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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直播攻略txt下载

    闻言,安伊娜暗中攥紧了拳头。

    茶室内的巫马君算好时间,觉得安伊娜已经离开了,这才起身出门,却不防对方还在茶室门口,与一名侍女说着什么,心下哂笑,这女人看样子是离不开他了。

    “隔壁有人。”安伊娜没有多做解释,口气十分冰冷,“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

    巫马君听了,顿时神经紧绷,旋即心头一阵火气。

    他险些气得岔气,“没有规矩,茶肆掌柜不知道今天日子特殊,这间茶室不接待客人?”

    说着,内心多了一层心虚和惶恐,他和安伊娜幽会偷晴不假,但也不想这件事情暴露出来。

    东庆皇室内部很混乱,别说抢夺兄嫂,霸凌臣妻,哪怕是睡了父亲的小妾,这也是常有的,可这些混事儿都是长辈做出来的,巫马君意指大位,还有一统九州的雄心壮志,他在外的形象一定要良好,若是爆出来和自己二嫂苟且多年,给自己二哥戴绿帽,这简直是找死。

    巫马君千辛万苦才摆脱掉不受宠皇子的帽子,渐渐走进皇帝的视线,入朝办事,积累自己的人脉,对外的形象十分良好,礼贤下士、温良恭谦,积累了不少底蕴,有了自己的门客。

    再过一些日子,他要娶柳州牧柳佘的庶女,将会有强大的岳家,可不能功亏一篑。

    他只能是高风亮节的皇子,绝对不可以是和二嫂苟且的畜牲。

    往常他和安伊娜幽会,相隔的茶室都会闲置,不接待客人,几年皆是如此,所以巫马君才会那么不设防……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出了这么大漏子,眼前隐隐一黑,险些没站住脚。

    面对巫马君的呵责,侍女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后槽牙都在打颤。

    “先查清楚这屋子里的人是谁,若是不甚要紧,要是早作决断,以免夜长梦多。”

    安伊娜公主冷静无比,靠近巫马君耳边耳语,平日里好听的声音带着令人寒颤的杀意。

    巫马君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立刻赞同这个提议。

    在自己和他人之间,他自然选择自己,谁拦了他的青云路,谁就该死!

    想到这里,一抹狰狞杀意从脸上闪现而过。

    安伊娜见了,心中冷冷一笑。

    所谓礼仪之国,东庆也不过如此。

    从上到下,皆是披着楚楚衣冠的禽兽。

    “我知。”巫马君冷声回答。

    茶室内,安伊娜的动静没有瞒过姜芃姬的耳朵,她身上扑面而来的恶意和杀气也没被忽视。

    姜芃姬端起茶吃了一口,尔后优雅起身。

    那姿势悠闲极了,任谁看了都要到一声好风姿。

    “走了,迎接屋外贵客。”

    徐轲放下茶碗,眉心一拧,暗暗道来者不善。

    不过,他们打不死不承认,巫马君还能怎么着?

    难不成,这人有这个魄力害死他家郎君不成?

    屋外,巫马君心中刚闪过好几条计谋,想着如何才能悄无声息地把人处置了。

    冷不丁的,门却从内拉开了。

    “孝舆,你的钱囊可得带够钱,不然的话,我今儿个可真将你抵押在这儿了……”

    门刚拉开,清朗的声音由模糊转为清晰,巫马君和安伊娜公主都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里面一前一后走出两道青年身影,走前头的身材颀长,称得上玉树临风,后头那位则刻意落后了三步距离,个头比前一个还要高一个头,表情轮廓冷硬,唇瓣偏薄。

    奇怪的是,这名身穿青色儒衫的青年,右脸靠近耳侧的地方却用一叠纱布遮掩,瞧着怪异。

    巫马君心中杀意涌动,但等他看清姜芃姬的脸,顿时如遭雷击。

    此时,姜芃姬也“恰巧”看到了他,点漆的眸子亮了亮,抬脚走向他。

    “正则?是你么?”少年的声音带着些不肯定,等走进了,尽数转为欣喜。

    徐轲在身后暗暗一哂,郎君好演技。

    巫马君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硬着头皮,对着姜芃姬拱手,“兰亭。”

    “诶,直接喊兰亭可就见外啦,再过几天,你可是我妹婿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姜芃姬笑着,脸上不带一丝一毫的阴霾,目光透亮,呼吸和表情都百分之百到位。

    哪怕是逢场作戏,哪怕是睁着眼睛撒谎,她也能做出最完美的反应。

    安伊娜公主听到两人对话,漂亮的眸子暗了暗,心中猜出姜芃姬的身份,颇感棘手。

    巫马君正妃的哥哥,柳佘的嫡次子,这个身份动不得。

    既然动不得,那便试探试探,对方刚才在茶室内有没有听到不应该听的内容。

    很显然,巫马君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唤你一声大舅子!”巫马君笑着与姜芃姬聊天叙旧,好似两人关系有多铁,等聊得差不多了,气氛也炒热了,他才佯装不经意地将话题扯到茶肆。

    姜芃姬知道他的用意,便主动邀请两人进入茶室,也不好奇安伊娜的身份,好似这人只是巫马君后院的小妾,这反应正常,哪怕是大舅子也没资格管未来妹夫后院,只能选择无视。

    让侍女收拾茶桌,送上新的茶料和茶具。

    巫马君问,“大舅子怎么想到来这里喝茶了?”

    “陪着孝舆给他新婚娇妻买东西,啧啧,你说这俩都成婚了,还这么腻味,甜的发齁。”

    姜芃姬一句话,直接把所有锅都甩到徐轲身上。

    对此,徐轲无**说。

    巫马君笑点低,听闻之后哈哈抚掌一笑,似乎真的被逗着了。

    姜芃姬又道,“他人高马大,不怕累,我两条小细腿儿可遭不住,见这里有茶肆,便上来歇歇脚。说来这里倒是好地方,明明身处闹市,但上来之后却静悄悄的,就是有些冷清。”

    巫马君道,“此言差矣,本就是雅趣之所,若是充斥着外界喧嚣,岂不破坏气氛。”

    “那倒是,若是这般,倒是落了下成,显得庸俗了。”姜芃姬笑着道,“听你这么一解释,这间茶肆,竟然有些小隐隐于市的趣味。只是,我担心这里茶水费贵,不敢多来。”

    巫马君想到姜芃姬出门时候对徐轲的抱怨,顿时又被逗笑了。

    巫马君觉得自己已经不动声色地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提起的心已经安稳落下,姿态比之前更加轻松。倒是沉默的安伊娜公主,以余光觑了眼姜芃姬,正巧抓到对方的目光也在看她。

    “这位是……正则的爱妾?”姜芃姬故意问。

    妇人装扮,还跟巫马君瞧着很熟悉,正常人都会产生这般疑惑。

    巫马君连忙澄清,“大舅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二哥要是听见了,定然要吃味。这位是我的二嫂,白日出城爬观音山,求送子娘娘垂怜。回城之时我俩正巧碰见,便想着送嫂子回去。”

    至于为何没将人送回二皇子府,而是来到这间茶楼,他并没有进一步解释。

    姜芃姬恍然大悟,坦坦荡荡,歉然道,“原来是二皇子妃,草民方才无状,还请见谅。”

    安伊娜借此暗中打量姜芃姬,见她表情的确没有异常,这才完完整整安了心。

    “无妨,方才情形也不怪柳郎君怀疑,的确是妾身的不是。”

    安伊娜没让姜芃姬真的道歉行礼,巧笑倩兮地将这件事情圆了过去。

    “不知柳郎君方才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蓦地,安伊娜突袭了一句,她的表情依旧带着笑意,翘着兰花指,作势拢了拢耳后的鬓发。

    光看她的架势,根本瞧不出半点儿惊慌或者心虚,好似刚才那个问题寻常像是询问天气。

    嘴里这么问着,可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却在暗中直直看着姜芃姬的反应和表情。

    姜芃姬也是老江湖了,哪里会被这么简单的手段诈出来?

    她状似不解地拧了拧眉头,点漆般的星眸盛着疑惑,询问道,“动静?”

    安伊娜见状,心中大定,隐隐松了口气。

    心中一转,分分秒想出合适的理由,搪塞道,“郎君不知,方才妾身在隔壁的雅间小憩了一会儿,朦胧之间听到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只是白日里跪拜观音太累了,一时间竟然睁不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醒来时却发现丢了一件贵重物品,想来是进了小贼……”

    她一边说一边苦笑,好似那件东西对她有多么重要。

    “茶肆进了小贼?”姜芃姬拧了眉心,严肃地问道,“不知二皇子妃丢了何物,若是贴身物件,一旦被小贼传了出去,兴许会对您的声誉产生巨大的损害,一定要尽早抓住才行。”

    安伊娜抿唇,露出苦涩,“多谢柳郎君关切,那个小贼兴许知道厉害,没偷贵重物件,只摸走几个钱囊,丢的也只是寻常财物。只是……只是,钱囊之中有妾身从故乡带来的一撮土,平日里贴身带着,以此警醒自己勿忘根本。如今被小贼偷走,妾身心下惶然……”

    安伊娜孤身一人离开故土,嫁入东庆,随身携带故土,缅怀家乡,谁也不能说这样不好。

    姜芃姬不禁露出动容之色,轻叹一声道,“二皇子妃嫁入东庆,乃是关系两国友好的纽带。可故土难离,二皇子妃随身携带故土,这般高尚举动令在下汗颜。这件事情,我倒是想帮您。只是我与孝舆在这间茶室喝茶,期间并未听到异常动静,要不将大厅的小厮喊来询问?”

    安伊娜是知道这间茶肆的膈应有多好,不然她也不会挑选这里和巫马君幽会。

    如今再三试探,姜芃姬两人的确没有听到她的秘密,内心的怀疑自然尽数消散。

    她笑着颔首,露出一丝脆弱的愁容,“既然如此,妾身还是不麻烦柳郎君了,等回头再派人好好查查吧。若是追不回来,也只能感叹天意如此。听说令妹即将嫁入皇家,届时便是亲戚了,日后可要多走动走动。如今天色不晚了,妾身也该回府,免得夫君挂念。”

    安伊娜故意提到柳府庶妹柳嬛,姜芃姬也十分上道地接话。

    “二皇子妃说的是。”姜芃姬略显不好意思地笑笑,谦逊道,“家妹在家被宠得过头了,性情粗劣,等大婚之后,还请二皇子妃多多照拂。若是如此,柳某感激不尽。”

    安伊娜噗嗤一笑,用帕子掩着唇,朝姜芃姬丢了一个似嗔非嗔的动人眼神。

    “令妹的夫婿可在这里呢,要是照顾也该他来照顾。”安伊娜起身,作势要告辞。

    巫马君配合地红了脸,将一个即将新婚的菜鸟司机演绎得淋漓尽致。

    背景板徐轲冷静地看三人对手戏,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看戏的姿态。

    要说演技,他只服姜芃姬,安伊娜和巫马君这对够男女也不容小觑。

    也是,能隐瞒众人耳目暗中幽会,要是没点儿演技,早就被拆穿了,哪里能逍遥到现在?

    见安伊娜和巫马君找借口离开,徐轲也跟着姜芃姬起身,预备送两人一程。

    只是,上天似乎不怎么眷顾安伊娜和巫马君,他们离开并不顺利。

    一名侍女略显为难地拦住了他们,行了个大礼。

    “楼下发生什么事情了?”姜芃姬把玩着手中的檀香扇,展开又啪的一声合上,神色淡漠地询问侍女,“若是没有个交代,将我们四个人拦在这里,小心我们直接找你们东家算账。”

    侍女听了,脊背冷汗蹭蹭滑下,诚惶诚恐地道。

    “几位贵人莫要生气,实乃楼下有刁民闹事,未免冲撞贵人**,这才冒昧阻拦。”

    “闹事?”姜芃姬笑了,“我记得这里是昌寿王名下的产业,竟然有人敢在此闹事?”

    说着,楼下发出一声哐当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姜芃姬径直越过那名侍女,下楼凑热闹去。

    “孝舆,护好四皇子与二皇子妃,莫要让歹人冲撞他们。”

    走之前,她还给徐轲布置了命令。

    也是这道命令,让徐轲二人从后门离开的计划泡了汤。

    这俩只能硬着头皮,一道跟着下楼。

    大厅内,拨弄琴弦的乐伶和翩翩起舞的舞姬已经惶恐推开,躲在一旁。

    原本应该挥墨作画的地方,如今有两拨人对峙,瞧着剑拔弩张,气氛紧绷。

    “发生了何事?”

    姜芃姬一面看着那两拨人,一面低声询问在一楼打杂的小厮。

    那名小厮满脸惶恐惧色,躲在一角瑟瑟发抖,不敢上前调和两拨人的矛盾。

    听到姜芃姬询问,他面前定了定神,惶恐抱拳。

    “郎君若是无事,还是不要掺和这件事情为妙。”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如今这个上京城,有两拨人最不能惹。

    一方是外戚,令一方则是以宦官为首的集团。

    这两方人马在朝堂上明枪暗箭,在朝下也是针尖对麦芒。

    “哦?我只是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惹不惹得起,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姜芃姬懒得抬眼皮,虽然小厮算好心,但仔细一琢磨,也有盛气凌人的味道。她只是询问而已,会不会惹麻烦这是她的事情,怕不怕麻烦也是她的事情,哪里需要第三者替她拿主意。

    小厮脸色一僵,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有所不妥,惹姜芃姬生气了。

    他连忙补救,抱拳歉然道,“郎君原谅则个,方才是奴的不是。”

    “嗯。”姜芃姬嗯了一声,眼神飘到大厅中央那两伙人,这几人似乎在对峙议论,脚边躺着凌乱的茶具以及文房四宝,还有散了架子的茶桌和书桌,这是要动手闹事的节奏啊。

    小厮心神领会,这次不敢自作聪明了,连忙解释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黄常侍的干孙子与方大将军家中的郎君因为魁首起了冲突,不服评判,又产生口角,这才闹了起来。”

    黄常侍?

    姜芃姬蹙眉。

    她对上阳宫内的情势还算了解,黄常侍应该是指皇帝身边最为得用的几个太监,其中黄常侍在御前效力,颇得皇帝看重,宦官集团中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卖官鬻爵最厉害的一个。

    黄常侍虽然是无根的太监,以后注定没有血脉传承,但人家可以认干儿子,一样能延续香火。所谓干孙子,自然是黄常侍认养的干儿子的孩子,喊黄常侍爷爷的。

    至于方大将军?

    应该是指皇帝母家,方大将军是皇帝母亲的亲弟弟,一家子颇受恩宠,更加重要的是,皇帝原配也是方家出来的。算上皇帝追封的,方家已经出了两任皇后,一时间富贵非常。

    皇帝为了制衡世家,收回世家手中的权柄,对外戚母家大力拉拢重用。

    “这两拨人就应为一个魁首闹起来了?”姜芃姬问。

    “是啊。”小厮为难地点头。

    茶肆的主要任务就是招揽发掘有才之士,经常性拿出彩头,吸引才子聚集于此,挥墨作画,然后从所有作品中选出最好的点为魁首,墨宝还能挂在茶肆供来往客人欣赏,宣扬文名。

    真正的高门士子不屑这条宣扬文名的途径,但普通寒门却十分看重。

    加上这间茶肆背后的东家又是拥有实权的昌寿王,茶肆的生意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宦官之后,家中纵然有钱财,但依旧让人看不起,也是需要文名给自己镀金的。外戚只能算是新兴势力,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土豪暴发户,没有丝毫底蕴,搁在世家面前也是抬不起头。

    黄常侍的干孙子,年方十八,样貌极好,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只是脑子上顶着宦官之后的名头,一直为士族不齿,有底蕴的士族贵子都跟他玩不到一块儿。

    他也知道自己缺什么,努力想要宣扬文名。

    不能改变出身,无法决定起点,后天就要加倍努力。

    至于方大将军的儿子,纨绔一枚,海拔和宽度几乎等同,夫子不知道请了多少个,几年下来,愣是灌不进多少墨水。平日里不听课,不用功,只知道在内院厮混,糟蹋不知多少良家闺女,偏偏人家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才华已经突破天际,十分不忿自己的第一被别人摘走。

    两方人马因此对上,方大将军的儿子甚至还指使小厮动手。

    “呸,不过是宦官之后,不好好吃老本儿或者继承家传绝学,竟然有脸出来丢人现眼。”

    方大将军的儿子抬手抹了一把脸,脸上冒着油,显得十分油腻肥胖。

    家传绝学?

    这不是直接骂人去净身当太监?

    “粗鄙,文斗斗不过,便想仗势欺人,你以为小爷会怕你?”

    黄常侍的孙子气得涨红了脸,只是他的身材搁在那个方胖子身前,当真没什么威胁力。

    “谁说文斗斗不过你?分明是裁判被你收买,私底下作假罢了。呸,一个没根的能写出什么好文章,你要是能把字认全了,你家祖坟也能冒青烟了。”方胖子抓住对方宦官之后的名头一个劲儿怼,身边的小厮已经撸起袖子,预备着大干一场,“要是不信,你倒是在这个上京城问一问,你家那个姓黄的老头儿,如今干的什么活儿?”

    黄常侍的孙子暗暗捏紧了拳头。

    他不喜欢宦官之后的名头,但他也真的将黄常侍当做亲爷爷看待,哪里能容忍外人羞辱?

    “死胖子,今天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真想真刀真枪,动真格是吧?”

    “来就来,看小爷不打得你喊爹!谁怂谁是软蛋,脱光了衣裳趴地学狗叫!”

    方胖子也是有恃无恐地叫嚣。

    方大将军掌控上京城的禁军,说句难听的话,除了皇室的皇帝和皇子,谁的面子都不用看。

    别说一个小小的太监的儿子,哪怕是黄常侍本人,他也不用怂。

    两方人马火怒炽烈,眼瞧着战况一触即发。

    哐当哐当——

    打架的事情自然用不上两个人动手,直接交给身边的小厮打手就行。

    “打!使劲儿打!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不好好教训了,一个宦官的孙子都敢在上京浪,什么屁玩意儿!”方胖子踩在一张桌案上叫嚣,表情狰狞而兴奋。

    黄常侍的孙子也是躲在打手身后,眼光瞧见一方砚台,直接抓起来,将墨水泼向方胖子。

    一时间,两方小厮扭打在一起,抓到什么东西丢什么东西。

    方胖子体态太胖了,灵敏度不够,黄常侍的孙子躲在人后暗搓搓偷袭丢掷。

    整个一楼大厅充斥着尖叫声和哐当打砸声,有些士子实在忍受不住,干脆掩面走人,有些人则是躲在一旁看热闹,简直赚饱乐眼福。

    往小了说,这只是两个年轻少年意气之争,谁也不服谁。

    往大了说,这可是宦官集团和外戚集团第一次撕开脸面撕比呢。

    【营养快线】:天哪,吃瓜群众惊讶地连手中的瓜都掉了。围观主播的直播间几年,第一次看到这样规模的群殴,群殴双方还是古代十分有地位的富二代,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老司机联萌】:啧,说白了都是暴发户或者没有底蕴的土豪罢了。由此也能看出双方家教如何,要是换成真正有底蕴的士族,哪怕内心恨不得踩死对方,面子上也会彬彬有礼。

    【玲珑密保锁】:#托腮,相较于假惺惺的唇枪舌剑,我还是喜欢这种不服就干的气势。

    【暖宝宝贴】:哈哈哈,我也喜欢不服就干。好比主播之前说过的,嘴皮子再利索有什么用,人家两只耳朵一堵,任凭对手开了最大音量都影响不了人。只会动嘴皮子有什么用,便是甩对方两刮子,倒是打回来给人瞧一个?所以说,能动拳头绝对不动嘴皮子。

    因为姜芃姬的影响,直播间的观众大多沾染了她的脾性。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能动拳头,绝不哔哔。

    姜芃姬抬手护着徐轲,以免这个瘦弱的文人被混战卷了进去。

    她余光瞧了一眼周遭路人的神色,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心中略动。

    “任凭他们打架,不找人将他们分开?”

    姜芃姬垂了眼睑,表情冷淡地询问之前的小厮。

    小厮苦笑着,好似喝了一大碗苦瓜汁,整张脸都要皱成一团了。

    “贵人这话说的……”完全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小厮内心补充一句,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奴的东家虽然是昌寿王,但王爷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管这些闲事儿?不管是那位黄常侍的孙子,还是那位方大将军的儿子,那都是动不得的大佛,谁敢上去拉架?”

    拉架倒是没什么,怕就怕双方嫌弃第三者碍事儿,先动手把拉架的人打了。

    到时候,那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早早打完,茶肆也能早点儿打烊收工。

    至于打砸摔坏的物件,列一张清单,直接送他们府邸。

    不看僧面看佛面,茶肆背后的东家可是昌寿王,黄常侍和方大将军也会掂量着赔钱的。

    姜芃姬听后,冷冷地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群小屁孩儿闹事,抱着在地上扭打,没半点儿技术含量。”姜芃姬双手环胸,略微退后一步,避开砸向她脚尖的精致茶碗,偏头对着徐轲吐槽道,“你瞧瞧,哪一方能赢?”

    徐轲微微觑了一眼自家郎君,只能暗暗祈祷对方别再惹事儿。

    垂眸沉吟,他道,“应该是黄常侍家的,如今官家更加依仗宦官。”

    宦官集团权势大,如今也是气焰嚣张,如日中天,

    但从本质来讲,他们手中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皇帝的纵容,卖官鬻爵也是经过皇帝暗中允许的,他们紧紧依附着皇帝,生死皆由皇帝决定。若皇帝还年幼,他们大有作为,可问题如今的皇帝虽然昏聩,但利欲熏心,对权利十分看重,宦官只是皇帝手中牵着用来咬人的狗。

    外戚集团则不一样。

    尽管他们也是皇帝的狗,但他们有自己的根,比宦官多了些自主权,皇帝又将上京禁卫军交给方家,可见皇帝对方家这个外戚集团的看重,他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要重一些。

    不管是外戚集团还是宦官集团,本身都是皇帝提拔起来对付士族的,如今上京士族大多退避,致仕的高官也不在少数,例如当年的中书令风仁,这让皇帝产生了一种致命的错觉。

    什么错觉?

    他错误以为自己已经收回世家手中的权利,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受人掣肘的傀儡皇帝!

    在这种情形下,他一手喂养的两头狗——宦官集团和外戚集团,也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宦官集团只能依附皇帝,相较之下,外戚集团更加棘手一些。

    姜芃姬也猜是黄常侍家的,理由倒不是徐轲担忧的那样。

    外戚集团和宦官集团的较量,那也是真刀真枪,放在朝堂上,哪里会摆在几个小辈身上?

    “方大将军家的孩子太胖了,你看看他的身段,一个人能把茶肆半个门都堵住,怎么动都是一个巨大的靶子。黄常侍的孙子倒是机灵,一直躲在小厮背后放冷箭,大有作为。”

    一个肉盾跟远程比机动性,谁给他的勇气?

    徐轲默然:“……”

    突然感觉自己之前一本正经的分析,全都喂了狗。

    姜芃姬又道,“不过打群架这种事情,要么靠武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么靠人数,唾沫多了也能把人淹死。黄常侍家的小郎君打手不够,继续拖下去,恐怕要吃亏呢。”

    徐轲听了,暗暗翻了个白眼。

    要说打群架,他只服自家郎君。

    正谈着,场面情势已经越发明朗。

    方大将军的儿子在家中十分受宠,出门都要带着二三十打手,刚才只有一半参战。

    另外一半收到郎君被打的消息,连忙从外头涌了进来。

    原本两方还旗鼓相当,现在却因为这股人数导致天平倾斜。

    眼瞧着黄常侍的孙子要被抓住胖揍,这小子突然向后打了个滚儿,不顾狼狈,喊了一声。

    “珏弟,快来救救老哥。”

    珏弟?

    姜芃姬原本已经看腻了,没想到方胖子临时喊帮手,那个黄常侍的孙子也要喊帮手。

    她视线在周遭扫了一圈,想要招出那位珏弟是何许人也。

    方胖子这边已经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超吨位身躯形成一摊阴影将黄常侍的孙子逼到墙角。

    “呸,你就喊人,看你这鳖孙子能喊到谁帮你!”

    黄常侍的孙子脸上已经开花,多了些青紫斑驳的淤痕,看着狼狈,双眸依旧倔强。

    “哼,这话小爷还给你。等会儿可别吓得屁滚尿流才好。”

    方胖子心中冒火,举起硕大的拳头就想砸人,此时人群中传来一声玉珠罗盘般的清朗声音。

    “慢!”

    “谁搅和小爷好事?”方胖子扭头,恶狠狠看向发声处。

    众人也旋即瞧去,只见一名年纪十五六的少年立在一角,一身青色儒衫,衬得身形颀长。

    纵使少年的容颜还略显青涩,但一身风仪已经大成。

    “嘿,一个没几两骨头肉的小子,你想给这个瘪犊子出头?”

    方胖子龇牙,挥舞着拳头威胁。

    那红唇齿白的俊美少年丝毫不怵,好似没有瞧见那硕大的拳头。

    “打,珏肯定打不过你。”风珏身边只带了一个书童,他虽然学过骑射剑术,但仅能防身,杀伤力不足,“不过方郎君这般以多欺少,仗势欺人,未免也过了些。”

    “嗤!打不过就滚,少在小爷面前叨逼叨逼。要么你就站着瞧他被打,要么就过来一起被揍。这里可是上京城脚下,谁不知道小爷的名头,一个酸溜溜的书生也敢凑上来挑事儿!”

    风珏眉心舒展,悠然道,“珏虽然不是方郎君的对手,但不意味着无人能制服你。”

    方胖子哦了一声,恶劣道,“难不成你也想回家求爷爷告奶奶,搬救兵不成?”

    “无需如此。”风珏倏地露出一抹恶劣的笑容,好似纯白的画纸染了一笔浓墨重彩的纹路,“方郎君敢不敢与珏对赌?若是你赢了,黄郎君的事情,珏不管。若是输了,此事一笔勾销?”

    方胖子嗤了一声,他虽然长得肥头猪耳,胸无点墨,但不意味着他真的是猪。

    “这个赌斗对小爷没有半点儿好处。”方胖子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风珏身上打量,然后恶劣地道,“要不换一个赌注。要是你赢了,一笔勾销,要是输了,陪小爷**一夜,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纷纷一变,风珏少年眸光微闪,眼底流露出骇人杀意。

    方胖子心中一怵,被这个眼神看得双腿发软,但仍旧硬气地挺直了胸膛。

    黄常侍的孙子似乎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连忙呵斥方胖子。

    “闭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珏弟乃是上阳风氏三郎君,也不怕得罪人!”

    他刻意在风氏三郎君这几个字上加重读音。

    姜芃姬听了,暗暗打量风珏,心中暗忖——这便是风瑾的三弟?

    风珏穿着看似朴素,但衣衫用料无一不精致,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方胖子根本没想到对方有这么大的来历。中书令风仁虽然早早致仕了,但风氏在东庆的威望还是不容动摇的。

    方胖子心中略生退意,脸上却不想露出半点儿害怕之色。

    风珏唇角噙着冷笑,道,“好啊。”

    “珏弟!”

    黄常侍的孙子一脸懊悔之色,早知如此,他就不把风珏拖进这个泥沼了。

    方胖子内心暗恨,既然风珏不给他梯子,那么大家伙都骑虎难下好了。

    “赌什么?”方胖子问。

    风珏素手一指,竟然指向待在一旁看戏的姜芃姬。

    “谁能从这位郎君身上取走一件贴身之物,谁就算赢,如何?”

    姜芃姬一脸懵逼。

    直播间的观众也反应过来了,人家这是祸水东引啊。

    【木糖醇口香糖】:不是吧,风瑾少年的弟弟这么腹黑招人恨,竟然陷害主播?

    【玲珑密保锁】:蔫儿坏,主播这次真是站着也躺枪。

    【面馆老司机】:噫,为啥我觉得这个‘珏弟’已经认出主播的身份,想要借此求救呢?风瑾认识主播,他肯定跟自家弟弟提过主播恐怖的战斗力,要找到咱们主播一个能打一百个。

    众人被这个赌斗内容也弄懵逼了。

    方胖子首先反应过来,险些气得跳脚。

    “呸,这人肯定是你认识的,这是作弊。”

    风珏一脸无辜之色,道,“珏并不认识这位郎君。”

    姜芃姬蹙眉不悦,双手有些痒,嘴上也说,“我也不认识他。”

    方胖子恶劣笑笑,“既然不认识,那么这个赌斗就容易得多了。小子,不想平白受罪的话,那就乖乖拿出一件贴身物件,越贴身越好。这赌斗肯定是小爷赢了,把他围起来!”

    众小厮听令,连忙将姜芃姬围起来,顺便隔开风珏。

    只要方胖子先风珏一步拿到姜芃姬的贴身物件,这个赌斗就算赢了。

    姜芃姬冷笑,倏地朗声问,“风怀瑜,你家弟弟都是这么蔫儿坏的?”

    此时,二楼雅间传来一声清朗成熟的青年声音。

    “幼弟顽劣无状,还请兰亭原谅一二。”

    话音刚落,一名头戴玉冠,水色儒衫的青年掀开雅间珠帘,怡然走下楼梯。

    定睛一瞧,可不是几年未见的风瑾,风怀瑜!

    青年容貌绝盛,模样轮廓与之前的少年略有相似,两人放在一块儿,一看就是亲兄弟。

    “纵使如此,他也不该打这种赌。若是输了,又该如何收场?”

    姜芃姬心中纳闷了,在她看来,风氏那种家教只能教出风瑾这般翩迁君子,哪里会教出风珏这样离经叛道的,胆子任性,连那种赌斗内容都敢一口应下,这小子脾气可以啊。

    “有瑾看着,出不了事。”几年不见,风瑾周身的毛躁和青涩已经在时光锤炼下消失不见,仅剩如珠如玉般的圆滑和通透,好似拂去灰尘的明珠,熠熠生辉,温润而不刺眼。

    “名声呢?”

    人是出不了事儿,但这个名声传出去可就难听了。

    风瑾唇瓣微动,眼底也略显无奈,“债多了不愁。”

    风家三兄弟,唯独风珏是个怪胎,离经叛道的脾性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么一说,姜芃姬算是明白了。

    姜芃姬和风瑾叙旧,方胖子自觉被冷落了,他不开心了,要闹小脾气啦。

    方胖子跳着脚,肥胖的手指指着姜芃姬,表情略显狰狞,“谁管你们谁是谁,把这个小子抓起来,衣裳脱干净。不是要一件贴身物件么,小爷就全收下,让这个赌斗必输无疑!”

    风瑾怜悯地瞧了一眼方胖子,不知死活。

    风珏的眼神在兄长和姜芃姬身上来回挪移,不知在想什么。

    “照顾好我家账房,要是他掉了一根汗毛,怀瑜你可赔不起。”

    姜芃姬将手中檀香扇丢到风瑾怀中,顺便把徐轲也托给他照看。

    一旁,安伊娜公主媚眼如丝地瞥了一眼玉树临风的风氏兄弟,秀色可餐,敲得人手指大动。

    也不知道这个柳羲是什么来历,竟然能认识这么多青年俊才。

    风瑾怡然一笑,“自然会保证孝舆无碍。”

    直播间的观众已经忍不住捂眼了,接下来的场景太血腥,他们不忍直视。

    “嘿嘿,想通了?”方胖子死到临头还不知,以为姜芃姬怕事,想主动服软,“自己脱衣裳!”

    “知道我父亲是谁么?”姜芃姬问。

    方胖子一怒,“小爷管你老子是谁!”

    “是啊,你不用管我老子是谁,但你得知道我是谁!”

    姜芃姬说完,没有任何预兆,一拳头直接闷上对方左眼。

    你不用管我老子是谁,但你得知道你老子我是谁!

    听到姜芃姬这般宣言,风珏少年已经怔在原地,脸上露出肆意的邪笑。

    “二哥,这便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柳兰亭?果真闻名不如见面,好一个狂士。”

    不说别的,光是这股子离经叛道的狂气就相当符合他的胃口。

    风瑾暗中瞥见自家弟弟一脸痴汉模样,不由得抬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将他拉出战圈,免得这个缺心眼儿的三弟被无辜波及。要是被姜芃姬揍了,那可真是白白被揍,根本没地方理论。

    说话间,黄常侍的孙子一手扶着酸疼的腰肢,一手捂着被打的脸,一瘸一拐朝风珏走来。

    “珏弟,这次是老哥不好,连累你了,嘶——这臭胖子,打人挺疼!”

    黄常侍的孙子疼得龇牙咧嘴,论虚岁,他的年纪比风珏大了两岁,但论月份,也就一年多两三月,大概是经常跌爬打滚,他长得比同龄人都壮硕一些,只是个头有些伤。

    风珏暗暗憋笑,面上流露着关切,“无妨,只是伯高此番回去,恐怕要被家法藤条伺候。”

    听到“家法藤条”四个字,原本就像是打翻调色盘的脸,又多了几分扭曲,显得很抽象。

    “唉——别说了,这次回去肯定会被揍。”黄常侍的孙子苦闷着脸,脸上戏份十足。

    抽空的时候,他暗中瞧了一眼风珏,见对方没有嫌弃疏离自己的意思,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讲真,哪怕他痛恨旁人以宦官之后羞辱他,但这个出身也是他无法否认的,更是他自卑自负的根源,好不容易认识一个志同道合又出身名门的小伙伴,他还真不想因此就失去风珏。

    “这位便是怀玠的好友?”

    风瑾没有关心场上混乱的局面,因为他十分清楚,那些喽啰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风瑾的弟弟名为风珏,表字怀玠。

    这一代的风氏子,取名取字,多半和玉有关。

    听到风瑾提及自己,黄常侍的孙子连忙收起不正经表情,正色道,“正是在下。”

    风珏介绍道,“二哥,这便是小弟经常提及的同窗好友,大儒季先生门下弟子黄嵩。”

    东庆学风浓郁,大儒层出不穷,风珏口中的季先生虽然比不上渊镜先生,但在东庆境内也属于十分有名望的大儒名士,黄嵩能顶着宦官之后的名头,拜得名师,显然有几把刷子。

    黄嵩连忙道,“当不得,风二兄喊小弟一声伯高就行。”

    风瑾挂着温和的淡笑,颔首点头,“那瑾便却之不恭了。”

    黄嵩对旁人情绪变化十分敏感,一下子便知道风瑾对他保持距离,不愿深交。

    对此,他也没怎么沮丧。

    若是旁人知道他是黄常侍的干孙子,早就恨不得掩鼻而过,极少有人愿意和他正常交谈。

    风瑾这般态度,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光顾着认人了,险些忘了姜芃姬还跟方胖子打架呢,黄嵩一手拍了脑门,连忙转头问风珏。

    “珏弟,我们要不要喊人帮忙?”

    风珏垂下眼睑,努了努嘴,道,“你瞧他像是需要人帮忙?”

    话音刚落,黄嵩也扭头看大厅内战圈情况,正巧看到一团巨大的黑影摔倒他脚边。

    黄嵩吓得连忙倒退两步,惊魂未定。

    “来!现在告诉小爷,谁才是爹?”

    “你是爹!你才是爹爹!”

    方胖子一开始还能嚣张,可随着一个一个家丁阵亡,瘫痪在他脚下,他的自信心越发脆弱,好似被剥了壳的蜗牛,露出柔嫩的身躯任人糟践,感觉不到丝毫安全感。

    霎时间,姜芃姬说啥,他就涕泗横流地应什么。

    姜芃姬抬脚一踹,将拦路的家丁身体踢到一边,一手抓起方胖子的衣领,在黄嵩双目几乎脱框而出的注目下,单手将方胖子提了起来,“再说一遍,小爷我耳朵不行,没听见。”

    “爹爹,你才是我爹爹!”方胖子体型魁梧,但都是肥肉,身高比姜芃姬还矮了一小头,如今被她像是提小鸡一样提起来,整个人都吓傻了,像是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已经口不择言。

    黄嵩见状,暗暗咋舌,险些咬了自己舌头,低声喃喃道,“乖乖嘞,那个死胖子体重两旦往上,人家竟然单手就给提起来了……这、这简直是天生神力啊!”

    一旦约等于五十公斤,两旦那就是整整两百斤,这还是预估的数字。

    看那个方胖子的体型,怎么着也有两百三四斤吧。

    看人家手臂细细的,没想到力气这么大!

    这会儿,他才意识到姜芃姬一人挑翻了方胖子带来的所有家丁和打手,每个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尽管没有出人命,但瞧瞧那个肿胀的程度,想来最近半个月都出不了门,见不了人。

    看到这里,黄嵩的眼力流露出惜才的目光,迫切想要与之结交。

    “郎君天生神力,早就不是什么秘闻。”

    徐轲轻笑,好似那个浑身散发着痞子头头气息的人,不是他家郎君一样。

    “诶?不知你家郎君祖籍何处,家住何方?”黄嵩拱手问道,颇有风度。

    “吾家郎君祖籍河间,世居此处,柳氏。”徐轲淡淡地道,黄嵩与他的眸子对上,隐隐有种发怯的感觉,好似他刚才的念头已经被对方看穿,“崇州牧柳佘,便是郎君之父。”

    这个出身,可不是宦官之后能觊觎招揽的。

    徐轲在内心默默补充了一句。

    柳佘之子,柳羲?

    黄嵩倏地想起什么,“你是说,他就是那个天生神力,逐虎过涧的柳羲?”

    逐虎过涧!

    这是形容前朝一员凶悍猛将的词汇,意为此人凶悍无比,连凶猛的老虎见了都要拔腿跑路。

    虽然姜芃姬也是天生神力,但名声不显,直到她离开琅琊之前与人赌斗,猎杀两虎,还带着两头老虎尸体招摇过市,绕着对手宅邸炫耀,将人气得吐血,凶悍的名声也因此传了出去。

    徐轲闻言默然,逐虎过涧什么的,他脑子里只能描绘出自家郎君手舞足蹈地追着一头仓皇逃窜的大老虎,老虎前头逃命,郎君在后头哈哈大笑着追赶……画面太美,不敢深想。

    “正是。”徐轲依旧平淡地点头应答。

    黄嵩彻底死心了。

    人才遍地走,奈何自己身份低微,根本没办法让有才之士驻足停留,更何况是柳佘之子。

    不过,不能招揽也能当朋友耍啊。

    看对方这么豪迈,应该也是不拘泥世俗,胸襟旷阔的人物。

    这么想着,黄嵩心中遗憾稍稍平复,继续看这场闹剧。

    姜芃姬瞧着方胖子左眼熊貌似的淤青,强迫症驱使下,干脆给他右眼也来了一下,正好对称,“呸,小爷我才生不出你这么窝囊废的儿子。要是生出来了,那绝对是娘们儿爬墙的种。”

    这般揶揄的话,惹得满堂客官发笑。

    要说损,姜芃姬这话真的是损妈妈给损开门——损到家了。

    “你、你就不怕被碎尸万段么!”

    方胖子被这阵笑声唤回了神智,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壮着胆子威胁。

    “要是你有脸皮去找你爹过来,小爷不介意连你爹一块儿揍了。”

    姜芃姬这话还真不是开玩笑,方胖子真敢喊,她就真敢打。

    方胖子气得满脸通红,姜芃姬还嫌火气不够,添了一句。

    “不过,要真是这样,你到时候可得喊小爷一句爷爷了。”

    这句话刚说出口,不少人没有缓过神,不懂什么意思。

    唯独风瑾、风珏以及徐轲三人才思敏捷,察觉其中内涵,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黄嵩这人也是精灵古怪,随后也明白了。

    姜芃姬这话很清楚,她把方胖子胖打一顿,让对方喊她爹,要是方胖子的爹也来了,准保也得被打得满地滚,喊她爹……这么一来,方胖子就变成孙子辈了,要喊姜芃姬爷爷。

    噫,这话可真是损到家了。

    “滚吧,小爷手下一向不留活口。要不是看在你们老子份上,尸体都能凉透了。”姜芃姬冷笑着威胁,“要是你回去告状,尽管告。小爷倒是要听听,到底是你有理还是小爷我有理。”

    虽然起因是方胖子和黄嵩争夺茶肆魁首,但最后祸水东引,方胖子竟然想要把姜芃姬的衣裳脱光了,借此羞辱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小矛盾了,闹大了,这事儿可不好收场。

    “你、你给小爷等着!”

    方胖子被姜芃姬随意丢掷在地上,一屁股摔在大厅地板,他感觉自己尾椎骨都要裂了。

    狼狈地一手捂脸,一手捂着发疼的腚,狼狈逃走之前还不忘搁下狠话。

    “欢迎下次再来。”

    姜芃姬挥挥手,脸上没有丝毫惧怕之色。

    方胖子的脸直接憋成了绛紫色,在一众打手家丁一瘸一拐的拥护下,狼狈离开。

    等方胖子走得没影儿了,姜芃姬这才收敛脸上欠扁的笑,恢复一贯的冷漠。

    “把人家地方砸成这样,记得赔偿。”

    这话是对风瑾说的。

    要不是风瑾的弟弟坑人,她今天也不会受了无妄之灾。

    风瑾笑得温和端方,一旁的黄嵩连忙道,“今儿这事情皆因黄某而起,赔偿店家的银子理当由黄某支付,等会儿便让家丁送来,这哪能让风二兄破财。”

    黄嵩虽然是宦官之后,但人家除了名声不好听,小日子过得比谁都要滋润。

    要说口袋里的零花钱,在场众人,唯独他的私库最丰厚。

    “这是谁?”

    姜芃姬刚才一心二用,已经知道黄嵩的来历,但仍旧装作不知,明知故问。

    黄嵩不好意思地介绍道,“在下黄嵩,若是柳郎君不嫌弃,唤一声伯高就行。”

    “好呀。”姜芃姬点头。

    黄嵩的眸子亮了亮。

    相较于风瑾温和疏离的态度,姜芃姬给他的感觉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换而言之,有机会耍朋友啊。

    此时,被众人忽视已久的巫马君开口了。

    “方才那位小郎君乃是承恩侯的爱子,兰亭下了他面子,承恩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承恩侯,其实就是那位方大将军,掌控上京十万禁军。

    “怕什么,他要是有胆子过来理论,那便摆事实讲道理。这年头,谁家家里没个爹呢?”

    姜芃姬嗤了一声,最后那句“拼爹”更是把巫马君未尽的话堵了回去。

    方胖子带着二三十个打手,打不过人还被反杀,方大将军要是不要脸,尽管宣扬就是。

    要是人家真的不要脸找她晦气,姜芃姬也不用怕。

    拼爹就拼爹,谁家家里没个爹呢?

    她当年怂恿柳佘去崇州,朝廷后脚就派了新的浒郡郡守去接管浒郡。

    只可惜,浒郡在柳佘治理下已经成了铁桶,百姓也不服新上司,如今三年过去了,浒郡实际上还在柳佘的掌控之中,官家对这个现状暗恨跳脚,又不敢轻举妄动。

    浒郡这个香饽饽只能看不能吃,谁心里舒服?

    如今,官家想要借着柳嬛和巫马君的婚约,拉近柳佘和皇室的关系。

    用儿女婚姻,慢慢磨着柳佘交出浒郡。

    这个当口,方大将军作为皇帝饲养的一条狗,哪里会去咬姜芃姬?

    不但不能咬,事后还得上门赔礼道歉。

    风瑾憋着笑,公子如玉的表象险些维持不住。

    “几年未见,兰亭还是这般牙尖嘴利,也不知这世上有谁能吃得消你这脾气。”

    “什么锅配什么盖,人间这么大,总能找到配套的,这事儿也用不着怀瑜操心。”姜芃姬伸手接过自己的檀香扇,展开扇了扇风,倏地想到什么,说道,“前几月收到你的来信,你说静娴已经怀孕四月。如今一算时间,再有两月也该临盆了吧?”

    在柳佘的撮合下,风瑾最后还是娶了魏静娴。

    以风氏的门第来讲,魏静娴的出身有些低,但考虑到她不是宗妇,条件也用不着太苛刻。

    柳佘推荐的人选,风仁夫妇询问过风瑾的意见,见二儿子也不排斥,这桩婚事便定下来了。

    风瑾搁在这个时代,也的确算个好丈夫,至少姜芃姬没有从他身上发现第二个女子的痕迹。

    这说明,风瑾后院还是相当干净的,除了正妻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女人。

    “嗯,这几月肚子越来越大,上月吃了什么吐什么。整个人形销骨立,瑾瞧着心慌。”

    风瑾是头一回当爹,平时瞧着很镇定,其实内心还是很惶恐的。

    以如今这个医疗水平来讲,女人生孩子就是走一趟鬼门关,一个不慎就一尸两命。

    “我听老人讲,头一胎都不好生。未免意外,还是请妇科圣手和经验丰富的产婆在家中待命,以防不测为好。”风氏也算财大气粗,给儿媳请配套的妇产人员也是请得起的。

    风瑾点头赞同,多加几重保险,他心中也能安定一些。

    等巫马君找借口送安伊娜公主离开,风瑾倏地叹息一声,对着姜芃姬开口。

    “这上京,你本不该来的。”

    楼下的喧嚣随着方胖子的离开而渐渐沉寂,又恢复成之前清静优雅的气氛。

    一进屋,姜芃姬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换了新茶具,沏了一杯品茗,温吞道,“父亲远在崇州,分、、、/身乏术,抽不出空送妹妹大婚。家中仅有我这么一个男丁,我不来谁来?”

    风瑾道,“既然如此,等令妹大婚之后,能走便走吧。”

    姜芃姬哑然失笑,说道,“你我也算是故交好友了,哪有人像你一样一照面就赶人的?”

    风瑾没好气地睨了一眼姜芃姬,好似在说——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无奈失笑道,“行行行,瑾不赶你总成了吧?”

    两人谈了近些年的事情,气氛倒也融洽。

    一旁的风珏、黄嵩以及徐轲都安静地听着,偶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风珏最为不解,自家兄长是个什么脾性,他心里是清楚的。

    看似温润翩翩,好似跟谁都能谈得来,实际上风瑾最为冷漠,与人疏离,难以接近。

    反观姜芃姬,感觉没有传闻中那般君子端方,反而有一股子离经叛道的味道。

    这两人结为好友,实在是有些违和。

    “既然京畿已经如此混乱,你怎么把一家老小都给拉过来了?”

    老婆即将临盆,风瑾这小子也是心大。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上京局势,姜芃姬想到魏静娴的身孕,如今恰逢乱世将至,风瑾不带着老婆在老家好好安胎生子,跑来上京城做什么,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想脱身也脱身不了。

    风瑾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双手一摊,道,“此事并非瑾能做主。”

    姜芃姬起初不解,可瞧见风瑾的表情,隐约明白了什么,一双星眸微微睁圆。

    她问,“情势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了?”

    “不然呢?”风瑾挑眉反问。

    说句直白的话,风瑾是代表风氏的质子,住在上京安抚皇帝。

    外戚势力和宦官势力都是皇帝一手拉扯,为对付士族世家而准备的两条咬人的狗。

    前些年,皇帝越发昏聩,使得北疆和东庆顺利联姻,这一举动让不少士族嗅到风云巨变的气息,为了保全一族一家,有些人选择继续在官场沉浮,有些则佯装不敌,慢慢隐退。

    风仁辞官隐退,自然算是后者。

    不过皇帝根本不信任风氏。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风瑾在大婚之后才跟妻子暂居上京城,平日里深居简出。

    眼瞧着京畿情势越发紧张,妻子的肚子也一日大过一日,这让风瑾感觉到莫大的精神压力。

    两人针对这个话题并没有仔细详谈,毕竟黄嵩还在这里,有些话题要避嫌。

    黄嵩待得久了,隐约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干脆找了个借口离开茶肆,风珏起身相送。

    风珏低声道,“二哥这些日子压力大,伯高不要放在心上。”

    黄嵩虽然是宦官之后,干爷爷还是炙手可热的黄常侍,但黄常侍却是几个宦官中比较特殊的,他也深受皇帝喜欢,做着卖官鬻爵的事情,可暗中又向士族递来橄榄枝。

    是的,黄嵩他干爷爷说难听一些就是骑墙派,两边都交好,两边都不得罪。

    若非如此,风珏也不会和黄嵩耍朋友。

    黄嵩摇摇头,眼睛却一个劲儿瞄向雅间,低声细语,“前些阵子爷爷帮嵩谋了个差事,跟京畿护卫沾点边……若是风二兄在上京碰见什么难事,尽管找小弟,能帮得上忙的尽量帮。”

    风珏暗暗点头,承了这个人情。

    “这件事情珏会跟二哥谈的,伯高心意,珏替二哥先谢过了。”

    送走黄嵩,风瑾这边才略松了口气,畅所欲言,“如今这个上京,兰亭实在是不应该来。哪怕找个蹩脚的借口,也该推了才是。兰亭难道就没有发现,官家这些时日一直找借口唤来各族士子齐聚上京?甚至连在外任职的士族官员也被召了过来……瑾心中着实惶恐……”

    不管是姜芃姬还是风瑾和风珏,如今待在上京的士族贵子都是人质。

    尽管皇帝还没有表露真正目的,但这举动足以令人惶惶不安。

    “人都已经来了,还能连夜逃走不成?”姜芃姬翻了个白眼,鼻尖轻嗤一声,“来上京之前,不止一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可我还是来的。我倒是要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风瑾头疼,以唇无声做了口型——禁卫军有异动,恐有篡位之人!

    姜芃姬眼光一凛,心中瞬间通透。

    禁卫军如今掌控在方大将军手里,方大将军又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外戚,乃是铁板钉钉的皇帝心腹,若是禁卫军此时异动,兴许是皇帝想要对世家下手,威逼世家交出手中的权柄。

    偏偏风瑾又添了一句“恐有篡位之人”,那么禁卫军的异动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篡位?

    如今几个皇子夺嫡厉害,一旁还有成了气候的昌寿王虎视眈眈。

    这个篡位之人是谁,还真不好说。

    “说到底,这只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风瑾在上京住了一段时间,对时局看得清楚,“只是,谁是螳螂,谁是蝉,谁是黄雀,还得看各自本事。兰亭,听瑾一句劝,这些日子安分一些,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待这阵子过去了,情势也该明朗了。”

    徐轲听到风瑾这般语重心长的劝说,不由得报以复杂的眼神。

    总感觉,这话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个flag立的,不会被打脸吧?

    “我知道。”

    姜芃姬嘴上这么应,心里如何想的,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茶肆毕竟是昌寿王的地盘,哪怕姜芃姬可以保证谈话的隐蔽性,但也不想在旁人的地盘讲这么重要的话题,风瑾心神领会,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停止这个话题。

    此时,风珏回了雅间。

    风瑾见了自家这位糟心的弟弟,薄唇抿成一条线,显得很不悦。

    风珏浑然未觉,嬉笑着落座。

    “救人也要量力而行。没本事就祸水东引,家中夫子就教你这些?父亲不喜欢你与那些三教九流鬼混,你偏不。那个黄嵩心性不纯,你与他称兄道弟,今日还险些惹祸。”风瑾不悦地蹙眉,语气平淡地教训,“若非兰亭在场,帮你解围,你倒是与我说说,你想怎么收场?”

    风珏丝毫不怵风瑾,笑着应道,“小弟倒是觉得伯高性情真实,值得相交。”

    听到这儿,风瑾面上的笑容已经转为冷笑了。

    风瑾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地问。

    “你所谓的真性情便是闯了祸拉你一块儿下水?”

    这糟心的弟弟可长点儿心吧,被人卖了还给对方数钱。

    黄嵩和方胖子带人互殴,不管结果是输是赢,双方都会有分寸,不会闹出人命,顶多丢脸。

    偏偏黄嵩喊了一声“珏弟,快来救救老哥”,愣是把本该置身事外的风珏拉了进去。

    风珏那点儿武力值,说句不客气的,过去也只是送人头,能帮到什么忙?

    风瑾不仅不喜欢黄嵩的宦官出身,他更加鄙夷这人将风珏拉进泥沼,

    仅凭这一举止,足够风瑾黑黄嵩一辈子了。

    风珏不言语,风瑾冷呵一声,追问道,“不要含糊重点,你倒是回答一句,若是没有兰亭相助,你今日想如何收场?三弟,这是上京,藏龙卧虎之辈比比皆是,不容许你任性胡来。”

    想到方胖子之前提出的对赌要求,气得胸口疼,更加心塞的是风珏还一口答应了。

    这孩子熊的,根本就不该放出来。

    风珏倒是好脾气地笑着道,“二哥莫气,伯高不会让小弟受辱的。”

    风瑾听后,似乎想到什么,表情变得古怪纠结,好似打翻的调色盘。

    他颤抖着手指,生怕从自家弟弟口中听到什么奇怪的字眼。

    姜芃姬瞧出这对兄弟鸡同鸭讲,不由得哑然失笑,轻咳一声,吸引两人注意力。

    “怀玠想说的应该是黄嵩意图拉拢他,不管是苦肉计也好,其他也罢,想要让怀玠真的信服他,哪怕自己受辱,也会竭力保全怀玠的。”姜芃姬解释道,打消风瑾脑中可怕的念头。

    风珏露出些许轻松笑意,点头道,“正是如此。”

    与其说黄嵩喊风珏帮忙,还不如说风珏考验黄嵩,看看此人的气量能力。

    哪怕没有姜芃姬帮忙,风珏也有把握全身而退,他家哥哥担心有些多了。

    此时的风瑾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偏偏不知该从何开口。

    风瑾黑沉着脸,“那你也不该将兰亭牵扯进来。假如被你点名的不是兰亭,而是其他无辜之人,你又该如何?那位方郎君一贯纨绔,行事不能用常理度之,你能保证事事皆在掌控?”

    平时坑自家哥哥也就罢了,现在连哥哥的好友都坑进去了,谁教出来这么一个熊孩子?

    风珏局促地眨眼,似笑非笑道,“若小弟没有认出兰亭兄的身份,也不会随意胡来不是?”

    正因为已经认出来了,所以才有恃无恐。

    风瑾明白自家弟弟的意思,心中燃烧着一股无名怒火。

    照着话的意思,认出来就活该被坑么?

    “你是风氏之子,他只是区区宦官之后……怀玠,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知道自家弟弟交友广泛,也不在意门第,但风珏这番行为总让他有些不详的预感。

    风瑾喷了黄嵩的出身,风珏不置可否。

    这本身就是黄嵩的短板,也是抹不去的污点,尽管风瑾说的是事实,但风珏不喜欢自家哥哥凡事以出身论高低的习惯,年纪越长,两人的矛盾和分化也越严重。

    “东庆国开国皇帝本为逃奴,还当马夫,风氏一样为人臣子,也没见哥哥对此说什么。”

    倏地,风珏嘲讽地道了一声,现场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这对兄弟是预备着掐架呢?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熊孩子还是提回家教训比较好。

    风瑾适时忍住了火气,恢复一贯冷静温和的模样。

    他郑重对姜芃姬道歉,想着回去再收拾这熊孩子。

    “幼弟顽劣,让兰亭见笑。”

    “怀瑜消消气,怀玠年幼不懂事,等年长一些就好了。”

    姜芃姬还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甚至,她对风珏还有些好感。

    只是,熊孩子的确欠削!

    一场相逢,不欢而散。

    等风家兄弟走了,徐轲依旧若有所思,姜芃姬问他,“你还在想怀瑜和怀玠这对兄弟?”

    徐轲道,“几年前,轲与风郎君有过几次交谈,他并非那种拘泥门第之辈,如今怎么……”

    姜芃姬道,“首先,人总是会变的,怀瑜如今是青年而非稚嫩少年,想法怎么会一成不变?其次,他不是拘泥门第之见,也不是瞧不起士族之外的人,仅仅是不喜欢那个黄嵩而已。”

    徐轲懵了一下,“可方才……”

    “孝舆,假设你有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在你眼中还年幼无知,需要兄长呵护。某一日,外头来了一个混混,从头到脚都令人瞧不上眼,可偏偏是这样的混混却让弟弟高看两分,作为兄长的你,你心里能好受得了?”姜芃姬似笑非笑地解释,“那混混,便是黄嵩。”

    徐轲默然。

    作为独生子,他不是很懂弟控的心思。

    “怀瑜不赞成怀玠和黄嵩交友,本身也是为了这个弟弟好。不管黄嵩的干爷爷对士族投出多少橄榄枝,中立也好,骑墙派也好,只要皇帝一日防备世家士族,黄嵩和怀玠的立场便对立一日。私交甚笃有什么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黄嵩背地里是个什么德行?”

    徐轲听后感慨,“这么说来,风郎君倒是用心良苦。”

    “然而,架不住弟弟叛逆。怀玠对怀瑜的印象先入为主,恐怕难以扭转,更何况……怀瑜的确有些门第之见,这是世家贵子的通病,亦是常态。在旁人看来,反而是怀玠有些怪胎。”

    徐轲回想风珏之前说的话,深有同感地点头。

    “只是,有些可惜了……”

    姜芃姬狐疑,“什么可惜?”

    “那位风三郎君的脾性,倒是和郎君您合得来。”

    一样的离经叛道,出身士族却对本身阶层没有太高的认同感,自我意识强烈。

    “啧,还是别了。要是我拐走了怀瑜的宝贝弟弟,你猜怀瑜会不会怼我?”

    徐轲默然,想想风瑾的弟控,他觉得这事儿难说。

    姜芃姬带着徐轲逛完了夜市,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双手挂满不说,连脖子上都套了不少。

    被姜芃姬胖揍一顿的方胖子也在打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回了家。

    人还没走进家门,他已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嚎开来。

    “爹啊,你儿子被人欺负得好惨,一定要给儿子做主哇——”

    这厢,方大将军刚刚卖了个大官,钱囊又丰满了一圈。

    嘴里哼着小曲儿,美滋滋地烹茶小喝,正当他喜得浑然忘我,一阵鬼哭狼嚎在耳边炸开。

    哐——

    手一抖,茶盖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茶渍湿了衣襟。

    “这又是怎么了,我的小祖宗呦——”

    方大将军一面心疼精贵的茶器,一面头疼外头的哭嚎。

    儿女债,儿女债,自打生了这个儿子,他就一脑门子的官司。

    方大将军一面嫌弃这个儿子,一面又将他放在心尖儿疼爱。

    一抬头,只见门外连滚带爬进来一个臃肿的家伙,这可把方大将军吓到了。

    “去去去——什么妖魔邪神——”方大将军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怪他胆子小,来人脸上又青又肿,两个眼圈乌紫一片,鼻孔下挂着两条细细的红色血迹,瞧着像是小蛇一般。

    远远瞧着,好似一个顶着猪脑子的臃肿壮汉。

    这个“怪物”嘴里还发出他格外熟悉的声音,方大将军懵了一下,这不是他儿子的声音?

    “爹爹啊——儿子心里苦哇——”

    方胖子挣扎着将搀扶自己的小厮挥开,可怜巴巴地爬到自个儿父亲面前。

    此时,方大将军才不得不直面事实。

    眼前这个被人揍成猪头模样的倒霉孩子,真的是他家儿子。

    “爹的心肝儿啊,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想要捧着儿子的脸蛋,看看哪里伤着了,不知碰到哪边的伤口,把方胖子疼得龇牙咧嘴,闹得方大将军不敢轻举妄动。

    方胖子涕泗横流,眼泪和鼻涕在脸上汇聚成一团。

    “爹啊,又是那个该死的黄嵩欺负我!”

    方大将军一听,顿时怒火中烧,一巴掌掀翻了身边的茶桌。

    “岂有此理!一个宦官的孙子也敢动本老爷的儿子!倒是要问问,黄覃那个阉货怎么教孙子的!”方大将军气得吭哧不停,自己儿子被一个阉人的孙子打了,让他面子往哪儿放。

    方胖子继续哭哭啼啼,右手拽着袖子抹去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爹,不止那个黄嵩,还有另外的兔崽子。”

    方胖子一向瞧不起黄嵩,谁也没比谁身份高贵,偏偏他就能拜师大儒,凭什么?

    两人私底下没少闹矛盾,有赢有输,但像今天这样吃大亏,还是头一回。

    “除了黄嵩,还有谁?”

    方大将军虎着脸,蒲扇大的手掌布满了厚茧,配上魁梧臃肿的身材,不怒自威的凶悍表情,倒有几分威严……可谁都知道方大将军出身低微,成为承恩侯之前,乃是走街串巷的货郎。

    方胖子含糊地道,“还有一个小子,不知道哪里来的……”

    方大将军沉吟半响,他虽然心疼儿子,但也不是没长眼睛,方胖子的态度有些问题,显然隐瞒了什么,这让他多了几分谨慎,干脆把跟着儿子的狗腿小厮喊过来细细询问。

    仔细一问,方大将军险些捂着胸口气绝过去。

    “孽障!谁让你惹他们了!”

    上阳风氏,这可是连皇帝都棘手忌惮的存在,谁给这个小子那么大胆子?

    不过,风氏已经退隐不出,朝中无人,仔细说起来不用太害怕。

    方大将军不担心风氏,他担心远在崇州的柳佘。

    幸好,自家儿子没有真的欺负柳佘的儿子,要是真把人衣裳扒干净了,整个东庆都要翻天。

    方胖子心中不忿,“难道我就白白被黄嵩打了?”

    “你被打了,不会找机会打回来?平时不是挺能耐的?”

    方大将军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方胖子语噎,他偷袭黄嵩没问题,但是打姜芃姬,他真的打不过啊。

    “你不给我找回场子,我去找姑母为我做主!”

    方胖子口中的姑母,正是皇帝的正宫皇后,皇太子的母亲。

    方大将军听了,气不打一处来。

    外人不知道,他难道还不清楚?

    自个儿妹妹出身不好,长得又不出色,自打生下皇太子,已经不剩多少宠爱,皇帝又是贪花好、、色的性格,身边不缺年轻貌美的美人,年老色衰的皇后在皇帝后宫就是一个小透明。

    要不是皇帝需要提拔外戚,皇太子还活着,说不定皇后已经被废了。

    “站住!你这个孽障,给老子回来!”

    方大将军伸出蒲扇大的手掌,直接把自家儿子拖了回来,免得他真的跑去找皇后告状。

    “这口气我咽不下!”

    方胖子挣扎着,最后干脆一屁股墩儿坐地上,双腿伸直了撒泼。

    “你不疼我了!”

    方大将军表情憋成了绛紫色。

    最后,他被惹得没有办法了,又实在是心疼儿子,只能腆着老脸去皇帝那边告状。

    不过,方胖子还是慢了一步。

    黄嵩那个小子奸诈得很,知道这事儿不可能简单了解,早早跟干爷爷哭诉,一五一十都讲清楚,爷孙俩很快就敲定了方案,提前在皇帝那边打了预防针,将锅甩给了方胖子。

    之前说过,相较于已经养大胃口的外戚,皇帝内心更加喜欢宦官。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儿,两个小辈闹矛盾,这不正常么?

    黄常侍刚打完预防针,方大将军就进宫告状,这般举止令他极为不爽。

    揣摩圣意方面,方大将军如何能和御前伺候的黄覃相比?

    最后,方家父子闹了个灰头土脸。

    黄嵩这边取得了阶段性的小胜利,他的小伙伴风珏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风瑾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劈头盖脸一顿骂,但他会冷冰冰盯着人,实施精神压迫。

    在这般冷暴力之下,风珏渐渐坐不住了。

    “黄嵩有什么好的?”烹好的热茶都凉了,风瑾才缓缓开口,“你我皆知,九州五国安稳不了多少年。不知何时便会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但你告诉为兄,这黄嵩有什么资本角逐?”

    更加重要的是,黄嵩有什么资本让风珏投以青眼?

    弟啊,你自己单干都比投资黄嵩有前途。

    说人脉,黄嵩干爷爷是个宦官,朝野树敌远比朋友多。

    说钱财,黄覃卖官鬻爵倒是赚了不少,不然也没办法出大价钱给黄嵩买官,但风氏缺钱?

    说官位,黄嵩是上京都巡,这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叫着好听,职责类似城管,只管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说封地?

    这个问题更加不用考虑。

    风珏本想搪塞,但风瑾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无奈,风珏只能说,“气度、胸襟以及识人、用人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