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近日太劳累,兼之水土不服的缘故——待这阵子过去了,自然而然便会好的。”
聂良揉了揉发酸冰凉的鼻尖,忍住想要打喷嚏的冲动,眼眶都爬上了血丝。
卫応迟疑问道,“郎中配的药,你真喝了?”
聂良手一顿,一想到黑漆漆的药汁,他便忍不住口中发苦,胃酸翻涌。
尽管他很快就收敛情绪,但依旧没逃过卫応的观察。
想到挚友的脾性,卫応压低的眉头忍不住跳了两下。
聂良是三十而立的成人,不是刚满三岁,怕苦不说,竟然还做出偷偷倒掉药汁的蠢事儿。
“応这便下去,嘱人再煎一碗,光善喝了再歇。”
卫応多少有些老妈子属性,特别是卫応这个病号因为怕苦而倒掉药汁,导致病情延长——
再小的病,一旦拖的时间长了,照样会变成大病。
聂良无奈笑道,“这药还是不喝了,喝了那么久都不见效,平白受罪。”
卫応脚步一顿,神色严肃道,“既然如此,応唤郎中过来再给你看看,不行再换张药方?”
要么喝药,要么让郎中过来开一张味道更加一言难尽的药方,聂良果断选择了前者。
与此同时,卫慈踏着月色回到自己的住所。
屋内一片漆黑,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火折子,摸黑点燃灯盏上的油灯。
“嗯?”
借着橘红的烛火,卫慈影影绰绰看到床榻上有诡异凸起的黑影,好似俯着一个人。
“谁在那里?”
烛火发出噼啪声,卫慈冲着床榻处喊了一声,那个背对着他的黑影终于肯转过身。
“唔?子孝这会儿才回来?”姜芃姬怀中搂着什么,嘟囔着起身,“你再不回来,你这玩意儿便要被人抓去下锅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不是下人将它抱回来,指不定已经没了。”
卫慈一听声音便知道是谁,心下一松,继续点燃其他烛火,黑暗的室内渐渐亮了起来。
因为姜芃姬起身幅度大,好不容易睡下的黑白肉团不满地嘤了一声,睁开水润润的大眼睛。
嗅到熟悉的气味,它冲着卫慈的方向伸出两只肉爪,一副求抱抱求亲亲的姿态。
“啧,这玩意儿是成精了?连我的人都敢抢了——”
姜芃姬无情地戳了一下黑白肉团的额头,将它戳得倒滚一圈。
“主公,您还和畜生吃味?”
卫慈好笑,抬手一捞,抱起那团小家伙。
虽说是他养着,但平日都是由仆从或者后勤兵照料,每天吃的东西比主公还丰盛。
简直军中一宝!
“偶尔吃点,那也是情趣。你在中诏的家人过得如何?”
姜芃姬打了个哈气,双颊因为熟睡而涌起明显的红晕,让她多了几分女子娇憨之气。
卫慈心中一暖,浅笑道,“多谢主公关怀,听闻大兄为聂氏效力,想来他们过得不错。”
聂良是聂氏嫡系,如今备受聂氏重用,卫応身为他的左右手,地位自然也不低。
靠着这份关系,投奔汴州卫氏的亲族便不会过得太差。
“主公在此等了这么久,莫非只是为了问这个?”
因为前世的前车之鉴,卫慈不想和卫氏牵连太深,只需维持泛泛交情即可。
面对姜芃姬,他也不想多提卫氏的事情。
姜芃姬摇头。
“自然不只是一桩事情,我还有一个惊喜!这会儿无人分享,思来想去还是来找子孝了。”
卫慈心下思量,仔细回想最近一阵子发生的事情。
思来想去,能让主公这般开怀的,唯有一件——
“靖容那边有消息了?”
姜芃姬笑着点头,“子孝心思玲珑,什么事情都逃不出你的掌控。靖容带兵入驻谌州,他还奸诈地算计了许裴势力,借以迷惑伯高在谌州的耳目。如今大功告成,可不上赶着邀功?”
她这些日子一再忍耐,装作没事人一样作壁上观,为的不就是这个好消息?
幸好啊,杨思没有辜负她的厚望,圆满完成这条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之计。
不然的话——
呵呵,杨思可不能怪她了。
正想办法渡松河的杨思打了个喷嚏,冰冷冷的鼻涕水挂了下来,他连忙取出帕子捂住鼻子。
“这大半夜的,谁念叨呢?”
杨思拧了一下鼻子,顿时感觉空气清新起来。
黑壮的典寅小心翼翼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军师,末将进来了。”
“嗯——”
杨思藏好帕子,吸了吸鼻子,压下眼角涌动的水汽。
这种时候受寒感冒,别提多糟糕。
身体难受,心情也明媚不起来。
典寅踏入帐内,壮硕的身躯将帐篷衬得有些逼仄拥挤,他小心翼翼将药汁端到杨思桌前。
邀功似地道,“军师,末将还给您找来了蜜饯,每一颗都滚了厚厚的蜂蜜糖衣,绝对甜。”
杨思小心喝了一口,难喝的药汁在口腔蔓延,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蜜饯蜜饯——”
杨思胡乱抓了一把,丢两颗到嘴里,半晌才将苦味压下,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密探那头,可有消息传回?”
喝下半碗药,昏沉的脑子舒服了,杨思的暴脾气也温和不少。
典寅道,“前方密探传回消息,中诏聂氏使者入关,怕是不安好心。”
杨思嚼着蜜饯,含糊着道,“主公脾性刚烈,聂氏再不安好心,怕是很难从她手中讨得便宜。人手清点好了没?明日渡松河,我们必须要赶在聂氏发难之前抵达沧州孟郡——”
典寅面上迟疑,问道,“军师,若只带两千精锐入沧州,一旦黄嵩向我们发难——”
“主公尚且敢带五千精锐入沧州,但我们不比主公,带个两千已经够多了。若不是要给聂氏使团施压,这两千人也不该带的。”杨思笑了下,“再给黄嵩三个胆,他也不敢这会儿杀熟。”
黄嵩和主公的关系,无异于唇亡齿寒。
二者只能结盟,不能撕破脸,黄嵩这会儿要敢耍手段暗杀主公,聂氏肯定会趁机扑杀。
届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嵩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他图个啥呢?
“再者——若是抽调兵力太多——”
杨思眸光冷冽,冲着浙郡的方向遥遥一指。
“怕只怕,有人趁虚而入。”
谌州兵力空虚,若是没了足够兵力坐镇,谁知道心黑的韩彧不会趁机捅一刀?
典寅被唬到了,“这、这不至于吧?”
为了帮助主公安定后方,杨思和典寅作为代表和浙郡许裴结盟,双方势力接触频繁。
因为学渣对学霸的向往情节,典寅对韩彧蛮尊敬的。
杨思嗤笑道,“为何不至于?联盟也不是长远之计,一纸协议罢了,随时能撕。”
这话不仅适用于姜芃姬和黄嵩,同样适用于她和许裴的结盟。
典寅无言以对。
他被杨思使唤多年,早就深刻明白一个事实——
别看这些谋士学百家精粹,张口就用“诚者物之始终,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这类话教导旁人诚实守信,搁到他们自己身上,一个比一个戏精,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诚信是什么?
盟约是谁什么?
那玩意儿有用的时候,坚若磐石,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拿来擦屁股都嫌太粗糙。
典寅想起杨思和韩彧,这两个人都把对方引为知己啊,怎么一扭头就要互相扎心了?
果然,文人组的友谊,他这个武夫无法明白的。
“若是如此,主公的处境不就危险了?”
典寅心焦,面上也流露出真切的担忧。
自家主公与黄嵩面和心不合,许裴再趁机捣蛋,主公岂不是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杨思蹙眉喝下剩下的药汁,唯有甜滋滋的蜜饯才能抚慰他受伤的味蕾。
“主公处境危险?”他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杨思认识姜芃姬这么多年,只看到她给别人苦头吃,还没见谁能让她吃瘪——孟湛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他的下场如何,有目共睹——杨思可不认为他家主公会栽在这里,“典副校尉可错了,我们这位主公,吃什么都不吃亏。”
对此,杨思可谓是信心十足。
孟湛临终之前布下死局,摆明了要扶持黄嵩和姜芃姬打擂台,借此虚耗她的实力,让她吃下这个闷亏。谁知姜芃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调遣杨思带兵入谌州,走了一步险棋!
要是杨思能力不足或者怀揣其他心思,她不止要损失谌州、沧州,说不定连浒郡都要折进去,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豪赌。赌赢了,破局而出;赌输了,身家性命都将难保——
面临这么大的风险,她却对杨思觊觎厚望,没有多余的怀疑和质疑。
这般信任和重用,饶是杨思也忍不住咋舌。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纵然艰难,杨思最后还是不辱使命,争分夺秒地控制了谌州全境,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只是杨思再神也不能彻底杜绝消息传播,顶多拖延一段时间。
时间虽短,但也够了。
第三日深夜——
黄嵩正与几位心腹谋士商谈,外头隐隐传来嘈杂和喧闹,没多一会儿又平息下去。
他拧眉问道,“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和心腹商谈的内容都是机密,若是不慎被旁人听去了,不知会造成多大损失。
没多一会儿,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褴褛的乞丐被押了进来。
这人外貌极其邋遢,面上还黏着污秽和干涸的黑血,唯独一双眸子还有些神采。
“回禀主公,末将从此人身上搜出一封密信。”护卫黄嵩的副将上前道,双手捧着一封不足手掌宽度的微型书简,“他自称谌州守将原安帐下副使,末将见他鬼祟,派人将其擒拿。”
拿下可疑人之后,这家伙还嚷嚷他是原安帐下副使,还说有要事要当面和黄嵩说。
“原安?此人是原安校尉帐下的?”
黄嵩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夺过那封微型书简,手指拨开系绳,手心因为紧张和担心而冒汗。
这个时候收到谌州的来信,信使还是个形容狼狈、跛脚残疾的副使,这让他大感不安。
当黄嵩命人取来灯盏,借着烛光看清竹简上的蝇头小字,那个跛脚副使红眼哭求。
“末将拜见主公——”跛脚副使原本挺壮硕的,但为了躲避杨思的搜查,他只能伪装身份,每日餐风饮露,整个人都消瘦得不成样,褴褛衣衫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他哭着道,“原安校尉令末将拼死送回这封密信,以免主公着柳羲的道——柳羲派兵偷袭谌州,囚禁原安校尉!”
程靖等人听到动静,连忙上前详细询问。
风珏的面色十分难看,好似涂了一层黑漆,“到底是谁带兵偷袭谌州?原先驻守谌州的守将现下情况如何?你速速将自己知道的实情说出来,一五一十,不能有一丝缺漏隐瞒!”
这一瞬,无数念头在风珏脑中呼啸而过。
姜芃姬的主力还在千岩郡边境,本人只带五千精锐驻扎孟郡城外,怎么有余力偷袭谌州?
除此之外,谌州与沧州毗邻,两者只隔了一条松河,谌州若有大难,消息怎么现在才传来?
未等跛脚副使开口,一旁已经看完密信的黄嵩面色铁青地开口。
“不用问了,怀玠看这个便明白了。”
他将那封写满百余个小字的密信交给风珏,风珏看过之后传给程靖等人阅览。
黄嵩苦笑道,“竟被兰亭反将一军——”
按照明面上的势力,姜芃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拿下谌州,还是在黄嵩等人的地盘上谋划,这的确做不到。万万没想到,人家在浒郡还留了一张底牌,避开了黄嵩等人的耳目。
风珏眉头紧皱,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是杨靖容!”
随着北疆之战的胜利,姜芃姬帐下人才的名声也被天下人知道。
最出彩的谋士无异于是孙文,此人来历不明,此前也是默默无闻,北疆之战过后,各个势力都知道这么一号人。武将方面并无悬念,符望是当之无愧的头筹,谁也不能反驳什么。
相较之下,杨思和典寅就是“小透明”了。
杨思出身低微,曾经效力昌寿王,还未树立多大功绩,人家直接跳槽走了。
典寅是土匪出身,虽有蛮力、战力不俗,但不通文墨病发,不可能独领一军。
这俩被姜芃姬“发配”到浒郡多年,本就低微的存在感,这会更加小了。
除了许裴势力对这两人有点了解,外人根本无视他们了。
万万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杨靖容?是他,杨思!”
黄嵩从脑海中找出相关的记忆,面色越发难看。
杨思和黄嵩,二人的关系只能用“孽缘”形容。
想当年,东庆皇室刚刚迁都谌州,杨思还在昌寿王帐下效力。
黄嵩在风珏的辅佐下屡立战功,带兵给昌寿王添了不少堵。
杨思向昌寿王献策,使出离间计,害得黄嵩被皇帝怀疑,将他从前线调到昊州当了县令。
杨思辅助昌寿王没多久就跳槽了,一脚踹了老上司。
无处可去的杨思去投奔黄嵩,谁知黄嵩府邸的门房狗眼看人低,故意压下杨思的拜帖,让杨思白等数日。杨思心高气傲,干脆带着书童转道丸州,投奔卫慈,一个不慎掉进大坑。
可以说,要不是门房阻拦,杨思这会儿应该待在黄嵩帐下——
结果呢?
唉——
时隔数年,杨思又上演了当年景象,再一次破坏黄嵩的计划,将他坑了一脸血。
缘分,妙不可言。
黄嵩脑海闪过当年记忆,嘴角的神经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上辈子欠了杨思百八十万贯没还是吧?
为何只抓着他坑?
程靖看过信函,两道剑眉拧起,好似要打成一个结。
一旁的聂洵也是同样的表情,谌州被姜芃姬拿走了,再想拿回来可就难了。
万万没想到,这人的胆子这么大。
帐内某个心腹谋士道,“柳羲这是何意?偷袭谌州,丝毫不顾两家结盟情谊?中诏聂氏使者还在沧州,对着沧州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儿,若是黄柳两家相斗,平白便宜了外敌——”
姜芃姬看着叛逆了些,但她的表现还算良好,不像是个为了利益不顾大局的莽夫。
这会儿,冷不丁地偷袭谌州——要说她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鬼都不信这鬼话!
程靖冷笑道,“她还能有什么用意?她不满先前吃的亏,想方设法找回场子。”
若是按照正常情况,沧州和谌州都有姜芃姬一半,但因为孟湛的算计,整个谌州和沧州两郡都成了黄嵩的囊中物。整个过程不费吹灰之力,姜芃姬要是能忍下这口气就怪了。
那位谋士也想到这一层,面色阴沉了些,口气也带着几分冷意,“虽是如此,但这一切布局皆是孟湛之故,主公不过顺水推舟——她不顾她与主公的交情,背后偷袭,令人不齿。”
程靖听后,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道德仁义是无法约束利益算计的,要真计较起来,黄嵩这边才是先毁约的——孟湛做下这个局,黄嵩的确是顺水推舟,但也损害了盟友的利益啊。
姜芃姬受了气,自然要想办法找回场子。
“柳州牧这是不顾大局了?”某人轻声道了一句,“聂氏使团可还在呢。”
聂洵轻声道,“这下……不是柳州牧顾不顾大局而是主公顾不顾大局——”
姜芃姬顾全大局,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和黄嵩翻脸,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
这会儿皮球踢到黄嵩这里,他即将面临一个难题——
他到底是顾全大局,忍下这事儿呢?
还是跑去质问,讨回谌州?
天下乱世,谁打下的地盘就是谁的。
黄嵩跑去“讨要”,多半会无功而返,反而给人看了笑话。
这还是其次,两家针对这个问题谈不拢,本就脆弱的联盟便会顷刻瓦解。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黄嵩和姜芃姬相斗,最后只会便宜聂氏。
为了大局着想,黄嵩必须吃下这个亏,派人和姜芃姬和谈一翻,拿出让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不管最重方案怎么样,黄嵩大出血是免不了的。
帐内众人全部想到这一层,面色阴沉了许多。
一时间,周遭寂静无声,唯有烛火燃烧发出噼啪声。
半晌之后,黄嵩怔怔地坐回原位,语气颓然地道,“此事交由怀玠和友默去办吧。”
刚刚拿到手的谌州还没有捂热乎,现在就要易主了,说不心疼是假的。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想阻止,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破局之策。
程靖和风珏只能领命。
聂洵道,“按照信笺所述,杨思带兵入谌州之后并未大开杀戒,擒拿原安校尉也只是关押——依洵之见,柳州牧此时也不想毁弃和主公的盟约。此事多半还有转圜的余地——”
姜芃姬的确没有把黄嵩的兵将杀光,除了交锋时的损伤,其他俘虏都被监禁看管起来。
黄嵩拧了眉头,问聂洵,“诚允可有什么高见?”
聂洵斟酌一下,说道,“依洵之见,柳州牧未必是想要谌州。”
不是要谌州?
不要谌州,带兵偷袭谌州做什么?
“为何这么说?”黄嵩追问道。
聂洵拱手作揖,迟疑地说出口,“谌州地处偏南,但柳州牧治地尽在北方。”
黄嵩拧着眉头,起身取来一副坤舆图,仔细看了起来。
姜芃姬的治地全部集中在北方,北疆、崇州、丸州、浒郡以及沧州境内的千岩郡。
若是拿了谌州,谌州和姜芃姬的治地关联少,中间还隔着黄嵩手中的沧州二郡。
见此,黄嵩蓦地明白了什么。
聂洵道,“柳州牧怕是想用谌州交换主公手中的沧州二郡。”
这个道理,不仅聂洵明白,程靖和风珏两个人也知道。
因为姜芃姬有所求,所以谈判才留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行——沧州二郡——”
黄嵩想也不想地拒绝,面上肉疼的神色更浓了。
沧州最肥的两块肉就是黄嵩手中的两个郡,马匹资源都集中这里。
若是用沧州二郡换取谌州,这意味着姜芃姬手中拥有整个沧州。
北疆和沧州都是兵家必争的战争资源,大马场都在这两个地方啊。
没有战马,战斗力便低了一筹,拿什么争夺天下、逐鹿问鼎?
黄嵩心疼,其他谋士怎么不心疼?
沧州二郡好不容易吃到嘴,现在却强迫他们吐出来,搁谁谁不难受?
帐下谋士面面相觑,他们用眼神投票,选出风珏作为代表安抚黄嵩。
风珏出列道,“主公,此时宜早不宜迟,需尽早做决断啊。”
黄嵩心烦意乱。
“主公,须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用沧州二郡换取谌州,未必不可行。”
黄嵩冷静几分,他一向愿意听风珏的话。
“怀玠这是何意?”
“失了沧州二郡固然可惜,但柳州牧拿了沧州,未必是幸事。彧门关外有北渊虎视眈眈,湛江关防着野心勃勃的中诏聂氏,主公稳坐昊州谌州,还有许裴盘踞浒郡沪郡——”
黄嵩低头看了一眼坤舆图,面色蓦地一变。
按照风珏所述,姜芃姬这可是四面受敌。
“谋一世而不谋一时,忍一隅之失而求一城之计,主公无需计较一时得失。”
风珏担心的事情,姜芃姬帐下众人自然也想过。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黄州牧并非常人,若是让出沧州,他只需安心修养几年,便能一飞冲天,发展成主公的心腹之患。”丰真笑着眯起眼,眼底精光闪烁,仿佛算计什么,“相较而言,谌州虽是个富庶之地,但因皇室之故而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成气候。”
乱世之中,发展得好不意味着能走到最后。
若是双手拳头不够硬,哪怕将治地经营得很好,最后也只是给对手做嫁衣。
众人一番谋算,坚持认定沧州的价值大于谌州,若是能从黄嵩手中换取沧州二郡再好不过。
李赟看着坤舆图,心中一阵担忧。
“若这样的话……我们岂不要面临四面楚歌之境?”
北渊易氏、中诏聂氏、东庆境内的黄嵩和许裴,前两者实力强大,后二者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若是四方联手夹击,战线拉得太长太长,主公将会陷入十分被动危险的局面。
丰真眉心微蹙,无奈地道,“汉美,这个选择也是不得已。若是主公取谌州,防守过于吃力。若是什么都不做,黄州牧便能占昊州、谌州和沧州二郡,届时主公的处境一样危险。”
既然三条路都这么险峻,不如选择最有利的一条。
四面楚歌又如何?
他们总能找到破局之策,若是连这点儿自信都没有,拿什么来问鼎逐鹿?
李赟仔细思量,清隽俊美的容颜露出几分愁色。
恨不能排山倒海,为主公荡涤天下!
孟恒仔细思量,他似乎想到什么,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姜芃姬注意他的神色,问道,“士久可有妙策?”
孟恒出列道,“恒想到了纵横家。”
“纵横家?”
孟恒点头,道,“纵横家乃是诸子百家之一,推行合纵连横之术。大夏朝初代丞相皇甫修兼纳百家之长,用纵横家的连横之术,结交远国,攻打近邻,最后辅佐夏太祖一统九州。主公从黄州牧手中换来沧州二郡,看似要面临四面受敌的窘境,但施展连横,必然有一线生机。”
大夏建立之初,曾有百家彼此诘难、互相争鸣的盛景,不同学派争奇斗艳,学术研究氛围浓厚。这股浪潮没有维持多久,等皇甫修丞相伏诛,朝廷下令独尊儒术,打压其他学术学派。
时至今日,百家复苏,但儒家依旧是百家之首,占据大部分市场,其他学派作风低调。
姜芃姬正要细听,余光瞥见直播间弹幕的内容。
【月之殇嬅】:纵横家啊,不过这个世界好像没有战国七雄,合纵连横怎么来的?
【就是不错】:这个世界有孔孟论语,为啥不能有合纵连横?思想相近也正常啊。
【小笼包】:远交近攻诶,主播这个世界还没有周总理吧?看着蜜汁尴尬,好出戏。
【老司机联萌】:远交近攻这个词出自战国策——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核心意思就是联络距离远的国家,攻打距离近的国家,我看着不尴尬。
【蓝色蝶衣】:战国时期,秦国一打六都能超神,主播这里才四个,怕啥!
见到这些弹幕,姜芃姬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一打四而已,她又不怂。
她用眼神示意孟恒继续说,后者迟疑一下,开口道,“北渊易氏固然强大,但他们并非没有后顾之忧。主公不如暗中向北渊皇室或者其他士族示好,借此牵制易氏,令他们无暇他顾。”
北渊这个国家比较奇葩,皇室势弱,国家权柄都捏在几个大士族手中。
易氏也有死对头,若是派遣使者去挑唆游说,未必不可行。
举一反三,这个办法还可以用在其他几家身上。
因为这事儿,众人又开了好久的秘密会议,原先紧皱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
虽说是一步险棋,但要是走得好,最后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卫慈坐在下首看着姜芃姬的侧颜,目光如春水潋滟,闪动着醉人的柔光。
他很庆幸上天给自己第二次机会,让他能弥补前一世的遗憾,亲眼看着这人再登九五。
正想着,他的指尖碰到一点湿热的东西。
低头一瞧,原来是黑白肉团用鼻子供他的手,无辜的黑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黑白肉团用嘴啜他的手指,试图吮出什么,半晌没有动静,它伤心得像是失去梦想的咸鱼。
卫慈暗笑一声。
为了不打搅其他人,他偷偷用袖子遮住它,将它抱上膝头,从袖中取来事先煮软的肉干。
所幸会议很快结束了,卫慈仿若无事地将肉团抱出去,目光一扫,找到照料肉团的小卒。
小卒不敢靠近主帐,只能焦急地待在原地抹汗。
他只是打了个小盹儿,没想到军师让他照料的爱宠就跑得没影了。
卫慈好笑地安抚道,“照顾好它,别让它在营地乱跑,不然容易被人偷摸走打牙祭。”
小卒连连点头,正欲抱走肉团,却尴尬发现肉团四爪并用,死死抓着卫慈衣袖,口中嘤嘤不断,委屈的声音好似控诉抛弃妻女的渣男。卫慈抬手拍拍它的脑袋,温声道,“莫要闹气。”
小卒暗中用余光偷看卫慈,见他神态柔和,不由得暗中咋舌。
先生果然是谪仙降世,不管做什么都这么好看。
“知晓内情的人知道你这是养宠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养孩子呢。”
丰真跟着上来,发现卫慈那副“慈父”作态,纯天然不做作,简直比老司机还熟练。
“假使子孝有孩子,还不被你宠上天了?”
丰真笑着打趣,卫慈的神色却暗淡些许。
口气冷淡地道,“过度的宠溺便是捧杀了。”
“子孝还挺懂,真不像是连家室都没有的人。”
卫慈眼睛一睨,好似在问——
这就是你如此坑丰仪的理由?
丰真僵硬地转移话题,“咳——不谈这些——子孝也赞成主公用连横之术?”
“赞成是赞成,但人选未定。”卫慈道,“黄嵩和许裴还好说,底细都清楚,北渊易氏和中诏聂氏却没那么容易打发。”
纸上谈兵容易,付诸实践便难了。
“若是有第二个第三个孙载道就好了,这事儿他铁定擅长。”
卫慈瞥了一眼丰真,道了句,“求人不如求己。”
丰真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他这个小身板哪里能干这种活?
“子孝这心肠可真歹毒,北渊向来有北方冰雪之国的称号,一年四季仅有短短数月是暖和的,其他时候都是大雪纷飞,冰雪封城——真要是去了那里,怕是连人都没说服,人已经冻成冰块了。”丰真眸光一闪,调笑道,“依真之见,子孝舌灿莲花,倒是极好的人选。听闻北渊百姓,无论男女皆是魁梧壮硕之辈,子孝这般天姿国色,还不知道有多受欢迎。”
前面几句话还算正经,说到后面就歪了,闹得卫慈长腿一迈,懒得和丰真废话。
“咳咳咳——子孝,你别走那么快啊——”
丰真见卫慈冷若冰霜,心中一叹,老实人果然经不起逗。
追着小跑两步,前方的卫慈停下脚步。
“子孝还是心疼人啊,知道……”
丰真话未说完,脸上的嬉笑收敛起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那人与卫慈容貌有几分相似,气质更加敦厚温和。这不是聂氏使团的卫応,卫慈的大兄?他在这里做什么?
“大哥——”卫慈主动上前行礼,未等他起身,卫応冰凉的右手便抓住他的手腕,很快在肌肤上留下几道发红的指痕,由此可见对方心急之下用了多大的力,“大哥,发生了何事?”
为何让一贯波澜不惊的大兄这般失态?
一旁的丰真也在观察卫応,这才发现对方眼底带着些许青色,神色也显得疲倦颓唐。
“子孝,帮为兄一个忙——”卫応口气很紧张。
卫慈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的情绪,口中道,“大哥莫急,一边走一边说吧。”
卫応没有邀请丰真,但也没有拒绝,后者便厚着脸皮跟上两人。
卫応脚下生风,步子迈得大,衣料彼此摩擦拍打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若是以往,卫応可不会这么失礼,如今却顾不得多少了。
“子孝学过歧黄之术,寻常的风寒发热能看么?”
卫応知道卫慈会医术,俗话说久病成医,卫慈的医术也是这么练起来的。
卫慈点头,“医术虽不如名医精湛,但看看小病小热还是没问题的。”
丰真问,“若是有人生病,为何不寻郎中?”
“信不过。”
卫応说出这三个字,面色阴沉了好几度,周身萦绕着沉重压抑的气息。
丰真错愕地睁大了眼睛,自家带来的郎中信不过,相信对立阵营的亲弟弟?
这个大哥对卫慈的节操是何等信任?
不怕卫慈在药方上面做手脚,一副药剂完成超神绝杀?
当丰真好奇病患的身份,卫慈却了然于心,很快便猜到了那人身份。
纵观天下,除了家人之外,唯有聂良能让大兄如此紧张失态。
人生难得一知己,前世的聂良早亡,大兄也消沉了十数年,最后病逝而亡。
跟着卫応的脚步,卫慈和丰真进了聂氏使团下榻处。
二人还未进院子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卫慈暗中动了动鼻子,眉心紧蹙。
“光善,子孝来了。”
丰真瞧着这个偷偷摸摸的阵势,一面不悦地拧眉,一面暗暗庆幸自己跟着过来。若是他没跟着,卫慈一个人被卫応带到这里,有心人将这事儿传到姜芃姬耳朵,指不定主公就生疑了。
入了屋内,空气中的药味更浓,中间还夹杂难以形容的酸臭味。
卫応话音刚落,二人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卫慈心中一怔,这才数日不见,为何聂良病成了这样?
聂良躺在床榻上,面颊苍白失色,双唇干裂,唇角泛着隐隐的青淤。
“几日不见,为何变成这样?”
聂良费力地半坐起身,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精气神,瞧着十分虚弱。
他苦笑道,“子顺怎么将你家幼弟请来了?郎中已经瞧过了,我这又不是大病——”
说罢,他对着卫慈和丰真道,“还恕良病体沉珂,难以招呼二位,还请自便。”
卫応道,“子孝歧黄之术不错,不管如何,让他看看。若真无事,応也能心安。”
聂良拗不过挚友,只能对着卫慈歉然一笑,“麻烦子孝跑这一趟了。”
卫慈点头颔首,抬起被褥,让聂良伸出一只手,细细把脉。
聂良病得不轻,脉象比寻常人弱了不少,时强时弱,时隐时现。
“这脉象——”卫慈顿了一下,转而问卫応,“其他郎中怎么说?”
“他们只说是寻常风寒,开了几次药方,但光善风寒始终不见好。”
卫応拧眉,末了还将聂良偷偷倒掉药汁的事情抖了出来。
卧在床榻上的聂良偷偷扭过脸,他觉得丢人——
“前日,郎中给光善重新开了一副药,为兄盯着他喝下,但喝了没多久,光善病情急剧恶化。查过那张药方和煎药的药渣,全是针对风寒的——郎中轮番诊治,口径太过统一——为兄心下生疑,唯恐打草惊蛇,不得已找子孝过来把把脉,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慈却道,“如此说来,聂先生也有察觉了。”
“何意?”
“他被人投毒了。虽说毒性微弱,但长时间服用带毒的东西,必然会使毒物淤积体内,令他体虚孱弱。”卫慈说,“郎中开的是治疗风寒的药方,那必然是没用的,喝了也是有害无益。”
聂良根本不是风寒,他是被人下毒了了。
聂良目光闪过一丝错愕,卫応更是失态地攥紧了袖子。
“投毒?”
“慈还要看看其他郎中开的药方,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慈也不确定。”卫慈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大兄还是注意一下随你们来的郎中吧,这么简单的脉象,医术合格的郎中都能把出来。他们口径一致说聂先生是风寒,这不合常理——”
卫応忍了忍,费了大劲儿才忍下怒火,起身取来郎中开的药方。
“真没想到,子顺把你找来了——”
趁着卫応离开,聂良低声一笑,病弱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先生高风亮节,良钦佩得很。”
若是卫慈想他死,只需要隐瞒病情脉象,卫応也不能说什么。
卫慈垂下眼睑,冷漠道,“慈只是觉得,先生活着远比死了好。”
聂良似乎想笑,只因动作幅度太大,不慎呛了一下,刚刚扬起的浅笑凝固在唇角。
“你这人倒是直白——”聂良顺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瞧着卫慈,“良原以为子孝与你兄长脾性相似,如今一瞧,倒是良看走眼了。你与良说这个,不怕伤及自身,弄巧成拙么?”
卫慈轻启薄唇,“还请聂先生张一下嘴……舌苔厚重且有异色,平日进食喝茶,可有异样?”
聂良直视卫慈容颜,对方嘱咐什么,他便照着做,当一个高度配合医者的乖巧病患。
“异样?有的!偶尔尝不出味道或者舌尖迟钝。分明很苦东西,尝起来却没记忆中那么苦。”
望闻问切,一番流程下来,一举一动皆似行云流水,瞧着便赏心悦目。
若非知晓卫慈的身份,聂良都要怀疑卫慈是不是隐居世外、德行厚重的医者。
“发现还算及时,若仔细祛毒,除体弱一些,性命还是无碍的。切记不可过度劳累,更不能耗费太多精力,不然的话,先生怕会盛年早夭。”卫慈道,“慈瞧得出来,大兄将聂先生引为知己——依照大兄的脾性,聂先生在他眼皮底下有个三长两短,他怕是要消沉愁闷一世。”
聂良本想苦笑。
生活在乱世之下,活一日便是赚一日,盛年早夭与寿终正寝,二者能差几年?
聂良的身份注定他无法置身斗争之外,这次及时发现,但逃得了一次能逃得了第二次?
只是,万万没想到卫慈竟然会提及卫応。
聂良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想到卫慈愿意相助的原因是为了卫応。
“天下英豪俊杰频出,称得上群星璀璨,然——世间仅有一个聂良。”卫慈轻生一笑,那张过分精致出彩的脸庞瞬间生动起来,似百花齐绽,“当然,聂先生的性命也仅此一条。”
聂良正要开口,他耳尖听到卫応的脚步,连忙住了口。
“子孝,药方都在这里。”
卫応取来数张药方,有些是竹简形式,有些则是折叠的竹纸,保存十分完好。
卫慈接过细看,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看得卫応小心脏七上八下。
“这些药方没问题,不管是药材还是计量,皆是针对风寒的良方。”卫慈看过之后将它们整理好,归为原位,“不过——治病要对症下药,聂先生虽有风寒的征兆,可这症状却是由毒物引起而非风寒,喝这些药,不但不能治标治本,反而容易加深毒素入体——”
卫応听后,气得浑身颤抖,若非场合不对,他都想拔出腰间佩剑杀光那几个随行的郎中。
“大兄方才说郎中口径统一,这事儿背后,怕有猫腻。”
卫慈没有多说,但意思很明显了,聂良中毒被害并非意外,几个郎中的行为也受到了背后黑手的唆使。与其将怒火发泄在几个郎中身上,让背后黑手有了警惕,不如将计就计。
聂良略微垂首,眸光略过几缕精光——
他虚弱一笑,轻声道,“家门丑事不可外扬,让子孝见笑了。”
卫慈给聂良重新开了药方,“聂先生体内淤积不少毒物,但祛毒并非一日之功,先生如今的身体也不适合用重药,只能慢慢来。慈医术有限,聂先生回头再找个信得过的医官看看。”
精瘦如春葱般的手指捏着笔,提笔落下,字迹干净又漂亮,看着赏心悦目。
聂良道,“不用,子孝医术良信得过。”
卫慈没有接话,落笔将药方交予卫応。
“聂先生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聂良心知,卫慈这是打算告辞了。
“的确有一事……”聂良目光游移,略显尴尬地道,“药方中有甘草,分量可否重一些?”
怕苦?
卫慈用眼神询问,聂良在“苦死”和“丢人”两个选择犹豫一秒,果断选择后者。
一直当背景板的丰真:“……”
他好像知道了某个秘密。
聂良病重无法起身相送,只能让卫応代替,周全礼节。
等离开一段距离,丰真的八卦因子忍不住了。
“子孝为何救他?”
虽说不了解聂良在聂氏的地位,但总觉得这人不好应对,留着是个祸患。
“聂氏家主乃是聂良的爷爷,这位老人家年轻时候也是一代风云人物,如今年纪大了,精力旺盛,依旧不输年轻人,一手掌控聂氏权柄。”卫慈神色冷淡地道,“他虽未昏聩,但也没有选出合适的继任者。时间拖得久了,膝下子嗣羽翼渐丰,人心浮动,开始肖想不该肖想的。”
丰真一下子就想到了浙郡许氏。
许裴和许斐两兄弟斗得这么凶,可不是爷爷偏爱幼孙,引起嫡长孙和嫡次孙的争夺?
聂氏的情况比许氏还复杂,许氏老太爷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只留下两房孙子,聂氏则不同。
“各房都觉得自己有希望,岂能和平相处?”卫慈眸光闪过一丝回忆,前世隐居中诏汴州,他也曾收到聂氏二房的招揽,试图让他和兄长效力的五房打擂台,“聂良可是孙辈最出色的,他还占了五房嫡长子的名头。若得到老太爷的青眼,连带五房水涨船高,所以有人忍不住了。”
丰真听后,这才明白其中原委。
“这么一说——聂良若是活着,反而能将聂氏的水搅得更浑?”
卫慈点头,“正是这个理。”
丰真咂嘴,“真瞧着,那个聂良不简单,若让他活着肃清聂氏内政,届时可是个劲敌啊!”
“慈说了,聂良的身子骨不适合过度耗费心血和精力。”卫慈垂眸道,“再者,聂氏内部势力交错,想要肃清可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到的。聂良虽是孙辈最出色的,但聂氏五房的地位权利并不大,若非如此,出使他国的任务也不会落到聂良头上。他想肃清聂氏,路还长呢。”
丰真嘴一抽,呆呆问了句,“若是不遵医嘱——”
卫慈道,“易损寿数。”
内斗这种事情,基本每个世家都有,哪怕家风清正的上阳风氏也免不了。
不过风氏看得清楚,风瑾和风珏从小就被教育不能和身为宗子的大哥风珪抢夺,树立根深蒂固的印象。虽说此举有些残忍无情,但风氏的根底和风气的确是诸多世家最干净的。
“主公不正愁无人牵制聂氏?”卫慈笑道,“聂良便是最好的棋子。”
这还是自动送上门的棋子!
对此,丰真只能为卫慈打call,无脑喊666。
“让聂氏陷入内斗,这法子都想得出来,不是算计胜似算计,你这人怎么那么阴呢?”嘴上嫌弃,但丰真眼底流露的情绪却不这样,“不过,真倒是好奇一件事情,你怎么对聂氏的情形如此了解?自古家丑不外扬,聂氏内斗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怎么会传扬得到处都是?”
卫慈整日忙碌政务,跟着大军到处打仗,哪有时间搜集外界情报?
中诏和东庆的贸易往来基本关闭,几乎没有别的消息渠道,卫慈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卫慈双手负背,微风一吹,衣袂翩飞,他遥望天际轻叹一声。
丰真伸长了耳朵听答案,卫慈却道,“天机不可泄露。”
丰真:“……”
你这样会失去宝宝的!
卫慈扛不住丰真幽怨的眼神,无奈道,“日夜观星,算出来的。”
“你怎么不说是孤魂游鬼告诉你的?”
观星能观出这些,卫慈真以为他丰真不了解星象之术?
卫慈从善如流地答,“慈不仅能通灵驭鬼,还通晓兽语,知道植株说什么。”
丰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嗤笑道,“卫子孝,说一句‘你很胖’,你还真喘气了。”
二人斗嘴几句,不知不觉回到了自家驻地。
卫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姜芃姬,聂良回到聂氏,怕要掀起一场风浪,暂时管不了沧州。
“这个消息真是雪中送炭啊。”姜芃姬道,“不过——聂良斗得过聂氏其他老狐狸不?”
姜芃姬开始担心聂良不够给力,要是他太快“阵亡”了,岂不可惜?
卫慈笃定地道,“聂良有聂氏鬼才之称,若非他暗中谋划,聂氏也不会这么强势。如今聂氏要卸磨杀驴,他心中怕是寒心得很。主公,别瞧聂良生得无害,但他绝非优柔寡断之人。留着这些毒瘤祸害聂氏,宗族基业绝对会被败光。他那个性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聂氏衰败。”
“按照子孝的说法,此人并非愚钝之才。”姜芃姬双手环胸,蹙眉道,“他应该知道着手整理内斗,必然无暇顾及沧州,白白错失一个良机。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他会不知?”
卫慈笑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聂光善知道又如何?”
有得必有失,顾得上这头就会忽略那头,聂良知道如何取舍。
前世那会儿,卫慈和这位聂氏鬼才接触很少。
从仅有的了解来看,家族在聂良心中占了很重的分量。如今这个形式,到底是向外扩张、任由家族内乱重要,还是肃清家族重要,聂良心中有一杆秤,不会因小失大。
姜芃姬道,“这事子孝决定吧,我信得过你。不过,聂氏离开之前要先解决沧州的事情。”
聂氏向黄嵩施压,姜芃姬才能以此为把柄向黄嵩换取沧州二郡。
要是聂氏使团离开了,只怕黄嵩那边会耍无赖。
卫慈道,“喏。”
第二日,风珏和程靖代表黄嵩前来拜访。
二人也算识趣,他们没有责问姜芃姬为何派兵入谌州之类的蠢话——谌州这事儿是黄嵩做得不地道,姜芃姬还以颜色,他们也无法斥责,不然连黄嵩都骂进去了——二人性格干脆果断,稍微试探姜芃姬的口风,心中有了底,风珏便透露出想要用沧州二郡换回谌州的建议。
姜芃姬笑着依靠凭几,“这是伯高的意思?”
风珏不动声色地道,“自然是我主的意思,珏虽受主公信任,但也不敢擅专。”
“沧州二郡乃是兵家必争的肥肉,伯高竟然愿意用它们换取谌州,这不是亏大了?”
风珏道,“我主与柳州牧亲如兄妹,一家人何时说过两家话?我主并不在意这点得失,重要的是两家结盟稳固。先前孟湛之事,我主处理得不好,日夜担心那事会让柳州牧心生嫌隙。思来想去,唯有此举能弥补柳州牧一二。还请州牧勿要嫌弃,珏也好向主公复命,让他安心。”
风珏看不到,一群迷弟迷妹隔着位面给他疯狂打call,评论更是五花八门。
【终非昨夜星辰】:我算是见识到了,这个直播间全是戏精和睁眼说瞎话的大佬。
【雨烟然】:要不是一直追更,清楚事情的始末,我还以为黄嵩真的吃亏了。他和主播只是虚假的塑料兄妹情啊,为啥到了风珏口中成了模范兄妹?这就是睁眼说瞎话的最高境界。
【莫丹思】:睁眼说瞎话还不够,关键是脸皮要厚,我就喜欢这样没皮没脸的。
【紫晶】:虽然风小弟出场次数不多,但真的很喜欢啊,给大佬打call。
姜芃姬没理会弹幕的内容,笑着道,“我与伯高并非外人,怀玠这么说,我可是不依。”
风珏道,“如此说来,柳州牧是应下了?”
姜芃姬露出宠溺的微笑,“既然伯高喜欢谌州,这谌州便给他了。”
风珏面露迟疑之色,半晌才开口。
“珏还有一事,不知柳州牧准备如何处置。”
“怀玠有什么话尽管说。”
风珏问,“孟湛残杀皇室,颠覆乾坤,我主派兵救驾,派兵驻扎谌州。不过,柳州牧帐下猛将误以为他们是乱兵,将其俘虏扣押——珏冒昧问一句,州牧想好如何处置他们了么?”
这是向她讨要俘虏了呀。
姜芃姬笑着眯眼,很是大方。
“既然是一场误会,我怎好扣押伯高的人不放呢?待靖容过来了,我让他去督办此事。”
本以为姜芃姬会故意刁难或者扣押俘兵,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
风珏暗中松了口气。
离开主帐,程靖对着风珏道,“靖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
风珏蹙眉,“是啊,柳州牧的神态太过轻松,似乎不惧四面环敌的局面。”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话说得容易,想要做到,何其艰难。
二人结伴离开,碰巧见到熟悉的身影匆匆离开,神色有些异样。
程靖瞧了眼聂洵离开的身影,“他怎么在这里?”
风珏状似淡定地道,“诚允与孟恒是兄弟,接触亲密一些也是正常的。”
程靖眉头一跳,迟疑地问道,“亲如兄弟么?这二人关系倒是不错——”
风珏默了下,那日地牢发生的事情并未传出去,故而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程靖不在其列。
他淡淡地道,“亲兄弟。”
程靖眼角的神经似乎要脱离控制,好似有什么话几欲脱口而出。
亲兄弟?
短短三个字,程靖再联想聂洵的身世和孟恒的身世,脑补出一场惨烈的士族后宅大戏。
“走吧,主公还等吾等回去复命呢。”风珏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波澜,这个敏感的关头聂洵和孟恒交往甚密,纵然是兄弟情深,但也让人心生疑窦。若是被主公知晓,还不知道会脑补什么,“如今时局动荡,忌讳猜忌内斗。诚允品行为人都信得过,此事还是瞒下来吧。”
程靖明白风珏的意思。
猜忌不仅会让君上远离臣下,同样也会让臣下心生失望,从而远离君上。
不过,二人倒是忘了——
他们有意帮忙遮掩隐瞒,架不住有人一直盯着聂洵打小报告啊。
风珏二人回去复命的时候,发现黄嵩的表情并不是很好,阴沉的表情似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他看到程靖和风珏联袂而来,立马收敛残留酝怒的表情,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风珏拱手复命,“不辱使命,业已办妥。”
黄嵩面色稍霁,口气温和几分,“办妥就好,辛苦二位了。”
风珏察觉黄嵩的异样,试着问道,“方才见主公神情不虞,可是碰见难题了?”
“怀玠……你、你觉得诚允是怎样的人?”黄嵩对风珏的信任远胜旁人,这个问题若是换做其他人问,他多半会顾左右而言他,将人打发走,但风珏不同,“此人……当真没异心?”
风珏惊骇,“诚允待主公忠心诚恳,怎会有异心?主公为何说出这等令人寒心之语?”
黄嵩面色一讪,浮现出几分羞愧。
他的确不该因为原信三番五次的挑唆和打小报告,继而怀疑聂洵的忠心。
他叹道,“那便是我多心了。”
风珏神色严肃地问,“莫非,又有什么人在主公面前进谗言?”
黄嵩也不隐瞒,毕竟原信和聂洵不对付,经常性打小报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风珏默了下,心底泛起一丝烦躁,面上却收敛多余的表情,认真劝谏道,“主公,事情还未有定论,且不可擅自猜疑揣测。您若是有什么疑虑,大可唤诚允过来,开诚布公地问个清楚。他若行事坦荡,自然没什么可隐瞒的。若他真有异心,神情动作也会露出破绽。”
与其脑补猜疑,令君臣二人逐渐离心,不如问当事人。
黄嵩面上的尴尬浓了几分。
风珏对聂洵的信任让他无地自容。
“此事是我的不对,一定会好好与诚允致歉。”
风珏听了这话,心下一松。
殊不知,黄嵩的“道歉”并非上门和聂洵推心置腹、彻底消除怀疑。
倒不是黄嵩觉得和臣下道歉丢人,仅仅是因为登门道歉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聂洵,自己因为旁人的小报告猜忌他么?
不能登门道歉,黄嵩想了想,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到聂洵那边。
收到丰厚赏赐,聂洵这边一头雾水。
他最近没有立功也没有喜事,为何主公突然给自己这么大的赏赐?
老者尊者赐,少者卑者不可辞。
主公赏赐下来的东西,自然要好好收着,却不知让原信越发恼火和生气。
聂洵与孟恒交往紧密,疑似怀揣异心,不但没有得到重罚反而收到厚赏,这算什么事儿!
众人虽没有将矛盾摆在明面上,但彼此心知肚明。
直至聂氏使团突然提出辞行,这颗埋入地底的炸弹彻底引爆了,炸蒙了一圈人。
因为聂氏的压力,黄嵩多番考量之后才会答应用沧州二郡换取谌州。
所以当聂良率领聂氏使团提出辞行的时候,黄嵩面上笑嘻嘻,心里MMP。
聂良大老远从中诏过来就是为了耍他?
聂氏使团说走就走,连个征兆都没有,更别说进一步施压威胁——那黄嵩这边放弃沧州二郡的举止便显得愚蠢了——难怪,风珏和程靖过去的时候,姜芃姬没有半分为难就答应了。
蓦地,黄嵩想起一个细节——
沧州二郡换取谌州这事儿,虽说是风珏的劝说让他下定决心,但最初的提议人却是聂洵。
不过想想当时的情形,聂洵的建议不失为一条很好的退路,谁知道聂氏变卦这么快,打得众人措手不及。黄嵩只能将这点异样情绪压下,耗费大量时间和心腹重新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若是这样,黄嵩过个几天便能释怀这事儿。
奈何原信不肯罢手。
在他看来,聂洵这是“恃宠而骄”、“不知好歹”!
主公三番五次地放过他,他不思尽忠报恩,反而恩将仇报。
“老夫便是舍了一身剐,定要让主公看清此人的真正面目。”
原信揣着上断头台一样悲壮的心情,连夜拜访黄嵩。
黄嵩只能从被窝中爬出来,寝衣外披着薄衫,神色充斥着困倦。
“原校尉,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能留到明日再说,非得连夜拜访?”
这会儿看到原信,黄嵩就忍不住头大。
原信老泪纵横地道,“主公,这是聂洵与柳羲里应外合的铁证啊。”
黄嵩一听这话,原先压抑的怒火再也忍不住,面上却只剩阴冷。
“哦?这话怎么说?”
原信道,“前些阵子,末将时常看到聂洵与柳羲那边的孟恒交往甚密,二人谈话总要避开旁人,似乎聊一些不可告人的内容。再之后,聂洵向主公建议用沧州二郡换取谌州。末将以为,定然是柳羲那边得到什么风声,知道聂氏使团即将离开,顾不上沧州之事,所以她才授意让聂洵误导主公。若非如此,柳羲为何要吃这个亏,没有丝毫刁难便答应换取之事?”
当时那个情况下,谌州换取沧州二郡可是很吃亏的,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原信越想越觉得聂洵的建议不安好心。
黄嵩面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道,“此事,我心中自有定论,原校尉勿要插手。”
原信听了这话,心中愤愤不平。
他很清楚,黄嵩这是要偏袒聂洵,帮着隐瞒。
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纵然杨思速度不慢,他抵达沧州的时候,聂氏使团前脚刚走。
“主公,思来迟了。”杨思主动请罪,声音还带点儿鼻音。
连日打仗赶路,他都没时间打理仪容,瞧着格外狼狈。
典寅也赶忙请罪,“末将来迟,还请主公恕罪。”
姜芃姬将二人虚扶起来,“不迟不迟,来得正好。靖容,你这声音听着不对劲,可是病了?”
杨思道,“偶感风寒,吃几剂药便好了。”
典寅却拆台,“军师连日忙碌,几乎抽不出空喝药修养,这风寒快一月了。”
姜芃姬拧眉,“去请军医给靖容仔细诊治,纵是小病小灾也不能轻视。”
这是好意,杨思无法拒绝,反而觉得心里暖啊。
聂良是被人投毒才“风寒不治”那么久,杨思纯粹是因为没有好好休息,这才拖延一月。
卫慈暗中瞧了军医开出的药方,的确是对症下药,这才放心让人拿下去开药煎熬。
“子孝,你可知聂氏使团为何突然离去?”
什么便宜都没有占到,聂氏肯松口?
卫慈和杨思通了气,大致说了一遍最近的形势,好让对方心里有个底。
杨思听后咋舌。
“早知如此,思也不用日夜疾行,瘦了自己。”
养不好病便没有食欲,杨思这阵子消瘦了好几圈啊。
卫慈用狐疑的目光瞟了对方一眼——
哪里瘦了?
正说着,姜芃姬唤二人进帐。
“伯高在谌州的兵力,靖容全都安顿好了?”
姜芃姬还想拿到沧州,目前来说,谌州对她的战略意义并不大。
杨思打起精神,出列道,“谨遵主公命令,已经将俘兵妥善安顿。”
“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沧州二郡和谌州的交换事宜,干脆也由靖容去办吧?有意见么?”
目前还是病号的杨思暗中咧嘴——
他也不敢有意见啊。
【彩虹甜心】:嗷呜——许久不见了,小思思!!!
【绿箭薄荷】:疯狂为小蓉蓉打call!怪只怪狠心的主播,竟然几年不让他出场!
遥想当年,杨思初登场,圈粉无数,粉丝团规模庞大。自从姜芃姬把杨思遣派去浒郡,导致直播间这几年根本没有他的身影,不少粉丝抛弃“旧爱”,投奔“新欢”怀中。
目前还坚持粉杨思的,多半都是他的死忠粉。
【白起】:哼,主播还真是丧心病狂,小蓉蓉还是个病号呢,你能不能有点儿爱?
【我的老公许撩撩】:主播要是有爱了,杨思才会吓得肝胆俱裂吧?
【恋与制作人】:跪求主播不要再把小蓉蓉发配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了,留在身边多好。
观众们爱得疯狂,可惜杨思这个当事人混不知情。
“喏,必不负主公厚望。”
杨思作揖一拜,领了这件差事。
“对了,浙郡许氏兄弟的情况如何?”
好歹是未来的对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杨思道,“许斐不用忌惮,倒是这个许裴——主公要稍微留意一下。”
姜芃姬道,“哦?”
“许斐为人激进,性格悍勇却鲁莽,如今被他堂兄许裴打得龟缩一地,眼瞧着是坚持不了多久。若无意外,应该翻身无望。”杨思道,“许裴则不同,这人礼贤下士又出身名门望族,招揽不少人才俊杰,其中以心腹谋士韩彧为最。韩彧此人,奸诈精明,心思缜密,不好对付。”
“韩彧?文彬么?他怎么说也是渊镜先生的高徒,若是泛泛之辈,太对不起先生的教导。”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姜芃姬第一印象便是当年河间汍水下游的俊美少年。
杨思点头。
他勉强算得上渊镜先生的养子,按照关系来说,他和韩彧等人也算是师兄弟呢。
杨思简略汇报浒郡这几年的事情,姜芃姬听得认真。
杨思的能力卓越,几年下来双管齐下,不仅把浒郡治成铁通,维护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还费心费力维持和许裴的联盟,斗智斗勇。数年下来,不出一丝差错,这可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靖容,这些年着实辛苦你了。”
“思之本分,不敢邀功。”杨思谦逊道。
说完了杨思,接着轮到了典寅。
对于典寅,姜芃姬并没有询问军政,反而出题教考。
结果出乎意料,典寅这个不通文墨的人竟然能对答如流。
“这几年,典副校尉下了狠功夫学习啊。如今脱胎换骨,当真惊人。”
姜芃姬帐下武将大多都晋升好几级,唯独典寅升到副校尉便没有动静了,不是她吝啬或者典寅立功不够,仅仅是因为典寅的根基最浅,她想好好磨砺一番再重用。
有勇无谋的武将,终究是走不长久。
一番教考,刷新她对典寅的固有印象。
典寅露出一抹憨笑,拘谨道,“多亏杨军师不嫌末将愚钝,时时指点。”
统领一个势力,光靠个人魅力是不够的,还需软硬兼施,该奖就奖,该罚就罚。
姜芃姬不是个吝啬的人,杨思和典寅应该得到他们应得的奖励,才能好好为她肝脑涂地。
当黄嵩听到杨思专门负责此事,心头火气蹭蹭上涨——
这人便是专门克他的!
原信是个武夫,思考问题也凭自己喜好。
他看出黄嵩懊悔用沧州二郡换谌州,虎声虎气道,“主公若是不愿意,毁约便是。”
黄嵩被原信说中隐秘的心思,既尴尬又羞恼。
未等他开口,一旁的聂洵道,“原校尉可算过沧州境内,柳羲有多少兵力?”
原信见是聂洵,冷哼一声,“至多五千。”
聂洵道,“若是先前,这个数字没错。可杨思带兵从谌州入沧州,同样带了两千兵力,加起来便是七千。除此之外,柳羲的主力驻扎在千岩郡边境,谌州边境还有杨思从浒郡带来的精锐。零零总总,绝不下六万。原校尉可想过,这么多的兵力一起发动,吃亏的是谁?”
想要毁约,也不看看形势!
原信被聂洵一阵怼,心头火气直冒,忍不住说道,“聂先生如此了解柳羲兵力,可见是下了苦功夫的。不知这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真是自己查的,还是你那好兄长暗中透露的?”
聂洵神色大变,俊美如俦的面庞似刷了一层白灰。
“原校尉这是何意?”
聂洵铁青着脸,埋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起,手背青筋崩了出来,可见主人此时的心境。
原信见聂洵还“负隅顽抗”,面上狞笑一下,用不阴不阳的口吻问道,“何意?聂先生平日里聪慧绝顶,何必在这个时候装聋作哑?你敢指天发誓,你和柳羲帐下孟恒没有丝毫干系?”
聂洵咬紧后槽牙,帐内众人的视线随着原信这话,齐刷刷汇聚到他身上。
除了少数几个人,旁人只知道聂洵和孟恒私交不错。
这二人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
揣着这种疑惑,他们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
原信在这个时候发难,可见聂洵和孟恒的关系应该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深一些。
“怎么,聂先生不敢发誓?”
原信咄咄逼人地追问。
纵使长着络腮胡须,旁人也能从他的眼睛肿看出一丝得意神。
他哼哼冷笑,口吻轻松惬意,“若是不敢,那就是变相地承认了?”
聂洵紧抿着唇,漆黑的双目死死盯着原信。
“原校尉想让洵承认什么?承认孟恒是洵的兄长?是又如何!洵未曾做出对不起主公、泄露机密之事!原校尉何必这般阴阳怪气?想往洵身上泼污水,请拿出铁证,不然便是诬陷!”
听见聂洵承认他和孟恒的关系,旁人也是惊诧。
他们和聂洵共事数年,还未曾听过聂洵是孟恒的亲弟弟。
若这是真的,聂洵隐瞒不说做什么?
不同阵营的兄弟又不止他们一对,将关系公之于众也不妨碍什么。
偏偏聂洵选择隐瞒,难免会让人多想。
原信诧异聂洵当众承认,但他可不会因此放过聂洵。
“有没有变节背叛,这事儿可不是聂先生一张嘴便能撇干净的。”原信阴仄狞笑,“聂先生,若非你与孟恒暗中勾结,提前知道什么,你为何要建议主公用沧州二郡换取谌州?”
面对这个逼问,聂洵感觉可笑。
“洵非圣人,岂能算无遗策?”
鬼知道聂氏使团抽什么风?
来的时候来势汹汹,走的时候毫无征兆。
原信冷笑,“狡辩无用,事实已是如此。若想证明自己可信,请先生拿出铁证。”
聂洵被原信这般胡搅蛮缠气得三尸神暴跳。
若非二十余年的涵养让他维持镇定,恐怕已经甩袖走人了。
无意间,他余光瞥见坐在上首的黄嵩,本就糟糕的情绪立马沉入冰冷寒潭。
从原信发难到现在,身为主公的黄嵩未曾出声阻拦原信,这说明什么?
说明黄嵩对他产生了猜忌怀疑,借由原信的口问个明白,顺便敲打他。
想到这里,聂洵发热的脑子迅速冷却下来,愠怒的表情转为冷淡。
他矜傲地道,“罢了,原校尉不信便不信,洵对主公忠心耿耿,只需主公相信便好。”
话音刚落,坐在上首的黄嵩适时出声打断。
他不轻不重地斥责原信,罚一月的军饷,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惩罚举措。
聂洵见后,那点儿冷意膨胀蔓延,强势侵占他的四肢和大脑。
主公果然生疑了——
黄嵩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答应和兰亭交换,自然不能言而无信。此事交由友默和……诚允一起督办,务必要做得稳妥一些,不能让兰亭看了笑话。二位可有其他意见?”
聂洵和程靖出列道,“喏。”
之后又谈了什么,聂洵无心在意,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聂洵出了帐篷,略带寒气的风吹打脸颊,让他打了个寒颤,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诚允,借一步说话。”
程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聂洵神色一暗。
“友默也信原校尉的话?”
程靖道,“自然是不信的,你怕是中了柳羲的离间计。”
纵有血缘关系,但一对从未谋面的兄弟能有多少感情?
孟恒时常找聂洵,虽说只谈私事不谈公事,但种种巧合凑到一块儿,让人不得不怀疑。
程靖了解姜芃姬的奸诈,所以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聂洵苦笑一声。
“不管是不是离间计,主公那头已经生疑,岂是轻易就能打消的?”
怀疑的种子已经扎根发芽,再想消除,哪有那么容易?
这事儿也怪原信,若非他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打小报告,黄嵩未怎会生疑。
聂洵道,“再者——若无原校尉从中挑事儿,主公又怎会质疑洵?若孟恒与洵亲近是柳羲授意,那么原校尉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惹事,总不该也是柳羲的意思吧?主公他——”
聂洵本想说黄嵩治下不严、对外戚偏信偏听,可眼前这人是黄嵩倚重的程靖,他说不出口。
“原校尉确实过分。”程靖沉声道,“屡次谗言,主公对他都是轻拿轻放,实在是有失偏颇。”
程靖相信,黄嵩一开始是坚定不移站在聂洵这边的。
若是那个时候,黄嵩就严厉惩戒原信,或责骂或贬斥,原信有这个胆子到处打小报告?
正是因为黄嵩的纵容,这才助长了原信的气焰。
聂洵叹了一声,眉宇添了几分愁色。
“友默的意思,洵明白。主公是主公,原校尉是原校尉。洵不会因私废公。”
程靖说这些,无非是为黄嵩开脱,打消聂洵对黄嵩的怨气。
“诚允深明大义。”
聂洵内心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黄嵩对原信那么纵容,除了亲戚关系,还有另一重原因——
原家是黄嵩的本家,他帐下武将大多都是原氏一系。
只要原信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黄嵩都会轻拿轻放,不会重罚。
相反——
聂洵这边的境况可没那么乐观。
他在黄嵩这边毫无根基,平日交友也比较少,人脉网络近乎于零。
作为孤臣,他必然是主公最放心的人,因为他不会结党营私。
可一旦被主公猜忌怀疑,失去信任,他的处境也是最危险的。
蓦地,聂洵想起先前孟恒跟他说的话。
“洵弟,你自幼长于中诏聂氏,身上又怀有沧州孟氏的血脉,黄嵩他——当真会信任你?”
孟恒这个问题,答案已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