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雪太大了,怕是没办法抄近路。为求稳妥,还是走官道比较保险。”
卫慈看着雪势,雪花大得像是羽毛,飘在人脸上贴紧了,没多会儿便化作冰水。
姜芃姬只能无奈点头,风雪太大,积雪过深,不仅增加了赶路难度,也拖延了速度。
积雪淹没了半条小腿,不管是马儿还是马车,所行之路都要细细查探之后才能前行,以免掉进什么坑里,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碰上这么个倒霉意外,那可就糟糕了。
姜芃姬看着外头苍茫的天色,只能点头答应。
这几天一直在外头赶路,直播间观众也觉得无聊,日常聊天打诨或者挂机打发时间。
姜芃姬也无聊,丰真怕冷缩进马车,卫慈想出来也被她赶回去。
幸好随身有个直播间,十五万吃瓜咸鱼能陪她聊天打诨。
【晚饭不敢吃】:虽然古代科技很落后,但是环境很干净啊。搁在我们这里,天上飘下来的不知道是白雪还是“黑雪”。小时候还跟小伙伴一起打雪仗来着,现在是没得想了。
【吃了就想睡】:羡慕楼上还能打雪仗,我老家在南方,南方水乡,从小到大就没看过雪长什么样。看动画片或者言情剧,主角们在雪地里戏耍打雪仗啊、堆雪人啊,超级羡慕。
【还是零食好】:羡慕个毛啊,动画片都是骗人的,言情剧哪里不滤镜打光?看着男女主角雪地里嘻嘻哈哈、浪漫嬉闹,这也就是在言情剧里,搁现实,清洁工阿姨早把雪铲走了。
【每天修仙】:清洁工阿姨也不容易啊。她们把雪扫走了,堆雪人打雪仗就只能在脑子里脑补。要是不扫,你们知道积雪融化之后地面会多脏么?被人踩得黑乎乎的,脏死了。
【日日飞升】:但是主播这里没有清洁工阿姨啊,打雪仗、堆雪人不来一发么?
对于这个建议,姜芃姬给了二字真言。
【主播V】:丑拒!
姜芃姬如此耿直,直播间观众又是一波心疼。
大雪茫茫,耳边只有车轮和马蹄碾过积雪的嘎吱嘎吱声和呜呜呼啸的风声。
姜芃姬时不时抬手弹一下肩上披风堆着的积雪,免得积雪融化打湿披风。
“主公——主公——前方后人倒在官道上,还有气儿——”
姜芃姬不急着赶路,若是发现有人倒在雪地还有活气儿,肯定会想办法将人救起来。
前方兵卒探路,一是为了马车和马顺利通行,二是为了可能存在的活口。
姜芃姬蹙眉,她道,“把人救起来安置在后面的马车上。”
兵卒却露出为难之色,他道,“主公,那人似乎是红莲教的教徒……”
红莲教?
姜芃姬挑眉。
青衣军在奉邑郡和上阳郡捣乱,红莲教的势力却在承德郡和其他地方。
目前为止,她只和青衣军打过仗,红莲教倒是没怎么接触。
“确定?”她问。
兵卒回答,“那人手臂前端纹了一个火焰形状的纹路,此乃红莲教的标识之一。”
火焰纹路?
她想了想红莲教相关的资料。
在红莲教这个组织,最普通的教众就是占领地的百姓,日日像红莲教供奉的神灵祈祷,除了剥削重了些,日子还勉强过得下去。相较于青衣军的暴力,红莲教属于软暴力,思想洗脑。
稍稍高级一些便是小教众,身上会带着刻有火焰标识的牌子证明身份。
再稍微高级一些,管理这些小教众的便是教众使徒,在手臂刺一朵火焰形状的纹身。
虽说教众使徒不算是小头目,但手底下也会管着百来个百姓教众。
“主公,这救不救?”
姜芃姬道,“救了,套清楚那人的话。一个红莲教的教众使徒昏倒在冰天雪地之中,不觉得十分可疑么?查清楚了再来回禀,记得别让人逃了,派人将他看紧。”
兵卒抱拳应下。
经过检查,这个手臂绘着红莲教标识的男子是饿晕了才会无力倒在雪地之中。
若不是他们恰好路过,说不定再过一两个时辰,那人就会被大雪掩埋,悄无声息地冻死。
卫慈听到外头的动静,问了一声。
姜芃姬扭头道,“没事,发现一个红莲教的家伙,饿晕倒在大雪之中被我们救了。”
他也没有多想,只要不是针对她的刺客就好。
自从昨夜姜芃姬“卖惨”,卫慈仔细将自己所知的消息整合了分析,心下越是惊疑。
他以为姜芃姬的开局很好,所有的变故对她有利,如今听了她的“真心话”,他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些改变并非都是好的,说不定正和了尘大师所说的妖孽有关。
如今的历史与他所知的过去,到底是哪里开始不同的?
他以为是柳佘,但再往前追溯,他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可恨,他前世离开东庆太早,对东庆这边的情况只有大概了解。
听到兵卒又救了一个人,卫慈也没有多加关注。
当夜幕渐渐昏暗,姜芃姬一行人不得不寻了个避风的地方过夜。
那个被救起的男子也已经苏醒过来,兵卒按照吩咐给他煮了稀软的粥,长久空腹饥饿,不宜吃得太过油腻,也不能吃得太饱,用暖粥暖暖胃正合适。
兵卒暗中套这人的话,哪里知道这人戒备心极强,半大天也不曾透露口风。
无奈,兵卒只能回去禀告姜芃姬。
“主公,小的猜测那人怕不是普通百姓。”
“哦?为何这么说?”
姜芃姬将冰冷的馒头串着放在火上烤,烤得外头都胶了,这才小心翼翼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兵卒道,“小的三番五次试探,这人戒备心极高。连续喝了两碗粥,分明是饿极了,但吃相却相当斯文,谈吐举止……瞧着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倒像是读过书的文化人。”
姜芃姬挑眉,隐约多了些兴趣。
“将那人唤来,我亲自盘问。”
事实上也用不着特地套话,能在姜芃姬面前保守秘密的人,太少了。
被救起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男子,一头长发用麻绳束在脑袋上,也不知道多少日没有清洗了,饶是大冬天,他身上依旧有一股难言骚味,头发更是一束一束黏在一起,浮着灰尘。
指甲至少有一月未曾修剪,堆积着黑黑的污垢,皮肤上粘着厚厚一层体垢。
他的形象跟流浪汉差不离,但姜芃姬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生了警惕。
这人有故事。
因为饥饿,这人的身形相当消瘦,但肌肉从露出的手臂肌肤来看,这人曾经有训练的痕迹,一身肌肉也是能看的,这一点,他右手虎口的厚茧也能证明,这人曾长期习武,右手微微变形的指节表明这人学过字、读过书,不说文化程度如何,至少也能够上“文武双修”的边儿。
脚上绑着破旧的草鞋,身上裹着的衣裳已经不能称之为御寒衣物,顶多算是破布,这般恶劣的生存环境,致使这人的冻疮十分严重,哪怕是看了都觉得疼,这人却一脸平淡的反应。
要么就是疼得没知觉了,要么就是这人心性够坚毅,隐忍不发。
兵卒又说他吃相好。
试问一个饥饿到昏迷路旁,险些被厚雪埋尸的人,看到热腾腾的食物能把持得住?
这人不仅把持住了,还将修养融入到了骨子里。
哪怕已经跌落人生低谷,依旧维持着仅有的些许自尊?
姜芃姬扫了一眼这人的脸,面相并非平和类型的,五官带着些许侵略性,只是沧桑狼狈的生活稍稍磨平了他的傲气,多了几分历经沧桑之后的淡然,眼中却是不屈之色。
用个形象的比喻,这人便像是一头重伤的狼,哪怕快死了,仍旧不甘地瞄准了敌人的咽喉。
只是,人靠衣装,形象很重要。
不管男子出事之前何等富贵雍容,如今大半年不洗澡,形象依旧难以入眼。
她心思一转,已经明白不少。
再想探查,这人已经不卑不亢地道谢。
若不是姜芃姬派人救了他,他的尸体恐怕已经凉了。
姜芃姬笑道,“不用多礼,我看得出来,你落魄之前怕也是富贵出身。”
说完,她让人给男子取来一套干净的御寒衣物。
条件有限,取来的衣物不可能是崭新的,不过衣裳干净而又保暖,还比较适合男子的身材。
男子眼神带着些许阴郁和疏离,任凭姜芃姬如何套话,他只是挑着不重要的内容回答。
对于旁人来说,他似乎没透露多么重要的信息,但对于芃姬而言,她已经搜集足够的内容。
除了之前的分析,姜芃姬根据几次试探套话,又肯定几个关键信息。
这个男人并非东庆本国人,家乡饱受外族侵略,这人又自嘲“丧家之犬”,符合条件的,唯有已经被南蛮四部灭国侵占的南盛。这一点,男子的南方口音也能侧面佐证。
姜芃姬试探了几次便没有继续,男子心中暗松一口气。
此时,兵卒已经找来一套干净的衣裳,除了一套里衣之外,还有一套保暖的羊毛里衫。
姜芃姬道,“底下的人多烧了一些水,若是你不觉得麻烦,可以先用热水净身再换衣裳,这样穿着比较暖。如今天气严寒,我看你冻疮严重,若是不仔细医治修养,以后容易吃苦头。”
纵然她表现得十分无害且热情,男子的防备心依旧不减。
只是,目前的他身无分文,落魄至此,家国不复,哪里还值得这个贵族少年算计?
男人心中暗嘲一声,谢过姜芃姬的好意。
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净过身,别说洗澡,哪怕用暖水擦拭,那都是几个月前了。
兵卒将雪水烧成热水,男子在一辆闲置的马车中细细净身擦拭。
给他换水的兵卒也是忍不住咋舌。
这人身上有多少体垢啊,愣是将雪白的布巾弄成了灰黑色,热水盆子换了好几次。
第一次换的时候,那水黑黑的,看了都觉得恶心,洗了好几盆才渐渐清澈。
“这是主公令小的给你准备的伤药,治冻疮挺有效果。”
北方冬天的严寒十分漫长,很多百姓都会生出冻疮,又冷又疼,若是没有仔细保养,每年都来一回,后半辈子可有苦头吃了。故而,北方的百姓,稍有条件的都会备一些膏药。
“多谢。”
男子起初只是想稍稍擦拭就好,但开了头就没忍下来,干脆连长发也仔细洗了一遍。
兵卒道,“你运气好,碰见小的主公了,若是换成旁人,怕是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男子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不置一词。
兵卒见他没有附和,内心暗暗嘀咕,有些不开心。
这人的反应未免太过冷淡,不求他感恩戴德,但也别这么冷淡吧?
来来回回烧了好几锅的热水,全都是给他洗澡的。
要知道自家主公和几位先生都没这么奢侈,顶多两日擦拭,五日小洗。
这也是冬天,要是搁在夏天,身体都冒出馊臭了。
丰真正拉着卫慈在车厢内对弈,听到外头有兵卒低声议论,多了些好奇。
“呵呵,咱们家这位主公,典型的无利不起早。若是无利可图,主公怎么会如此好心?我倒是好奇了,那个人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主公如此优待,想来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别看丰真大部分时间都在浪,但心眼儿清楚着呢,他也算了解姜芃姬的套路。
只是……
出个门都能碰到“大人物”,这个运气会不会太好了些?
说着,丰真套上御寒的披风,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这才小心翼翼下了马车。
卫慈无奈,只能随之下车。
丰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询问那个男人的身份。
姜芃姬瞧了瞧理直气壮看好戏的丰真,再看看落后丰真半步的卫慈,心下好笑。
“瞧你们这个架势,不像是看热闹的,更像是闺中好友带人来抓奸的。”姜芃姬调侃了一句,丰真不以为耻,卫慈倒是心头一跳,她又道,“那人是南盛国的贵族,想来家世还不低。”
南盛?
丰真挑眉,嗤笑道,“南盛?不早没了?”
南盛从强盛到衰弱灭国,这才用了几年?
自己作死,皇室被灭也就算了,还拖累了千千万万无辜的南盛国百姓。
“国家虽然灭了,但南蛮四部又不是一人长着八只手,杀人哪里杀得过来?总有漏网之鱼。”姜芃姬道,“贵族么,狡兔三窟乃是必备的技能。人家铁了心要逃,南蛮四部还能挖地三尺只为找到一条漏网的咸鱼?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对方嘴巴严谨,不肯开口。”
丰真笑道,“看样子,指不定是一条漏网的大鱼。”
按照姜芃姬的尿性,若是无利可图,她会这么殷勤?
事实证明,姜芃姬这次还真是冤枉,她就没打算怎么算计那人,只是好奇之下帮一把。
她理解丰真话语中的嘲讽,无奈地道,“你这人可真是无趣,在你眼里,你家主公便是这种趋名逐利之人?不允许我善心大发,主动伸援手,救一救可怜的人?并非全是为了功利。”
丰真怕冷,捂紧了披风,一边微微哆嗦一边吐着白气,嘴上还不甘示弱地斗着。
“主公前科太多,不由得我不怀疑啊。”
卫慈蹙眉,“既然是南盛国人,怎么跑到东庆,还入了红莲教?”
甭管红莲教和青衣军在东庆北方闹得多么大,在很多人眼里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更别说红莲教到处蛊惑人心,宣传邪教邪神,青衣军暴敛横征,所过之处宛若蝗虫过境。
别说士族看不上他们,连寻常百姓提及这俩起义军,口中也是鄙视唾骂多于赞美。
姜芃姬摇头,她道,“谁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兴许是想要向东庆借兵,光复南盛吧。也有可能是逃命逃到这里,只能隐姓埋名藏在民间。如今东庆形式这么混乱,适合浑水摸鱼。”
她的话令卫慈心中一紧,脸色略显煞白。
东庆红莲教、南盛遗脉、借兵复国、浑水摸鱼……这些关键字令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子孝,你的脸色看着不是很好。”姜芃姬敏锐地发现卫慈的脸色苍白了一层,失了血色,隐约透着些许青白,她不由得关切问了句,“外头风雪太大了,你回马车避一避。”
卫慈怔神片刻,听到姜芃姬的话才回过神,讪讪地道,“无妨,老毛病了。”
他现在当然不能回去,他必须留下来看一看那人是谁!
正想着,男人已经洗净完毕,穿上兵卒给他找来的干净衣裳。
男子的身量和兵卒相差无几,穿着倒是挺合适,保暖舒服。
只是,他的冻疮面积大,情形还比较严重,身体稍稍有些热意,冻疮部位奇痒无比,好似有无数小虫在蠕动爬行,让人忍不住去抓。男子克制住这股冲动,面上表情还算自然。
“主公,人已经带过来了。”
兵卒将男子带到姜芃姬面前,此时姜芃姬正与丰真和卫慈聊南盛国国内的形势。
南盛国的确是灭亡了,且不说南蛮四部攻破南盛边境,一路直捣黄龙,沿路之下犯下累累罪行,单说都城被破那日,南蛮四部颁布的屠杀令便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天下士子愤慨难平。
皇室男丁全部被砍了首级挂在城头,女眷充作营妓,年龄小则三五岁,年长至五六十岁,未曾放过一个,有些女子不堪受辱惨烈自尽,甚至有贵族妇女抱着年幼的女儿一同寻死。
与其苟延残喘活着,任人羞辱至死,还不如早早解脱,魂归地府。
除了这些算记不清的血债,南蛮四部以人为军粮食物的行为,更是令人作呕欲吐。
南盛皇室覆灭之后,南盛国的士族不得不联合起来抵抗南蛮四部。
之前说过,世家的能量很大,已经强得可以左右朝堂,控制皇帝的更替。
为何这么强,南盛还是灭国了?
须知,世家各有各的利益,彼此之间也存在竞争和敌对关系,互相制衡。
一开始,南盛国灭不灭,南盛本土士族世家都不在意的,原因有三。
第一,南盛皇室灭了,他们推立新主就好了,谁当皇帝他们根本不在意。
第二,士族眼高于顶,虽然讨伐厌憎南蛮四部,但并没将这些野蛮之族放在眼中。
第三,南盛国自己作死,各种猪队友,还试图打压世家贵胄,损伤了他们的切身利益。
哪知道,南盛国覆灭之后,他们也没有落到好处。
南蛮四部根本不讲理,他们也不在意士族的价值。
士族有钱?
杀了抢!
士族有女人?
杀了抢!
士族有粮?
杀了抢!
自从南蛮四部灭了南盛,粗鲁屠杀了无数士族,男子被残忍杀害,女性则是用于纾解欲、、/望和传宗接代,若粮食不够便将她们烹煮而食。
直到这时,南盛国世家才惶然醒悟,招兵买马,揭竿而起,反抗南蛮四部的残暴。
在这种情形下,肯定有不少人逃到其他国家寻求避难。
姜芃姬与卫慈和丰真谈及这件事情,对南蛮四部也是瞧不上。
卫慈道,“主公切不可大意。”
姜芃姬道,“我嘲讽南蛮四部,瞧不起他们,不是瞧不起他们的战斗力。相反,这些蛮人能征善战,南盛国国力衰败,政策失误,死的不怨。乱世之中,拼的就是谁能打仗,谁打仗能赢,这一点,南蛮四部的确比南盛国强大。但是赢了之后呢?像南蛮四部这样愚蠢,顶多在中原耀武扬威一阵子,想要建立一个稳固的政权,延绵十代百代?呵呵,做梦!”
打仗不难,难得是战后重建。
“一个只懂得破坏而不知道保存、创造、延续的种族,注定上不了台面。”姜芃姬嗤笑着道,“说句耳熟能详的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肯定南盛百姓不会反扑?依照南蛮四部这个情形,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若是反扑成功了,等待他们的只有灭族这一条路!”
丰真闻言,蹙眉道,“灭了南蛮四部?依照南盛如今的情况,我瞧着挺悬,百姓没有片刻修生养息的机会。蛮人杀人只需手起刀落,百姓生儿育女再养大,需要十来年啊。”
南蛮灭族之前,南盛恐怕已经死光了。
卫慈却道,“未必。”
“诶?”丰真诧然,“为何?”
丰真不知道,但卫慈清楚,南蛮的确是被灭族了。
他哪里能说出实情,只得虚虚实实地卖弄神棍技能。
“天道恒常,枯荣有序。一饮一啄,一因一果,皆有定数。南蛮四部屠戮南盛百姓不下三十万,罪行滔天。南盛国百姓反扑灭他蛮族,不也正常?”卫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丰真嘴角一抽,笑骂道,“我是信了你的邪,胡诌骗得了别人,还想糊弄我?”
卫慈苦笑。
南蛮四部的确被灭族,四部一共有六十三万八千余人,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儿亦或者嗷嗷待哺的婴儿,几乎无人生还。
下令屠杀的人,卫慈旧主——安慛。
“在下姓安,单名一个慛字。”
虽说穿着兵卒的衣裳,这人依旧带着风度行礼问好,未曾失礼。
“在下柳羲。”姜芃姬回答,又问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安兄来自南方?”
安慛想起他来的时候,姜芃姬和卫慈等人的聊天,心中已经放弃了掩饰的心思。
他面带憔悴地道,“正是,南盛人士。”
虽然安慛在南盛的时候没有听过柳羲的大名,但是逃到东庆北方以后,哪里会没听过?
他以为柳羲应该是相当稳重老城的男子,如今一瞧,对方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哪怕面容英气,但依旧带着些许雌雄莫辩的稚嫩,再看自己,安慛只能感慨叹息。
安慛,安多喜。
慛者,忧也。
长辈给安慛取表字为“多喜”,听着有些俗气,但却是满满的祝愿。
只可惜,安慛一生,从南蛮四部攻陷皇都那一日,彻底变了。
卫慈内心暗叹——果然是他。
当姜芃姬与安慛谈话的时候,卫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暗暗抓紧了长袖中的手,留下几个月白色的指甲印痕。卫慈记得,他上一世见到安慛的时候,那人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用安慛自己的话自嘲,那便是——劳劳碌碌十余年,兜兜转转何时休。
旧国已不复,两鬓生白霜。
他东奔西走,不知不觉已经年逾四十。
若无意外,他的人生已经走了大半,但他仍旧想要向南蛮四部复仇。
安慛和南蛮四部,的确有着了结不清的血海深仇。
卫慈垂眸坐在一侧,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
重生之后,卫慈不是没想过这位旧主,但他知道,安慛并非他的明主。
这人的复仇心太强了,特别是经历了十余年的漂泊,他对南蛮四部的恨意已经深入骨髓,报仇已经成了他的心魔和执念,卫慈至今还记得安慛下令屠戮南蛮四部时候的场景。
作为中原人,卫慈对蛮族并无好感,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坐视安慛下达屠族令。
只是,看看结果便知道卫慈和安慛争执的结果如何了。
卫慈落败。
六十三万蛮族百姓,不管男女老幼尽数屠戮殆尽,南盛几条大江为之堵塞,江水彻底染红。
安慛没有下令制止兵卒,屠杀之前做了什么事情,蛮族百姓经历什么,卫慈更是心知肚明。
从这一次争执之后,卫慈与他渐渐离心。
卫慈要的是一统九州的明主,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圣人,不是一个被家国仇恨蒙蔽双眼,同样犯下累累罪行的屠夫!安慛最后的所作所为,到底和曾经的南蛮四部有什么区别?
卫慈承认安慛对他的指责,说他有妇人之仁,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毕竟被灭了国、杀了妻、失了儿女的人是安慛,不是他。
但是,这不是安慛用同样理由报复回去的借口。
制裁南蛮四部,有的是其他手段,一样可以报仇。
为何安慛选择了最残暴、最令人唾弃的方式?
卫慈理解安慛复仇的心情,但他不认可安慛这一行为。
安慛起兵只是为了复仇,眼力也只有复仇,天下百姓如何,与他无关。
这样为了仇恨放弃一切的人,根本不是卫慈寻找的明主。
道不同,不相为谋。
故而,卫慈重生之后并没有特地注意这位旧主的情形。
造化弄人,他俩竟然提前这么多年相遇。
此时的南盛,灭国才一年多,安慛从故国逃出也才流浪数月,面容还算年轻,眉宇间带着残留的威严,勉强能维持着仅有的自尊心,全然不似十几年后的他,那时的他虽说四十来岁,但须发皆白,面容饱经风霜,两肩塌陷佝偻,神似古稀之人,唯有双眸还带着不屈的尖锐。
丰真发现卫慈的异样,暗中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怎么走神了?”
卫慈垂眸道,“多半是昨夜没睡好,困意上来了。”
丰真十分机智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若是身体不适,先回车厢歇息吧。”
病秧子就该有病秧子的自觉,不舒服了就去休息。
身体才是搞事的本钱。
两人的声音惊动了姜芃姬和安慛。
安慛循声望去,被卫慈的容貌和气度惊了一下。
如今的安慛没有经历十余年的漂泊流浪,卫慈的皮相还是挺符合他的审美的。
姜芃姬同样道,“身体不适便不要强撑着,休息好了再说。”
卫慈也没有勉强,起身离开。
丰真眼神闪了闪,作揖告辞,快步赶上卫慈的脚步。
“你怎么跟来了?”
卫慈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丰真这个厚脸皮的跟着他爬进了马车。
“你认识这个安慛。”丰真笃定地道,“这人有什么来头啊?瞧面相,不是个好相与的。”
卫慈没有否定,反而说,“安慛是南盛国江州浙郡人士,他的父亲、爷爷、曾祖,一连三代全都位极人臣,算是南盛国内新兴的士族,安慛本人在南盛国内也极有名望。他的母亲是南盛国主的幼妹,他和南盛国皇室也有些关系。南盛灭国之日,安慛全族都……”
丰真没奇怪卫慈为何知道这么多,这家伙的消息一向灵通。
“只剩安慛一人逃出来了?”
卫慈点点头,“是啊。”
如今的安慛应该在二十七八,正是人生得意的阶段,若没有南蛮入侵,他便是人生赢家。
只可惜,安慛的父母亲族惨死、妻子不堪受辱自尽、女儿和儿子更是死无全尸。
仅留他一人苟且偷生。
设身处地想想,卫慈能明白安慛为何这么恨南蛮。
明白,不意味着赞同。
若安慛只是一介百姓,他让仇人血债血偿,卫慈赞他一条汉子,但安慛那会儿是逐鹿天下的诸侯之一啊,囿于仇恨,不顾理智,一声令下,屠戮南蛮全族,这样的人如何当天下共主?
纵然侥幸当上了,这个国家又能延续几年?
丰真同情道,“蛮可怜的,怕是要恨死那些蛮族了。”
卫慈道,“何止呢……也许人家能靠着自己的本事,重新打回南盛。”
丰真想起安慛手臂上的火焰纹路,隐隐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道,“这人野心……不小啊……”
安慛到底是士族贵胄出身,若非为了某些目的,他会甘心混入红莲教,跟乌合之众为伍?
手臂上绘着火焰纹身,这意味着这人在红莲教内已经混了个小头目的位置。
丰真不得不怀疑,这人是不是想爬上红莲教高层位置,然后趁机夺权抢人?
他的怀疑不是没道理,卫慈也给予了肯定回答。
“野心有、魄力有,怎么会甘于无名?奈何苍天待他薄凉,终究少了一份气运。”
“气运?”丰真笑道,“你这家伙越发神棍了,这也是你看面相看出来的?”
卫慈避重就轻,“他运气的确不好。”
对于这位旧主的生平,卫慈还是十分了解的。
有的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要说能力和才华,安慛不缺,但他独独缺了一份“天时”,每次绞尽脑汁稍稍有了点儿起色,总会卷入周边的斗争,一腔心血付诸东流,东奔西跑十余年,仍是一事无成。
手底下仅有数百老兵,帐下虽有几元猛将,但也是草莽出身,打仗全靠肌肉不动脑子。
正逢天下大乱,安慛在各个大小势力之间辗转跳槽。
人到中年,四十有四,要地盘没地盘,要人手没人手,不可谓不凄凉。
最后流浪到中诏,求了卫慈出山相助。
饶是卫慈,面对安慛一穷二白的家底,颇为头疼。
讲真,卫慈一直有关注天下大势,但他并没有出山的意思,因为他觉得无人敢用他。
他出生于葵酉年八月廿二日子时。
这个生辰八字摆出来,谁敢用?
哪怕用了他,那也是一边任用一边防备或者直接将他摆着当花瓶,卫慈才不受那份羞辱。
故而,安慛主动请他出山的时候,眼明心亮的卫慈挺意外的。
不过他心思透亮,隐约明白安慛苍老表面下的野心。
世人谣传卫慈乃是前朝丞相的转世,那位丞相辅佐大夏太祖从微末走到天下共主的位置。
旁人主动请他出山,难道没有效仿大夏太祖的意思?
重用一个有可能“背主夺权”的“奸佞”,这人也是心够大的。
安慛铁了心要请,卫慈几次拒绝,甚至被弄得没办法,人家前门拜访,他后门偷溜。
不过这也不是个办法。
最后一番恳谈,卫慈被对方说动了。
他以为这人有心怀天下苍生之志,有种遇见心中明主的喜悦。
虽说安慛有些执念,但仇恨也是动力的一种。
安慛那会儿已经不年轻了,卫慈也怕对方英雄暮年,没有丝毫战意,心里有仇便有动力。
卫慈为安慛辛苦谋划、造势宣传、收揽人才、内顾政务、外兼练兵、与其他势力勾心斗角、或联盟或蚕食……慢慢经营,稳扎稳打,从没有地盘到雄踞南盛大半国土,熬着心血去帮他。
姜芃姬剥削员工不发工资,事后也知道用一文钱的地契豪宅安抚,创造各种福利。
别的不说,政务那么忙,杨思那货还能养出冬膘,可见伙食待遇有多好。
但卫慈帮着安慛的时候,那真是到贴着帮人家,连续几年没有见到一分俸禄,他甘之如饴。
他在实现自己的理想,身贫,心不贫。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安慛对报仇的执念已经入骨,疯狂得令他诧异。
国仇家恨,血债血偿,这没毛病。
可卫慈是希望融合南蛮四部,一代两代看不出来,三代四代之后,他们将会忘却自己的先祖、文明、语言、习俗,彻彻底底融入到中原,南蛮四部的人也是人,人口大,国力才强!
那时候,天下逐鹿激烈无比,十余个诸侯瓜分了原本的五国国土,彼此之间依旧战乱不休。
卫慈想趁着他们打得激烈的时候,稳固后方,修生养息,闷声不吭发展自己。
他觉得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天下一统的画面,所以他想打好基础留给后人实现。
结果?
安慛穷兵黩武,对南蛮四部连年开战,执意要灭了南蛮,治下百姓将士死伤无数。
最后,他的确是灭了整个南蛮四部,无辜的、不无辜的,南蛮还是成了历史,但整个过程填进去多少百姓和将士的性命?不仅填了那么多人命,更让卫慈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讲真,要不是安慛数次南伐,耗费太多兵力物力人力,姜芃姬吞并安慛势力,哪会那么快!
幸好姜芃姬没有杀俘或者屠城的习惯,不然的话,因为安慛间接而死的百姓,只会更多!
说句难听的,安慛若能成为胜者,他屠族报仇,覆灭蛮族,后世史书赞他一声雄霸之主。
结果呢?
想报仇还要拉着自己的人和百姓下地狱,这种人不叫雄主叫暴君。
饶是过去多年,想起那段历史,卫慈依旧气得肝疼。
丰真想得远,他问卫慈,“这人若想给红莲教背后来一刀,不正好迎合主公的心思?”
卫慈默了一下,反问道,“你也不怕养虎为患?”
丰真这人真是爱作死,帮着安慛对付红莲教,这个想法很棒棒哦。
这家伙还笑道,“安慛算得上什么虎?若是用得好,还能借机让他牵制南盛境内的势力。”
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一致的朋友和利益相悖的敌人。
卫慈叹息,安慛的确是虎,还是一头大老虎。
一旦遇见合适的人,便能扶摇九天。
“莫要掉以轻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更何况活生生的人?”
丰真无所谓地道,“你这人便是太小心翼翼了,安慛,如今不过是丧家犬而已。再者说了,这个安慛还不知道能不能扶得上墙。暗中观察观察,若是可行,倒是能操纵一番。”
卫慈闻言,脸色变了变。
过了一会儿,卫慈叹息道,“的确是慈想多了。”
明明不想被前世的记忆影响,但考虑事情的时候仍会不由自主地被牵进沟里。
如今的形势和前世可不一样。
前世那会儿,安慛强盛,主公姜芃姬则是众人讥笑的对象。
一介女子,妄图染指九鼎,何其可笑?
穷得叮当响,手底下的人肌肉比脑子多,打仗虽有能耐,但内政方面却是个短板。
没有稳固后方,如何向外扩张?
然而没有几年,安慛连同南盛另外一小半国土全被这人给吞下了。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是姜芃姬强势,安慛孤家寡人一个。
姜芃姬只要安心发展稳固自己的势力,外头打得再狠,她也能稳坐钓鱼台。
“主公以为安慛此人如何?”
卫慈私底下询问姜芃姬,想听听她对安慛的评价,方便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姜芃姬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手肘支着膝盖,手掌托着腮帮子。
“安慛?我能对他有什么特殊的看法?非要说的话,这人的报复心应该蛮重的,不是很喜欢。”姜芃姬啧了一声,她道,“他跟我们不是一条道的,人家有野心,你难不成想拉人入伙?”
卫慈险些被她的猜测呛到。
他急忙道,“并无,慈只是想听一听主公对此人的评价而已。”
姜芃姬用鼻尖轻哼了一声,“没想到,子孝也有好奇心这么重的时候。安慛这个人呢,我不是很喜欢。不思反省,不思教训,这样的人,要是运气差一些,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卫慈诧异,“主公说……安慛不思反省,不思教训?”
她道,“我刚才套他的话,大致了解这人的身世。说起来,他也算是半个皇室中人。安家自他们祖父那一代便开始辉煌腾达,享尽人间富贵,安慛更是生活优渥的贵公子。前半生生活在蜜罐之中,南蛮四部入侵抢掠,毁了他的家园和家人,抢了国土,他有理由愤恨报仇。”
卫慈认真听着,他很清楚,自家主公的思维与常人迥异,总能又新鲜的看法。
果不其然,姜芃姬话锋一转。
她说,“……但是啊,子孝,南蛮四部攻打南盛,我觉得没毛病。”
卫慈面色一僵,根本没想到主公竟然会说这话。
姜芃姬抬手阻止他,细细说道,“安慛因为国仇家恨,意图报复南蛮四部,南蛮四部难道就不能为了家园家人而血腥报复南盛?你仔细想想南蛮四部一路入侵,他们所作所为,奸银掳掠、残杀妇孺幼童、男子身高过车辕则斩、军粮不足以人肉充当……种种罪行,罄竹难书。他们是彻彻底底的蛮族,凶残而暴虐……但是!子孝知道南盛对南蛮四部做了什么?”
卫慈饱读诗书,前世今生所读书籍,浩繁如海,她问出这话的时候,卫慈似想起了什么。
姜芃姬嗤笑道,“看表情,子孝你是知道的。在大夏朝时期,南蛮四部臣服大夏,年年朝贡,岁岁称臣,中原与蛮族,两族相安无恙。大夏朝末帝昏庸无能,天下诸侯皆有反心。南盛国建立之初,国立不稳,强抓多少南蛮族人当徭役当兵丁,累死战死二十万余人。”
南盛都城建立,城内是豪华城池,城外是堆积的白骨,除了少部分战俘和奴隶,剩下都是被抢抓过来的南蛮壮丁。这些历史,任凭南盛如何粉饰,但公正的史官不会轻易屈服。
“……再说南盛建国之后,以南蛮四部宗主国自称,强兵逼迫对方年年纳贡,一年比一年重,粮税更是重得令人不堪忍受。南蛮几次反抗,不敌,南盛前后几次镇压,屠戮不下十万。”
南蛮四部的确是没有开化的蛮族,但南盛难道不是衣冠禽兽?
对了,南盛建国初期,人口买卖十分严重。
大致分为三类:战俘、奴隶、蛮族,其中蛮族体力最好,价格最低廉。
其中以蛮族数量最为庞大。
他们是怎么来的?
用兵抢抓强买强卖的!
南盛国内多少士族的口袋是用蛮族数代血泪填满的!
安慛敢说自己从小到大用的每一分钱,它们的来历都是干干净净的?
她嘲讽道,“在我看来,中原人、蛮族,说白了都是人,人皆有鄙陋一面。辉煌时期的南盛自诩大夏正统,但他们做了什么亏心事,他们敢到处宣扬?南蛮四部土地,南盛国借口强占了多少?阴谋阳谋,强取豪夺,杀人盈野,南盛同样罄竹难书!南蛮若是畜生,南盛也光明正大不起来。两者不同在于,南蛮他将野蛮和残暴写在了脸上,南盛还矫情穿了层衣裳。”
说完这些,姜芃姬又缓和声音,她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安慛?不是觉得他报仇不对,事实上,我也喜欢以仇报仇,以怨报怨。家国仇恨,恨不得生啖敌人血肉。只是,安慛他是贵族,不是平民。享受了多大的权利,本该承担多大的义务。他的恨,源自南蛮毁了他的家族、家人、国家、地位,让他从天之骄子沦落成丧家之犬,不是为了还在沦陷国土的百姓!”
这种时候,还想着用百姓的血肉去报仇?
不应该想办法保护百姓,将时局稳定下来,再万众一心将南蛮四部赶出去?
说白了,安慛的私心太重,姜芃姬不喜欢。
私心人人都有,她也有。
她理解安慛的心情,但她无法认同。
卫慈听了,怔在原地半响。
姜芃姬以为卫慈大受打击,补充了一句,“现在南盛国百姓是鱼肉,人家南蛮才是刀俎。总不能因为几代之前的仇恨,让如今的百姓束手待毙被南蛮蹂躏。我只是觉得安慛没有反思南蛮与南盛之间的恩仇因果,依照他的心性,真让他报仇成功了,南蛮四部距离灭族不远了。”
彻底灭族是不可能的,总会有漏网之鱼逃出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漏网之鱼的后代不会掀起更滔天的巨浪?
卫慈道,“主公思想与众不同,倒是让慈颇受启发。”
姜芃姬暗暗翻了个白眼,直白问道,“子孝突然问我关于安慛的事情,有什么目的?”
卫慈原本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放虎归山”,如今却坦然了。
“之前子实与我谈起一件事情,慈以为可行。”卫慈道,“安慛想要借红莲教的兵力,主公想收回红莲教盘踞的承德郡,不如来一个双赢?可以让他策应我们,二者里应外合。”
丸州共有上阳郡、奉邑郡和承德郡,上阳郡是囊中之物,奉邑郡欣欣向荣,若是能有内应帮助,他们拿下承德郡的难度也会大大降低,说得姜芃姬有些心动。
只是……
“红莲教人手众多,你让我便宜了安慛?”
红莲教战败之后,俘虏过来的百姓都是她的,凭什么让孤家寡人一个的安慛占便宜?
卫慈道,“红莲教以教义蛊惑百姓,普通百姓还好,地位稍高的红莲教众颇受影响。他们的思想顽固而偏激,留下来只会是个后患。用这些人做个人情,让安慛欠张欠条,欠我们人情再欠钱,还算划算。”
听了卫慈的意见,姜芃姬露出好似发现新大陆的表情。
她道,“我以为子孝最是风光霁月的,没想到也有这么阴险的一面。”
也是,哪个谋士劈开来不是黑乎乎的?
“你说的也对,红莲教与青衣军不同,前者以莫须有的教义蛊惑无知百姓,思想顽固难以根除,若是私底下传播这种邪教,影响治下百姓,这就不好了。丢出去废物利用,也算不错。”
卫慈叹息,他知道这话的意思是调侃和戏谑,若是搁在不熟的人身上,准以为她在讥讽。
“主公不嫌弃就好。”卫慈道。
姜芃姬托腮,拨弄着篝火,令其燃烧更旺。
“嗯,不嫌弃,我挺喜欢的。”
分明再正常不过的对话,卫慈却有种耳热的冲动。
不远处,丰真莫名觉得自己被塞了一嘴的狗粮。
“啧——看样子也不需要我多事了。”
丰真抖了抖肩膀,作为一个嗑寒食散嗑得有些多的病秧子,他真心讨厌冬天和夏天。
爬回马车,将车厢堵得严严实实,然后才放心揣着汤婆子取暖。
一夜风雪过去,兵卒已经煮好开水,泡开干燥的肉干,煮了小米粥,应付一早上。
姜芃姬让兵卒通知安慛,让他一道过来用早膳。
“条件简陋,安兄先凑合着吃,等哪日有机会,小弟再做东请客。”
姜芃姬说得十分豪迈而客气,安慛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连忙寒暄应承。
肉干、肉汤和米粥,食物的确简陋,但考虑到如今的条件,这算得上极其丰厚了。
为了调味,肉汤里面还加了些许调料,闻着十分香。
直播间定时开启,早已经等候的观众哗啦啦涌了进来,问好的问好,打招呼的打招呼。
因为直播间人数上限已经固定在十五万,加上它的名气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导致每一个位子都十分难抢,谁要是抢到了,绝对会喜气洋洋地在微博或者朋友圈晒图炫耀。
观众刚刚进来,眼尖发现直播画面中除了主播、慈美人和嘴贱丰之外,还多了一个陌生人。
【端午节吃粽子】:噫?这人谁啊,竟然有资格跟主播他们一块儿吃早饭?
【儿童节吃零食】:不认识,之前应该没有出现过。有远古大神知道这家伙是谁么?
【油爆香菇】:我也不认识,应该是昨晚直播间关闭之后出现的?等等,昨天似乎有说过,兵卒发现一个昏倒在路旁、差点儿被大雪覆盖的家伙,主播让人去救,说不定就是他?
【永远十八岁】:也许吧,要真是昨天被救的人,这家伙肯定有什么来历或者本事。
直播间屏幕上全是对安慛的讨论,比较正经的观众只谈论安慛的身份来历,希望能找出蛛丝马迹,比较不正经的观众则盯住安慛的外貌长相和身材,从头到脚评论一遍。
【主播V】:他叫安慛,的确是昨天兵卒救起来的人。
姜芃姬发了一条弹幕,表情淡定地继续用早膳。
吃完之后,她不急着上路,反而关切地询问安慛。
“如今的世道如此混乱,安兄可有什么打算?”
安慛饥饿多时,但他依旧维持着矜持和习惯,早膳只用八分饱。
听到姜芃姬的问话,安慛面色带着几分迷茫,旋即坚定下来,铿锵有力地道,“南蛮畜牲践踏故国山河,奴役南盛百姓,慛身为男子,自当洒尽一腔热血,寻蛮子一血前仇。”
是的,他要报仇。
哪怕之前倒在雪地之中,意识昏迷,他脑海之中最后的念头也是报仇。
若非南蛮四部的畜牲践踏南盛,毁了他的家族、屠戮他的家人、灭了他的国家、践踏他的尊严和傲骨,他又怎么会从高高在上、前程似锦的贵族郎君沦落成如今的丧家犬?
故国沦陷,有家归不得,想到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饶是安慛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姜芃姬道,“寻仇?南蛮四部战力雄厚,安兄怕是难以如愿。”
要是南蛮四部这么好打败,南盛国也不会被灭了。
安慛面如金纸,他视线飘过手臂位置,嗟叹道,“慛也知道难以成事,但若是不试一试,叫人如何甘心?本想到贵国借兵讨伐,只是没曾想东庆如今也是多事之秋……”
几年之前,南蛮四部险些攻破南盛都城,中原其他四国纷纷派兵支援。
只是,南蛮四部阴险狡诈,面对四国援军已经选择了且战且退。
起初,南盛国士族以为南蛮四部是怕了援军,后来才醒悟过来,人家这才叫聪明。
且战且退,不和援军硬刚,最大限度保存兵力。
其他四国也不是大善人,大老远过来帮人打仗是要报酬的,这个报酬还不低。
南蛮四部兵力没有损耗多少,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能量,南盛却只能咬牙将这口闷气咽下肚子,给其他四国的援兵丰厚的“酬劳”,或割地或钱财、米粮、军队装备乃至人口。
援兵撤走,南蛮四部果然再度袭来。
国内有些士族和皇室外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信息和军情,使得南盛灭国成了定局。
安慛原想过来找东庆借兵,但没想到东庆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姜芃姬佯装建议他,“不如去中诏试一试?”
安慛苦笑不止。
他九死一生逃到东庆,几次面临死亡威胁,如今再去中诏,他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实不相瞒,慛想尽办法混入红莲教,存了自己的心思。”安慛长舒一口气,眉宇间带着一股子的决绝,“红莲教以教义蛊惑百姓,如今已经聚集了数万教众。不止东庆北方,他们还有去其他地方宣传教义,哄骗百姓入教。看似与佛道两教相仿,实则为邪教无异。”
姜芃姬暗中挑眉,她刚才还想着如何开口与安慛合作,这人自己便凑上来了。
他说这些话,实际上是为接下来的目的“铺路”。
姜芃姬顺势露出愁容,她道,“红莲教的确是毒瘤,若是任由他们在东庆北地扎根宣传,再过个两三年,整个北方的百姓都要被红莲教这些邪教徒蛊惑入教……”
安慛作揖拱手,真诚地道,“实不相瞒,慛混入红莲教,本意是想打入他们内部,借红莲教之手复仇。不过,等慛了解他们的教义,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以如今的情况来看,若不趁早下手,以绝后患,日后拖久了,定然会成为兰亭的心腹大患!贤弟定要多加防范。”
两人分明都有合作的意思,但依旧想办法套路对方。
直播间观众看得懵逼,还以为安慛会成为姜芃姬的谋士呢,他们已经做好哈哈哈的准备了。
他们有人搬来板凳嗑瓜子,坐看主播是如何将人坑过来,然后丢给安慛沉重的政务。
【砂锅羊排宽粉条】:哈哈,我最喜欢看主播套路人了。想想曾经的嘴贱丰,主播为了剥削这个家伙,直接逼着人把寒食散给戒了。我去查了查戒断反应是啥东西,然后万分心疼他。
【碳烤金针菇】:啧啧,被主播套路的打工仔还少么?看看丰真就知道,他很浪,但那已经是过去式,现在每天喝个酒都要战战兢兢,生怕什么角落有一双眼睛盯着他,可怜啊可怜。
【雪碧加可乐】:赌一根黄瓜,你们猜猜主播几个回合能将安慛拿下?
【一盘烤干豆腐】:不赌,反正我站主播。
【今日晚餐】:我也站主播,三十个回合之内一定能拿下!
一群待在池子里,只会给主播喊“666”的咸鱼七嘴八舌地讨论。
只是,随着二人对话,吃瓜党们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感觉不太像是收小弟的节奏?
是他们错觉么?
姜芃姬忧叹,“小弟手中仅有两万兵马,红莲教虽是乌合之众,但号称教众十万,实在是不好对付。小弟也想拔除这颗毒瘤,奈何人单力微,一人之力怕是无法成事。”
安慛顺杆子往上爬,主动请缨。
“若是贤弟不嫌弃,不如让慛做马前卒,为你开路?”
两人认识才多久,已经一口一个“贤弟”,一句一个“安兄”,好似两人关系有多铁。
姜芃姬心中一动,面上露出些许不解。
“安兄的意思是?”
安慛道,“里应外合,愚兄虽无什么本事,但在红莲教也笼络了些许心腹,可堪大用。贤弟手中兵马仅有两万,但各个都能征善战,以一敌十。再有内应策应,不怕红莲教不灭!”
姜芃姬露出些许心动的表情,但又欲言又止,故意吊着安慛的心脏。
半响之后,她斟酌完了,犹犹豫豫地道,“若是这样,小弟多过意不去。从内策应,必然是凶险万分,若是安兄不慎被红莲教奸人发现,岂不是害了安兄?不成不成,不能冒险。”
安慛一口气险些没有缓过来,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他道,“凡事都有个风险,做人岂能因噎废食?”
姜芃姬面上犹豫不决,视线不住飘向卫慈和丰真方向,好似拿捏不定,显得耳根子软。
丰真挑眉,故意不接话,卫慈却不能不配合。
“主公,慈以为此事可行。”卫慈为了配合姜芃姬的演出,不得不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略显僭越的姿态,“尽管红莲教教众人数繁多,号称教众十万,但整体散漫,乌合之众罢了。加之红莲教暗中剥削百姓,以教义骗取百姓家财,受害者不计其数,怨声载道。若能与安先生联手,主公在外用兵强攻,安兄在内策应对红莲教不满的百姓,还愁拿不下区区承德郡?”
红莲教经营重心在承德郡,以承德郡为中心向其他地方扩张,一路上哄骗无数百姓。
若是将承德郡攻陷,相当于拔掉了红莲教的立教根基,其他零星据点可以慢慢清扫。
姜芃姬一边赞同一边点头,“子孝说得有理,不过原计划开春再出兵,如今还是隆冬……”
她答应了,安慛觉得自己的机会也来了。
他拱手作揖道,“贤弟莫急,事关重大,的确该慢慢筹划。贤弟早有拔除邪教之心,为百姓谋福,此乃大善。距离开春还有几月,愚兄也能趁此时间好好部署,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姜芃姬继续演戏,作为一个“没有多少江湖经验的傻白甜又热情的主公”,岂能白占便宜?
“既然如此,兰亭就先替百姓谢过安兄。安兄大仁大义,若是能彻底将红莲教连根拔起,拯救北方受灾受难、被人蛊惑的百姓,此举定然能流芳百世。”姜芃姬好似十分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去干一番大事业,她道,“若能事成,安兄付出也不少,兰亭怎么好意思独揽功劳?”
安慛等的就是姜芃姬这话。
他自嘲道,“愚兄只是丧家之犬,能略尽绵薄之力为百姓谋福,已然满足了,不奢求什么。”
姜芃姬热情地说,“安兄何必妄自菲薄?手上没有兵马又如何?以安兄之能,以后也会有的。不如这样吧,若是攻陷了奉邑郡,所得钱财人丁,安兄分去一成?”
安慛的心脏不争气地跳了跳。
一成?
他的确是想过哄点儿利益,但从未想过这个傻大胆如此大方,一开口就是一成钱财人丁!
红莲教所获不义之财岂止千万,哪怕只得一成,那也是相当庞大的数字。
有了钱,再加上分到的一成人丁,安慛便能慢慢经营自己的势力,兴许还能更进一步!
安慛潜伏在红莲教好几个月了,小心翼翼才经营了一些人手,数目也就上百。
若是能帮姜芃姬拿下承德郡,他的人手和家当就会翻个几十倍!
他已经心动了,但嘴上依旧要谦逊,“愚兄不过是做个策应而已,没什么大功劳的,哪里能比得上贤弟带兵剿杀邪教?不成不成,这大礼过于沉重,愚兄受之有愧。”
姜芃姬那么“热情”,妥妥的“地主家傻儿子”,哪里会收回自己承诺出去的利润?
两人推来推去几个回合,安慛在姜芃姬的“强迫”下勉强收下这一沉重的“答谢”。
有了共同的合作,气氛自然融洽,一句“安兄”、一句“贤弟”,好似一对铁兄弟。
丰真是最先受不了的,逗了逗鸡皮疙瘩,寻了个由头就偷溜了。
顺带还将卫慈给拉走。
两人悄悄话。
“主公这也太大方了,一成的钱财人丁,活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丰真一如既往嘴贱。
卫慈笑道,“主公现在重心在东庆北方一代,无法顾及其他势力。若是能将安慛立成靶子,倒也不错。再者说了,安慛的仇敌是南蛮四部,后者连南盛国都灭了,还惧怕一个安慛?”
饶是前一世,安慛也是挥霍了卫慈数年心血,加上南盛部落发生了蝗灾,这才侥幸赢的。
如今南蛮四部还处于巅峰时期,安慛想报仇,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卫慈又道。
“你可是不知道,红莲教那些顽固分子是个多大的隐患,一个都留不得。”
哪怕没有安慛,卫慈也想私下建议姜芃姬,将红莲教高层屠戮殆尽。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丰真笑道,“既然是隐患,自然要趁早抹除。你将这些毒瘤隐患推给安慛,当真万无一失?”
要是人家安慛重用这些红莲教的高层,到时候安慛反而过来和他们打擂台,那该如何?
卫慈摇头,他十分笃定地道,“红莲教那些人已经尝到身处高位的滋味,岂会轻易服从于人?更别说安慛本来只是小小的‘红莲’教众,那些红莲教的高层会为了性命而暂时隐忍,但隐忍时间绝对不长。至于安慛,他这人聪明得很,一旦有东西威胁到了他的存在……呵!”
安慛怎么说也是世家出身,不管情商如何,智商还是在线的。
红莲教那些人要是有本事玩得过安慛,安慛也不会短短几月便混到小头目的位置。
所以,看着吧,这注定是一场双方彼此利用的局面,只看谁更高一筹。
一旦安慛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这些人的时候,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丰真绕了老半天,这才隐约明白卫慈的打算。
“你这是打算借安慛之手杀了那些红莲教的人?”
不就是杀个人么,至于绕这么大圈子?
答案是有必要,十分有必要。
卫慈表面风光霁月地道,“主公不该染上杀俘的恶名,但红莲教这些顽固毒瘤又不能留着。安慛是个意外,若是没有他,慈只能做一回恶人。既然有了他,顺手利用一把,有何不可?”
丰真咋舌诧然,红莲教到底是怎么招惹卫慈了,竟然让他这么惦记?
事实上,每一个让卫慈不爽的家伙,他都会一笔一笔记下来。
能不能找回场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记着有这么一件事情。
不过,红莲教不是惹了卫慈,反而是惹了姜芃姬。卫慈还记得,前世天下初定,陛下祭九州神鼎,与神山登基为帝,立国为“姜”,九州四海亟待重整,但十数年的战乱,后续影响不是一两日就能解决的。加上天时不好,偶有粮荒发生,民心惶惶不安,世人谣传女帝乃妖。
这时候,仅剩一簇火苗的红莲教抓住机会卷土重来。
虽然没有动摇国家根本,但也给姜芃姬龙案增添了好几尺的公文。
百姓不愿意相信她,反而选择相信妖言惑众的红莲教余孽,带兵造反,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于是,卫慈的心情也不好了。
他的心情不好了,红莲教还能有好日子过?
丰真啧啧有声,调侃道,“你这人简直无耻,仅凭着皮相蒙骗世人,分明是个伪君子。”
虽然不知道红莲教哪里得罪卫慈,但卫慈对红莲教的恶意却丝毫不加掩饰。
卫慈道,“皮囊乃是父母给予,本就是先天优势,偶尔利用一二,有何不可?”
他又没有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
实在是怪罪,那就怪罪他的父母给他一张过于“风光霁月”、“优雅无害”的脸。
哦,某些人想嫉妒也嫉妒不过来。
另一处,姜芃姬和安慛的“合作”也已经初步达成共识,开春之前姜芃姬会定时派人怜惜安慛。想到安慛之前险些冻死路旁的窘境,姜芃姬令人给他准备了食物和不起眼的财物。
北方等地粮荒日益严重,近两年的春耕和秋收也被战事搁置,百姓又纷纷背井离乡,田地荒芜无人耕种,粮食出产自然会大幅度减少,安慛在红莲教混了个小头目,按理说不会那么穷,但他还要用自己的“收入”招揽心腹,只能节衣缩食,能省则省。
“安兄切莫推辞,这全是小弟的一片好心,定要收下。”
姜芃姬巴不得安慛快点儿弄好,为开春之后的战争做出贡献,区区一些粮食和数百两银子,根本算不得什么。对她来说无足轻重,但对于一贫如洗的安慛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安慛推辞一番,最后还是面露“羞愧”地接下了,口口声声说来日要加倍偿还。
姜芃姬道,“你我兄弟兴趣相投,宛若故人,要是谈这些俗气的阿堵物,岂不是坏了情分。”
安慛面上笑笑,内心却是“呵呵”。
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家少爷,土地主的傻儿子。
看样子柳羲能拿下奉邑郡,并且将奉邑郡建设得那么好,里面说不定还有柳佘大半功劳。
毕竟,按照姜芃姬目前显露的“人设”,她的确没有那么大能耐。
不知不觉,安慛心中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轻视和随性。
本以为柳羲小小年纪修炼成精,如今一瞧,想来是背后高人指点,她才有今天辉煌。
直播间的观众不明所以。
【今天一更】:主播,这完全不像是你啊,没有得到丝毫好处就先把钱撒出去。
【明天补上】:楼上这话不对啊,好比你们去钓鱼,钓鱼之前不会给鱼钩挂一个鱼饵?主播明显是想利用安慛搞事情,相较于她现在的透资,以后的收益太诱人了。
【太困了】:可是……可是,安慛要是带着这些粮食和钱财逃命了怎么办?
【端午安康】:首先,安慛是南盛士族,这一点主播已经证实过了。既然是士族,你觉得安慛会没见过这么点儿钱?他渴望的是主播许诺给他的一成人丁钱财,有了钱财和人丁,他才能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才能为故国报仇。那才是真正的“大鱼”,一个有野心有脑子的人,岂会为了一丁点儿鱼饵就放弃了那么大的收获?这场博弈,主播稳赚不赔。
【大家早点睡】: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双赢,安慛也不亏。他现在要人没人,要粮没粮,只需要策应主播,不出一兵一卒就能分到一成,高利贷都没有这么暴利。
这个局面看似双赢,但真正未来如何,恐怕无人知晓。
告别安慛,姜芃姬的车队继续上路。
大雪已经停下来了,只是积雪深厚,马匹和马车行进困难。
原本预期七八天的路程,硬是走了半个多月。
风瑾早就接到姜芃姬要亲自莅临的消息,但左盼右盼等不来人,让他焦心不已。
“报——城外有奉邑郡来使!”
“来了!”风瑾面露喜色,没顾得上仪容,直接起身出城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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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回禀的时候,风珪正与父亲风仁对弈。
听到这个消息,他不由得抬起头望了一眼风仁。
“未曾想柳羲竟然真的来了,好胆量。”风仁笑着落子,他与风珪都是喜欢缓慢布局之人,随着交锋增多,棋面情势才一点点铺陈开来,变得越发复杂,让人难以琢磨,“比柳佘有胆。”
对于风瑾的主公,风珪内心还是有些好奇的。
“儿子若是记得没错,父亲之前见过柳羲?那是怎样的人?”
当年上京考评,柳佘父子借住在风仁家中,这件事情风仁和风珪说过。
风仁道,“颇有年少意气的少年儿郎,比他父亲耿直得多。”
只是,风仁从未想过柳羲竟然有这等野心!
不过,想到柳佘和东庆皇室不对付,二者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也能理解。
“仅凭这样,怕是无法让怀瑜折服,真想早点儿看到他。”
风珪唇边泛着些许平和的笑意,虽然他从已婚身份变成了离异还带两个娃的单身汉,但是没了风杜氏的歇斯底里和纠缠,他像是没了包袱,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气息越发淡然了。
虽然很想早点见到“传说”中的姜芃姬,但风珪的身份不能出城迎接。
毕竟风氏不是姜芃姬的“臣”,二者在身份地位上应该是对等的而非上下级。
风仁道,“急什么?总会见面的,希望他别令人失望才好。”
风仁对姜芃姬的印象很好,这个好印象并非因为“柳佘之子”这个身份——恰恰相反,“柳佘之子”这个身份搁在风仁面前是减分的。若是柳羲和柳佘一样两面三刀,他才不放心。
风仁觉得姜芃姬好,仅仅是因为当年嵇山汤泉,风瑾被北疆三族的来使误伤的时候,唯有姜芃姬率先挺身而出。这么一个讲义气、重友情的主公,总比负心薄情来得好。
不过……风仁觉得姜芃姬重情重义,风瑾却觉得自家主公堪比负心汉,简直是拔x无情。
他急忙出城迎接,喜不自禁,自家主公劈头盖脸便是一句——
“怀瑜,你打算年前回去还是年后回去?”
姜芃姬下马,手上牵着缰绳,风瑾刚刚作揖结束,她便戳了对方痛脚。
风瑾茫然不知何事,瞧见姜芃姬似笑非笑的眉眼,心中突突作响。
等等——
她说,“政务厅的文书都快摸到房梁了,孝舆他们帮你分担,不过等你回去,还得还回来。”
风瑾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他凑近姜芃姬,忍着复杂的心情,咬牙切齿地低声问她,“主公,瑾这次回家,可是为您立了大功劳。不说功劳,但也有苦劳……到头来,您便是这么‘赏赐’人的?”
平常用语之中,风瑾很少用“您”这样正式的用词,如今却是刻意咬重了读音。
姜芃姬老神在在地双手插袖,双眸都染着笑意。
“一码归一码。”她坦然道,“怀瑜立了大功,自然要重重奖赏,但你刻意怠工,在上阳郡拖延不肯回来也是事实呀。作为主公,赏罚分明,不可懈怠。有赏有罚,才能令人心服口服。”
风瑾的脸色好似打翻了的调色盘,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没做出“弑主”的举动。
卫慈一副“我什么也没看到”的模样,丰真则是毫不留情地笑看好戏。
唯有直播间的观众还有点儿良心,知道心疼一把风瑾。
【端午节安康】:哈哈哈——主播,你的良心不会痛么?我刚才看到风瑾宝宝一脸欣喜地骑马出城,看样子都没来得及整理仪容,他是那么开心,你一照面就给人泼了一盆冷水。
【儿童节快乐】:岂止是冷水啊,简直是千年寒冰,心脏都哇凉哇凉了。
【明天有番外】:见到主播之前,风瑾宝宝的心情肯定是——好想看到主公啊,求夸奖、求赞赏、求么么哒;见到主播之后,他的心情犹如日狗——什么破主公,老子要跳槽!
【风瑾宝宝委屈】:风瑾宝宝心情很差,什么话都不想说并且给主播丢了一条狗。
【主公宝宝看戏】:主播没节操地接住了风瑾宝宝丢来的狗,还美滋滋的日了一下。
看着节操丧失的直播间,姜芃姬觉得应该把系统拖出来鞭挞一番了。
系统给直播间后台设置了那么多权限,为何不将弹幕限制级别也弄一弄?
看看刚才飞过去的那两条弹幕,那是小孩儿能看的?
所幸,风瑾对这位主公兼挚友足够了解,心中郁闷了一会儿便撇开了。
不就是逃班好些天被抓包了?
他就不信了,这些天积累的的公文能有多少。
因为事先已经打过招呼,城门守卫直接放行,风瑾迎着姜芃姬进城。
“主公,你是真的答应那个条件了?”
风瑾低声询问她,心中颇觉担心。
姜芃姬是个什么脾性他了解,上了贼船的人就别想下船,又怎么轻易答应风氏的条件?
她回答道,“为什么不答应?这是双赢的好买卖,不损一兵一卒拿下上阳郡,多好的事情。”
至于风氏?
上阳郡会是她的,风氏以后也会是她的。
不管风氏到底将重宝押在谁身上,那人都会是她的手下败将。
“再说了,这天下,以后也会是我的,更何况是风氏。”
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自己的东西在别人手里过了一遍,然后又回到自己手上,没损失。
按照一般的剧本,风瑾应该为姜芃姬的雄霸之气折服,不过……
他现在只觉得,自家主公又犯病了,中二病。
风瑾也想姜芃姬赢到最后,但世事无常,谁又能保证以后会如何?
“既然这样,瑾拭目以待。”
姜芃姬冷冷地泼了冷水,“等你能活着忙完积累下来的政务再说,瞧你以后还敢不敢逃班。”
风瑾:“……”
他觉得姜芃姬日后要是输了,肯定是因为这张不把门的嘴,怎么就那么欠呢。
风瑾让人将护卫和车马安顿好,然后领着姜芃姬一行人进入风宅,风仁早已等候多时。
上阳郡士族不少,但其他士族加起来还没风氏话语权的十分之一,他们的意见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风氏若是答应献出上阳郡,那么这件事情便板上钉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