枢权利的统一,除开京兆府之外,其余五府军政事权可以最大限度的受到中枢直接管辖,而非是以往权利尽归于各地,往往因为一点小事夹杂不清,较低效率。老臣同意。”

    任何能够加强中枢集权的变革都应当受到肯定和支持,这是身为宰辅的原则立场。

    长孙无忌略作沉吟,说道:“老臣原则上同意,但是这五府皆要从所在各州分裂出来,是要另行增派官吏,还是由以往各州的官吏兼任?”

    不得不说,但凡牵扯到人事的问题都是大问题。

    另行增派官吏,则必然导致官僚架构臃肿不堪,增加朝廷财政负担;由以往各州官吏兼任,是否会出现消极怠工、含糊其事的现象?

    李二陛下也挠头了,他只是脑子一热就打算这么搞,以此来加强中枢集权,增强皇权,却没有想这么多。

    岑文本沉吟不语,尚未发表意见。

    他在琢磨皇帝此举的用意,出去增强皇权之外,会不会还有什么题外之意呢?

    房玄龄瞄了李二陛下一眼,见其神色有些尴尬,毕竟酝酿了好几天方才想出这样一个制度,刚一开始就显得到处是漏洞,面子上难免有点过不去。

    想了想,房玄龄说道:“依老臣看,何不采取市舶司的章程?”

    李二陛下微愣:“市舶司?”

    这跟市舶司有什么关系?

    岑文本一拍大腿,赞道:“这个办法好!”

    “搞得朕一头雾水,玄龄啊,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朕不太明白。”

    李二陛下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耻下问,自己弄不明白的事情绝对不会装糊涂,面前几位都是帝国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请教他们不丢人。

    房玄龄道:“还是让景仁来说吧。”

    “景仁”是岑文本的字。

    市舶司是房俊搞出来的,房玄龄在这里肯定市舶司的章程,难免予人“自吹自擂”之嫌。

    李二陛下无奈道:“这有什么好谦虚的?房俊那小子确实搞得不错,犯错的时候咱要狠狠敲打,但是干出成绩了,咱们身为长辈也要予以肯定。行吧,岑文本,你来说。”

    岑文本笑道:“房相何须避嫌?孩子有出息那是长脸面的事情,现在关中人总是在嘴上挂着‘生子当如房遗爱’这句话,这可不是玩笑话,不知道多少人心里羡慕您呢?”

    他本是无心之言,一旁的长孙无忌却黑了脸……

    娘咧,你们都有好儿子,就我儿子走入歧途身败名裂是吧?

    岑文本说完,亦醒悟自己失言,有些尴尬,赶紧干咳了一声说道:“市舶司乃是新制度新衙门,古之未有,没有任何经验以供参考。故此,华亭侯当初在呈给政事堂的文案当中提出一个‘试行’的观点,即择一地试运行,在运行的过程当中寻找不足、积累经验。此办法能够完美的避免盲目在天下运营市舶司所带来的不可测的风险,是以,臣以为陛下提出的这个改州立府想法,亦可以以此来操作。从陛下所提及的几处地方择取其中一地‘试行’,哪怕最后证明效果并非如预想那般,亦只是在可控的范围内出现问题,不至于闹得举国慌乱,影响深远。”



    行李二陛下嘀咕道:“试行?”

    用“试行”的方式将改革局限于一地,即便有什么严重后果亦能够约束在可控的范围之内,进退自如。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既然如此,那就以京兆府为试点,如何?”

    李二陛下提议。

    “陛下,万万不可!”

    长孙无忌心中一惊,急忙出言阻拦。

    他终于想明白为何陛下要弄出这么一个“改州立府”的法子,加强中枢集权或许是真,但是最真实的目的,就在于这个京兆府!陛下是打算对生存在关中的关陇集团下手了!

    或许陛下并不会决议将关陇集团连根拔起,那样必会导致关中动荡影响帝国根基,但是狠狠的打压关陇集团一番,那几乎是必然的!

    谁叫关陇集团总是不肯消停,一直在背后搞小动作?

    李二陛下面色不豫:“辅机,有何不妥?”

    长孙无忌脑筋飞速转动,一定要阻止陛下设立京兆府!

    长安所属乃是雍州,而雍州即为大唐之直隶属地,雍州最高的长官雍州牧,既是由陛下亲自兼任!但是身为帝王,怎么会有闲暇与精力去处理一州之地的军政杂务?故此,雍州的治理权其实都在下属的官吏手中。

    而这些官吏当中,绝大部分都是出身自关陇世家……

    历经隋末唐初几十年的政局动荡风云变幻,现在不仅仅是关中的家族依旧根植在关中,就连原本陇西的几家也都在关中拥有着庞大家业。

    陛下这是想要将雍州的权利牢牢的抓在手里,这就等同于掐住了关陇世家的脖子!

    长孙无忌偷偷咽了口唾沫,出言道:“陛下明鉴,关中乃大唐龙兴之地,八百里秦川更是天下根本,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动荡不安。关中不靖,则天下不靖!请陛下三思。”

    这个理由绝不牵强,相反很强大。

    历朝历代,谁敢不重视国都所在的京畿之地?

    自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历朝历代的首都与陪都基本上都是中枢直辖的行政区域,以此加强管理与掌控。秦始皇把全国分为三十六郡,其都城咸阳及位于都城周边的“内史郡”,均为直接隶属中枢的直辖区。

    西汉定都长安,部分郡县恢复分封制,部分郡县直属中枢,如都城附近设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的三个郡别称“三辅”,直接由朝廷管辖。东汉定都雒阳,增设了河南尹,与“三辅”同由中枢直辖,三国两晋南北朝至隋也沿袭了以前的制度。

    到了唐朝,则将原本的“三辅”划归雍州,由皇帝亲自担任雍州牧。

    一旦改革引发关中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李二陛下沉默。

    他心中极其不爽,不认为这是长孙无忌在为朝廷、为他李二设想,而是处心积虑的替整个关陇集团谋福祉。谁都看得出他设立的这个“京兆府”就是为了将雍州的权力紧紧握在手中,此消彼长,相对应的便是关陇集团在关中地区的控制力度必将大大下降。

    长孙无忌,就是整个关陇集团的代言人!

    可朕是皇帝啊,当皇权与你们手里的私利冲突的时候,难道你长孙无忌不应当义无反顾的站在朕这边吗?

    他胸中气闷,脸色阴沉,一股郁结的火气苦苦憋着。

    他是朕自小的玩伴,是朕的亲密战友,亦是皇后的哥哥!朕曾在皇后的病榻前立下誓言,允诺会善待长孙家,朕怎么能对皇后食言呢?

    所以,长孙家的铁厂曾经垄断了整个大唐的生铁市场,他听之任之;长孙冲谋反篡逆,他连追究都不愿追究,哪怕害得自己最心爱的女儿一生孤苦,他都任其躲在某一处继续风流快活享受着荣华富贵。

    所以,哪怕今天长孙无忌依旧在替关陇集团争权夺利,他也不打算撕破脸,将长孙无忌也整个长孙家族打落尘埃。

    毕竟,那是皇后的家族,是皇后的亲人……

    微微闭目,李二陛下长长的吁了口气,然后睁开眼,扫了岑文本一眼。

    岑文本便说道:“赵国公之言,请恕在下不敢苟同。”

    长孙无忌不悦:“难道某说的不对?”

    他没有注意到李二陛下扫了岑文本的那一眼,想当然的以为岑文本是要跟自己作对。这老货是河南人,跟关陇世家毫不沾边,想必是要打压关陇世家来讨好陛下……

    岑文本笑道:“赵国公说得对,但是也不对。”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愿闻其详。”

    岑文本悠然道:“正如赵国公所言,关中三辅之地乃是帝国根基之所在,决不可人心动荡,社会不靖,否则便是帝国祸乱之根源,大唐飘摇之先兆。但是眼下的关中诸县府兵靡费、治安堪忧,全天下的游侠儿都汇聚到长安城,啸众斗殴、拐卖人口、歼淫婦女,触目惊心!”

    长孙无忌琢磨如何反驳……

    这还真就不是岑文本瞎掰,作为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经济最繁荣的超级大都市,长安城每年都会吸引数以万计的各方人士前来讨生活。

    这些人有的求学、有的经商、有的置业,自然就有为非作歹、歼淫掳掠的贼寇盗匪。这些人常常以游侠儿的身份寄居在权贵家中,帮助其经营产业、看家护院之余,多行不法之事。

    故此,随着长安城的人口越来越多,社会治安自然越来越差。

    岑文本续道:“长安乃是天子脚下,国之脸面,尚且如此腌臜污秽,咸阳城内如何?三原如何?泾阳如何?蓝田如何?不用问,情况必然更糟。既是帝国首善之地,自然要有帝国文明之气象,然现如今的关中已然病入膏肓,重病需猛药,不破不立,何不趁此机会改革机构增设京兆府,从根源上来一次彻底的清除?故此,老臣赞同增设京兆府。非但赞同,还恳请陛下要尽快立下章程,宜早不宜迟。”

    长孙无忌暗道不好!

    这老货怎地扯到治安上去了?

    须知长安城中几乎所有的赌坊、妓馆、青樓、酒肆,全都是关陇世家的产业。而这些产业,更是藏污纳垢之所,祸乱社会治安之根源。

    揪着关陇世家的小辫子挑毛病,长孙无忌不知自己还应不应该反驳下去?毕竟他自己就是关陇集团的一员,还是最大的那一家……

    李二陛下缓缓点头,显然对于岑文本的说辞甚为满意,他看向房玄龄:“玄龄以为如何?”

    房玄龄干脆道:“景仁见微知著,所言句句切中时弊,吾等不可忽视。实则关中不仅仅是治安形势每况愈下,便是长安周边诸县的粮赋税收近年亦年年下降,多有权贵肆意圈地,只是百姓无敌可种,要么沦为佃户,要么流离失所,不但愈发增加社会治安的治理难度,更影响到帝国税收。老臣赞同增设京兆府,将这些顽疾一一根除。”

    皇帝增设京兆府的心意已决,况且也确实是一件好事,房玄龄傻了才会反对!

    至于权贵强行圈占土地,这是历朝历代都难以避免之事,权贵之家有勋爵在身毋须纳税缴粮,自然会影响到国家税收。只是这个问题房玄龄曾经在家中同房俊深入讨论过,想要彻底解决绝对不是增设一个京兆府就行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朝廷大力兴办商业,将权贵地主的目光从土地上挪开,同时也让新兴的商业吸纳更多的失地农民,达到双向调节的目的。

    李二陛下淡淡的瞥了长孙无忌一眼,开口道:“既是如此,此事就定下来。”

    长孙无忌心中一片悲凉,转瞬被一股深深的惶恐所取代。



    政事堂现在只剩下四位宰辅,到场三位,魏徵病重在家缠绵病榻估计没几天好活。按照政事堂的规矩,一人反对,两人赞同,这件事的确就这么通过了。

    但他是长孙无忌啊!

    曾经跟随陛下并肩战斗、出谋划策的长孙无忌!

    身为皇帝的大舅子,信任有加、荣宠备至的长孙无忌!

    现在只是通过最基本的规则商定此事,却连问一问他的意见、宽慰一下他的耐心都没有了吗?

    长孙无忌充满沮丧,默然不语。

    李二陛下没再看他,说道:“既然已经通过此事,那就在这里商议一个京兆府尹的人选出来吧,也好将此事尽快上马,快速执行。”

    提一个京兆府尹的人选?

    这种很容易得罪人的事情房玄龄是从来落在后面的,除去招惹到他底线的时候会爆发一下,大多数时间里房玄龄都老老实实的扮演一个君子,从不为利益争斗。

    而且这个京兆府尹的品级绝对低不了。

    唐朝的州县全都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州的刺史乃是从三品。陛下既然有意增设京兆府、改设五府,只有品级超过上州刺史方才能够得到天下人的重视。如此一来,最低就要正三品起步。

    同时考虑到长安与洛阳、太原、凤翔、江陵等地繁华程度不同、政治地位不同、军事影响不同,京兆府尹和洛阳府尹、太原府尹必然要高出其余三府,那就必须是从二品。

    推举谁不推举谁,太容易得罪人了,还是装糊涂的好……

    长孙无忌心神还有些恍惚,一时未曾发言。

    岑文本嘴巴刚刚张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赶紧闭上嘴巴。

    既然皇帝已经在心中将此事推敲了很久,有怎会没有属意之人呢?

    得,您爱用谁用谁,只要不是太离谱咱就不反对,反正我是捞不着……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见几人都不应声,便说道:“既然诸位一时并无合适的人选,那朕就推举一人吧,诸位宰辅商议一下可否适合。”

    房玄龄问道:“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李二陛下淡淡道:“房俊。”

    房玄龄:“……”

    我儿子?

    老子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侍候陛下鞍前马后,至今若是不算那个国公的爵位,尚书左仆射的品级也才从二品!那混蛋要跟自己同级?

    难不成日后上朝之时,自己要跟那孽子相互施礼,然后自己称呼一声:“房府尹……”

    房玄龄老脸一阵纠结,欲言又止。

    说啥?

    陛下这么整不行,以后老臣见了那孽子没法打招呼啊……

    还是说陛下您这个人选好,千挑万选只有房俊最恰当?

    说啥都不合适,所以房玄龄闭上嘴,一言不发。

    岑文本捋着胡子,悠然道:“房二郎担任京兆尹,臣以为大善!房二郎乃是国朝最负盛誉的诗词圣手,文采斐然天下敬服,于士林之中名誉正隆,如此年青俊彦,正是帝国未来之柱石,应当重点培养。更何况房俊一手操持江南市舶司,从无到有制度完善,事无巨细亲历亲为,对于这种构架新衙门的任务极有心得,定然能够不负陛下之信任。”

    隋唐以来,皆有“不经州县,无以入台阁”的规矩。

    房俊想要在未来能够成为宰辅进入政事堂议事,就必须主政一方。但是以房俊目前的品级,担任县令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京畿之地的長安、萬年两县也远远配不上房俊分品级,若是让其担任这两县的县令,不啻于贬谪。

    若为一州刺史,恐怕陛下对于房俊肆意妄为的性情又有些担忧。而这个京兆尹简直就是为房俊量身定做一般,品级足够高,一任过后积攒了资历,又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不虞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状况。

    岑文本叹了口气,陛下对房俊之宠爱信任,何止于一句“简在帝心”便能形容?简直可说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房俊也确实办事地道,这几年一桩桩一件件到了最后获益最大的全都是陛下。

    这样的臣子谁又会不喜欢呢?

    长孙无忌只觉得一股凉气沿着脊椎一路上升,一瞬间便全身寒意凛凛。

    他意识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谁不知道房俊与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都是对头,谁不知道房俊返回长安的第一天就跟关陇集团闹得横眉立目,谁不知道这小子就是陛下手里的刀,以打压世家门阀为己任?

    将房俊推上京兆尹的位置,明摆着就是要让他跟关陇集团对着干啊!关中是关陇集团的地盘,房俊这头猛虎来了,岂能不上演一场龙争虎斗?

    长孙无忌并没有继续反驳,而是默然不语,面色灰败。

    陛下对自己已然失去信任,自己就算反驳又能如何呢?

    这一刻,长孙无忌心中充满了挫败和沮丧。

    一直以来,他都是朝中最得陛下信任的大臣,现如今圣眷不在,这种失落感令长孙无忌惊慌、失落、茫然,种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颇有些心灰意冷。

    李二陛下见到无人反对,一锤定音:“此事就这么定下了,稍后诸位宰辅还要与房俊一同商议具体设立京兆府的细节,望诸君同心戮力,使得关中不负大唐帝都之美誉,百姓安居,各行安业,物阜民丰,繁荣昌盛。”

    “诺!”

    几位宰辅一齐起身,躬身领命。

    *****

    吴王府。

    花厅里盘了火炕,炕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花纹瑰丽奢华尽显。一张朱漆雕花的茶桌,一壶红茶,几碟点心,吴王李恪与房俊对坐聊天。

    “幸好父皇下旨令吾等亲王尽皆返京,否则王妃之病情怕是凶多吉少。”李恪感叹道。

    谁能料到在风物宜人的江南已然病入膏肓连后事都已备好的吴王妃,拖着病体折腾回到寒冷的长安之后反而一日好过一日,最近已然接近痊愈?

    宫中御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含糊的拿“水土不服”掩饰自己的无能……

    房俊捏着一块茯苓糕放入嘴里咀嚼,未等食物咽下便奇道:“殿下被撤销封国,不是应当垂头丧气、一蹶不振的吗?”

    李恪比他还奇怪:“为何这么说?”

    房俊道:“你有满腹才华,在封国可以一展身手经国安邦,回到长安那就是笼子里圈禁着的金丝雀,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更注定要被投闲置散。郁郁不得志,不正应当长吁短叹以酒消愁,一副落魄王孙的模样么?”

    说句实在话,他真的替李恪叫屈。

    李二陛下诸子皆是出类拔萃的人杰,即便是太子李承乾处理起政事亦是有模有样,甚少犯错,更别提魏王李泰、吴王李恪、未来的高宗皇帝李治,就连荒诞不经性情暴戾的齐王李佑,认真做事的时候照样能力出众。

    而这其中,却要数李恪的才华最显!

    身在封国虽然永无问鼎九五之位的可能,但是好歹独掌一国,能够尽情的发挥自己的才能,获得世人的认可证明自己的价值。

    但是现如今回到长安,想要获得长久一点,那就只能随波逐流自甘堕落做一个“富贵闲王”吧……

    李恪瞪着眼:“谁跟你说回到长安就的被圈禁起来当金丝雀?”

    房俊讶然:“难道不是?”

    李恪呷了口茶水,笑道:“没那么严重,父皇对吾等王子皆有安排,大家都要进衙门听政做事。对了,本王的职司是工部左侍郎,是本王跟父皇要来的。张亮已然调离,现在的工部尚书是萧琢,原贝州刺史。”

    房俊楞了一下,便笑道:“殿下好算计,工部可说是臣的地盘啊,改日给您介绍几位昔日同僚,以后在工部您就横着走,谁跟您耍横您就跟臣说,臣去揍他!”

    李恪以手抚额,无语叹气。



    李恪哭笑不得:“我是去做官还是去占山为王?二郎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毋须二郎操心,工部尚书萧琢乃是南梁皇室出身,南梁明帝萧岿之子,惠帝萧琮之弟。”

    房俊眨了眨眼,方才明白过来。

    那这个萧琢岂不是萧皇后的弟弟?

    萧皇后的丈夫是隋炀帝杨广,李恪的母亲是隋炀帝的公主,虽然不是萧皇后亲生,但是论起来都是亲戚。前隋帝室零落凋谢,相互之间定然会显得亲近一些,相互照料也是必然。

    哪里用得着自己出头?以后的工部简直就是李恪的天下!

    而且工部没权没势,就算李恪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招致皇帝的猜忌、太子的疑心,就算是有朝一日担任了工部尚书,也不过是打酱油的,在朝中的影响力得倒着数。

    偏偏这个衙门杂事繁多,若是想要干点事儿,还真就是个好去处。

    房俊抱了抱拳:“那就恭喜殿下了。”

    的确应当恭喜,几乎没有比这个职位更适合李恪的了。

    李恪坦然道:“本王多次得你指点迷津,现在全然明白那个位子轮到谁也轮不到本王,早就放下啦!与其去争那一个不可能的妄想,何妨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闲暇与三五好友游山玩水纵论诗词,玩够了就本本分分的干点事替朝廷分忧。劳逸结合,心舒神畅,岂不妙哉?”

    他是真的看来了,也放下来。

    正如房俊以往对他所言,前隋皇帝的血脉使得他能够轻易得到朝中大部分前隋遗臣的好感和支持,但也正是这份前隋血脉,彻底断绝了他问鼎九五之位的可能。

    若是当真让他日后当了皇帝,任用的必是前隋遗臣一脉,那这天下是李家的,还是杨家的延续?

    况且朝中大臣有多少是靠着反隋起家?最起码在最顶级的那些大臣当中,尽数与大隋乃是死敌,在推翻大隋的过程当中轰轰烈烈。若是他李恪坐了皇帝,在一干前隋遗臣的支持之下,谁晓得他会不会来个反攻倒算?

    这种风险是存在的,所以李恪的帝王之路必然断绝。

    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只差一步会让人执着、疯狂,但是当你知道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时候,不仅没有了执念,反而多了一份释然。

    能够轻松面对……

    没有了沉重的话题,气氛自然轻松惬意起来。

    歪着身子靠在一个抱枕上,李恪笑道:“说起来,你比我冤呐。辛辛苦苦在华亭镇支撑起那么大的家业,市舶司亦是蒸蒸日上日进斗金,怕是来年开春沿海多处地方都要增设市舶司,可是你这位功臣却不得不灰溜溜的返回长安,所有功绩都被别人摘了桃子,心中可有不忿?”

    闻言,房俊恨恨的将一块核桃酥咬下一半:“有!”

    李恪吓了一跳,连忙道:“慎言!本王不过玩笑之语,说说而已,你怎能对父皇心怀怨恕?”

    房俊翻个白眼:“你耳朵有病啊?我几时说怨陛下了?冤有头债有主,陛下不过是被那些世家门阀逼得没法子而已,我这个小蚂蚱就不得不当成牺牲品咯。”

    李恪这才松了口气,问道:“以你的脾气,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吧?”

    喝口茶水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房俊哼了一声,狠狠道:“这帮老不死的求神拜佛不要被我抓到机会,否则定然闹他个鸡犬不宁,让他们知道我房二棒槌可不是浪得虚名!”

    李恪无语:“你就不能稳重一点?好歹也是侯爵了啊,说话办事得注意身份!”

    他性情端方,最是看不得放浪形骸之辈。

    虽然与房俊知心相交,却对他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浑不吝气质不敢恭维……

    房俊不以为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正是因为我不讲规矩谁惹了我就揍谁,所以才没有那么多的张三李四自讨苦吃欺上门来。不然殿下以为我这些赚钱的产业没有人盯着眼红?江南的那些簪缨世族被我收拾一顿老实了,最起码心有所惧不敢轻易伸爪子,山東世家离得有点远暂时挨不上,现在我就得把关陇集团这些老家伙收拾服帖了,不然这帮家伙准定没完没了。”

    他名下赚钱的产业太多,码头也好盐田也罢甚至还有铁厂,谁瞅着不眼红?这是因为他一贯积累下来的“棒槌威力”,使得眼红之人也心有顾忌,不敢轻易伸手。

    明面上有房玄龄杵在那儿,或许那些贪得无厌无法无天的家伙不敢如何,但是暗地里的手脚谁晓得会有多少?

    李恪想了想,觉得房俊说的有道理,不过以他的心性品格,是绝对不会赞同就是了……

    两人闲聊一阵,李恪问道:“兕子和小幺还住在你家府上呢?”

    房俊点点头:“宫里对于小孩子来说有些闷,还是在我家能自在一些。孩子嘛,总要释放天性嬉笑玩闹才好,你们皇家讲究所谓的皇室威仪看看把孩子都闷成什么样了?兕子的病有大半都是给闷的,出来玩一玩放松一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身心都有益处。”

    李恪苦笑道:“全天下都想生在帝王家,羡慕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生活,到你嘴里怎么反而成了遭罪?”

    “本来就是遭罪,不说别的,就说说咱俩,你认为谁活得更自在一些?况且兕子跟小幺是女孩子,皇家威仪不需要女孩子来替你们撑起吧?读书娱乐,有张有弛,这才是教育之道。若是将晋王殿下也放到我府里,保准比在弘文馆学得多,你信不信?”

    房俊其实真想将李治那个小正太弄到家里,从小就好好的教他“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道理,不要去惦记着那个皇位。

    李恪摇头道:“怎么可能?正如你所说,因为兕子和小幺是女孩子,所以父皇才会放心去到你家。但稚奴乃是王子,自有朝中德高望重才华横溢的大臣教导,怎能跟你成天玩闹?那岂不是要将稚奴教成一个纨绔王爷?”

    纨绔王爷有什么不好?

    皇位只有一个,让太子来当就好了。李承乾那家伙虽然缺点一箩筐,但是唯有一样被房俊欣赏——宅心仁厚!

    这个世界的李承乾没有遭受另一个世界的种种打击,虽然腿还是瘸的,但是精神状态良好,并有达到被刺激得走向极端想要干翻李二陛下的地步。

    房俊相信只要李承乾当了皇帝,大唐一定会安然过渡皇权,不至于如同历史上那般兄弟相残、父子相忌。李承乾、李泰、李恪、甚至李佑都能好好的活着,父慈子孝,多好啊?

    李恪的话语房俊有些不爱听,反驳道:“什么叫才华横溢?难道咱房某人就不是才华横溢?你将那些所谓的才华横溢的老家伙都叫来,咱们斗一斗诗词,看看谁厉害。”

    李恪服了他的厚脸皮,矜持你懂不懂?

    便说道:“房二郎,本王承认你诗才天授、才高八斗,可是你难道没听到本王在‘才华横溢’这个形容词前面还有一句‘德高望重’?小子,你有才是肯定的,但是有才无德可不行。”

    房俊大怒:“殿下这不是拐着弯儿的骂我缺德么?”

    李恪哈哈大笑:“你自己说的,我没说。”

    房俊瞪着他:“可你就是这个意思!”

    谈笑无忌,气氛很好。

    “呦呵,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恪笑得在炕上歪着,房俊盘腿大坐,两人往门口一看,全都傻了眼。



    李二陛下一身宝蓝色锦袍,方脸带着温煦的笑容负手入内,只是在见到李恪与房俊毫无仪态的姿势之时,脚步顿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

    李恪与房俊楞了一下,回过神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的下地穿好鞋子,一齐施礼:“儿臣(微臣)见过父皇(陛下)。”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脸色不豫,愠怒道:“一位亲王,一位侯爵,就这么毫无形象全无教养,简直不成体统!若是被外人撞见,岂不是贻笑大方?”

    他倒不是特别在意规矩,私下里在自己家中还要规行矩步,累不累?他只是见到房俊这副懒散的样子就来气,自己这个三儿子李恪那可是出类拔萃的人中之杰,性格沉稳魄力十足,现在这样毫无形象的歪在炕上大笑,必然是受了房俊的拐带,这才走上歪路……

    房俊并不知道自己“躺着中枪”,还嬉皮笑脸的说道:“陛下您又不是外人,想必您不会到处褒贬臣子吧?”

    结果李二陛下伸腿就是一脚。

    李恪眼皮跳了跳,心说房俊你个棒槌真是什么都敢说,你不知本王一见到父皇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吗?

    随性而来的宫女内侍都留在门外,李二陛下背着手施施然坐到炕上。

    李恪自然不会埋怨府里的仆役为何不通报一声,想来是被父皇阻止了。赶紧命侍女奉茶,又添了几份精致的点心。

    李二陛下坐下,问道:“刚刚朕在门外听你们哈哈大笑,不知在说什么呢?”

    李恪刚欲回话,房俊已然抢着说道:“启禀陛下,微臣弹劾吴王殿下。”

    李恪一脸茫然,这小子居然要告自己的状?

    李二陛下奇道:“弹劾他什么?”

    房俊一本正经道:“弹劾吴王殿下信口雌黄,刚刚说微臣‘有才无德’,这已经极大的败坏了微臣的名誉,使得微臣的声望深受打击,请陛下追究其诽谤之罪,并且赔偿微臣的名誉损失。”

    李恪像是见了鬼一样,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只拳头。

    你个王八蛋,刚才还你好我好哥俩好,转过身就给本王上眼药?

    李二陛下有些愕然,顿了一下,大笑道:“那岂不就是骂你缺德?”

    房俊愤然道:“正是!堂堂亲王,怎能随意骂人呢?微臣再弹劾吴王有损皇家威仪。”

    李恪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将这货踹死!

    孰料李二陛下哈哈大笑,冲着李恪伸出大拇指:“恪儿说得好,正合朕意,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看着李二陛下温和的脸庞促狭的笑容,李恪有些失神,心中却有一股暖意渐渐升起。

    父皇……多久没有和自己这般亲热的说话了?

    他也明白了房俊胡说八道的用意,正是用这种看似胡闹的方式,来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笑一笑闹一闹,君臣之间、父子之间的诸多隔阂似乎一瞬间便消失了。

    李恪眼眶有些发热,涩笑道:“此人大言不惭,往往自诩德才兼备,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李二陛下笑了笑,冲房俊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朕有话跟吴王说。”

    “诺。”

    房俊没有什么不满,知道人家父子这是要谈心了,偷偷给李恪一个“放心”的眼神,退了出去。

    花厅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李二陛下招招手:“过来坐。”

    待李恪坐到对面,李二陛下笑道:“府中可有美酒?”

    李恪有些忐忑,不知父皇今日要说什么,回道:“有西域的葡萄酿,亦有房俊送给儿臣的上等好酒,不知父皇喜欢哪一种?”

    “房府佳酿?”这可是市面上一等一的好酒,李二陛下喝过,很烈,也很醇。

    “不是,是房俊用大豆、稻米、糯米、荞子、粟米五种粮**心酿制出来的一种杂粮酒,叫做‘五粮玉液’。”

    李恪恭敬说道。

    “哦?没听过啊,拿来尝尝。”李二陛下吩咐一声,接着恼火道:“这个棒槌!有好东西都不知道孝敬朕吗?亏得朕将女儿嫁他,真真是白眼狼!”

    “父皇息怒,非是房俊不知孝道,这酒是房俊在江南的时候偶然想出来的酿造之方,命家里的工匠酿造的。房俊全程都未插手,怎敢贸然拿给父皇饮用?”

    李恪是个厚道人,虽然刚刚房俊“告了他一状”,还是主动替房俊辩解。

    李二陛下依然不爽:“那就敢给你喝?你也是个亲王,除了问题他照样跑不了。”

    李恪无语。

    亲王和皇帝,等级不一样,性质也完全不一样啊好不好?

    就算这酒有什么毛病,只要李恪不死掉就没啥大问题,可是皇帝哪怕因为喝了这酒坏几天肚子,都得是大罪一桩,一顿大板子都是轻的,万一有找茬的给安插个罪名……

    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房俊脑子得有多大毛病敢拿下人们酿造的新酒给您喝?

    不一会儿,侍女便捧着一个瓷坛快步走来,身后还跟随着几名吴王府的内侍,准备了几样现成的下酒小菜。将茶桌上的茶具撤走,小菜摆上,将酒坛里的晶莹透亮的白酒注入一个银质的酒壶。

    侍女纤手执壶,给父子两个斟满酒杯。

    李二陛下拈起酒杯,放到鼻端嗅了嗅,轻轻呷了一口,啧啧嘴,满口酒香馥郁,回味悠长。

    不由赞道:“房俊那厮搞这些歪门邪道的确是天下无出其右,怕是那些累世酿酒的老酒匠酿一辈子酒也酿不出这等口感的酒水来。”

    李恪觉得这话不好接,因为他搞不懂父皇这话是夸房俊有才呢,还是损房俊不务正业,又或者兼而有之……

    一时间有些冷场。

    父子之间似乎有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隔膜,谈不上疏远,也不好亲近。

    良久,李二陛下抿了一口酒水,叹气道:“恪儿,心中可还埋怨着父皇?”

    李恪默然,手拈着酒杯,有些恍惚。

    怨吗?

    怎么可能不怨!

    但是……

    沉默片刻,李恪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辛辣的酒水犹如钢刀一般割喉穿肠,所到之处火辣辣如同火烧刀刮。那股难言的火辣过后,便是浑身轻松的舒畅!

    李恪坦言道:“怨过。”

    不是“怨”,是“怨过”,意义绝不相同。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夹了一口爽口的笋丝,咀嚼着,缓缓道:“说来听听。”

    烈酒似乎燃烧了李恪的血液,赋予他前所未有的勇气,在一向敬重、爱戴、畏惧的父皇面前,抛开了所有的胆怯和懦弱,将一腔苦水尽情倾述,畅所欲言。

    “一直以来,儿臣对于太子、对于青雀、对于所有的兄弟都不服气,至始至终,儿臣认为自己是最酷肖父皇的那一个!论起才华能力治国方略,儿臣认为是父皇诸多儿子当中最出色的那一个!不知父皇认为如何?”

    李二陛下沉默着,缓缓点头。

    的确,太子懦弱、优柔寡断,青雀骄纵、心高气傲,余子更是不成气候,唯有三子李恪样样拔尖出类拔萃,冠绝诸王。所以当年李二陛下才会对李恪做出“英果类己”的评语。

    这一点,李二陛下不能否认,也不想否认。

    李恪精神一震,俊美的脸膛被酒精渲染得多了些红晕:“所以儿臣不服,难道就因为儿臣不是嫡子,难道就因为儿臣身上有前隋的血脉,所以不但要远离皇位,甚至要远离京城,去安州那等烟瘴肆虐的贫寒之地终老,此生不得再见父皇,不得再见母妃,不得再见兄弟姊妹亲朋好友了么?这不公平!”

    说到后来,语气渐渐激越,情绪亢奋。



    李二陛下没有丝毫不悦,一直静静的听着,听着这个最优秀的儿子向他这个父亲倾述着从未透露过的心声。

    然后他问道:“那现在呢?现在怎么想?”

    李恪心中那股郁郁不得志的怨气随着这一番话语尽数倾吐出来,就好似压在胸口多年的一块大石陡然搬走了,神清气爽,心神愉悦!

    亮晶晶的双眼跟李二陛下直视,李恪嘴角不自禁的露出一个笑容:“现在,不怨了,一点也不怨了。”

    李二陛下眉梢一挑:“为何就不怨了?是因为感受到父皇不会易储的决心,所以绝望了,释然了?”

    “不是。”

    李恪摇摇头,摆手将侍女赶走,亲自执壶给李二陛下斟酒。

    他心地仁厚,不想这个侍女听得太多,最终只能落得个“意外身死”的下场,给她家一点银钱补偿,赐给一口棺材。

    李二陛下瞄了一眼侍女消失在门口的窈窕背影,心底一哂,这个儿子不仅才华能力与他这个父亲相似,就连这风流性情也是一般无二。

    不得不说,他明白了李恪想要保全这个侍女的心思,却显然误会了李恪想要保全她的动机。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将兄嫂弟媳统统纳入後宮的龌蹉思想……

    待侍女走远,李恪才续道:“是因为儿臣听到了一句话。”

    李二陛下问道:“什么话?”

    李恪道:“以前一直觉得父皇对待儿臣并不公平,不是嫡子难道是我的错?身有前隋血脉,难道是我的错?凭什么我就不能得到一个公平的机会,去跟太子、跟青雀公平竞争?直到有个人跟儿臣说,‘这个世间,从来都不存在过真正的公平!’所以儿臣忽然就想开了。”

    “这个世间,从来都不存在过真正的公平?”

    李二陛下喃喃复述一遍,叹息道:“这话说的真好。当年大隋末路穷途,天下处处烽烟,十八路反王七六十四股烟尘,纠缠不休以命相搏誓要逐鹿天下登基大宝。结果呢?窦建德、刘黑闼、宇文化及、白玉王高谈圣、宋义王孟海公、沙陀罗王罗铁汉、槐安王铁木平、明州王张德金、南阳王朱粲、北汉王萧铣……一个接着一个的战败身死,最后是咱李家得了这江山。论声势,李家不如宇文化及,论实力,李家不如窦建德……隋失其鹿,公平么?李家得了江山,公平么?这世间,当真是从来都不曾公平过!若非久经磨砺、看透世情的鸿学大儒,焉能道出这般人世至理?恪儿,能说出此等精辟之言论者,必是国之圣贤,此人究竟是谁?”

    李恪张着嘴巴,一脸便秘似的表情……

    李二陛下不悦:“问你话呢,发什么愣?”

    李恪心说我这不是发愣啊,爹,我是在思考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久经磨砺、看透世情?

    还鸿学大儒、国之圣贤?

    李恪有些冒汗,见到父皇灼灼的眼神,只好说道:“那啥,这话是房俊跟儿臣说的。”

    “啊……哈?”

    李二陛下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这回父子俩的神情颠倒过来,轮到李二陛下一脸便秘……

    那个小王八蛋能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语?

    不过想到那厮随随便便就能做得出千古传唱的诗词经典,也就释然了。

    不过想想自己刚刚夸赞的语气、用词,李二陛下就像是吞了翔一样恶心……

    “为何以前不曾和朕这样敞开心扉的说话呢?”

    李二陛下果断转换话题。

    李恪有些局促:“因为……儿臣有些害怕父皇。”

    李二陛下有些意外:“这是为何?父皇有时虽然严厉一些,但从未责罚与你们……李佑那个混账除外,有什么怕的呢?”

    他一向都注意父子之间的关系,尽可能的显示自己慈祥的一面,绝对不会轻易苛责自己的儿子。况且李恪一贯的表现都深得自己满意,有时甚至再想若李恪是自己的嫡子,那皇储之位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所以他对于李恪害怕自己有些意外。

    然而李恪的回答更让他意外。

    李恪俊朗的面容酷肖李二陛下,连笑起来的时候鼻翼两侧浅浅的法令纹都非常神似,他笑着说道:“因为想得到,所以怕失去,患得患失,自然害怕。”

    李二陛下愕然:“现在为何不怕了?”

    李恪的表情很轻松,殷勤的为李二陛下斟酒,然后居然双手举杯平伸,想要与李二陛下碰杯,甚是轻松愉悦。

    “因为当儿臣心中那份不敢有的妄念彻底断绝之后,忽然发现父皇还是那个父皇,既是皇帝,也是父亲,儿臣与父皇之间既是君臣,也还是父子啊……”

    李二陛下也笑了出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他单手举起酒杯,狠狠的跟儿子碰了一下,酒杯内的酒水都溅了出来。父子两个相视而笑,举杯痛饮。

    “痛快,痛快!十五年来,父皇都从未这般痛快过!”

    李二陛下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状甚欢畅。

    李恪斟酒,心神却一阵触动。

    十五年?

    十五年前,正是玄武门那刀光剑影手足相残的一天吧?

    看来,哪怕是那一天奠定了父皇君临天下的宏图伟业,世间的骂名和内心的煎熬亦使得父皇如临深渊,心内极度压抑。

    李恪还清晰的记得玄武门之后翌日清晨,父皇一身甲胄浑身浴血,回到秦王府中当着兄弟姊妹的面前与母后抱头痛哭,那情形,无论如何都没有得胜归来的畅快,更没有逆尔为皇的喜悦,有的,只是浓浓的无奈和深切的悲凉……

    不知不觉,李恪的脸上沾满了泪水。

    他笑脸带泪,看着鬓角已然冒出霜雪的父皇,轻声道:“以往儿臣不懂事,总是抱怨命运不公,父皇不公,空有才华横溢经纶满腹却不得施展之余地。现在儿臣总算想明白了,非但不能怨,还要感谢父皇。”

    李二陛下今天与儿子揭开心结,甚是畅快,问道:“为何要感谢为父?”

    李恪与李二陛下目光对视,轻轻说道:“若非父皇,世间哪有李恪其人?若非父皇,何来这才华横溢经纶满腹?若非父皇,吾兄弟姊妹何来这富贵荣华,儿臣又何来那觊觎皇位的资格?”

    若非李二陛下当年玄武门下一战功成,他们兄弟现如今哪里有机会争夺皇位?

    想想大伯家和三叔家的几个兄弟的下场吧。

    李恪知道,若是没有当年的玄武门,功高震主的秦王殿下必然是悲惨的下场。

    这就是权力的代价……

    李二陛下浑身一震,捏着酒杯的大手青筋浮凸,酒杯都差点捏碎!

    十五年来,玄武门就是一个死穴,是天下所有人的忌讳,没有人敢在李二陛下面前提及,因为那是李二陛下心头一颗永世也不会消除的刺,谁撩拨一下,都会痛得他痛不欲生!

    谁敢让他不痛快,他就能让谁痛一辈子!

    可是每每午夜梦回,他又岂能不嗟叹世事变幻、权力无情?

    那毕竟是他的大哥,是他的兄弟,血脉相连,怎么会如猪狗一般漠视?

    可是事情走到那一步,手足相残的结局已然注定。

    太子不将秦王除掉,则必然被秦王反噬;

    秦王不将太子除掉,则必然被太子铲除。

    在平定天下攻城略地的过程中,秦王的实力不断膨胀,早已达到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地步。到了这个时候,立场已经不会因为统帅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身为统帅,他必须顾及部属的前程和安危。

    况且,李二陛下不是一个人,他死,则妻妾子女无一活路。

    若只是一条命,或许李二陛下当真会自戕与兄长面前,以全兄弟之义手足之情。

    可是若是连妻妾子女的命都要搭上,李二陛下不干!

    他当然要争!

    为自己争天下!

    为妻妾子女争一条命!

    他争赢了,位登九五子孙昌盛。

    李建成争输了,身死当场阖家灭门……

    就是这么残酷!

    李二陛下争了一次,虽然赢了,但是他不想自己的儿子还要走上自己的老路,相互之间再争一次。

    揉了揉发红酸涩的眼眶,李二陛下举起杯,与儿子相碰,叫道:“饮圣!”

    一饮而尽。

    李恪卸下包袱,身心欢畅,亦大叫道:“饮圣!”

    同样一饮而尽。

    父子两个一会儿低声交谈,一会儿高声欢笑,一杯杯烈酒入喉,俱都喝得酩酊大醉。

    君与臣,父与子,谁说天家无恩情?



    房俊不知道李二陛下跑去吴王府说什么,但是看情形应当是谈谈心说说家常,无甚大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应当是什么样子的,相互沟通相互了解,才能相互体谅增进情谊。朋友之间如此,兄弟之间如此,君臣父子之间亦是如此。

    所谓的“一见钟情”只能存在于童话故事也言情当中,现实中的“一见钟情”其实是最不可靠的一种感情。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具有欺骗性,“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交流的深入变得“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不是谁对谁错。

    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的将自己的缺点隐藏起来,这无所谓虚伪与否,是人的本性。而相互之间的交流会让一个人的缺点无所遁形,当缺点超过优点,美好也会变得丑陋。

    房俊乐得李二陛下和李恪父子之间有一场敞开心扉的交流,他深信凭借李恪的智慧,能够消弭掉李二陛下心中的阴影,从而不再对李恪多加防备。

    历史上的李恪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他被自己的父皇夸赞为“英果类己”,这本是一句极高的评价,却导致李恪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导致旁人对其身怀戒心,最终被长孙阴人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诬告谋反,缢杀于长安宫禁之内。其时李恪有子四人皆未成年,全部流放岭表,有女亦四人,被罚看守李家陵寝。

    嗯,被长孙无忌诱供从而诬告李恪之人,便是房遗爱……

    房俊出了吴王府,仰首望天,难道真有天道循环之说?

    *****

    回到府里,刚想到后院看看晋阳和衡山两位小公主,便被奉了房玄龄命令侯在门口的家仆截个正着,带去正堂说是有要事相商。

    到了正堂,给父亲施礼问安:“见过父亲,父亲有事?”

    房玄龄放下手中书册,眼神复杂的看着房俊。

    房俊被老爹看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心里颇有些忐忑,仔细琢磨一番,自己这两天好像没犯错啊?就是吃酒会友,既没打架又没骂人……

    盯着儿子瞅了好一会儿,直到房俊心里都快发毛了,房玄龄才喟然一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有事和你说。”

    “诺。”

    房俊应了一声,规规矩矩的正襟危坐。

    虽然不记得闯了什么祸,但是老实一点总是必要的……

    “今日早朝过后,陛下将吾等宰辅叫去神龙殿议事,陛下有意改州设府,从雍州之内划出京兆府,下辖长安周边诸县,另外在天下各处重要之地增设五府,由中枢直辖。”

    房玄龄缓缓说道。

    他心里总是不得劲儿,往昔这个率学无诞、木讷愚笨的次子就要跟自己平级了?

    娘咧!

    这什么世道?

    老子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一辈子方才坐到这个位置,这小王八蛋都干什么了?若非自己还有一个国公的爵位,都有些无颜见人了!

    房俊哪里知道其中详情?

    心说您跟我说这个干嘛,我管得着么?

    想了想,说道:“如此甚好。”

    这就大抵跟后世的直辖市差不多,出于调节区域平衡、增强中枢权力等等原因考虑,将某些规模特别大的城市与所在的省级行政机构区别出来。

    而且京兆府这个名称很熟悉,原来是唐朝才出现的么?

    房玄龄看惯了房俊懒懒散散的模样,现在这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看不惯,叱道:“你懂什么?稀里糊涂就说好,依我看你将来就是一个佞臣,没有原则,没有立场,只知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孺子不可教也!”

    房俊眨眨眼,一脸懵逼。

    你这是跟谁置气了,回家拿儿子发邪火?

    当然,就算是被当了出气筒,聪明人也不会跟自己的老子去掰扯孰是孰非的问题。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房俊瞄了一眼窗外,长安的冬天没有雨,雪也停了……

    好吧,晴天骂儿子,也算是消遣。

    嘴巴闭得紧紧的,只听,不说话。

    房玄龄一拳打在空气上,心中的郁闷非但未曾发泄出来,反而愈演愈烈。不过幸好他是个理智的人,也知道自己这股子邪火来得实在不应该,儿子有出息,当老子的不是应该高兴才对么?每一个父母都有一颗望子成龙的心啊……

    忍了火气,房玄龄不打算绕圈子,直接说道:“京兆府尹的位置,陛下属意由你担任,已经定下了,若无太大意外不至于更改。”

    房俊下意识道:“哦……”

    然后才反应过来:“啥?”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房玄龄哼了一声,骂道:“小小年纪,是耳聋,还是耳背?”

    房俊都快乐傻了,嘴巴裂开,傻呵呵道:“也有可能是耳鸣……”

    “正经点!”房玄龄吹胡子瞪眼,“这个位置看上去显赫尊荣,实则就是个火山口,危机四伏!对于上任之后如何作为,你心中可有计较?”

    计较?

    计较个蛋啊!

    房俊现在只想大吼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当然有计较,儿子这次要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京兆尹这个官职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关陇世家的根基这回都在儿子的地盘里,定要将其搓圆捏扁,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房俊兴奋极了!

    哥们儿被你们这些家伙从江南灰溜溜的赶回长安,一定很得意吧?

    这回哥们儿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不折腾得你们鸡飞狗跳慾仙慾死,哥们儿跟你们的姓!

    房玄龄以手抚额,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棒槌?

    就知道这小子一旦上任京兆尹必然会跟关陇世家当面锣对面鼓的来硬的,一点政治智慧都没有!

    老爷子气道:“给我消停点!还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说你是佞臣你还不乐意,正直忠义之人能说得出这样的话?简直不当人子!回头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莫要搞风搞雨,否则朝堂之上那些有着关陇世家背景的大臣群起弹劾,你这个位置也坐不了几天!”

    房俊却不以为然:“父亲您说是那些大臣们的看法重要,还是陛下的看法重要?”

    房玄龄随口道:“自然是陛下的看法重要!”

    房俊一拍巴掌说道:“那就对了!儿子是个性情,陛下岂会不知?儿子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呐!谁惹了我,我就得找补回去,所以陛下才让我来担任这个京兆尹,就是让我放开手脚去跟关陇世家对着干!我若是讨好关陇世家那些老不死的把他们哄高兴了,陛下就该不高兴了!所以,儿子这个京兆尹若想坐得安稳,首先就得让陛下高兴,别人是哭是笑,完全不重要!”

    房玄龄楞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儿子的看法是正确的。

    这一次市舶司的设立触动了全天下世家门阀的利益,江南士族被房俊打击得风声鹤唳杯弓蛇影,不敢冒头反对,唯恐遭到房俊的致命打击。山東世家自打隋末争霸天下与李家生死拼争,李二陛下登基之后对其严厉打压,这次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唯有一直站在李二陛下背后的关陇集团按耐不住,仗着与皇族盘根错节的关系强势出头,虽然未曾撤销市舶司,却成功的将房俊撤回长安,算是名义上胜出一筹。

    而陛下早已对关陇集团的日益做大和骄纵狂妄深怀不满,这一次迫于压力将房俊调回长安,等同于低了一次头。皇帝为了大局隐忍,可以低下高贵的头颅,但是必然有更加猛烈的手段等着对付关陇集团!

    而房俊就是陛下将要挥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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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根究底,京兆尹这个职位大抵就是陛下为了对付关陇集团而琢磨出来的。所以如果想要坐稳京兆尹这个位置,成功的使其成为房俊官场之上最为显赫的一段履历,就必须得到陛下的支持,按着陛下的想法来办。

    而这也正合房俊之本意!

    房玄龄无奈,看来这场风雨是注定要猛烈的到来,自家儿子犯起浑来是个什么德行他这个当爹的岂能不知?

    那些关陇集团的家伙们,自求多福吧。

    想到这里,房玄龄又猛地回过神。

    为了坐稳京兆尹这个官职,皇帝说啥你就干啥,这不还是佞臣么?

    说不好听的,这就是皇帝的鹰犬走狗啊……

    房玄龄心里不舒服,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就是个鹰犬爪牙的命,老夫以你为耻!”

    房俊无语,呆了一呆,问道:“那父亲您是不打算让我当这个京兆尹?”

    房玄龄道:“怎会不愿意?将来的官场,不经州县无以入台阁,京兆尹主政一方,陛下兼任着幽州牧,京兆尹乃是陛下的直属下官,如此显赫的职位,老子怎会不愿意让你担任?”

    房俊两手一摊:“这不就得了?想当这个官儿就得听陛下的,否则陛下为何让我当?想当这个官儿的人多了去了!”

    房玄龄被噎得不轻,骂道:“甘为鹰犬,自甘堕落,不当人子!”

    房俊这回是彻底无语了。

    和着您就是想骂我,怎么说都是您的理?

    他不敢回嘴,有人敢。

    卢氏自门外风风火火的进来,刚到门口,就听到房玄龄骂儿子,顿时怒道:“鹰犬怎么啦?那皇帝的鹰犬是什么人想当就当得了的?咱儿子有出息才能当鹰犬!”

    房玄龄气得胡子乱颤,指着卢氏气道:“你个不识字的妇人,你以为鹰犬是褒义词么?”

    卢氏气势比他还盛:“你当我傻啊?就算不是好话又怎么了?皇帝看得上我儿子,那就证明我儿子比别人强!话说你们爷俩在这儿说什么呢,儿子你怎的就成了皇帝的鹰犬?”

    房俊心说您别总是鹰犬鹰犬的行不行?这个词儿当真不好听啊!

    “陛下要敕封儿子担任京兆尹。”

    卢氏一脸茫然:“京兆尹?没听过啊,那是个什么官儿?儿子,这是几品?”

    几品?

    房俊挠挠头,他也不知道,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沉着脸不说话,心里正为这个膈应着呢。

    卢氏冲着房玄龄大声道:“问你呢,几品?”

    房玄龄哼了一声,闷声道:“从二品。”

    “从二品?”

    卢氏楞了一下,忽地指着房玄龄的黑脸笑弯了腰,喘着气说道:“房玄龄啊房玄龄,我说怎么儿子得了差事你反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原来你是嫉妒了!”

    房玄龄脸色黑得都快跟房俊有的一拼了,怒道:“老子嫉妒他?没那回事儿!”

    卢氏笑得不行:“好好好,你没嫉妒,你房玄龄心胸宽阔行不行?”

    不理黑着脸的房玄龄,回头重重的拍拍儿子的肩膀,眼睛里满满的全都是骄傲,赞道:“儿子果然好样的!争取早日再进一步,让这个老东西每天见面都得给你请安问好,看他还敢不敢无缘无故的训你。以后他再以老子的身份训你,你就以上官的身份训他!”

    这话说的……

    我敢么?

    房俊嘴角一抽,说道:“娘啊,朝廷的制度,实职从二品就到头了,没可能比我爹的品级更高了。再往上正二品的官职只有一个尚书令,以前那是陛下兼任的,陛下卸任之后便一直空置。若想训我爹……”

    房玄龄眼睛一竖,房俊慌忙改口:“……不是,若想超越从二品的品级,那就只能等儿子蒙陛下恩赐一个太师、太傅、太尉这等虚衔了。”

    其实要说起来,李二陛下对待长孙无忌还是比旁人更加信重一些,毕竟长孙无忌现在就有一个太尉的头衔,而自家老爹得到死了之后才会追赠一个太尉……

    房玄龄神色变幻,心想以这小子的升官速度,恐怕在自己临死之前,还真就有可能得到一个正一品的虚衔。就算没有正一品,像是太子太师、太子太保这样从一品的虚衔基本板上钉钉。

    娘咧,难道真有一天自己要对这浑小子施礼,口称“上官”?

    只要想想那场景,房玄龄就觉得闹心得不行。

    好心塞……

    *****

    长寿坊一座豪宅之内,关陇集团的几大核心家族的家主尽皆在座。

    此处乃是令狐家的祖宅,令狐德棻忝为主人,居于正中。

    元家家主元拯、长孙家家主长孙无忌、洛阳于家于志宁、贺兰家贺兰朔,各在其座,汇聚一堂。

    令狐德棻将近六旬,但保养得宜,须发略见灰白,长髯修剪得齐齐整整,看上去甚是年轻。

    此人乃北周大将军令狐整之后,自幼便才华出众学贯古今,博涉文史早有文名,乃是一等一的大儒。

    抬眼看了看四周,令狐德棻微微叹气:“现如今,咱们关陇世家是越来越衰落了。”

    他没有长孙无忌的官大,但是辈分比长孙无忌高,因此说话并无顾忌。

    “先贺喜令狐兄晋升礼部尚书之职,正三品的部堂高官,令狐兄实至名归。”

    说话的贺兰朔是一位年逾五旬的老者,形容消瘦,精神矍铄。贺兰氏崛起于代郡,乃是鲜卑豪族,祖上为“鲜卑六镇”之一。

    令狐德棻苦笑摇头,摆手道:“何喜之有?老夫年近花甲,在朝中奔波多年亦不过一个正三品的官职,那房俊未及弱冠便已是从二品的高官,往后老夫见了那房二郎的面,还得行下官之礼呢,想想就别扭。”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肃然,各人脸色钧不好看。

    长孙无忌面色阴郁,他怎会听不出令狐德棻言语之中的埋怨之意?即埋怨他身为关陇集团的领军人物未曾在令狐德棻晋升之路上多加阻力,更埋怨他坐视房俊担任京兆尹而毫无阻挠反对之作用。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现在长孙无忌心里考虑的根本就不是如何阻挠房俊的上任,而是要如何挽回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得到过,才会害怕失去……

    以前的长孙无忌何等风光惬意?

    身为外戚却备受李二陛下信赖,朝中文武如房玄龄、李绩、李靖等人赫赫之功勋绝不再他长孙无忌之下,结果却至始至终都被他长孙无忌死死压制,靠得不就是圣眷么?

    以往陛下荣宠备至之时,长孙无忌尚不觉如何,等到现在忽然之间失宠,他方才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面白无须、体型肥硕的元拯冲长孙无忌拱拱手,笑道:“关陇世家百年来一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吾等现如今皆以辅机你马首是瞻,如何应对房俊之上任,辅机你给个章程吧,大家无不遵从。”

    元氏祖上乃是北魏皇族,乃是鲜卑后裔。

    别看大家都对长孙无忌毫无作为不满,但是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得听长孙无忌的。这不仅是因为现如今长孙家在关陇世家当中的超然地位,更因为长孙无忌此人想来都是阴谋诡计迭出,算计人最是有一套……

    房俊的横空出世,给关陇世家带来太大的打击。

    曾经垄断天下的铁厂也不仅仅是长孙家所独占,实际上乃是关陇世家的利益综合体,大家都在其中出钱出力,也享受无穷无尽的收益。

    现如今却被房家的铁厂狠狠打压,损失惨重。

    尤为可恶者,是海贸生意被市舶司这么一掺和利润大大下降,如何能不恨房俊入骨?



    而现如今房俊即将出任京兆尹,关陇世家的绝大部分产业都在长安周边,尽数置于房俊的权力覆盖之下,未来将会遭到怎么样的打击报复简直不敢想……

    所以大家才会聚集在这里商议对策。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挪了挪胖胖的身躯,叹气道:“某能有什么章程?攘外必先安内,咱们内部尚且不能坐到一致对外,又如何对抗房俊?要知道,房俊背后站着的,可是陛下!”

    不怪他说出这样的话语。

    关陇世家的根本是以北周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为根基所组成的利益集团,百年来虽然期间多次因为自身利益、政治述求的矛盾时不时的也有集团内部的纷争,但是到了隋朝后期,因为他们支持的太子杨勇争夺皇位落败身死,残酷的政治环境使得大家不得不抛开成见,统一阵线共同进退。

    然后便在支持陇西李氏的过程中享受到了丰厚的红利……

    陇西李氏在关陇集团的支持之下问鼎天下,关陇集团亦一跃成为天下最庞大的政治力量,牢牢的压制江南士族和山東世家。

    但是现在,分裂的苗头又一次出现。

    窦家被皇帝的打压吓得龟缩,侯莫陈家势力衰弱无关大局,宇文家已然彻底成为皇帝的走狗,独孤家一向地位超然,自然不肯搅合这一潭浑水……

    想当初强大无匹的关陇集团,现如今却有分崩离析之感。

    当然,导致现在进退惟谷之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则是房俊此人太过棘手。以利诱之,人家号称“财神”,家里的铜钱怕是得车载斗量;以势压之,人家身后有陛下撑腰,前脚被调离的市舶司甚至连大总管都被取而代之,可是一转眼就要上任京兆尹,这可是堂堂从二品的高官,几乎已经达到了官员的巅峰……

    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棒槌,怎么搞?

    令狐德棻很是头痛,他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于志宁:“仲谧兄忝为太子左庶子、太子詹事,既是太子之师又是东宫近臣,何以对太子将江南所得之财货尽数献于陛下事先毫不知情,致使吾等各家陷于被动,舍了钱财未得到陛下欢悦不说,甚至还惹得市井之间耻笑?”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但是这的确是于志宁的原因。

    连这个大的事情都事先不知,你在太子身边干什么呢?

    于志宁老脸微沉,抬了抬眼皮睨了令狐德棻一眼,淡淡说道:“此事太过突然,非但是某事先不知,便是其他几位东宫署官亦是全不知情,非是某之疏忽。”

    怎么可能有人知情呢?

    事实是连太子殿下自己都不知情,完全是被房俊给裹挟了……

    令狐德棻自认为自己的地位比于志宁高得多,当即就不悦道:“吾等关陇集团同气连枝,自当相互照应,何以仲谧兄这般推诿?如此,非是合作之道。”

    于志宁心里腻歪。

    他对令狐德棻从来都没有好感,这个人才华绝对有,只是敏于清谈、拙于实务。

    曾经有一次高祖皇帝召集群臣商谈国事,问道:“做什么可以称王?假如称霸呢?又应当把哪个摆在首位?”

    令狐德棻回答道:“称王重视德化,称霸专任刑名。夏、殷、周全用仁德而称王,秦朝专任刑名而称霸,到了汉朝杂用王霸之道,魏、晋以来,王霸之道都丧失了。若用王霸之道,王道为先,而没有比这个更难的了。”

    高祖皇帝听后很愉悦……

    其实在于志宁看来,令狐德棻就是在扯蛋。

    何谓王道?何谓霸道?

    自春秋以降,历朝历代皆是王霸并举,若单单宽于仁德而不量刑名,则天下盗寇丛生,社会动荡;反之,则民怨四起,烽烟处处。尧舜之时垂拱而治,照样改朝换代;先秦之际徒重刑名,结果二世而亡。汉晋隋吸取教训,哪一朝不是王霸并举?可该亡国照样还是亡国!

    于志宁甚至敢说若是让令狐德棻褪去文学之名这层外衣将其任命一任县令,他都未必做得好。

    这就是一个倚老卖老、自以为是的书呆子!

    于志宁听了令狐德棻的话语,看了看周围的几人,见并无人替他说话转圜,彻底心灰意冷。

    便直接站起身,淡淡道:“老夫年事已高,最近打算致仕告老颐养天年,实在是没有精力产于诸位的大事,尔等自行决定,不必在意于家便是,老夫告辞了。”

    言罢,甩袖离去。

    堂中诸人一时愕然。

    大家心里都对于志宁在这件事上的表现不满,故此令狐德棻敲打他的时候大家都未予支持,可是谁能想到这老货居然如此火爆脾气,直接踹桌子不玩了?

    最难堪的自然就是令狐德棻,脸被于志宁打得啪啪作响!

    令狐德棻火冒三丈,啪的一拍面前案几,怒道:“岂有此理,这是给谁脸色呢?难道连话都不能说了吗?此人着实可恶,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他于家的产业尽数在洛阳,反正房俊这个京兆尹也管不到,所以就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么?”

    可惜于志宁早已走远,哪里听得到他的话语?

    在场几人尽皆鄙夷,有难耐您咋不在于志宁面前这般咆哮,非要等着人家走远才发作?不过鄙夷归鄙夷,令狐德棻最后这句话说的倒是在理,于家的根基在洛阳,亦是此次改州设府的一个重要地点,房俊这个京兆尹完全管不到。

    何必跟着淌浑水?

    贺兰朔一声长叹,苦笑道:“人之短视至此,吾当奈何?”

    自私自利、各怀机心,昔年笑傲风云一手缔造出西魏、北周、大隋、大唐四个朝代的关陇集团,已然渐渐的由盛转衰,分崩离析亦是不远了……

    *****

    朝廷增设京兆府管理京畿、改设五府由中枢直辖的消息一经传出,顿时便在长安官场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动荡!

    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是有数的,以前为了抢坑往往争得头破血流。现在陡然之间多出来无数个坑,萝卜们自然要使尽浑身解数,把脑袋削尖了往坑里钻……

    唐初之前,人们所说的“山東”并非单指齐鲁之地,而是指崤山或华山以东的广大地区,故此,“山東豪杰”也就並非是说山東大汉……

    其实在这个时期,所谓的“山東士族”也并不是单指仍旧位于这一地区的世家大族。西晋末年,统治阶级上层为争夺帝位而陷于混乱,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少数民族乘机进入中原,长安、洛阳残破荒废,包括齐鲁在内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成为各族混战的战场。在这一历史背景下,司马睿立国江东,以琅琊王氏为首的齐鲁世族追随南渡,并成为东晋开国的政治支柱,这就是“衣冠南渡”。

    而渡江之后的山東士族,被称为“侨姓”……

    所以,山東士族与江南士族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

    而在初唐,由于隋末天下争霸带来的后果,导致山东士族遭受朝廷不留余地的打压,朝堂之中出身山东士族的官员寥寥无几,政治权力降到历史最低点。

    申国公高士廉府中,朝堂之上山东士族的旗帜人物张行成前来拜会。

    张行成今年刚过五十岁,官至门下省给事中。

    他出身于中山张氏,与崔氏、卢氏、郑氏等大姓相比家门不显,但也正因为如此,方能得到李二陛下的青睐担任这个职务,否则老早就被打压得回家种地了。

    山东士族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给予李唐皇室极大的压力,甚至差一点支持窦建德、刘黑闼等人将李唐皇室给干掉,面对如此敌人,李唐皇室又怎会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