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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直播攻略txt下载

    孟湛从未想过,所谓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是!这些事情就是我做的!至少我敢作敢当,总比那些当了表子又立牌坊的绿茶白莲好。】红裳女子情绪激动地道,【你别以为自己多高贵,滚回你妈坟前问一问,她有多下贱!抢了自己的妹夫,还把妹妹推给了孟湛,现在好了,孟湛最后怎么对待古蓁!她活该被报复!】

    这段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

    什么叫做古敏抢走了柳佘?

    古蓁的婚事,分明是孟湛自己去求娶的,他还听柳佘抱怨过古敏对庶妹古蓁婚事的上心,更重要的是古敏罗列不少东庆才子俊杰,唯独对孟湛意见很大,根本没有考虑过他。

    若非孟湛自己求娶,还找柳佘说通了古敏,这桩婚事兴许成不了。

    再想想红裳妖孽的诡异经历,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头蔓延。

    他心思转得飞快,红裳女子和青涩版柳羲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父亲说过,孟湛当年还是个君子,迎娶继母的时候,他曾再三许诺会好好善待她。可婚后几年,孟湛的言行完全违背了一开始的诺言。我不怀疑我父亲的眼光,他和孟湛还是同窗至交,二者没有利益冲突,孟湛更无须欺瞒他……所以,你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随着这段话,孟湛陡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诺言。

    他对古蓁是一见钟情,至今还记得柳府惊鸿一瞥的场景。

    午夜梦回,不敢忘怀。

    庶女又如何?

    古蓁除了出身低微,其他条件都符合孟氏宗妇的身份,孟湛年轻气盛,非要娶自己喜欢的。

    孟湛还未从回忆中回过神,红裳女子的声音便在耳边炸开。

    【古蓁洞房,没有落红。为了祝她在娘家站稳脚跟,我瞧瞧送了一件贺礼,让她一夜得子!】

    孟湛捏紧了拳头,青涩版的柳羲问出了他的心声。

    【然后呢?】

    【古蓁成婚前夜,送嫁路上被一小波盗匪偷袭过,最后有惊无险,但后来有流言说古蓁失身给盗匪。婚礼在即,不可能不成。你也知道,男人对落红这等物件十分在意,新婚之夜无落红,孟湛想忍下来,哪知古蓁一夜洞房就怀了身孕。所以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孟湛有些不敢听下去了。

    新婚当夜有的孩子,那不就是孟恒?

    他不想听,但景象中的人却不可能停下来。

    “柳羲”继续问,“继母第二个孩子,你也做了手脚?”

    红裳女子厚颜无耻地承认了。

    【孟湛屡次看到古蓁和府中小厮鬼混的画面,能不恨她么?】

    【继母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孟湛听到这话,内心暗恨咬牙——古蓁怎么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红裳女子巧笑倩兮,手指轻遮红唇,【易容丹是个好东西。】

    易容丹?

    光听这名字,孟湛便猜出这东西的用途,心下骇然不停。

    不对——

    这是假的!

    柳羲会妖术,捏造景象又有何难?

    孟湛在内心一遍一遍咆哮,这一切都是柳羲的阴谋诡计,这根本不是真的!

    他心中大骇,不肯承认自己是错的,他没有冤枉古蓁——

    越是这么想,过往的回忆便涌入脑海,让他无法忽视。

    他想起来古蓁对孟恒的疼爱,每当他表现出一点点厌恶,对方总会露出心碎的表情——夫妻二人互相折磨了数年,古蓁越来越沉寂冷漠,好似了无生气的枯木,让他看了都心烦。

    一个背叛了他的女人,凭什么露出自己伤害她的表情?

    “这一切还不都是你咎由自取?假使你愿意给她一点点信任,稍稍放下自己的自大和强势,愿意和庶姨母谈心,这些误会兴许都能解开。女四书便是那个红裳妖孽所书,她先是强占了王惠筠的身体,还用这具身体兴风作浪,最后又夺舍中诏杜皇后的身体,写下‘名震天下’,让你感慨‘问世太迟’的女四书——怎么样?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刺激不刺激?”

    姜芃姬的身影出现在孟湛眼前。

    “不过,如今这个局面也不能全怪这妖孽,你孟湛也要担五成责任啊。哪怕没有这桩事情,你孟湛也是个人渣。你仔细想想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哪一件是好的?”姜芃姬继续刺激他,“身为孟氏族长,你何时对得起沧州境内的百姓?纵容卑贱庶子到处行凶,残害忠良,玷污妇孺,这畜生还对自己的嫡母起了歹心,这难道不是你这个父亲一言一行教出来的?”

    孟湛一面忍着剧痛的脑子,一面连连怒叱。

    “住嘴!”

    “你可还记得孟浑?他效忠你、效忠孟氏这么多年,你那畜生庶子害了他的爱妻和爱女,你不仅不为他做主,反而包庇庶子,迫害孟浑,你对得起他?当年他火烧郡守府,若非你孟湛和那庶子兴风作浪,如何会引起孟郡民乱?恒表哥长相与你有几分相似呢,你眼瞎吗?”

    孟湛越是不让姜芃姬说,她越是要说个痛快。

    算计她,让她吃亏是吧?

    她就让孟湛生不如死。

    “说起恒表哥,我还忘了庶姨母为你生下的嫡次子,天生眉间缀了一颗朱砂痣的男婴。他本是孟府嫡次子,在你的操控下被那畜生庶子换走了身份。他出生不满月就被仆妇埋入冰冷的泥地里——孟湛,你亲手杀了自己嫡次子。一个孟悢你都能如珠如宝地宠着纵着,身为宗子的孟恒却被你们父子拖累得考评落榜,身有异象的嫡次子长眠地底——你真是一股清流!”

    坑儿子坑到这种程度的,世间罕有。

    “接下来——才是正餐上桌——”

    这话,姜芃姬说得很轻,轻得孟湛根本听不到。

    精神领域之中,孟湛亲眼目睹了姜芃姬的一段记忆。

    看似过了很久,实则没过一会儿。

    孟浑按照命令让孟恒和聂洵过去,二人心思各异。

    一旁的风珏起了疑心——

    姜芃姬让孟恒过去,这个好说,孟恒是孟湛的儿子,父子见面也说得通。

    她让聂洵过去做什么?

    风珏暗中瞧了一眼聂洵,对方的表情让他疑心又重了一层。

    聂洵和孟恒进了牢房,看到孟湛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整个人癫狂若疯,表情狰狞扭曲。



    孟恒立在姜芃姬身后,神情复杂地看着孟湛。

    没有哪个男孩儿不会憧憬自己的父亲,幼年的孟恒也曾将孟湛视若神明,渴望而崇拜。

    不过孟湛眼中只有庶子孟悢,哪怕对方不学无术、贪花好色,孟湛也如珠如宝地宠着纵着。

    孟恒一度以为孟湛就喜欢这样的儿子,所以他也曾悄悄试着“学坏”,暗中向孟悢的言行看齐,结果却得来一顿严惩,命他长跪宗祠。寒冬腊月,外头下着滂沱大雨,空气冷得像是掺了刀片,年幼的孟恒没穿多少御寒衣物,跪得膝盖青肿发黑,直接去了大半条命——

    那段记忆成了他幼年的噩梦,偶尔午夜梦回,他还能清晰想起空气中弥漫的冷气。

    孟恒垂下眼睑,神色平淡地冲姜芃姬拱手作揖。

    “不知主公唤恒过来,所谓何事?”

    “不管怎么说,你与孟湛父子一场。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未免你有遗憾,我允你和他说两句,父子二人彻底做个了断。”姜芃姬道,“孟湛还欠了孟校尉一笔债,希望你别介意。”

    孟恒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

    姜芃姬这意思,不是让他亲手送孟湛上路,只是让他和孟湛说两句话,以免留下遗憾?

    他暗中松了口气,说不清心情如何。

    “多谢主公。”孟恒道。

    孟浑妻女惨死,直接凶手是孟悢,但孟湛也是帮凶,孟恒没有资格阻拦或者怨憎。

    姜芃姬起身走至牢门旁,转头低语。

    “他的情绪不甚稳定,恒表哥不要靠得太近。”

    说罢,姜芃姬将空间让了出来,不过也没有离开太远。

    这个距离,既不会让孟恒产生被监视的感觉,也不会让事态脱离她的掌控。

    见姜芃姬离开,孟恒的眉头微微舒展,余光看到立在一侧的聂洵,心下添了几分狐疑。

    聂洵站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时间紧迫,他没有进一步深思。

    “父——孟家主——”

    孟恒坐到席垫上,轻咬舌尖,迫使自己将脱口而出的敬称咽了回去。

    他已经被除宗了,还与孟湛断了父子关系,如今再唤他父亲,对方未必肯认。

    孟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情绪已经濒临崩溃。

    陡然听到旁人唤他,他的精神清明了几分,一抬头却瞧见孟恒的脸——

    孟湛大受刺激,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面色狰狞地扑上前,半个身子越过那张矮桌。

    “孟士久——”孟湛面色狰狞、嘶声力竭地唤出孟湛的全名,干瘦似树枝的双手抓住孟恒衣袖,“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死得是悢儿——你这野种怎么可能是老夫的儿子——”

    孟恒被吓懵了,正欲挣扎,但孟湛的嘶吼让他如坠冰窖,好似周遭的声音都远去了。

    什么叫做“野种”?

    孟恒没有挣扎,反而给了孟湛进一步的机会。

    他不相信姜芃姬说的话,那肯定是对方用妖术捏造出来的假象,一切都是为了欺骗他!

    他这么多年不可能做错!

    孟恒就是古蓁和旁人的野种,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他孟湛这辈子就孟悢这么一个儿子!

    他唯一的儿子却被柳羲杀死了,养育二十余年的野种还投靠了柳羲,浑然不顾孟悢的血仇!

    “你怎么可能是老夫的儿子——”

    孟湛看似瘦弱,但爆发出来的力量却十分可怕,孟恒猝不及防被他掐住了脖子,怎么也挣脱不开。一旁的聂洵也被孟湛的话惊到了,等他回过神,孟恒的脸已经泛出了青色——

    没有丝毫犹豫,聂洵抬脚踢到孟湛的肩膀,对方吃痛一声,松开了双手。

    孟恒双目泛着泪花,眼眶布满了血丝,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

    难道说——这就是孟湛多年来厌弃自己的根本缘由?

    仆从私底下说他是生父不详的野种,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孟湛率先反应过来,刷的一下拔出孟恒腰间佩戴的佩剑,雪亮的剑身冲着孟恒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聂洵大脑都来不及思考,一把抓过孟恒,二人滚到一处,避开了这一剑。

    此时的孟湛已经没了理智,见孟恒逃过一劫,他立马又紧跟着砍过去。

    “你疯了——”

    聂洵以剑身抵挡,因为低估了孟湛的力道,佩剑险些脱手。

    “杀——杀了这野种——全都是骗人的,这根本就是个野种——”

    孟湛双目赤红,苍老的面庞扭曲而狰狞。

    聂洵阻挡他杀孟恒,他便连带聂洵一块儿杀了。

    “你敢阻挡老夫——你也该死——”

    孟湛根本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各种杂乱的念头似乎要将他的大脑撑裂。

    “死吧——”

    远古时代的文人都学君子六艺,孟湛自然也学过剑术。

    这会儿不要命地想要杀聂洵和孟恒,一招一式都冲着死穴招呼,聂洵不慎被割伤了左臂。

    “小心!”

    孟恒缓过劲儿,眼见孟湛的剑要刺向聂洵胸口,他不管不顾,直接扑上去抱住了孟湛的双腿。孟湛行动受阻,手中的剑自然刺歪了,剑尖贯入聂洵肩头,聂洵的剑则刺入对方的胸口。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当卫慈等人发现变故,连忙赶来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哐得一声,孟湛手中的佩剑应声掉落。

    聂洵也维持着错愕震惊的表情,松开沾满粘稠血液的剑柄。

    这一剑,虽未正中心脏,但也是一处要害。

    哪怕医官能赶来,孟湛也难逃一死。

    胸口传来刺痛,狠狠压过了涨疼的大脑,理智慢慢归拢,狰狞扭曲的脸缓和下来。

    “士、士久——”

    孟湛张了张口,语调带着几分平和。

    孟恒维持着呆滞的神色,木愣地松开双手,转而扶住孟湛的身体。

    粘稠刺目的鲜血冲击着他的眼球,让他六神无主。

    苍白的唇瓣哆嗦着,他道,“孟、孟家主?”

    孟湛听到这个称呼,失了血色的面庞闪过一丝嘲讽和疲倦。

    胸口抽疼,他垂下头,顺着剑柄的方向,望向将剑尖送入他身体的青年。

    二十五六的年纪,容貌迤逦,眉心缀着一颗嫣红朱砂痣——

    这张脸?

    这颗朱砂痣?

    蓦地,姜芃姬的话在他脑海响起——

    【……庶姨母为你生下的嫡次子,天生眉间缀一颗朱砂痣的男婴……他本是孟府嫡次子,在你的操控下被那畜生庶子换走身份……出生不满月就被仆妇埋入冰冷的泥地里——】



    【……一个孟悢你都能如珠如宝地宠着纵着……】

    孟悢是谁?

    孟府庶子,身份地位的贱妾所生的儿子,因为孟湛的偏心而占了嫡子的名头。

    脑海中的声音不肯放过他,清晰点名他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身为宗子的孟恒却被你们父子拖累得考评落榜……】

    孟湛想起这话,本就难受的胸口,越发疼痛,好似有一只手捏着他的心脏,试图要将心脏捏爆。孟湛难受得开不了口,面上血色尽失不说,双手双脚也变得冰冷,好似冰坨子。

    抛开一切的偏见和敌意,孟恒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宗子。

    性格温和儒雅,行事周全细致,哪怕不能让孟氏更进一步,但也不会像他一样尽失民心。

    因为他的漠视,生下孟悢的贱妾被抬为贵妾,拥有如夫人的权柄,身为嫡长子的孟恒处境艰难。这般境地,年幼的孟恒还能为自己谋得出路,远赴上京求学——如今想来,确实不凡。

    只可惜,孟湛一直以为孟恒是野种,还是古蓁背叛他的铁证,根本不待见他。

    如果家族长老没有押着他,让他立孟恒为宗子,他也许不会这么厌恶这个孩子。

    孟氏家大业大,还能缺孟恒那口粮食?

    偏偏孟恒成了宗子,占了不属于他的位子——

    孟恒表现越好,越将孟悢衬得连泥巴都不如,孟湛便越憎恶他,将他视为难以抹除的耻辱。

    想到这里,孟湛陡然想起姜芃姬那句话——

    古蓁所生第二子,那个嫡次子真的死了?

    孟湛疼得面颊冒汗,眼前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但他仍不甘心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聂洵。

    这张脸,他怎么会忘记?

    聂洵的相貌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古蓁,充满着朝气,眉梢都写着飞扬神采,一眼便难以忘怀。

    眉心缀着的朱砂痣,嫣红圆润,似乎要将旁人的眼光尽数收拢。

    这一瞬,孟湛便猜出了聂洵的身份——

    他口中发苦,难以言喻的情绪缠绕他的心肺。

    虽说不知聂洵的名字,但看他一身风仪,那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万万没想到——

    他亲手抛弃的两个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他如珠如宝疼宠的庶子,竟是不堪造就。

    报应!

    全是报应!

    “这、这就是你的报复吗——”孟湛被孟恒扶着,但他没有去看长子,反而盯着聂洵的脸,似要透过这张脸看到某个人,他颤抖哽咽地道,“这、这么——报复我——是你想看到的?”

    聂洵这会儿才回过神,怔怔看着染血的双手,血液黏在肌肤上,一些地方已经略微干涸。

    他心跳得厉害,慌得难受,那双能焚香弹琴的双手,似抽风一般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聂洵不是没杀过人,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杀了孟湛。

    平日机灵的脑子,此时却像是生了铁锈的齿轮,每转动一下都会发出生涩刺耳的声音。

    聂洵唇瓣哆嗦着冲一旁喊道,“医官、快叫医官过来——”

    孟恒听了,暗中捏紧了双拳,余光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之外的姜芃姬。

    不只是距离的缘故,还是别的,他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罢——咳咳咳——罢了——”

    孟湛虚弱地咳嗽两声,唇角勾勒出讥讽的弧度。

    哪怕濒死,他也能迅速分析出这是个局——姜芃姬是一切的知情者,不仅知道当年的恩怨情仇,她还知道聂洵的身份——若非如此,她为何让聂洵和孟恒一道出现在自己面前?

    听闻柳羲武力超群,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也如探囊取物——

    这般身手,刚才的局面她会反应不过来?

    怕只怕,这个局面正是她想要看到的——

    逼他情绪失控,诱使他伤孟恒,最后再让聂洵杀他——

    呵呵——

    果然是毒计!

    柳佘真不知道他生出个怎样歹毒心狠的女儿?

    此时此刻,孟湛才真正看清姜芃姬的可怕,心中更有些后怕。

    她难道就不怕算计失败,孟恒或者聂洵反被他所伤?

    孟湛艰难地挪动眼球,努力寻到姜芃姬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上那双冷漠如冰的眸子。

    姜芃姬冷眼看着,薄唇微勾。

    “快去喊医官啊——”聂洵双手抓握成拳,死死咬紧了牙根,“柳州牧——”

    姜芃姬漠然地道,“来不及了,救不活的。”

    聂洵情绪略有失控,咬牙道,“没试过怎知不行?”

    “不是现在死,过几天还是要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姜芃姬垂下眼睑,冷漠地看着聂洵,“不——聂诚允,这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孟湛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上,但不能……”

    姜芃姬话未说完,濒死的孟湛似回光返照,猛地一个用力,推开孟恒,双手握住胸前的剑身,狠狠往身体送了几分,本来稍稍止住的血,不要钱地喷涌出来。

    “柳羲——你敢!”

    他双目睁到了极致,眼角出现细微的裂痕,沁出血珠,脸上的表情似厉鬼般骇人可怖。

    过了两息,只听“砰”得一声,孟湛干瘦的身躯轰然倒向一边,至死不曾瞑目。

    众人被这个变故弄得心头大震。

    在场皆是人精,怎么会察觉不到孟湛最后那个举动的怪异?

    他耗尽最后的气力打断姜芃姬的话,一定是为了隐瞒什么。

    风珏冷静地扫了一圈,从姜芃姬到孟恒再到聂洵,这三人之间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哪怕姜芃姬没说完,风珏也能补全那句话。

    孟湛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上,但不能什么?

    联系一下,最大的可能就是——

    但不能死在聂洵手中!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底升起,风珏面色变了又变,望向聂洵的目光写满了复杂。

    谁也没有说话,直至孟浑开口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虽说孟湛作恶多端,但逝者已矣,生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吧——”

    孟湛这条命,本该留着让他收割的。

    不过,这人在他面前咽气也算是报了血仇,这一页算是揭过去了。

    孟恒反应迟缓,等孟浑说完了,他才声音干涩道,“恒恳请主公,允恒为其收殓尸体。虽说罪有应得,但恒与他有二十余年父子情,不忍见他暴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姜芃姬道,“好。”



    孟恒留下为孟湛收尸,姜芃姬带人离开,将空间留给孟恒。

    众人都离开了,唯独聂洵没走。

    孟恒跪得双膝发麻,半晌才回过神,余光瞥见瞧不清神情的聂洵。

    “诚允,你手臂还有伤,不适合待在潮湿寒冷的地牢——”

    他将孟湛冰凉的尸首放在地上摆平,掰开握剑的双手,将蜷曲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聂洵这才回过神,喉间发出野兽急喘一般的动静,好似忍耐着强烈的情绪。

    “哇——”

    聂洵用完好的右手扶着墙,难受地干呕起来。

    孟恒抬手将孟湛睁圆的眼睛合上,似乎没注意到聂洵反常的反应。

    “你与孟氏有什么渊源?”

    聂洵用手背抹掉嘴角残留的污渍,喘息道,“洵出身中诏汴州聂氏,与孟氏能有什么渊源?”

    “孟家主是自尽而亡,诚允也是为了护恒而误伤他,这一切罪不在你。”孟恒手一顿,似是松了口气,“今日多亏诚允出手相助——不然的话,此时此刻躺在地上的人怕是恒了。”

    聂洵目光复杂地望了眼孟恒的背影,平日挺得笔直的脊梁,此时微微蜷曲。

    孤零零一个人,看得人心酸。

    “洵以为柳州牧是至情至性的人,经此一事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聂洵离开地牢,毫不意外地看到姜芃姬,他上前道,“柳州牧这么做,难道不怕与士久离心,生出嫌隙?”

    “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恒表哥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么选择才是最好的。”姜芃姬笑着道,“孟湛这条命保不住的,若是他的死可以换取孟氏其他族人苟延残喘,岂不美哉?”

    按常理,孟恒即没有怨恨,多少也会生出嫌隙、与她离心。

    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

    孟氏无人庇护!

    孟恒性格宽和温润,但不意味着他是个感性的人。

    恰恰相反,他很冷静很理智。

    “孟湛是恒表哥的生父,但他们之间的父子情早被孟湛磨得不剩多少了。”姜芃姬冷静地望着聂洵,轻笑道,“人心很复杂,但也很简单。恒表哥若是要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聂洵听了这话,喉头滚动几下,望向姜芃姬的目光带着几分骇然。

    “你——你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吧?”

    聂洵几乎可以肯定,姜芃姬知道真相。

    “你怕是不知道,你的脸和庶姨母很像。多年之前,庶姨母曾和我说过她那个夭折的幼子,一生下来,眉心便有一颗朱砂痣。”姜芃姬笑了笑,“乍见你的时候,我只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后来从伯高口中知道你来东庆寻亲,这才开始怀疑。不过没有证据,我也不敢肯定。直至恒表哥逃离沧州,你对他额外照顾,我才敢确定几分——怎么,你对孟湛有孺慕之情?”

    聂洵咬牙道,“这怎么可能?”

    孟湛没有养过他,还狠心让庶子占了他的身份,将出身不满月的他埋入冰冷的地底——

    但凡他运气稍差一些,这条命早没了。

    孟湛之于他,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姜芃姬冷笑以对,“既然如此,那你怨憎我,岂不是更没道理?”

    聂洵被噎得说不出话。

    半晌之后,聂洵望着自己双手,上面的鲜血已经干涸。

    “设计人子杀父,柳州牧不怕报复?”

    姜芃姬道,“你我立场本就对立,我的敌人多了海去,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倘若有一日,我成了你的阶下囚,这条性命随便你这么取——”

    说罢,姜芃姬越过聂洵,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处。

    没走多远,她遥遥望见熟悉的身影立在长街尽头,心底升起些许暖意。

    她不需要旁人理解她,但若是有人愿意与她交心,许是最大的收获。

    时期特殊,孟湛又是阶下囚,他的丧事自然要从简。

    但等孟湛的棺椁下葬入土,孟恒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裳都显得空荡了。

    孟氏宗族为了避嫌,竟无一人过来送葬,这令送葬队伍显得稀稀疏疏,格外凄凉。

    若非卫慈、丰真等人看在孟恒的面子上出席葬礼,只怕更加萧条。

    姜芃姬虽然没有出席,但要是没有她暗中撑腰,孟湛的灵堂早被孟郡百姓砸干净了。

    “真不知道孟湛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坏事做尽,死后还有好儿子为他摔盆送终。”

    孟浑大仇得报,但心中郁结却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如果妻女不曾出事,如今他也该抱上外孙,当个安乐祥和的岳家翁了。

    丰真笑着给孟浑斟酒,再给自己酒樽满上,“孟校尉不如再续一房?嫂夫人和侄女的仇已经报了,你也该看开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过得好了,她们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孟浑摇头,他是不想再续弦了。

    这辈子只想为主公尽忠,报答当年知遇救命之恩。

    丰真状似不经意道,“孟湛已死,当年恩怨终于有个了结了。”

    孟浑哼了一声,哐得一声放下酒樽。

    “子实不用拐弯抹角,浑是个粗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丰真也不尴尬,反而洒然一笑。“孟校尉既然开口了,真也实话实说。孟湛惹的祸事,祸不及子嗣。主公对待孟氏旁支,怕是会轻拿轻放。这事儿,先和你知会一声,以免你心里不舒服。再者,士久是主公的表亲,不缺才华,以后也会得到重用,孟校尉和他——”

    文武不合,这可是大忌。

    孟浑沉默一下,问道,“这是主公的意思?”

    丰真笑道,“不是主公,真猜的。”

    孟浑一口闷下酒樽的酒,哼道,“孟士久投奔主公也有一阵子了,你瞧我为难过他?”

    丰真拱手恭维,“孟校尉心胸宽阔,这是真想多了,自罚一杯。”

    孟浑抬手拦下他的动作,怒道,“美酒仅有一坛,你这厮想喝多少?”

    丧事结束,孟恒当即换下丧服,穿上颜色清淡的素服,腰间绑了一条素白的腰带。

    当晚便去寻姜芃姬。

    “我以为恒表哥会早些来找我——”

    姜芃姬不意外孟恒的拜访。



    “主公——”

    孟恒正要行礼,姜芃姬出声阻拦他。

    “这会儿又没有外人,私底下恒表哥不用敬称。”

    孟恒摇头,严肃地道,“礼不可废,恒虽是主公表亲,但也不能轻易僭越。”

    关系再好也经不起细微之处的怠慢和无礼,孟恒不想今日的亲近成了来日的“无礼”。

    姜芃姬暗中翻了个白眼,叹道,“恒表哥哪里都好,唯独性格太过谨慎了。”

    孟恒不言语,这份谨慎和守礼已经深入骨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

    若非他足够细致小心,怕也活不到这个年岁。

    姜芃姬随意抓过凭几,大半身子靠在上面,随意问道,“恒表哥想知道什么?”

    孟恒找自己,绝对不是为了正事,多半和地牢事件有关。

    “我很开心,恒表哥还是选择信任我的。”姜芃姬笑道,如果孟恒有点儿不满,他完全可以问聂洵,但他没有反而等到孟湛葬礼结束,“既然恒表哥以赤诚之心待我,我也不能欺瞒。”

    孟恒坐得端正,好似风吹雨打都不折腰的青竹,那股韧性和气节正是姜芃姬欣赏的。

    “聂诚允——他、他是孟家主在外的沧海遗珠?”

    孟恒已经猜到聂洵和他有血缘关系,但却没猜到对方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姜芃姬喟叹一声,“这件事情说来比较长,恒表兄怕不知道孟悢并非庶姨母的孩子。”

    “什么?”孟恒惊得睁大了眼睛。

    姜芃姬道,“当年庶姨母和孟湛的妾室同时有孕,二人几乎是同时诞下儿子。孟湛为了不委屈妾室的孩子,默认让妾室调换了嫡庶。庶姨母真正的孩子被妾室换走,没两日就被‘夭折’了。仆妇将婴孩草草掩埋,侥幸被路过的仆妇挖出来,辗转贩卖到了中诏——”

    孟恒握成拳的双手不住颤抖,这一瞬,他近乎失语。

    “聂、聂洵——他就是那个孩子?”

    怪不得——

    孟湛、孟悢和妾室好似一家人,但孟恒一直疑惑父亲为何将嫡次子让贵妾抚养——

    症结竟然在这里!

    “我想,庶姨母应该是不想你在孟府的处境更艰难,所以没有将这些旧事告诉你。”姜芃姬抿了一口清酒,寡淡的酒在口腔蔓延,略微带着些苦涩,“起初,我还没认出聂洵的身份,只是觉得他的轮廓酷似某人,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这人是谁。之后听说聂洵对你格外亲近照顾,聂洵来东庆也是为了寻亲——至此,我才有把握确认他的身份,他才是真正的孟悢!”

    孟恒摇头。

    “不——聂洵便是聂洵,孟悢这个名字岂能玷污他?”

    短时间接收太多信息,孟恒淡定不下来。

    “主公早知聂洵的身份,那么地牢之事——您也是有意促成的?”

    姜芃姬勾唇。

    “恒表哥这是寒心了,怀疑我故意将你推入死境?”

    孟恒虚弱地摇头,瞧着有气无力,好似被人抽光了精气神。

    “主公武艺高强,当时距离又不远,您一直作壁上观,可见是有把握的。孟家主突然暴起,这一举动并非外人能掌控——恒只是不确定,在您的算计之中,您是想让恒杀了孟家主吗?”

    姜芃姬蹙眉,“让你杀?这跟亲自废了你有什么不同?”

    孟恒和聂洵不同,要是让孟恒失手误杀孟湛,这人指不定一辈子消沉了。

    “主公是想废了聂洵?”

    “恒表哥这是心软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孟恒不否认。

    他对聂洵是真有好感,对方长相和他母亲相似,无形之中又添了几分亲近。

    骤然听闻他是自己的胞弟,孟恒又惊又喜,一时半会儿真狠不下心。

    孟恒唇瓣翕动,眼底写满了复杂和挣扎。

    虽说没有深厚的兄弟情,但一上来就废掉对方,孟恒也做不出这事儿。

    姜芃姬嗤笑,“聂诚允可不是恒表哥,他的心肠远比你现象中冷硬。为人父者却生而不养,孟湛对于他而言——非但不是生父,反而是生死大仇的仇人。他屡次向伯高献计献策,三番五次给我添堵。此次地牢之事,既能了结我和孟湛的仇,还能给聂洵敲敲警钟,一举多得。这事情,我做得问心无愧。要真说对不起谁,那也是对不起恒表哥……他再不好也是你父亲。”

    难道只许聂洵算计她,不许她算计聂洵?

    再者,姜芃姬真正目的是让孟湛死不瞑目,聂洵只是顺带罢了。

    孟恒哪敢应下?

    孟湛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仅仅是个人恩怨,他还触及家国大义,足以将整个孟氏拖入万劫不复的禁地。即使孟恒心中还存留一丝丝的父子情,但也不会昏了头,为孟湛说情洗白。

    主公愿意和他坦诚,这已经是难得的信任。

    姜芃姬也不逼他,孟恒会想明白的。

    半晌之后,孟恒道,“主公,那么先前的布置——”

    本想离间黄嵩和聂洵,借由聂洵作为突破口,从内部分裂,令他们君臣不和。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

    “自然是要继续的,不过我也不是冷酷无情之人,若是恒表哥不愿意,我也不逼你。”

    孟恒摇头,他提这件事情自然不是为了中途撂挑子。

    “此事还是由恒来做,最为妥当。主公对恒予以重任,恒自当以国士报之。”

    孟恒又不蠢,诸侯争霸又不是小孩儿过家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风瑾和风珏兄弟因此分道扬镳,他和聂洵又算得上什么?

    孟恒这边算是解决了,但聂洵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那日地牢之后,风珏便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了黄嵩。

    黄嵩惊呆了。

    “你是说——诚允是孟氏出身,还是孟恒的胞弟?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为何要瞒着?”

    “多半差不离。”

    如果聂洵不是知情者也罢了,偏偏原信曾告诉黄嵩,聂洵称呼孟恒为“大兄”!

    联系聂洵在地牢中的反应,对方分明早就知道,偏偏瞒着不肯公开。

    到底有何居心?

    “诚允寻得至亲,嵩也为他感到开心,至于这般掖着藏着?”

    越想越不对劲,黄嵩憋着难受。

    风珏道,“主公,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主公深查之后再做定论。”

    风珏的劝说,黄嵩自然听得进去,但他心中总不是滋味。



    聂洵与孟恒的事情顺利解决,但是不是真的揭过去了,唯有当事人心里清楚。

    黄嵩多少还是有了芥蒂。

    谁让聂洵欺瞒在先?

    尽管黄嵩表现得不明显,但聂洵可是个人精,心中多少有些苦涩。

    看着隔三差五登门的孟恒,聂洵更是五味杂陈。

    他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也不怕柳羲生疑?”

    聂洵终于忍不住,试探一句。

    “若是恒与你疏离,主公才会生疑呢。你我关系清白,何须遮遮掩掩,反而落人口舌。”

    孟恒苦笑一声,好似深有苦衷。

    按照常人的逻辑,好不容易相认的亲兄弟自然要多亲善亲善,哪里会老死不相往来呢?

    没有相认之前,二者关系便不错,如今再加上一层血缘关系,没道理反而疏离了。

    对于这个回答,聂洵无言以对。

    孟恒就是主动凑上来的牛皮糖,以前没有甩开,如今甩开也会粘一手糖。

    现下最让人头疼的不是个人私情,而是湛江关和彧门关外的动静。

    孟府被查抄之后,孟湛和中诏聂氏、北渊易氏的信函也曝光了,不仅孟氏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边境的严峻形势也摆到姜芃姬和黄嵩桌案上——若是二人撕比,必然会让别人捡便宜。最好的办法就是两家继续结盟,守望互助,这才能让中诏聂氏和北渊易氏不敢轻举妄动。

    当风珏带着黄嵩的意思拜访姜芃姬,她没炸,直播间观众先炸了。

    【随戈】:追直播间这么多年,头一回这么憋屈——主播才是受委屈的人,不给人舔舐伤口的私人空间也就罢了,黄嵩还恬不知耻凑上来要和主播结盟抗敌——这脸蛋比天还广阔!

    【燊枷】:最近的直播有些憋屈,虽说从孟湛身上找回一部分场子,但还是好不爽啊。

    【飞飞飞】:主播这个大招的蓄力时间有些长啊——

    【菌汤火锅】:淡定啦,这种事情历史上还少么?想想咱们的曹老板,因为贪花好色、玩了张绣的族叔遗孀邹夫人,导致投降的张绣直接反水,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和大将典韦都死了。结果呢?曹老板还不是把献策的毒士贾诩当宝贝眼珠子啊,人家贾诩还是曹老板众多谋士中唯一一个寿终正寝的。主播目前遭受的委屈还不及曹老板万分之一呢,不算苦逼。

    【老司机联萌】:#抠鼻,主播也不会去玩降将家中寡居的鳏夫啊——

    观众们谈着谈着,话题便歪得不像样。

    姜芃姬淡定自若,丝毫不受影响。风珏从大局着眼,希望两家能摒弃前嫌,共同捍卫东庆国土,打着大义的旗帜,她自然不好拆台。即使黄嵩不提,姜芃姬也会提出巩固结盟的建议。

    如今黄嵩主动提出来了,效果更好罢了。

    此次游说,顺利得过分,风珏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回去将话递给黄嵩,黄嵩也表示不对劲。

    他不停踱步,快把地面蹭出个坑。

    “兰亭这人的脾性,说得好听是认真,说得难听一些,那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吃了这么大的亏,她越是大方不计较,嵩心中越是不安,总觉得她再憋着后招。”黄嵩心中不安,但根据斥候回禀,不管是身处孟郡的五千精锐还是屯兵千岩郡边境的大军,全都安安分分的。

    风珏也是这么想。

    谁让姜芃姬年少时候留给二人的阴影太深,由不得他们不多想。

    “对了,诚允那边——他还和孟恒走得近?”

    风珏道,“二人是君子之交,主公可不能听信原校尉一家之言,坏了帐下文武和谐的局面。”

    不知道原信是什么脾气,整天盯着聂洵不肯撒手。

    再忠心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猜忌,原信越这么做,只会把聂洵推得越远。

    思及此,风珏对原信也多了几分怨怼。

    堂堂武将,不思杀敌尽忠,整日盯着这点儿小事,这眼界格局未免忒小了些。

    黄嵩含糊应了一声,但有没有听进去,唯有他自己清楚。

    聂洵身世揭穿之前,黄嵩自然是信他的,任凭原信怎么哔哔,他都没有动摇过。

    自从知道聂洵有意欺瞒,黄嵩这边就留下了芥蒂。这份芥蒂很小很小,但却是怀疑的种子,狠狠扎根,原信隔三差五打小报告,成了种子发芽最好的养料,总有一日会长成参天大树。

    看着聂洵往大坑一去不复返,卫慈越发心疼杨思了。

    这二者有啥必然联系?

    前世的杨思就是被主公一点点离间坑害,最后走投无路才被主公招揽的。

    “说起靖容,他那边也快有好消息传来了吧?”

    姜芃姬待在孟郡也有一段时间了。

    这里再好,那也是黄嵩的地盘,危险系数不用说。

    她不肯挪窝,自然是为了给杨思和典寅打掩护。

    远古时代信息传递很缓慢,哪怕是八百里加急,那也需要一定时间。

    谌州和沧州隔着湍急的松河,只要提前掐住这条要道,消息便会一推再推。

    等黄嵩接到杨思、典寅带兵驻扎谌州的消息,局势基本定下来了。

    她倒要看看,最后吃哑巴亏的人是谁!

    孟湛担负弑君罪名为黄嵩开道,最后摘了果实的人一定是她姜芃姬!

    卫慈醒过神,道,“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姜芃姬抿了一口香茶,笑得像是只狐狸。

    “靖容不会让我失望的。”

    卫慈待在一旁五味杂陈。

    前后两世,杨思都没能摆脱主公,可见是天定缘分。

    “时间还是太急了——”

    卫慈忍不住为杨思说句好话。

    若是杨思没能达到预期目标,希望姜芃姬能宽大处理。

    毕竟,杨思已经够可怜了。

    冷不丁被姜芃姬发配浒郡数年,常年累月和许裴帐下人精韩彧周旋,如今又要带兵千里驰援谌州,不仅要速度快、效率高,还要悄无声息,以免这边的消息提前传到黄嵩耳朵里——

    他这辈子,活得不容易。

    万万没想到,杨思的消息还没传来,中诏聂氏的使者已经先来了。

    “幸好,北渊易氏使者还在路上,不然两家碰面,那可是修罗场了。”

    孟湛也是作的一手好死,一个沧州许诺两个大佬,扭头还把沧州送给第三人。

    两家要是知道真相,还不炸锅啊。



    虽说修罗场没有上演,但聂氏使者真的要气炸了。

    孟湛写信给中诏汴州聂氏,一番好话说得天花乱坠。

    一面针砭时弊,分析天下大势,言明聂氏目前的短缺,一面坦白孟氏如今碰见的困境。

    好说歹说,这才提出交易内容——只要聂氏给予孟氏庇护和其他利益,孟氏便让出沧州。

    一旦拥有沧州,意味着拥有生产马匹的大后方!

    这场利益交换,与其说是两家之间的平等交易,不如说是孟氏以沧州为筹码换取聂氏的庇护。聂氏身处中诏,但也关心各国的局势,沧州孟氏近些年江河日下,势力的确大不如前。

    如果孟氏只是普通士族,随便找个诸侯依附或者安分守己,基本不会被波及。

    偏偏孟氏掌控沧州,沧州马场可是人人觊觎的大蛋糕。

    哪怕孟氏安分守己,朝阳会有人主动找他们麻烦,将他们拉入天下争斗的漩涡。

    想通这些,聂氏没有怀疑孟湛的信,当即派遣族中精英子弟作为使者,暗中出使湛江关。

    岂知,当他们亮出孟湛给予的信物,湛江关守将各种推诿糊弄。

    聂氏使者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偷偷派人打听关内的情形——

    “欺人太甚!孟湛似丧家犬向孟氏求助,如今却改口反悔,真当中诏孟氏泥巴捏的不成?”

    中诏皇室已经不复存在,目前呈现多个诸侯并立的局面,其中又以聂氏最强。

    聂氏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若是能拿到沧州,对他们而言有着重大战略意义。

    沧州马场广阔,盛产战马,战马质量还能与北疆比肩,这是其一。

    湛江关乃是东庆的天险门户,地势险峻非常,真正的易守难攻。若是聂氏能拿到沧州,这意味着湛江关作废,聂氏可以用沧州作为脚踏板,发展奇兵,攻克东庆腹地,这是其二。

    如今呢?

    一切美梦成了过眼云烟,聂氏愣生生被孟湛摆了一道!

    聂氏使者暴怒,他的表弟蹙了眉头,迟疑地道,“未必是孟湛送出沧州啊——”

    他们只打听到沧州三郡被黄柳两家瓜分,除此之外没打听到其他东西。

    说不定是黄柳两家联手攻破沧州呢?

    聂氏使者嘴角一抽,用怜爱智障的眼神瞧了一眼表弟,同行的文士解释道,“若非孟湛主动投降或者送出沧州,战事肯定会波及湛江关,少不得要抽调兵力。可我们在湛江关滞留数日,这儿的兵卒无病无伤,关口附近也无打仗痕迹,可见黄嵩没废一兵一卒便拿到了湛江关。”

    “哦——竟是这样啊——”对方点点头,转而又道,“这么一来,我们岂不是被孟湛耍了?”

    才反应过来呢?

    聂氏使者团无言以对。

    “此事不能轻易罢休,若是传出去,中诏聂氏威严无存。”

    丢脸还是一回事,关键是错失这次机会,聂氏想要染指东庆的国土,难度会加大。

    趁着沧州势力不稳,聂氏可以趁机向边境湛江关施压,离间黄柳结盟,从而达到目的。

    “先给汴州书信一封,看看主公作何决断。”

    聂氏使团的书信传回国内,聂氏众人的想法和他们大同小异。

    哪怕分不到整个沧州,他们也要拿到孟郡!

    不然的话?

    哼——

    软的不行来硬的,黄嵩和柳羲势力不稳,他们还能守住湛江关不成?

    得到指令,聂氏使团底气十足,硬气地向湛江关守将施加压力。

    人家都拿出强硬的外交措辞了,黄嵩这边也不能继续装聋作哑,只能派人将使团迎入沧州。

    聂氏使团主事人是聂氏嫡系子弟,姓聂,名良,字光善。

    此人已过而立之年,清仪无双,雅态盈容,身穿玄色儒衫,外罩薄衣,标准的士族作态。

    聂良身右侧立着一名气质温煦和暖的青衣男子,形象清癯,风姿隽爽,也是人中龙凤。

    若是让直播间的颜狗给他们打分,不说九十分往上,至少也是八十五分打底!

    长得好看也就罢了,那通身气质却是普通人学不来的,丢进人海也能一眼认出来。

    黄嵩属于隐形颜控,明知二人代表中诏聂氏,但看到二人容貌,初始好感度也不低。

    聂良没有与黄嵩寒暄多久,直接表明来意,拿出孟湛的书信,变相提醒黄嵩一件事——

    孟湛已经把沧州许诺给中诏聂氏了,那么这块地盘就是他们的。

    黄嵩要取没问题,但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看看他能不能守住沧州这块肥肉!

    与其两家打起来,不如识相一些,派兵撤离沧州!

    不然的话,刀戈相见!

    聂良说得还算委婉,但黄嵩却摆出一副自己听不懂的模样,顾左右而言他。

    “使者从中诏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了。不妨让嵩一尽地主之谊,使者先在下榻处休息——至于使者所提的事情,嵩还不其中内情,待嵩查明之后,再给使者一个交代。”

    万金油一般的推脱言辞,聂良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应下。

    他倒要看看,黄嵩还有什么花招。

    顺道,他们也能趁这段时间好好了解沧州境内的局势。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黄嵩起身相送,刚出主帐,聂良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阿洵?”他诧异了一声,扭头问黄嵩,“那可是诚允?”

    黄嵩也惊了,“使者认识诚允?”

    那边,聂洵也发现了不该出现在沧州的人。

    聂良道,“良与诚允乃是族学同窗,自然是认识的。”

    他说完,聂洵已经上前与他相认。

    黄嵩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聂洵是中诏聂氏的养子,自然有可能和聂氏使者相识。

    聂良对着聂洵道,“听闻族叔说你来东庆寻亲,多年未归,如今可找到亲属了?”

    聂洵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非洵有意隐瞒,实在是不好开口。”

    聂良知道他有苦衷,倒没有深究,私底下再问好了。

    第二日,黄嵩设宴宴请聂氏使团,还给姜芃姬下了请帖。

    姜芃姬欣然接下。

    免费大餐,不吃白不吃啊。

    不过——

    她发现宴席开始后,卫慈的视线总控制不住往聂氏使团瞟——

    “那边有倾城美人还是绝世佳人,勾得子孝坐立不安?”

    姜芃姬好奇了,哪个小表砸勾得子孝神思不守?



    卫慈被姜芃姬抓了个正着,听着对方阴阳怪气的话,心中涌起些许的好笑。

    他道,“主公,慈好似看到大兄了。”

    大兄?

    姜芃姬诧异反问,“子孝不是独子么?”

    卫慈苦笑道,“自然不是,慈有两位长兄,大兄比慈年长五岁,对慈而言,亦兄亦父。”

    因为生辰八字的缘故,卫慈遭到卫氏宗族的嫌弃,若非渊镜先生阻拦,卫慈坟头的野草都不知换了几波。虽说活下来,但他小小年纪就被宗族“放弃”,日子很不好过,落下了体寒的毛病。虽说如此,但也有人待卫慈不错,例如他的长兄卫応,卫慈的启蒙还是对方帮着的。

    姜芃姬好奇道,“他在哪儿呢?”

    不止姜芃姬好奇,直播间观众也很好奇呀。

    看慈美人的外貌和气质,便知道老卫家的基因有多好,卫慈的哥哥定然也不差。

    姜芃姬不能堂而皇之地找,但观众们没这个顾虑,恨不得把帐内每一个人揪出来看看。

    【我是二二小笼包】:找到了——看看这个是不是?除了聂氏使团,其他人都认识呢!

    【烟火纪元】:不是吧?宴席开始的时候,黄嵩不是介绍过他的名字,叫什么聂良?

    【柒月薄荷】:#托腮,聂良这个名字真好,我也很萌聂良CP呢。

    【风波无痕】:你们还漏了一个人,聂良身边那个男人像不像?我赌一根辣条,肯定是他。

    观众们仔细找寻,姜芃姬也找到“可疑目标”,转而问卫慈。

    “聂良身边那个?”

    卫慈点头道,“那便是家兄。”

    姜芃姬面无表情地道,“啧——不是修罗场,胜似修罗场。”

    卫慈不解,但见姜芃姬的表情,他也没有多问,肯定不是重要的事情。

    他不懂,但观众们懂啊。

    【燊枷】:聂洵和孟恒是兄弟,风珏和风瑾是兄弟,卫慈和卫応是兄弟,聂洵还认识聂良,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几个人出自三个阵营,兄弟之间互相扎心,可不就是修罗场?

    【陌上云袖】:#抠鼻,所以说——乱世争霸就是变相的亲戚打架?

    卫慈的目光过于明显,那边的卫応也发现他的存在,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子顺,可是碰见熟人了?”

    聂良手持酒樽,双目看着席下起舞的舞姬,身子则微微一侧,偏向卫応。

    “似乎是幼弟——”

    卫応不是很确定,帐内视线昏暗,卫慈离他又挺远,看得不仔细。

    “便是你整日挂在嘴边的幼弟卫慈?他怎么会在这儿?”聂良蹙眉,若是卫慈在场,不是黄嵩阵营就是柳羲阵营,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听你说过,他一个人留在琅琊求学来着?”

    “算算年岁,子孝今年也二十七出头了。”卫応面上挂着得体的浅笑,“他一贯有自己的主见,性格执拗得很。不管是黄嵩还是柳羲,各有长短,子孝择其中一人出仕,倒也不无可能。”

    琅琊卫氏衰败落魄,不得已举族搬离琅琊郡,投靠位于中诏汴州的卫氏。

    大家都是一个祖宗,哪怕寄人篱下,总好过门庭衰落。

    唯独卫慈不答应,执意留下。

    不得已,卫氏只能给卫慈留下些许薄财,任由他自生自灭,这些年也没收到他的消息。

    谈着,聂良暗中巡视帐内众人,似乎要抓出卫応幼弟是哪个。

    卫慈容貌出众,丢进人群都是最显眼的,找他自然很好找。

    “瞧这样子,你家宝贝幼弟择定柳羲出仕啊。”聂良笑了笑,“他眉眼与子顺有几分相似。”

    卫応不意外这个结果,倒是对风头强劲的姜芃姬产生几分好奇。

    姜芃姬的名声在东庆很大,出了东庆地界,旁人对她的传闻总要打个问号。

    一介女子,怎么可能这么彪悍啊!

    怀疑必然伴随轻视,聂良和卫応虽没轻视,但也半信半疑。

    传闻不可尽信,更别说是口口相传、严重失真的流言蜚语了。

    主帐找卫慈简单,找姜芃姬就更容易了。

    满帐篷绿叶中唯一一朵红花。

    宴席气氛正好,酒过三巡,聂良再一次提及沧州的归属问题。

    黄嵩笑着打哈哈,姜芃姬却道,“活人的话尚且没什么分量,更别说是个死人的话。孟湛头七都过了好一阵子了,腿脚快一些,说不定已经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死无对证啊!”

    聂良的表情霎得沉了下去。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卫慈帮着补充。

    相较于姜芃姬怼天怼地的口吻,他说话则客气了很多,但也呛人。

    “孟湛乃是弑君罪臣,更是东庆的千古罪人,孟氏又有何颜面以沧州之主自称?这是其一。皇室信任孟氏,这才令孟氏长居沧州,归根究底,孟氏仍是皇室的臣子并非君主。这是其二。孟湛并无资格决定沧州的归属。使者手中的信函,纵然是真的,沧州百姓也是不认的。”

    哪怕皇室已经被孟湛霍霍死了,这会让也被卫慈拉出来当挡箭牌。

    聂良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暗中给卫応使了个眼色。

    卫応的幼弟啊,果然也不是善茬。

    兄弟还未相认就给哥哥捅了一刀,这般兄弟情真是让人潸然泪下。

    “如此说来,柳州牧和黄州牧是想一推六二五,浑然不认账是吧?”

    姜芃姬拿着酒樽轻轻摇晃,依靠着凭几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欠债的人是孟湛又不是我和伯高。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聂氏想要要债,那也得找准债主啊。若是手脚快一些,可以找个高人招招魂——如今乱世呢,黄泉路堵塞,兴许孟湛还未来得及投胎,这也说不准的。”

    聂良:“……”

    听闻柳羲是士族出身,未曾想见了真人,却是流氓作态!

    这么死缠烂打,闻所未闻!

    一旁的卫慈察觉到兄长卫応投过来的目光,他不想深究那目光的深意,干脆阖眼装死。

    “这么说来——柳州牧与黄州牧是不想让出沧州?”

    姜芃姬浅笑道,“吾乃东庆人士,岂有卖国之理?”

    别说一个沧州了,她连一间小茅屋都不让!

    跟她说领土问题,那可真是找错人了。

    姜芃姬目光灼灼,丝毫不怯。

    身为沧州临时主人的黄嵩反而成了陪衬,待在一旁为姜芃姬摇旗呐喊。

    虽说做派流氓,但是怼得真爽啊!



    “柳州牧忠君爱国,良着实钦佩。”

    纵然内心已经掀起滔天巨浪,但聂良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好似没有注意到姜芃姬的嚣张和有恃无恐。这种硬骨头他见得多了,但在绝对利益面前,哪怕是士族也会为之折腰。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聂氏已经入局,怎么甘心空手而返?

    目前的形势很明了,沧州这块蛋糕太大,招惹来的觊觎者也太强,不管是黄嵩还是柳羲,单凭个人的实力根本守不住沧州。不止守不住,还会惹来杀身之祸。与其贪心霸占整个沧州,最后得不偿失,还不如以退为进,让出一部分利益给聂氏,用最小的付出博取最大利益。

    聂良浅笑作揖,似是恭维,但唇角噙着的笑却意味深长。

    忠君爱国?

    作为东庆境内势力最大的诸侯,姜芃姬明明是拥兵自重,“忠君爱国”四个字实在是嘲讽。

    姜芃姬会以同样的淡笑,右手举着酒樽冲聂良一敬,厚颜应下他的夸赞。

    “先生赞誉了,纵然皇室式微,但捍卫国土、护卫百姓乃是本府职责所在,片刻不敢忘。”

    她就是拥兵自重的乱臣贼子,那又如何?

    扪心自问,她姜芃姬对得起脚下的土地以及生活在土地上的百姓,这就够了。

    再者说了,聂氏在中诏做的事情,不比她正派哪里去。

    二者半斤八两,乌鸦还想笑猪黑?

    姜芃姬正想掀聂氏的老底,卫慈见她眸光一凛,他心中一个咯噔,隐隐猜到她想说什么。

    若真让她把话说出来了,还不把聂氏得罪干净了?

    卫慈暗中拉了拉姜芃姬的袖子,对方似有所感,默契地把含在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慈有一言,若有冒犯使者的地方,还请见谅。”不等聂良开口说出威胁的话,卫慈笑着接过姜芃姬的话,“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恕慈无礼,孟湛这等乱臣贼子,世所罕见。此人不思君恩,鱼肉百姓,以至治下境内民不聊生,为一己私利,竟出卖沧州。他日载入史书,必然是遗臭万年的佞臣。慈听闻中诏聂氏是真正的高门显贵,延绵百代,培育无数圣贤名士、名流能臣,清贵非常。如此家世,怎可为了一时利益,与佞臣小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姜芃姬负责耍流氓,卫慈负责补刀噎死人。

    二人联手,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的,还不被气吐血?

    坐在聂良身边的卫応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声,倒是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

    他对卫慈的记忆还停留在八、、/九年前,堪堪弱冠的青年却似老僧一般,平静无趣。

    如今再见,倒是多了几分锐气。

    看样子,他这些年经历了不少事情,成长了不少。

    卫応内心生出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慨,嘴上笑道,“这话听着有理,但却是强词夺理。”

    黄嵩趁机将目光转移到卫応身上,貌似诧异地问,“这位是?”

    聂良道,“此人是良的挚友,姓卫,名応,字子顺。”

    听到卫応的名字和表字,帐内众人忍不住将目光挪到卫慈身上。

    不管从姓氏、名字还是表字,怎么看怎么像是兄弟。

    隐隐的,众人感觉摸到了真相。

    这又是一对塑料花兄弟!

    黄嵩笑着说,“如何强词夺理了?本府听着,子孝先生甚是有理。”

    卫応道,“如今天下五国,南盛已灭,南蛮四部妄图颠覆正统,东庆皇室式微,中诏亦相差不远,剩下的北渊、西昌,境内动荡。神州割裂,诸侯并起,蛮马践踏,乱臣跋扈,此乃乱世之相。为今之计,唯圣君降世才能力挽狂澜,匡扶将倾大夏。世人皆言,言仁者死,枭雄者昌。孟湛之举,吾亦不齿。然,百姓何辜?我主并无他意,仅想庇护无辜百姓,令他们免受生灵涂炭之灾。州牧也说护卫百姓是职责所在。只要能护卫百姓,牺牲小我,有何不可?”

    话音一落,帐内气氛似寒流涌过,气温都降了好几度。

    姜芃姬收敛玩世不恭的姿态,眼底添了几分厉色。

    “这位先生可真是能说会道——”

    卫応平淡地回答,“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鬼信!

    虽然被噎了回来,但姜芃姬并没有羞恼,反而露出平静的笑容,好似不在意。

    帐内气氛间接影响了直播间观众。

    当姜芃姬尽显流氓姿态,不少迷弟迷妹为她疯狂打call。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主播,一言不合就把人怼哭。

    姜芃姬和卫慈,二者的默契不要太高啊!

    不愧是直播间热度最高CP!

    【格斗美少女】:求个语文课代表翻译一下这位小哥的话,总觉得他这话怪怪的。

    追直播那么多年,他们发现直播间的人物平日也是用白话对话,而不是想象中的纯文言文。

    尽管如此,但在某些场合,他们的对话听着还是很吃力。

    【暮色夕阳】:卫大哥这话不难懂啊——简单来说,这位小哥踩了主播,捧了聂氏——如今天下大乱,有能者居之,谁的拳头大谁才能给百姓提供保障和庇护。主播实力虽强,但也护不住沧州百姓。她不能给百姓绝对的安全,聂氏能给,所以主播不应该拦着百姓追求幸福?

    【旷夏默食】:主播高举家国大义的旗帜,领土完整不可侵、、/犯,卫大哥以百姓立场进行反驳,百姓何辜,主播要是强迫,那就是不仁,自打嘴巴了——主播嘴炮遇见对手!

    观众们看得津津有味,姜芃姬的迷妹不愿意了。

    【工业设计】:这叫什么话?我们家主播势力也很强好不好?

    【贰拾岁遇见你】:话不能这么说,聂氏在中诏的势力也强啊,关键是主播刚打了北疆,还没喘口气又带兵来打孟氏。长时间打仗,多打一天,元气损伤重一分。开战到现在,主播已经连续打了一年又四个月,元气损伤严重。现在的局势很复杂,除了境外势力施压,境内还有黄嵩这个塑料兄弟虎视眈眈。从这方面来说,主播还真不如聂氏能庇护百姓——

    【桑雀】:主播在慈美人哥哥这里吃了亏,她会不会从慈美人身上找回场子啊?



    这场酒席最后不欢而散。

    众人很清楚,这只是试探性交锋,大家伙儿的底线都没有露出来。

    聂氏也没想吞掉整个沧州,一上来就说讨要沧州,不过是为了之后讨价方便。

    这跟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是一个道理。

    谈判么,不可能一上来就把价格定死了。

    殊不知,姜芃姬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她可不是试探,她的底线就是“寸土不失”!

    聂氏想要拿下沧州一郡,方便日后染指东庆国土,怎么想得这么美呢?

    若是让聂氏得逞,湛江关这道天险门户便废了。

    聂氏进可攻、退可守,有这么一个邻居,谁晚上睡得着觉?

    姜芃姬最“贪婪”,她打着一人占领沧州全境的主意。

    黄嵩这边则乐观一些,他和姜芃姬分蛋糕,聂氏滚一边。

    聂氏这边的底线最低,聂氏、姜芃姬、黄嵩,三家共分沧州。

    看这局面,好似姜芃姬的野心最大,实则不然,聂氏的野望才是最隐晦,最强烈的。

    “一个聂氏便这么不依不饶,若北渊易氏入局,还不翻天了?”黄嵩喝了醒酒汤,强迫自己冷静几分,“为今之计,便是和兰亭继续守望互助,方能稳住阵脚,让聂氏不敢轻举妄动。”

    虽说他和姜芃姬是塑料花“兄妹”,但勉强算是自家人,聂氏才是外人。

    与其让外人占了便宜,自然是自家人同分蛋糕最好。

    这个局面也是孟湛临终前的布局,不想外界势力插手,黄嵩和姜芃姬的联盟就不能破。

    殊不知,姜芃姬这边也有自己的打算。

    “子孝——”

    酒宴散去,卫慈等人跟在姜芃姬身后,准备打道回府,还未走远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卫応笑着上前,对着姜芃姬和其他人作揖见礼,好似方才的唇枪舌剑都是假的。

    “大兄!”卫慈还礼,面色同样淡定,好似一对普普通通的兄弟。

    姜芃姬暗中瞥了一眼二人,淡淡道,“你们兄弟多年不见,怕有许多话要说,我也不便打搅你们叙旧。只一点,子孝身子骨羸弱,怕不能熬夜劳累,时间差不多了,记得早些歇息。”

    说罢,姜芃姬将空间让给这对兄弟,带着其他人打道回府。

    卫応瞧着姜芃姬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眯了眼,眼底带着几分审视。

    他深知自家幼弟的志向,卫慈选择姜芃姬出仕,必然是将抱负寄托在此人身上——

    神州一统,河清海晏!

    这人能完成子孝的期待?

    “许久不见,子孝可与为兄聚一聚?今日只谈私事,不论公事。”

    卫慈笑道,“大兄相邀,慈岂敢推诿?请——”

    二人并肩而行,卫慈与卫応边行边谈,说的都是分开这些年的经历以及家中亲眷的事情。

    琅琊卫氏举族迁徙之前,卫応便已经成婚,大嫂陆续生下一子一女,如今又添了两子一女。

    说起这个,卫応便忍不住关心幼弟的婚姻大事。

    卫慈今年二十七,不是十七岁!

    不娶妻,这还能用生辰八字搪塞,但连个暖床的妾室都没有——卫応忍不住怀疑,莫非是身体功能出了问题?奈何卫慈打小有主见,人家爱当单身贵族,卫応也不能强行给他做媒。

    “家中诸事安好,但多年不曾收到你的音讯,父亲甚为思念——若得空,给他写封家书吧。”

    卫慈八字晦气,他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血崩而亡。

    因此,卫父对这个幼子十分膈应,多年来不闻不问,父子感情淡薄得很。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卫応偶尔能看到父亲在书房看卫慈的幼年画像,言辞带着几分懊悔。

    卫慈点点头,“嗯。”

    “你的大侄儿定了光善家的长女,等女方及笄便要成婚,你这当小叔的,莫要让人等太久。”卫応忍不住念叨,单身贵族再好也不能打一辈子光棍,“若你真不行,不如挑个侄儿过继?”

    卫応膝下三子两女,最小的还在牙牙学语。

    与其让卫慈挑选宗族旁支的孩子,血缘疏离,倒不如从侄儿中挑一个,当成亲子教养。

    卫慈:“……”

    什么叫“他真不行”?

    这个“不行”,指哪方面?

    卫応对卫慈而言,亦兄亦父,上辈子可没少给他介绍相亲。

    最后没辙了,他还想把小儿子过继给他,免得卫慈老无所依。

    卫慈那会儿也动心了,只是大嫂不肯,这才作罢。

    “大兄好意,慈心领了,但这事儿大嫂怕是不同意,总不好让大嫂和小侄骨肉分离吧?”

    一旦过继,孩子只能喊生母为大伯母,哪个母亲愿意?

    卫応怔了一下,只能悻悻打消念头。

    卫慈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不谈过继的事情,“大兄如今辅佐聂良?”

    卫応浅笑道,“是啊,光善人不错。”

    若关系不好,卫応和聂良也不会结成儿女亲家。

    卫慈阖下眼睑,没有接话。

    前世的卫慈认识聂良,借着卫応的关系见了几面。

    聂氏能力压中诏其他诸侯,此人功不可没。

    只是——

    聂良最后的结局可不怎么好。

    前世的聂氏能迅速扩张,大半功劳要仰仗聂氏鬼才聂良,后期雄踞一方,则靠了孙文。

    虽说聂氏人才济济,但家族内部并非铁桶一块,子嗣间的斗争屡见不鲜。

    随着聂氏在中诏的势力加大,子嗣争斗愈演愈烈。

    聂良不足三十五便死了,死于家族内斗,膝下子女皆受牵连。

    算算时间,聂良也快了吧?

    这一世,聂氏要是弄死了聂良,不知还有没有一个“大器晚成”的“孙文”力挽狂澜呢?

    卫慈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

    哪怕明知聂良之死会让大兄卫応消沉一世,卫慈也没有提醒的意思。

    谈了一阵,卫慈见帐外天色暗淡,主动提出告辞。

    卫応没有挽留,反而起身相送。

    送走了卫慈,卫応转身回屋——

    “闻名不如见面,你这幼弟有人中龙凤之姿。”聂良可惜道,“他当年为何要留在琅琊?”

    卫応道,“不知,他也未言明缘由。”

    夜风一吹,聂良忍不住抬袖打了个喷嚏,眼眶涌出些许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