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回禀,“应该是栖川平原。”
“栖川平原?”
姜芃姬听到这个地方怔了一下,对于久居北地的她而言,栖川平原有些陌生。
“这个地名有些耳熟——”
她思索一会儿,很快在脑子里找到相关的记忆。
“栖川平原不就是栖川屠羌的主战场么?”
以地理而言,栖川平原易攻难守,除了土地肥沃之外没有其他优势。姜芃姬和帐下众臣研究战术的时候,几乎将这块地方忽略掉,如今提起来,她只想起许久之前看过的一则典故。
“正是栖川屠羌的战场。”卫慈笑着应答。
一旁的亓官让神经一紧,连忙起身去看坤舆图,他细细看了一遍,蓦地发现了什么。
姜芃姬发现他的异动,问道,“文证有什么发现?”
亓官让拧着眉头,心思沉重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栖川平原燃起烽火,应该是沪郡境内发生战事。许斐已经伏诛,遗留残部几乎被清缴干净,纵然闹事也不可能闹到点燃烽火的程度。许裴在沪郡境内一家独大,有谁能引起这么大阵仗?让多番思索,只有一种可能——”
众人蓦地反应过来,姜芃姬更是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帐内气氛凝滞,直播间的观众反应慢了半拍,好半晌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书山鸭梨】:发生了什么事情?最怕气氛突然沉默,总有不祥的预感。
【竹影轩】:栖川平原燃起了烽火,文证大大说了一段话,主播他们就变成这样了。
【啃草的兔子酱】:脑子疼,为什么他们不能干脆一些把话说完呢?总是说一半留一半。每次看直播间,总要死一批脑细胞,关键死脑细胞死了之后,宝宝还是跟不上节奏,心酸。
【简单控】:跪求一个当过语文课代表的大佬。
毕竟是实时直播,要是电视剧录播,不懂还能倒退找找关键剧情呢。
【女装大佬曹叡】:一开始我也有些懵,不过看了一下自己做的笔记,突然记起一件事情。主播借一万兵马给秦恭去救许斐,还让杨思程远二人当军师监军。亓官大佬说了,沪郡就是许裴的地盘,许斐残部又折腾不起浪花,那么只剩秦恭部队能让许裴大动干戈,点燃烽火。
这并不难分析,奈何直播间时间跨度大,很多观众根本不记得月余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
直播间位子就八十五万个,两个位面数十亿人抢,观众流动太大了。
除了某些个网络超叼,好似住在信号塔的大佬,几乎无人能保证自己天天蹲在直播间。
经过大佬分析,迟钝的吃瓜观众惊得掉了手中的瓜。
【苍雪洗剑】:妈耶,这不是意味着小蓉蓉危险了?
一时间,杨思的粉丝集体炸了窝,相关的话题迅速屠榜。
不着急不行啊,杨思统共就一万兵力,待在敌人的地盘,这不是送上门的肥鸡?
杨思不是可以刷新的NPC,他是生活在另一个位面活生生的人,更是他们喜欢的爱豆。
直播间还用数年时光告诉观众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战争很残酷,杨思要死了就真的死了。
观众们急得冒火。
姜芃姬面色如常地将茶盏遗骸丢到一旁,问亓官让,“此地距离栖川平原还有几日脚程?”
“少则三日,多则五日。”
这个数字已经很乐观了,要是碰上什么阻碍,说不定还能拖延个几天。
姜芃姬眸光微冷,左手握住挂在腰间的斩神刀柄,冷声道,“集合兵马,一万足以。”
毕竟是去救人不是为了正面开战,兵马太多了反而容易耽误。
亓官让霍地抬头望向她,帐下众人纷纷出列阻拦。
“主公,万万不可孤军深入,若有三长两短——”
“三长两短?”姜芃姬勾起冷笑,道,“不可能有。”
亓官让忍不住给卫慈递了个眼神。
丰真风瑾这些人都在大后方,如今随军的谋士就他和卫慈。
忌惮归忌惮,但卫慈要是能劝住主公,不失为一桩好事。
殊不知,卫慈也是心里发苦。
前后两世,他和自家主公相处数十年,对她的了解已经熟稔于心。
一旦她下了什么决定,基本没有商量的余地,除非——
卫慈心中忖度一番,偷偷给李赟典寅等人使了眼色。
李赟等人心思不如卫慈他们玲珑,但也不是愚钝之辈。
他们正要出列,姜弄琴抢了个先。
“末将愿立下军令状,誓死带回杨军师等人。”
李赟和典寅也先后出列,不甘示弱。
“末将愿往!”
讲真,自家主公亲自带兵深入敌人腹地救人,这一举动既让人感动,同时也让人无比蛋疼。
为何蛋疼?
主公要有个三长两短又没有子嗣继承遗志,他们还打个蛋啊。
说起来,哪家诸侯的臣子比他们更苦?
哪家诸侯不是儿女成群,偏偏他们家主公特殊,至今还是单身,少主更是连鬼影都没见着。
越是这样,作为臣子的他们压力才越大。
姜芃姬是他们的主公更是最重要的核心,一旦陨落,整个势力都会分崩离析。
“好,姜校尉随同吧。”
姜芃姬只答应让姜弄琴跟随却没有说自己不去。
众人傻了眼。
“胆子大一些,这世上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姜芃姬无奈地道,“我会平安回来的。”
“主公心意已决,慈自知无法阻拦,只盼请主公以贵体为重,勿要冒险激进,以免陷入危险境地。”卫慈心中一叹,他知道自己阻拦不了她,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这样的场景还少了?
不过,卫慈的妥协惹来亓官让的不悦。
他暗中用余光瞧了一眼卫慈,眉头微皱。
众人都没发现这个细节,唯有姜芃姬发现了。
“你们退下吧,即刻准备,时间不易拖延。”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文证留下。”
若是往常,留下的都是卫慈,这次却换做了亓官让。
“文证该知道我让你留下是为何。”
她用了陈述的口吻。
亓官让心中明亮,立马猜到了答案。
“为了子孝?”
姜芃姬道,“他阻拦不了我的,我不希望文证因此而加深对他的忌惮和不满。”
吃瓜观众惊得吓掉了瓜。
亓官大佬忌惮卫慈美人,貌似还很不满,啥时候的事情?
“主公便无一丝怀疑?”
姜芃姬知道他说的怀疑是什么,她笑着道,“子孝身上藏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与我有关。正因为这个秘密,他才会不远千里投奔我,尽心竭力辅佐我。不过,因为秘密并未公开,所以文证对他保留一定怀疑也是正常的。若是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愿意相信——”
亓官让面露一瞬的错愕,旋即恢复常色。
“不了——主公心底有数即可。”他摇了摇头,心底的芥蒂虽未消失,但也不似先前那么沉重了,“主公这般信任子孝,若他还敢有二心,让第一个饶不了他,必会将其铲除。”
姜芃姬笑道,“文证太小看我了。”
亓官让严肃道,“并非不信主公,而是——”
他顿了顿,没说出剩下的话。
男女情爱容易令人头脑发聩、失去理智,不然的话,枕头风怎么会如此奏效?
吃瓜观众看了个热闹,当着主播的面说“铲除卫慈”这类话,亓官大佬真是勇士。
哪怕是表忠心,但他不怕以后被穿小鞋么?
想想亓官让平日低调谨慎的作风,观众们一致认定他不是喜欢作死的人。
他敢这么说,必然有一定把握。
例如——
姜芃姬对他的信任,绝不亚于她对卫慈的信任。
兵马整合完毕,姜芃姬不敢耽搁,直接带兵出发。
杨思一不留神给自己挖了个坑,险些将自己给活埋了。
韩彧借用烽火向栖川平原驻兵传递消息,杨思等人还未抵达栖川平原边境,驻兵已经整合兵力准备拦截。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杨思放弃了突围的打算,这时候突围就是找死啊。
敌人已经有了准备,偷袭起到的作用远没有预料中那么大。
哪怕能成功突围,耽误的时间足够韩彧带兵追来,届时就要面临前后包抄的尴尬窘境。
与其如此,倒不如和他们躲猫猫,拖延时间。
杨思这个流氓战术,搁在游戏里有一个术语——放风筝。
秦恭是主张突围的,程远也是,谁也不想坐以待毙。
二对一,杨思的决定就显得奇怪了。
因为“五味”这个马甲,秦恭对杨思十分恭敬,哪怕二人思想相左,他也会认真请教。
杨思赏给秦恭一枚“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他道,“栖川平原的烽火,不止许裴的军队能看到,我们主公也能看到。”
秦恭诧异,“可是军师……近日来似乎没收到主公那边的消息啊……”
想要瞧见烽火,那么主公军队距离沪郡就不能远。
不过秦恭不记得接到任何关于主公行军的消息啊。
杨思笑道,“奉敬莫非忘了檄文?算算檄文从主公那边传来的脚程,距离也差不离了。”
秦恭眸子亮了一下,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程远问道,“杨军师的意思,主公会派兵支援我等?”
杨思道,“对,至少有六成以上的把握。主公帐下的人精可多了,瞧见栖川平原境内的烽火,他们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准保猜出我们的窘境,肯定会派遣兵马接应支援——”
援军抵达之前,杨思要尽可能保全战力。
说不定还能反杀一波呢。
杨思这胆子就是比天还大,明明已经陷入朝不保夕的境地,他还能乐观去想反杀敌人。
秦恭为难道,“不过,栖川平原地势平坦,不容易匿藏啊。”
杨思道,“这个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于是乎——
谢则这边追到一半把人追丢了,斥候几经查找,根本找不到敌方行军痕迹。
“万把余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他们还能插了翅膀,集体升空不成?”
斥候心中暗骂,硬着头皮将这个消息传给了韩彧和谢则。
分明快追上了,那些兔崽子却一溜烟没了人影。
韩彧听后,沉吟半晌,哑着嗓子问,“附近可有河流?”
斥候想了想,说道,“的确有一条。”
“河水深不深?有多宽?”
斥候也没下去查过,不知河水有多深,但宽度知道。
“河宽两丈有余,不知深浅。”
韩彧忍着跳动的青筋,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去查一下。”
谢则明白过来了,“军师怀疑他们渡河,借此掩藏了行军痕迹?”
很快,斥候又回来禀告消息。
河流因为地势缘故,河床积沙不多,最深地方也只到成人胸口。
韩彧头疼地道,“借水遁逃,杨靖容真是什么都做得出。”
如今又不是寒冬或者深秋,河水清凉,下去游一波还挺爽的。
“顺着水流找,密切注意烽火动向,一有敌人踪迹,即刻禀告。”
万万没想到,杨思没有选择突围,反而避开了栖川平原驻兵,选择躲猫猫了。
若非韩彧教养实在是好,搁到一般人身上,估计要破口大骂,狠狠问候一句了。
玛德,要不要脸!
谢则道,“军师勿气,又是行军又是泅水,他们必然撑不了多久。”
照这个折腾的节奏,不用他们出手,他们自己要把自己折腾累死。
韩彧面色凝重,他倒是觉得杨思敢这么折腾,必有依仗。
“秦校尉,你还好吧?”
杨思是个“柔弱”的文人,他还不怎么懂水性,一路靠着兵卒扛着游过来的。
除了衣衫湿了,倒是不怎么狼狈。
相较之下,秦恭这个标准的武将就有些狼狈了,气喘吁吁,面颊通红,额上还冒着热汗。湿漉漉的衣衫黏着难受,但又不能将盔甲脱下来,以免敌人突来出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无事。”
秦恭调整呼吸,余光瞥了一眼其他兵卒。
他们稍稍休整便恢复正常脸色,似乎对这样的行为十分熟悉,一个抱怨的都没有。
杨思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笑着道,“主公说给你一万精锐,绝对不会掺水。”
稍微休整片刻,大军重新出发。
他们顺着河流泅水,速度倒是极快,一时半会儿敌军也追不上来,杨思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主公援军抵达也需要时间,他要尽可能拖延,白天躲猫猫,晚上藏匿山脉修养气力。
有了大致思路,杨思的心情又恢复愉悦。
像他这样的性格,一旦落入敌人手中,绝对会被先斩后奏。
解气啊!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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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那些个孙子也忒会跑了——”
敌人上蹿下跳,他们也跟着到处跑,明明好几次都要将人围堵起来了,偏偏又给溜了。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几次下来都是这样!
韩彧等人沉得住气,但底下的兵卒却心浮气躁起来,火气蹭蹭上涨,个个像是吃了炸药。
“少说两句吧,若是不慎被谢校尉或者韩军师听到了,别人也要跟着你吃挂落儿。”
提及韩彧和谢则,同袍终于憋住了,只是面色不佳,瞧着似茅坑石头一般臭。
尽管韩彧没有亲耳听到这些声音,但大军整体气势越显颓靡,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谢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真心怀疑杨思等人是不是在脚底下装了一对风火轮,上天入地溜着他们玩?
好几次都能来一个瓮中捉鳖了,他们总能用超乎常人正常思维的方式脱困。
躲猫猫玩上瘾了?
相较之下,韩彧倒是镇定多了,丝毫没有急上火的意思。
谢则几次想说出口,几番迟疑之后,还是将想说的话咽回肚子。
直至如今,谢则终于忍不住了。
他担忧地蹙着眉头,“韩军师,我军将士士气颓靡,长此以往下去,怕是要生乱子。”
“长此以往?”韩彧反问道,“谢校尉觉得这个‘长此以往’能有多久?”
谢则怔了一下,正要脱口而出,倏地意识到什么,不由得怔在原地。
韩彧面上挂着笑,眼底却是冷光闪烁,他语调一如既往的冷静,好似杨思躲猫猫、放风筝的举动未曾给他带来困惑。他道,“他们轻装简行,根本带不了多少粮草辎重。万余大军并非小数目,一日口粮便是个极其巨大的数字。纵使每个人都带了口粮,一人又能带几日的?”
他们在后面追,杨思等人在前面逃。
因为烽火示警,杨思等人踪迹难以遮掩,无法在一处地方逗留太久。
他们只能不停地更换位置,行军躲藏,以求避开斥候耳目。
长时间绷紧神经,四处逃命,无形之中增大了兵卒对粮食的需求,进一步消磨士气。
原先能支撑四五日的口粮,兴许两日都支撑不住。
看这情形,好似杨思耍着他们玩,但最先崩溃的,必然是粮食短缺的那一方。
杨思他们没有粮线支持,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要么饿得没有战力,要么在饥饿逼死他们之前抢先突围,两军正面刚一波。
“谢校尉,你不用急,因为你的敌人比你还要急。”
韩彧耐心十足,不急不缓地对杨思他们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增高逃窜频率,进一步加剧体力消耗。这既是一场攻心算计,同时也是一场两军耐力的比拼,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杨思作战风格大胆而奔放,思想总是与众不同,颇有些天马行空的意思。
韩彧则是稳扎稳打,中规中矩却又不拘泥于固有思维,心思缜密而稳重,十分沉得住气。
正如韩彧预料得那样,杨思这边碰见了缺粮的窘境,顶多还能支撑一日。
过了这一日,剩下的时间只能喝水填饱肚子了。
秦恭见状,年轻的面庞染上了忧虑。
“秦校尉慌什么?”瞧这苍白的小脸,杨思都不忍心作壁上观了,他冲着秦恭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休息,别一直绷着神经,“来来来,坐下说话。这里还有一袋水,喝了解渴。”
秦恭谢过杨思的好意。
他是武将,身体素质可比杨思这个文人好多了。
目前不仅缺粮还缺水,杨思的水囊还是留着给他自己喝吧。
秦恭忍不住道,“杨军师真是一点都不急——”
杨思说,“再有一两日就水尽粮绝了,思怎么能不急?”
秦恭将他的表情仔细打量一番,怪哉道,“军师若是着急,怎么会如此淡定?”
杨思反问,“难不成思急得跳脚了,粮食和水就会凭空生出来?”
秦恭:“……”
头一回见人把“破罐子破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秦恭道,“粮食紧缺,士气动摇,最后还不成了敌人的瓮中之鳖?”
杨思笑着去瞧监军程远,笑道,“粮食紧缺不假,但士气动摇可就夸大了。”
秦恭怔了一下,蓦地意识到什么。
寻常军队,莫说粮食缺得只能供应一日,哪怕还剩下半月,军心也会呈现溃散之态。
随着粮食短缺时间逼近,必然出现兵卒私逃或者怯战情绪。
时间拖得越久,逃兵越多,这几乎是难以避免的。
举个现成的例子——
许斐被围困山瓮城数月之久,他招募过来的“注水兵”是最先逃跑的,随着时间推移,数量达到了三万之多。他们四散奔逃,流落他乡成为暴徒,危害百姓。之后就是有资格领军饷的兵卒,然后才是亲信部队,危难关头还愿意留下来同生共死的,基本都是忠心耿耿的精锐。
秦恭这几日一直绷着神经,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这点。
万余大军东奔西逃数日,粮草日渐匮乏,底下兵卒还未上报一例逃兵。
这、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杨思见他神情恍惚,嘴角溢出一声轻嗤。
“思先前便说了,主公允你统领一万精锐,那必然是货真价实的精锐。”
秦恭心中被狠狠触动,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可、可……恭还是有负主公厚望……”
秦恭深知万余精锐有多难得,他们都是用大把钱粮和巨大心血砸出来的。
一下子损失一万,秦恭摘了自己脑子都抵偿不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怪只能怪亓官文证,一张檄文打得人措手不及,我们才成了被殃及的池鱼。”杨思暗中咧了咧嘴,若能侥幸生还,非得打上亓官让的家门,让他赔偿一番。
秦恭以为杨思这话是安慰他,心中的负疚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没想到姜芃姬一上来就对他予以厚望,这份信任让他内心泛起了酸涩,同时又暖得很。
秦恭忍了忍,绞尽脑汁找了别的话题。
对于将领而言,再没什么比训练出虎狼雄师更加有成就感了。
他想知道身后这万余精锐,到底是谁练出来的。
这个问题有些难度——
“人人有份吧——”杨思不肯定地道,“再者,精锐的诞生也不全是某个人的功劳。”
“怎会?”秦恭纳闷。
见秦恭不解,杨思忍不住给他科普丸州集团的“常识”,免得秦恭以后闹笑话。
“怎么不会?所谓精兵,不啻于精良兵器,还要有精锐士卒。”杨思道,“这精锐士卒,不仅要身强体壮、骁勇善战,还需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做到这两点,方能称之为精锐。”
杨思跟秦恭讲了丸州集团训练兵卒的窍门。
身强体壮、骁勇善战,这是战力;纪律严明,令行禁止,这是军纪。
做到前者并不难,一个字——
练!
往死了操练!
姜芃姬给自家部曲制定的训练计划,一直沿用到了现在。
练兵专挑天气最恶劣的冬夏两季,不论是盛夏酷暑还是寒冬腊月,只要没有病得起不来,爬都要爬起来练兵。形成一定气候之后,姜芃姬还会组织军演,军演项目包括各种作战环境。
杨思余光瞥了一眼休整的兵卒,淡淡道,“莫说军粮只剩一两日,哪怕弹尽粮绝七八日,吃着野草树皮也得上。军演形同真正作战,那会儿没人当逃兵,这会儿更不会有人顶风作案。”
秦恭听得瞠目结舌,但心底却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从未想过练兵还能这么练,所谓军演竟是真刀实枪地干,而非摆架子。
“可是——这般严厉手段,为何无人当逃兵呢?”
虽未亲眼见到,但经过杨思三言两语的描述,秦恭能想象出练兵的严厉和残酷。
君王暴政还有百姓造反呢,这些兵卒竟无一人反抗或者不满?
秦恭被杨思的话吸引注意力,一时间竟忘了先前的担忧。
杨思笑了。
“刚易折,柔易曲,练兵也是一样的,软硬兼施才是正道。”
精锐不是埋头苦训就行的,不仅需要强硬的练兵手段,还需要软和的怀柔政策。
兵卒也是人,他们不可能个个忠诚无双,更不能奢望他们用爱发电,自发自主效忠姜芃姬。
杨思指了指兵卒,说道,“对他们而言,当逃兵或者消极怠战,代价远比战死要高。”
秦恭瞠目。
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杨思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一为军纪,二为福利。”
姜芃姬组建军队就考虑过军纪问题,甚至把军纪放在了首要位置,制定了严格的军规。
兵卒都是泥腿子出身,几乎无人识字,跟他们讲军规军纪十分麻烦。
姜芃姬采用暴力洗脑大法,不管寒冬腊月还是盛夏酷暑,每天早中晚三次大喊军规军纪。
自从《汉语新韵》推广,不仅百姓被要求学习韵符,军营兵卒也要学习。
不仅要完成常规训练项目,还要跟着“政委”扫盲读书。
政委这个职位是自家主公首创的,享受百夫长的待遇,本职工作就是教导兵卒的思想教育。
启蒙书不是金鳞书院的教材而是兵卒熟稔于心,几乎能倒背如流的军规!
洗脑教育还不够,姜芃姬还将军纪军规和抚恤福利、退伍福利挂钩,这招可谓阴险至极。
兵卒一旦违反军纪,直接记录档案!
不仅影响个人军饷和前程晋升,还会影响退伍福利或者战死之后的抚恤福利。
打从金鳞书院建立,这两项福利又囊括了后代上学的资格。
这一规定太要命了。
软硬兼施之下,哪个兵卒敢逃?
为了家眷子女,他们宁愿饿死战死也不敢违反军纪去当逃兵。
秦恭惊得微微张嘴,脸上写满了一句话——
还能这么玩儿?
杨思拍拍他的肩膀。
秦恭还是太年轻,现在就一惊一乍,以后可怎么办?
休整一阵,斥候发现敌人踪迹,连忙将消息传回。
杨思轻叹一声,忍着浑身酸痛,原地起身道,“秦校尉,整合兵马,走吧。”
这场漫长的“躲猫猫”或者说“猫捉老鼠”,迟早要分出个胜负。
又是两日,原先还镇定的韩彧面露凝重之色。
杨思等人还是那么滑不溜丢,丝毫不见粮食短缺的窘迫,斥候也未找到半个逃兵。
难不成,他的判断出错了?
杨思逃跑也要带上全部家当?
若是如此,他应当换个思路再想想,杨靖容葫芦里头到底卖什么药!
“来人,速去询问沪郡边境可有异动——”
不对劲,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杨思这人的脾性他了解,无利不起早,绝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若是水粮充足,杨思不可能蹲在栖川平原干耗,这纯粹浪费时间,他早就想办法逃之夭夭。
如今还在栖川平原打转转,更像是困兽之斗。
若是如此,问题又绕了回来——
杨思到底缺不缺粮?
若缺粮,如何解释没有逃兵且行军速度不减?
不缺粮,杨思的举动又让他费解不已。
韩彧思索再三,仔细将杨思这些日子逃窜的路线连了起来。
路线扭曲复杂,看似没什么规律,但整体却是朝着沪郡北面边境去的——
“报——消息已经查到。”
传信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说。”
传信兵道,“柳羲分兵一万直袭沪郡!”
韩彧蓦地想通了什么,手臂不慎打翻了桌上的竹简。
“杨靖容,你竟是打着这个主意!”
杨思不是不缺粮,分明是他用了障眼法蒙骗旁人。
正巧,谢则又找到一处地方,只可惜晚来一步,杨思已经带人逃之夭夭了。
溜得比兔子还快!
“谢校尉可检查过他们的篝火残骸?”韩彧问。
谢则道,“查了。”
韩彧问,“可有烹煮的痕迹?”
谢则仔细回忆,面露为难之色,这点倒是没注意。
韩彧干脆亲自去了一趟,茅塞顿开。
篝火堆被弄得乱七八糟,状似匆匆逃跑留下的痕迹,实际上却是为了掩盖没有烹煮食物。
“这障眼法倒是不错,只可惜了——”韩彧果断道,“谢校尉,整合兵马去孤胥!”
孤胥,位于栖川平原北面山脉。
谢则诧异,“军师,我们不抓杨思了?”
“抓!”韩彧道,“瓮中捉鳖!”
算算己方的脚程,绝对能赶在杨思等人之前抵达孤胥。
第二日,晌午——
杨思等人已经断粮两日,兵卒状态还行,但战力却不足平日一半。
此时,孤胥近在咫尺。
“若是不出所料,至多再有半日就能与主公会合——”
明明快要逃出生天,还是保全全部兵力的情况下逃出生天,可他心头总有些不舒服。
“奉敬,让大家伙儿小心一些,我这心里总不是滋味——”
杨思疑神疑鬼地打量四周,心头盘旋着没来由的阴影,好似有什么坏事即将发生。
秦恭道,“好,末将这就传令下去,让各营戒备。”
程远问,“军师可是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杨思说,“公辽,你以为我们的对手是谁?韩文彬怎么说也是渊镜先生最得意的门生之一,想在他手里讨得便宜,总不会太轻松。轻敌乃是兵家大忌,过于轻视敌人,必然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传令让将士戒备,勿要松懈,时刻警惕。距离孤胥不远了,别在这里翻船!”
因为程丞和渊镜先生交好,程远偶尔也能享受渊镜先生的指点。
在程远看来,无论那位渊博的老者教出怎样惊艳绝才的门生,全都不值得惊讶。
清风喧嚣,树叶草木发出沙沙声。
韩彧一袭玄色儒衫,长发束于发冠,连日来的奔波让他清瘦不少,额头的青筋清晰可见。
他双手负在背后,清冷的目光投向某个方向,隐隐能瞧见万余兵马似蠕动的蚂蚁,朝着孤胥赶来。韩彧定睛一瞧,发现这些“蚂蚁”一改先前的松散姿态,转为可攻可守的行军队形。
谢则也发现了变故,惊诧道,“韩军师,他们已经发现了?”
韩彧语调平淡地道,“若是发觉了,早就掉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怎么还会自投罗网?要是换成旁人,眼瞧着要逃出生天了,多半会因为欣喜而放松戒备,露出致命破绽。杨靖容不同,他是个谨慎多疑的人,越是这样的场景,他越是多心。这份谨慎能让他苟延残喘一会儿。”
谢则眨了眨眼,偏首望向韩彧的侧颜。
他总觉得自家军师并没有像嘴上说得那样讨厌杨思,不仅不讨厌,甚至还引为知己。
不过文人组的习俗就是越是知己插刀越狠,作为武将组的他暂时体会不来。
“若能生擒杨思,军师可以试图劝服他。”谢则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杨思之道与主公不同,再者——”韩彧勾了勾唇,扬起的弧度带着点儿讥讽,“对杨思而言,这世上没有比柳兰亭更合乎他心意的主公。若被擒,他唯有一死。”
谢则面露不解之色,口中道,“为何如此?良禽择木而栖,杨思若被擒拿,不管是为了前程还是为了身家性命,归顺新主都是上上之选。军师先前也说了,杨思并非墨守成规之人。为求自保,改投新主有何不可?”
韩彧也没打算详细解释。
杨思是娼妓之子,身份比下九流还下九流,搁在主公许裴眼中,难登大雅之堂。
若非杨思运气爆表,侥幸被客居民俗的渊镜抱走,如今的他会是什么命运?
要么早就夭折了,要么只是青楼弄堂跑腿看场的龟公,供人呼来喝去。
谋算天下,辅佐诸侯?
想都不用想。
杨思的身份注定不可能被许裴重用,他骨子里又是个敏感骄傲之人,不可能接受这种羞辱。
韩彧了解他,所以他会给杨思一个痛快。
另一边,杨思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深,几近草木皆兵了。
“不对劲——”
分明是艳阳天,杨思却冒出了一身冷汗,双手死死抓住缰绳。
“大军结阵,掉头回转!”
此时下令,大军半数已经过了孤胥峡谷,两边山丘木林茂盛,投下阴影绰绰的阴影。
杨思目光凝聚在高飞的孤雁身上,心下一凉。
秦恭不疑有他,连忙下令。
话音刚落,两旁倏地冒出了“许”、“谢”二字的旗帜,杨思看到了老熟人。
“来了就不用走了。”韩彧居高临下地道,“靖容,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无恙个锤子!
杨思面上绷紧了,内心却十分不文雅地爆了粗口。
韩彧可不会给杨思任何反应的时间,早就准备妥当的滚石从两旁山道滚落,箭矢如潮。
他本就打算吃掉杨思军队半数以上的兵马,剩下的残兵败将再慢慢蚕食。
按照韩彧的预料,半数大军深入峡谷,此时突然遭到头,前军慌乱之下后撤,必然弄乱军阵,引发人挤人、堵塞峡谷拗口的局面。前军来不及撤,后军无法支援,以至于秩序崩溃。
不过——
谢则惊诧道,“果然是精锐,此时此刻还能稳住阵势而不乱。军师不是说他们已经断粮一两日了,本该士气低迷、毫无战力——如今一瞧,竟没有那般不堪。葬在这儿,可惜了。”
口中说着“可惜”,谢则可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
无数滚石和热油泼下,惨叫声响彻整个峡谷,谢则指挥弓箭手朝山坳口射击。
山坳口成了弓箭手主要照顾的目标,破坏后军的支援以及前军的退路。
“保护军师——”
秦恭击落冲向杨思的箭矢,但他一人只有两只手,哪里比得过敌人数百上千弓手?
十数名盾兵举盾结阵,借用盾面挡住流矢,兵荒马乱中护住杨思和程远二人。
杨思形色狼狈,肩头扎着一支箭,若是这支箭往上射偏一些,直接穿过他脑子了。
吐出一口血沫,杨思道,“呸——玩了一辈子鹰,差点儿被鹰啄瞎眼睛——”
口中溢出一声痛呼,整张脸因为剧痛皱成了一团,最后还是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秦恭确保杨思等人安全,这才指挥兵卒结阵撤退。
只要退出峡谷,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热油泼溅,滚石和箭矢都不长眼睛,它们可不管谁是谁,滚下来砸到谁就算谁倒霉。
一时间,不知多少兵卒被箭矢射伤又被滚石碾压,尸骨化为碎肉血水。
谢则道,“拿弓来!”
搭弓拉箭,瞄准了底下的秦恭。
本就兵荒马乱,士气动荡,一旦主将阵亡,岌岌可危的军阵必定崩溃。
箭矢破空,好似长了眼睛般锁定了他。
秦恭脊背冒气一阵寒凉,危机感直冒脑门。
他勉强将其击落,却躲不开另一支流矢,锋锐的箭头从脸侧划过,刺目的鲜血染红了右眼。
谢则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秦恭竟能挡下。
丢下三千多尸首,杨思等人才带着伤兵退出了孤胥峡谷。
不过杨思没有丝毫逃出生天的庆幸,因为他们辎重不够,如今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韩彧,他也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是趁你病要你命喽。
程远扶着杨思,本就忍饥挨饿,经此一遭,险些疲软得站不住脚。
杨思忍痛道,“公辽,你去跟秦校尉说,立刻整合没有伤势的兵卒,迅速后撤。”
程远听出了别的意思,忍住眼前发昏的冲动,声嘶力竭道,“军师!”
“思带残部拖延片刻。”杨思很是冷静,即使他现在痛得站不直身子,脑子却格外清明,对于谋者而言,权衡利弊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哪怕割舍的是自己,为了达到最大利益,他也会毫不犹豫去做,“主公援兵不足半日便到——总不能叫这万余精锐全军覆没,丧于敌手!”
这种情形下,留下断后的结局必然是死路一条啊!
程远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杨思的肩头,扶着他后撤数步。
“军师若亡,远如何向主公交代?”
程远这会儿心急如麻,双手双脚和脑子都不像自己的了。
倒不是说他无用,作为初出茅庐的稚嫩新手,程远经历的实战太少,积累的经验也太弱。
杨思忍不住咧嘴一笑,程远都要疯了,这种情况下他还笑得出来。
“若思活着,倒也没脸去见主公。”杨思苦笑。
浪大了,棋差一招输给了韩彧,主公交到他手上的精锐折损巨大,他有什么脸去见姜芃姬?
程远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杨思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他从未想过,一想身体单薄的杨思竟也有这么大的力气。
杨思一把推开程远,对方险些摔了个踉跄。
“这是军令,你敢违抗?身为谋者,优柔寡断,阵前取舍不定,日后还想害死更多的兵马?”
似振聋发聩,惊得程远心中大震,“主公未必会来,倒不如背水一战啊!”
留下杨思和两千多伤兵,他们必死无疑。
杨思坚定有力地道,“主公会来!”
程远艰难地咬紧后槽牙,将消息传递给秦恭。
秦恭沉吟一会儿,下令分兵。
“恭伤势沉珂,未免成为拖累,便不撤了。”秦恭伤势的确很重,脸上被箭矢豁出一道长口子,右臂两道箭伤,左肩一道刀伤,腿上还有伤势。所幸腿伤不重,他还能骑马再战。
前军从山坳险险逃生,但他们大多挂了彩,伤势颇重,几乎都要留下断后。
后军情况还算良好,虽有伤亡但不严重,战力保存比较完整。
韩彧等人却不会给杨思多少时间,追兵紧跟着就来了。
杨思深呼吸一口气,染满鲜血的手抓着自己的佩剑。
“若有来世,还奉主公为主——如今,还恕思先行一步,无法尽忠——”
他口中喃喃,已经做好了殒命的准备。
杨思比韩彧更加清楚自己的处境和选择。
他若被擒,唯有一死。
许裴和昌寿王不过是一丘之貉,以血统家世为尊,轻贱寒门贱籍出身,不过前者比后者明面上更加好看一些,更懂得粉饰太平。他杨思跳槽踹了昌寿王,不正是因为这点?
若为自保而归顺许裴,这对杨思而言是极大的耻辱,远胜被人唾面讥笑。
“结阵,抗敌!”杨思挥剑,眉宇间带着视死如归。
“报——后方有敌军偷袭——”
韩彧心中一惊!
敌军?
这么快?
顷刻间,他确定了偷袭者的身份,目光投向后军的方位,隐隐能看到阵势被冲乱的痕迹。
谢则正要带兵绞杀杨思带领的残兵,倏地听到传信兵这话,目露凶光。
“敌军?”
韩彧道,“杨思的援军。”
比预料中还快了三个时辰,本以为能干掉杨思残部之后再撤离,让柳羲吃个瘪呢。
谢则懵了一下,杨思的援军从何而来?
韩彧道,“杨思一直避而不战,带着兵马在栖川平原乱窜,本就是为了保全兵力再与援军会合。他们自己突围,伤亡必定过半。若是等来援军,至少能保全战力,同时威慑我军。”
只可惜,杨思的如意算盘被他横插一脚,彻底打乱了。
谢则不解,“我军并未截住他们的信函,怎么援军会来得如此巧合?”
韩彧道,“烽火。”
因为栖川平原燃起的烽火,所以柳羲才猜出杨思有难,派兵增援也不值得惊讶。
谢则瞬间明白过来,问道,“军师,如今该当如何?”
韩彧说,“不宜恋战。”
如果是正面作战,倒是不用太慌,但援军却从后方偷袭,乱了他们的阵脚。
一时间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时间拖得越久,我方伤亡便会越大。
若是杨思反应过来,配合援军对他们两面夹击,情势会更加不利。
当断则断,韩彧瞬息之间做了决定。
韩彧和杨思脾性有些相似,二人都是果决冷酷之人,一旦下了决定就绝不留恋。
若是换做旁人,这会儿还要坚持一下,顶着风险也要捶死杨思,因为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如果韩彧真的这么做,他带领的兵马肯定会被姜芃姬吞光,一个活口都不留。
杨思正卯足了劲儿,打算临死之前多拉几个垫背,打着打着发现敌人打没了——
“军师——敌方后军乱了——”
秦恭骑着马,视线比杨思高多了,隐隐能看到敌方后军阵型被陌生势力冲垮。
杨思怔了一下,呆愣愣的,险些没反应过来。
“主、主公——主公的援军啊!”
杨思激动地摔了佩剑,喜得扯动了伤口,哎呦喂呦地嚎了一句。
秦恭听后,心中一动。
援军?
真有援军?
殊不知,他们口中的援军——姜芃姬此时的心情很不好,直播间观众隔着位面都能感觉到她周身涌动的杀意——原本充斥着弹幕的屏幕,如今光秃秃的,众人被吓得不敢发言。
“想逃?”
胯下的小白嘶鸣一声,姜芃姬霍地一下抽出腰间的斩神,明亮雪白的刀身泛着渗人寒光。
刀光一闪,刀锋似砍豆腐一般,轻轻松松劈断数人身躯,顷刻间冲出一条尸体铺就的血路。
“谢校尉,鸣金收兵——”
韩彧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放弃即将到嘴的肥肉,硬生生放过了杨思。
谢则正带领部下砍杀敌人,倏地接到这样的命令,心绪大起大落,险些吐血。
副将激动得红了眼睛,口不择言道,“军师糊涂啊——”
谢则暗中咬牙,选择遵从韩彧的判断,下达收兵指令。
“军师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你我遵从便是。”谢则绷紧了面庞,双眸因为厮杀而染上血色,“不管心中有多少不满,军令如山,岂能临阵质疑?莫要多言,撤兵——退!”
副将气得想要呕血。
军师一职,虽有监察军务的权利,但说白了也只是将领属官,多为参谋,以出谋划策为主。
不同诸侯帐下的军师也是不一样的,有些只是参谋,并无兵权,有些有部分兵权,有些则是统管全军的建和军师指挥。韩彧并非最普通的军师,但许裴也没彻底放权让他当军师将军。
一言概括,谢则作为主帅不需要对韩彧言听计从。
大兄弟,有点儿自己的主见行不行?
副将简直要被谢则气死了,不过他也不敢违抗军令,只能选择撤退。
撤退的时候,他才发现己方后军几乎被敌人杀得溃不成军,心中不由得泛起寒意。
偷袭他们的敌人有多少?
一万还是两万?
事实上,姜芃姬只带了三千兵马疾行支援,剩下七千还在半道上,赶过来还需半刻钟。
亲眼见到孤胥峡谷满地的血肉尸首、滚石、箭簇以及燃烧热油,她的怒意便飙升至临界点。
“主公,谷内尸首不足万,不少尸首还带着体温,可见惨烈的战事刚发生没多久——”姜弄琴同样肃着脸,眉梢紧紧拧起,冰冷的眸子不带多余的感情,“请主公遣派末将带兵追赶。”
姜芃姬冷笑一声,道,“不用,我去!”
于是她带着三千人就先行一步,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
让人尴尬的是,三千兵马也没赶上全速疾驰的小白,愣是被小白甩开了数百丈。
她没有管敌人的前军后军,看到了就干,半点儿也不手软。
姜芃姬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斩神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刀锋亮起必定收割数条人命。
哐——
只听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响起,敌方后军反应过来,试图以刀盾相抵。
姜芃姬手腕一用力,那几面虎头铜盾竟被斩神拦腰切断,刀口平滑而整齐。
小白撩起马蹄,狠狠冲撞踩踏两下,直接带走懵了的敌方盾兵。
斩神刀锋依旧光亮如新,不见一个豁口,不见一条划痕。
“找死——”
姜芃姬已经冲入敌阵,针对这种情况,敌人总会先拿坐骑开刀。
只见数十兵卒躲在盾墙之后,手持长矛,齐刷刷刺向姜芃姬胯下的小白。
在敌人看来,小白作为她的坐骑,哪怕马具战甲一件不落,但真要被长矛刺中了,吃疼之下必然失控,间接影响到马背上的姜芃姬。只要落马,这个银甲持刀的小将还能上天不成?
殊不知,某人一直在天上,根本没下来过。
他们的意图被姜芃姬看穿,手腕一番,斩神刀刃翻了个刀花。
只见她速度似鬼魅一般迅捷,刀锋将长矛上的横刃直刃统统砍下,只剩一截平滑的木头。
那些木头速度未减,捅在小白身上披着的鱼鳞甲上,好似正常人走在大街上,冷不丁被人懵了一棍。小白吃痛地打了个响鼻,怒气飙升,横冲直撞更加凶狠,一双马蹄又添冤魂。
“杀——”
姜芃姬冲入敌阵数十丈,三千大军才堪堪抵达。
仇敌见面分外眼红,两方人马打起来便是你死我活,杀喊声直冲天际。
姜芃姬这边气势如虹,他们偷袭敌人后军,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优势,敌人被打得措手不及。
若这还罢了,偏偏姜芃姬表现太过亮眼,一个人便搅动一方,打得敌人阵势崩溃。
她帐下兵卒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亲眼见到昔日同袍葬身孤胥峡谷,火气之上又添悲愤。
如今,这些情绪尽数化为戾气。
仅仅三千兵马,杀退敌方七千后军。
仅姜芃姬一人便不知道宰了多少人,手中斩神噙满了人血,看着越发森冷可怖。
“那到底是何人?”
谢则副将惊得肝胆俱颤,此时也来不及抱怨谢则那么听韩彧的指令。
他问谢则,谢则怎么回答?
韩彧离得很远很远,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但这人影却让他分外熟悉。
蓦地,韩彧狠狠攥紧了拳头。
看破杨思算盘的时候,他就知道丸州会派遣援兵支援杨思,但他从未想过援军会是柳羲啊。
一方诸侯为了救自家下属,不惜己身安危,冒险上阵——
真不知道该说杨思倒霉还是幸运。
有这么一个感情用事的主公,对谋者而言绝非好事。
可——
隐隐的,韩彧对杨思产生了些许羡慕。
“谢校尉,调拨弓手,务必要了那银甲小将的性命!”
姜芃姬这边最大的劣势就是远程力量不足。
毕竟赶着救人支援,很多辎重机械都没法带。
谢则没有任何质疑,直接照做。
杨思最先发现韩彧这边的动静,气得整张脸都铁青了,这韩文彬已经认出主公身份了。
“秦校尉,你速去保护主公,遣调兵马牵制敌方中军,绝不能让韩文彬的如意算盘得逞了。”
秦恭立马应和,骑马冲出阵了,神经反应才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杨思说了啥。
保护主公?
等等——
主公在这里?
秦恭表面冷硬无情,内心却惊得打哆嗦。
不能怪秦恭没认出姜芃姬,总的来说,他才见了姜芃姬两次。
那两次姜芃姬都是以女装示人,眼不瞎的都不会弄错她的性别。
如今上阵换了男装,穿了威严厚重的铠甲,还附带两米八气场,杀人跟切菜一样,秦恭认得出来就怪了。惊诧之后,秦恭又是感动又是担心,生怕姜芃姬有个三长两短。
怪不得军师让他过来保护主公,开始撤退的敌方也派出弓手散射,他们也发现主公身份了!
心急火燎之下,秦恭不顾身上伤势,整合兵马朝着姜芃姬方向杀去。
未等他抵达,漫天弓矢如潮水一般落下,全部冲着姜芃姬附近一代去的。
“主公——”
秦恭见状,急得大吼一声,扯动了伤口。
要是被落下的箭矢射中了,不死也要重伤啊!
姜芃姬冷哼一声,唰得一声将斩神插回刀鞘,随手扼住两个敌军的脖子,将他们当了肉盾。
小白也聪明地逃进了人群,横冲直撞下,将他们当了肉靶。
随手掷开两具死尸,斩神再度出鞘,将围上来的敌人清理一波。
小白去而复返,姜芃姬抓着它的缰绳再度翻身上马。
驰骋之间,刀锋如割麦子一般又切断了数人脖子。
马蹄踏踏,小白带着姜芃姬冲出箭矢射程,迂回一番又绕到了另一侧。
这一波操作又准又险又刺激,姜芃姬却是面不改色,人挡杀人,马挡砍马。
秦恭:“……”
不相信那是主公,应该是军师认错了。
秦恭内心狂乱,面上仍旧端着冷酷的表情,看着十分稳重。
另一边,谢则见箭矢不管用,询问韩彧,“军师,那银甲小将似乎无恙,还要不要……”
韩彧果断道,“机会已经没了,不用做无用功了,撤!”
战场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韩彧没有抓住这次机会,这是他的过失。
谢则抿了抿唇,只能依计行事,压下内心涌起的好奇。
那银甲小将到底是什么身份?
军师临时变更主意,努力最后一波,可见银甲小将的身份不低,至少也是核心人物。
若非如此,根本不值得军师重视。
谢则对韩彧是真的钦佩,但他身边的副将却积了一肚子的怨气。
韩彧又不是总揽兵权的军师将军,要说兵权,韩彧和谢则也是对半分。
职位上来说,韩彧只是个出谋划策的文职,凭啥对着谢则呼来喝去,临阵更改军令?
越想越是气不顺,副将忍不住将此次行动的失利都归咎于韩彧。
韩彧大动干戈却没有多少收获,好不容易占了上风他又临时变卦撤兵,他到底想干啥?
撤兵之时,谢则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军师,那个银甲小将到底是何方人士?”
谢则研究过姜芃姬帐下武将,起初怀疑银甲小将是李赟,不过李赟只用长枪,听说一手枪术出神入化,几乎不亚于谢氏家传绝学。难不成李赟不仅枪耍得好,还是个刀术高手?
韩彧还在可惜方才的良机,听谢则追问,他道,“你猜那人是谁?”
谢则说,“私以为是李赟,不过不确定,再者——”
若是李赟,貌似也没这个分量让韩彧这般看重。
李赟是姜芃姬帐下得用武将,但却又不是不可替代,符望都没这个分量呢。
谢则想破脑袋都没将目标往姜芃姬身上想。
韩彧说,“那是柳羲。”
谢则点点头,哦了一声,“原来是柳羲啊,柳——”
他懵在了原地,他方才听到了谁的名字?
“敌方诸侯柳兰亭,实在是可惜了。”
韩彧话语中带着无尽的可惜。
阵前斩将不算什么,若是将人家首脑都干了,丸州势力必定大乱,主公也不用发愁了。
“柳、柳——柳羲?”谢则险些咬了自己舌头,“那个银甲小将竟是柳羲?”
韩彧道,“不然呢?可惜没能要了她的命,怕是以后也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谢则感觉自己的三观遭到了颠覆。
谁能想得到啊,人家的诸侯顶天在坐镇中军,怎么会亲自拔刀挥剑打仗?
“如此英武,不去当武将可惜了。”
谢则讲了个冷笑话,韩彧却没心思笑。
竹篮打水一场空,搁谁谁都不好受。
谢则道,“此乃末将过错,军师无需自责。”
出谋划策是军师的本分,上阵杀敌是他的工作。
没能杀了柳羲,肯定是他的锅。
韩彧摇摇头,本就清瘦不少的面庞带着些许阴郁,眸光冷冷。
因为韩彧下令即时,他们的伤亡并不大。
“溜得比兔子还快——”
姜芃姬追了一阵又杀了百余人,最后只能看着人家扬起的尘烟咬牙。
这里战事刚歇,姜弄琴已经带着剩余兵马抵达。
她没有瞧见姜芃姬,先瞧见面色苍白失血的杨思,对方正颓废地坐在一块岩石上头。
“军师受伤了?”姜弄琴问了一句,话题又转到姜芃姬身上,“主公现在何处?”
说着,她让随军的女营医兵上前。
那两个身形比较粗壮的女兵背着医箱上前,若不是身形,旁人还真看不出她们是女的。
杨思试图抬一抬手臂,扯动了箭伤,吃疼地咧嘴。
女兵瞧了瞧外伤情况,说道,“箭伤有些深,衣裳得脱下……军师可要人帮你围起遮布?”
杨思嘴角扯动,道,“不用——”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看个伤还要扭扭捏捏,总觉得男子汉气概都被眼前这些女兵比下去了。
女兵拿出大剪子将他衣裳剪开,露出箭伤位置。
所幸箭头并没有锈迹更没有抹毒,若是好好处理,细心保养,感染发脓的几率比较低。
女兵处理伤口,抹了麻药,等药性挥开才准备拔箭。
“算了,我来。”
虽说有麻药,但还是疼,女兵又不敢下重手,弄得杨思更疼了。
一旁的姜弄琴看不过去,主动上前帮忙。
杨思正要谦逊推诿,只见人家一手摁着他的肩头,一手用力拔箭。
不给他一点点准备时间,剧痛从肩膀传来。
杨思又一次忍不住在内心爆了个粗口。
姜弄琴对着女兵冷漠道,“给军师止血上药,莫要留下什么隐患。”
因为常年打仗,医兵的外科医术日渐飞涨,如今都能整理一套比较粗糙的外科手术手册了。
杨思额头冒着冷汗,若非他咬牙坚持,说不定已经痛昏过去了。
“姜校尉,好歹是个女儿家,偶尔温柔一些可行?”
杨思忍不住抱怨,结果却换来姜芃姬冷漠的白眼。
“军营战场无男女之分,若是有,那也是妓营。”她道,“吾等女兵,不需要温柔这种东西。”
杨思被她噎了回去,越发精神了。
一旁的秦恭有些发憷,他和杨思比较熟,没见过姜弄琴,此时也插不上话。
正说着,远处传来踏踏马蹄声,姜芃姬带着百余兵卒赶了回来。
杨思眯着眼,勉强看清逆光而来的姜芃姬。
他忍着痛,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着身下的石块起身,姜弄琴见状扶了他一把。
“罪人杨思,见过主公。”
杨思上前迎了几步,姜芃姬已经纵马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一只手就将杨思提了起来。
“什么罪人不罪人的?”姜芃姬眉头紧皱成结,眼睛盯着他肩头绑着的白布,因为杨思动作幅度有些大,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崩裂开来,点点鲜红慢慢渗了出来,晕染出一片红晕。
杨思苍白着脸,惭愧地道,“罪人指挥不当,致使数千兵士命丧孤胥……”
姜芃姬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这事情本来就不能怪他。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杨思是人又不是天脑——
不,哪怕是天脑也曾出错,更遑论一介凡人?
追根究底,这不能算杨思的错,怪只能怪敌人棋高一着罢了。
他倒是好,屁颠儿屁颠儿去背锅。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数千精锐丧命于此,姜芃姬也心疼,但这不是胡乱甩锅、推卸责任的理由。
杨思唇瓣翕动半晌,布满血丝的双目竟然冒出了水光,瞧得旁人隐隐心酸。
“此事,你已经尽力与敌人周旋了,甚至保全大部分兵力,我怪责你做什么?”姜芃姬无奈道,“若是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那便好好养伤。此番在韩彧手中吃了亏,下次找回场子。”
杨思及时止损,万余精锐保下六千多。
大部分伤亡都在孤胥峡谷内,那种情况下还能退出一部分人,谁能说杨思有过无功?
姜芃姬目光转向秦恭,又道,“秦校尉受伤颇重,怎么不让医兵好好处理?”
远古时代医术落后,搁在她那个时代,缺胳膊断腿都能分分钟长回来,搁在这里就不行了。
秦恭虽然没有缺胳膊断腿,但身上的伤口还是挺恐怖的,脸上还有一道一掌长的划伤。
突然被姜芃姬点名,秦恭魂游天外的思绪倏地归拢。
“主、主公——”
秦恭唤了一声,脑子还是乱哄哄的,以至于突然失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芃姬面色平静地道,“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秦校尉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免得失血过多。”
秦恭还以为会等来暴风骤雨一般的斥责,结果却是温暖的关怀,吓得他有些懵。
习惯许斐那样任性的主公,秦恭已经做好七十二式花样背锅的心理准备。
不管有什么理由,秦恭带兵却折损近四成兵马,这是不争的事实。
若主公因此暴跳如雷,用军法处置他,他也是毫无怨言的。
辛亏姜芃姬不知道秦恭内心所想,若是知道了,八成要翻个白眼。
她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主公?
“主公,思让公辽带领残部先一步撤离。”杨思动作缓慢地坐回那块巨石,暗中深深缓一口气,压下伤口的疼痛,“公辽还不知道主公带领援军抵达了,可否派遣信使将他唤回?”
姜芃姬开玩笑道,“自然要的,不然公辽跑错方向,跑到敌人老巢可不好了。”
当下,姜芃姬派遣信使追回程远。
程远起初还有些懵逼,抓着信使问了三四遍才接受了这个惊喜。
本来稳重的他一下子崩溃了,面上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天佑主公——天佑我军——”
狂喜之后,程远又详细询问杨思和秦恭的情况,得知二人还活着,程远险些喜哭了。
他连忙整合兵马,顺着原路返回。
逃的时候,他的心情沉重得像是压了一座山,各种负面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
去的时候,程远恨不得给自己脚板底安一双风火轮,滋溜一声飞过去。
纵马奔驰,衣袖灌风,束发的发巾翩飞不停。
等他带兵抵达,简陋的营地已经扎好,一堆堆篝火上架起了锅,锅内咕嘟咕嘟煮着杂食。
食物的香味飘进每个人的鼻腔,诱得众人腹中响声如雷。
那些幸存的兵卒饿得不轻,他们不顾白米饭刚出炉,张口就想吃。
滚烫的米饭在口腔翻滚数下,将他们烫得直打哆嗦。
舌头被烫得发红,他们也舍不得吐出来,反而囫囵一下咽了下去。
那种热度顺着口腔滚进食道,又烫又暖又满足,不少人已经冒出了热泪,抱着碗呜咽起来。
还有人急得用手抓米饭,哭了一阵又笑开了。
这些日子喝水饱腹、吃野草树皮,饿得狠了只能扎紧裤腰带,一群人早就饿得眼冒青光了。
杨思也是如此,但他现在遇见一个比较尴尬的意外。
他整条右胳膊被裹得严严实实,挂在胸前,左手用筷很不自然。
大件还好,别别扭扭还能夹起来,那些切得小的,他怎么也夹不上。
“唉——可恨自己不是子孝——”杨思羡慕了一阵,怏怏不乐地放下筷子。卫慈左右双手都很灵活,左手写字用筷堪比右手,处理公文也是两手齐上,这般绝技寻常人学不来。
正想着,眼前多了一支木质汤勺。
“多谢姜校尉——”
杨思有些受宠若惊。
这位女性校尉平日高冷得不行,除了主公,她眼里就没放过第二人。
杨思一贯不敢招惹这样的人。
她能纡尊降贵给自己拿一根汤勺,这简直像太阳从西边升起。
“不谢,军师用筷不便,恐在主公眼前失仪——”
杨思:“……”
呵呵,今天太阳果然还是从东边升起的,这位难以亲近的校尉三句话不离主公。
杨思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耳尖的姜弄琴隐隐听到自己的名字。
“军师?”
杨思轻咳一声,舀着汤勺用餐,回避了姜弄琴。
倒是姜芃姬听到了杨思说什么。
她目光扫过姜弄琴,面上不动如山,心中暗忖。
趁着姜芃姬用餐的功夫,饱受惊吓的观众悄咪咪探出头,空白屏幕终于出现零星几条弹幕。
【燊枷】:请问——我现在可以发弹幕了吗?
【那一季】:应、应该可以了吧?
两个位面的观众内心暴风雨式哭泣,哪怕隔着一个位面,但那股杀气却让他们瑟瑟发抖。
看直播的时候,他们总觉得姜芃姬会突然大喝一声,一把刀劈开屏幕,宰了他们。
直播间的小公举都被吓到了。
有些直播间的老粉都扛不住了,更别说新人了。
【平秋】:宝宝是直播间的萌新,这是第一次抢到位置。以前总听人说姜扒皮气场两米八,瞪起眼睛阎王都怕,那会儿还觉得耸人听闻。气场再强能有我的姜姜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家姜姜被秒成了渣渣QAQ主播这气场何止两米八,分明是两个位面的距离。
【茱小小】:你的姜姜?哦,最近那个仿照主播人设,一个劲儿艹女王设定的当红小花?
【端乐】:啧,那个改名碰瓷主播的小花啊,还是别提她了,我家主播一向喜欢用事实说话,她可不会用陪酒陪吃陪睡这样的手段上位。娱乐圈的幺蛾子还真多,总有人不长教训。
姜芃姬这个直播间存在数年,热度常年高居媒体榜首。
早年那会儿,不少娱乐圈的新人都防抄直播间人物的人设,靠着艹人设火起来。
不过人设这种东西不好艹,一个不慎就会崩溃,更别说还有本尊珠玉在前。
尽管如此,仍旧有不少人为了走捷径而选择这条路。
姜芃姬作为直播间粉丝最多的主公,粉她的人自然是最多的。
不过她的粉丝团体有毒,各界大佬太多,很多仿照姜芃姬人设的小花都被他们怼翻船了。
久而久之,那些新人小花也不敢再犯。
【夜舞焱灵】:啥?哪个辣眼睛的小花又冒出来碰瓷主播了?主播这个气场仿得来么?
【心悦】:哼,这就去把它怼翻船。
靠着这些话题,观众们绷紧的神经终于松缓下来。
吃瓜观众见风头过了,慢慢恢复之前插科打诨的气氛。
他们可聊的话题太多了,刚才就憋了一肚子,若非气氛太肃杀,他们早就用弹幕刷屏了。
【女装害人】:秦恭小哥哥啊,让宝宝抱着安慰一下。哪怕你破相了,你也是最胖胖的!
【荆棘绽放】:秦恭的伤口很险啊,要是再偏一些,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夏侯惇了。
因为谢则那一箭,秦恭被流矢所伤,脸上添了一道巴掌长的伤口。
伤口有些深,极容易留下疤痕。
不过秦恭并不在意,他是个男人还是个武将,伤痕是最好的勋章。
【悟空豆豆】:宝宝还为小蓉蓉求了平安符呢。哈哈,果然祸害遗千年,主播来得超及时。
【缓寻芳草得归迟】:唉,不能算及时,要是再早一两个时辰,三千多伤亡就能避免了。
说起孤胥峡谷内惨烈的战况,吃瓜观众心情沉重了不少。
姜芃姬是个合格的主播,每天都直播,她的势力和班底,几乎是观众们看着建立起来的。
他们将自己代入了姜芃姬的角色,这些兵就是他们的“心血”。
折损这么多,能不心疼?
但,正如姜芃姬说的,哪有打仗不死人的?
只盼着乱世快快结束,他们又能开开心心陪着姜芃姬吃瓜看戏。
姜芃姬原先轻松一些心情,看到这些弹幕,顿时又沉了一分。
杨思称他自己为“罪人”,殊不知姜芃姬也是自责的,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感情上有些难受,但理智告诉她,兵卒死得其所,他们的死换来了姜芃姬最想要的局面。
兴许是来了远古时代被同化了,换做以前她,她连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面不改色地吃完,姜芃姬余光扫到几条弹幕。
【小贼无双】:弱弱地问一句,你们就没发现主播的武器有些奇怪?
【老司机联萌】:的确很奇怪,刀的样式有些像唐刀,材质看不出来,但硬度绝对比我们所知的百炼钢还要可怕。我刚才去贴吧找到今天直播的录屏,特地拖回去看了看,发现一个很惊人的事实——主播用她的刀轻松砍断了好几面虎头铜盾!砍人就更加不用说了,一刀连劈数人身体!我们这个时代都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制刀工艺,你们觉得主播这个时代能做到?
吃瓜观众看到姜芃姬神挡杀神,除了会双击666,基本没有其他操作。
那些大佬就不同了,他们的注意点和普通人不同。
姜芃姬手中这把刀明显强得不寻常。
【舞月雪】:难不成是外星人的科技?
【橘子软糖】:说不定还是修真者造的?
【水墨凝】:莫非是超级大能看主播每次打仗都要换刀,忍不住给她邮寄了一把?
吃瓜观众发挥自己堪称黑洞的脑洞,还有人将他们的脑洞整合成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
【桑雀】:哈哈,说不定主播有个超恐怖的后台,这个后台就是来自修真界的超级大能,他看主播每次打仗都要换武器很可怜,忍不住用外星人的科技为她打造了一把外挂武器?
姜芃姬一脸冷漠地看吃瓜观众开脑洞。
她以为卫慈猜测她前世是男人这个脑洞已经够可怕了,直到碰上直播间的吃瓜观众。
她还是太年轻。
不过,斩神的来历的确成迷,她也不想解释,由着他们乱猜好了。
“战亡将士的名册要尽快整理好,抚恤再厚一层——”姜芃姬顿了顿,添了一句,“他们为我而亡,总不能瞧着他们尸骨遗落他乡。明日将他们尸骨好好收殓了,此事不得怠慢。”
“喏。”
众人应答。
姜芃姬又道,“靖容,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万余大军深入敌腹,杨思能迅速反应过来,保全大部分兵力,这已经是大功了。
更加关键的是,他们已经有了充分对许裴发兵的理由。
许裴今日伤她多少兵,她来日定要十倍奉还!
殊不知,许裴如今也是如坐针毡。
姜芃姬整顿兵马的时候,韩彧带兵回到了山瓮城。
许裴本以为韩彧一两日就回,没想到一拖就是那么久,结果也不尽人如意,没能全歼敌人。
现实和想象有落差,许裴的心情有些不爽,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不仅没有怪责韩彧和谢则,反而大大嘉奖二人,为他们设宴。
韩彧有些话想对许裴说,奈何周遭人多嘴杂,他只能按捺下来。
宴席进行到一半,许裴起身去更衣。
更衣之后,许裴准备回宴。
“主公,末将是谢校尉帐下副将,有一要事要禀告主公。”
许裴蹙着眉头,听清来人身份,他挥手让近卫退下,唤那副将近前。
“你有什么话不能在席上说,非得私底下谈?”
副将道,“此事与韩军师有关,末将不敢当众说出,唯恐得罪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