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谋士面面相觑,内心则暗自感慨许裴心机。
下手够狠,心脏够黑。
自导自演刺杀柳羲,到时候只要将锅甩给许斐,瞬间就能洗白白,不仅能给许斐树立强横的敌人,还能将柳氏父子彻底绑在许裴的战车上,赚个好名声。
哪怕柳氏父子和许裴谈崩了,因为这口黑锅,柳氏父子也不会转投许斐。
这么一想,许裴的嫌疑最大,动机最强,可以列为头号嫌疑人。
许斐站定,冷冷一哼,询问一旁的人。
“哼,那个伪君子,这会儿在做什么?”
“大郎君正宴请盟军。”
“吃吃吃,整天设宴吃喝送美人,怎么就吃不死他!”许斐面色略略扭曲,带着几分狰狞,无比嘲讽地道,“这位堂兄真是有本事,勤王带着一群舞姬歌姬,送人金银珠宝、香车美人……为了自己的名声,真是无所不用。如今还设下这样下作的局污蔑我的清白,恶心!”
身旁一人忧心忡忡,拱手道,“主公,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有柳氏父子支持,他又拉拢一批势力,此次会盟盟主之位……怕是要落到大郎君头上了……我们想争,机会不大。”
许斐心中火气丛生,“我看得见。”
他自诩不比堂哥弱,但人家作秀手段高,他是真比不上。
“你们有什么好办法,最好离间他和柳氏父子的关系。”
许斐气急,他得不到的,自己堂哥凭什么得到?
靠着金银珠宝和香车美人拉拢人才、积攒名声,有什么好神气的?
有人道,“不可,若是这么做,反而落了下成。”
许斐内心的憋气已经要爆表了。
“这不行,那不行,那该怎么做?”
对方道,“不如备一份厚礼,让人以主公的身份,替大郎君向柳羲道歉。”
许斐怔了一下,分明是许裴的错,为嘛要他送礼道歉?
那人继续分析,“主公,从消息来看,柳羲与大郎君并未生出龌龊,可见大郎君已经顺利嫁祸主公。此时再向柳羲解释,反而落得一身骚,摊上‘巧言令色’的恶名。既然如此,主公不妨以‘兄长治理不严,以致刺客混入,故而代替兄长向柳羲致歉’为由,与其接触,适当透露些许疑点。柳羲若是不蠢,他自然会去调查。自己查到的,远比旁人说的更可信。”
要是操作得当,说不定许裴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想到这里,许斐立刻让人去准备厚礼,再派个有分量的部下去送礼,以示郑重。
姜芃姬表示,许斐和许裴不愧是堂兄弟啊,脑补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强。
送走许斐的使者,杨思和丰真瞧着塞满半个帅帐的厚礼,险些没把眼睛瞪出眼眶。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姜芃姬笑道,“八成……他们兄弟在互相怀疑对方呢。”
【清风雪影】:哈哈哈哈——互相甩锅,互相怀疑么?竟然有这样的操作,新发明?
【醉云猫妖】:许斐怀疑许裴自导自演,许裴怀疑许斐暗中耍诈……感觉跟绕口令似的。
【扫屋居士】:才不管他们兄弟互相甩黑锅呢,反正我们家主播获利,美滋滋。
是啊,一圈闹下来,最后的获益者竟然是姜芃姬。
要是许氏兄弟知道真相,不知道会不会潸然泪下?
“总感觉今日会盟,将会是个战火浓烈的修罗场……”
姜芃姬啧啧一声,似是感慨。
杨思和丰真对视一眼,能看到各自眼中的无奈。
无耻!
要不是自家主公暗中搞了这么一出,玩了个仙人跳,人家兄弟也不至于闹得那么凶狠。
姜芃姬正打算去洗漱换一身新衣裳,外头禀告说黄嵩拜访。
“听说你昨夜在许裴营帐遇刺了?”
黄嵩这次没有带着程靖,反而带了风珏,两人都是一身便装,这次也是以私人身份拜访。
姜芃姬悠悠地冲风珏打了一声招呼。
尔后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遇刺算得了什么。”
黄嵩:“……”
“许裴原是一番好意,想将那个绝色舞姬送给我,哪里晓得美人有毒,竟是个刺客。”
黄嵩无言以对,按他对柳羲的了解,这人虽然喜欢漂亮女子,但一向克制。犹记得多年之前,他们三人还在上京的时候,三人常常结伴流连青楼,但柳羲从未留宿过,顶多听歌听曲。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柳羲也堕落啦,成了流连花丛、片叶不沾的花花郎君。
风珏说,“你不像是那么不谨慎的人,陌生外人送的美人,你也敢享用?”
姜芃姬后怕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那是我太大意了,昨夜当真是惊险万分……”
黄嵩也笑着附和,“年少冲动,哪个男人不喜欢美色?不过,凡事都要适度,莫要过火了。”
黄嵩和风珏过来也只是看看,确定人没事就行。
寒暄之后,黄嵩两人正要起身离开,杨思抱着一摞竹简从帐外进来,见帐内有人,怔了下。
看到黄嵩的脸,杨思心中咯噔。
一只脚踏进帐内,一只脚还在账外,犹豫着要进来还是出去。
“你……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黄嵩之前过来拜访,丰真和杨思都在处理安营扎寨的事情,所以没有碰面。
杨思诡异地沉默了,他和黄嵩当然见过面,不过不是最近。
遥想当年,他跳槽踹了昌寿王,坑了一把旧主带着书童远走高飞。
原本想投靠黄嵩,看看这人是不是他的明主,哪里知道黄嵩府上的门房欺负人,压下杨思的拜帖。后来黄嵩驱马追赶,杨思小性子上来,傲娇地拒绝了对方,还胡诌了一个假名。
继续北上,一头扎进卫慈的陷阱,一步一步被姜芃姬和卫慈坑进了名为“加班”的无底洞。
如今想想,不胜唏嘘。
当年要是直接从了黄嵩,也许他现在就不用那么心累了,至少黄嵩比姜芃姬好忽悠多了。
黄嵩也想起了杨思的身份,似笑非笑地唤了一声,“赵先生,当年一别,近来可好?”
杨思又沉默了,当年为了糊弄黄嵩,他说自己姓赵。
“怎么了,靖容?你与伯高相识?”
姜芃姬瞧出他们之间的猫腻,还嫌气氛不够尴尬,在一旁煽风点火。
杨思垂眸道,“黄郡守认错人了,鄙人姓杨,单名为思。”
果然是杨思!
黄嵩面上笑容看似灿烂几分,但胸口的怒火却悄悄燃起。
“原来是杨思先生。”
风珏暗暗蹙眉,问道,“先生如今在兰亭帐下效力?”
杨思回道,“是。”
气氛更加尴尬了。
“当年与先生失之交臂,嵩遗憾至今。如今得知先生已有归宿,终于能放下一桩心事。”
黄嵩这话既是挑衅,亦是挑拨。
杨思不甘示弱。
“缘分既定,还希望黄郡守莫要挂怀。不过缘分这东西,当真难说。若非今日在帐内看到黄郡守,思也不知,郡守与我主竟然相交莫逆。冒昧问一句,时至今日,郡守可有换门房?”
不要是门房狗仗人势,压了拜帖,杨思不至于苦等三天。
人才都是有傲气的,三天时间没有回复,傻瓜才会继续留着等人。
杨思这番回复,惹得黄嵩更加气结。
姜芃姬瞧瞧二人,对着黄嵩说,“伯高,瞧你这话说的,活像是被渣男渣了的深闺怨妇。”
杨思嘲讽,姜芃姬插刀,打出了漂亮的暴击伤害。
黄嵩回想刚才的话,表情又黑了几分,逐渐向锅底灰靠拢。
杨思笑着解释,打了圆场,“主公这话便是冤枉思了,要说被渣,那也不该是黄郡守被渣。”
“哦?”
姜芃姬摆出一副听八卦的表情,杨思很中肯地讲述当年往事。
这话不仅是说给姜芃姬听的,同样也是说给黄嵩听的。
杨思起初并不想投靠姜芃姬,只是单纯过去和卫慈面基顺便讨债而已,哪里晓得姜芃姬行事霸道,软硬兼施,杨思就这么掉进坑里面了。很多细节他没有详说,但听的人却能在脑海中脑补出那个场景,令人忍俊不禁。黄嵩的面色也因此好转,那点儿火气渐渐熄了。
黄嵩生气,不是为了别的,单纯是因为杨思甩了他之后又投奔了姜芃姬的怀抱。他本来就是敏感多疑的性格,因为杨思的事情耿耿于怀多年,再加上杨思还出言嘲讽,哪有不气的?
现在说开了,他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要是不接受,难道要为了一个杨思和柳羲决裂?
或者说,让柳羲为了自己和杨思离心?
黄嵩觉得自己和柳羲的关系还没铁到那个程度,还是不自取其辱了。
会盟定在黄昏时分,地点场所由许裴提供。
因为距离近,姜芃姬、柳佘和黄嵩是一起出发,一道抵达的。
虽说是父子,但姜芃姬和柳佘的势力却是分开计算的,各自算得上一支势力。
加上姜芃姬,此次勤王盟军共有二十三支。
姜芃姬抵达也才两天,这两天还过得贼刺激,当然没时间去认识其他势力。
每一路势力,兵力少则一万,多则五万,除了这些大势力,还有不少兵力只有数千的小势力,彼此抱团结成小团体,他们也能占据一席之地,稍稍有点儿话语权。
许裴作为主办方,居于正上首主位。
除了主位,右下首的位置最为尊贵,那里已经坐着一个身着朱褐色华服的中年男子。
不用说,那便是沪郡郡守,巫马觞。
柳佘见状,轻笑一声,不介意地坐到了左下首。
姜芃姬跟着在他身旁落座。
自古以右为尊,右边的位置总比左边对应的位置略尊贵一些。
姜芃姬坐在柳佘身旁,右边第二个位子便空了下来,许斐不客气地坐在那里。
会盟还未开始,现场已经有几分硝烟气息。
姜芃姬这次没带丰真和杨思,反而将李赟与典寅带出来了。
会盟既是个讲脑子的地方,也是个讲拳头的地方,要是嘴上谈不拢,直接动手干一架。
李赟坐在第二排,悄悄环顾了一圈。
他压低声音道,“主公,人好多呀——”
会盟场地极大,周遭装扮不像是简陋的营地,更像是奢华的宫殿。
平整的地上铺着一层毫无杂色的兽皮,哪怕赤脚踩上去,感觉不到丝毫冰冷,四周摆放着好几尊嫦娥飞天、仕女浣纱、百鸟朝凤造型的青铜灯盏,灯油之中放了昂贵的香料,燃烧之后能使空中飘着异香,帐内十分亮堂,宛若白昼。处处体现了两个字——有钱!
“人的确很多。”
李赟还敢到处瞧瞧,典寅却是正襟危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将双拳虚握放在膝上,双目圆睁直视前方。典寅长相凶悍,面黑身壮,摆出这副样子,险些把对面的人吓一跳。
对面的许斐:“……”
会盟的流程不外乎以下几点——
吃饭、喝酒、看舞蹈,酒过三巡谈正事,要是正事谈拢了,大家伙儿都开心,那就继续上菜继续吃饭、喝酒、看舞蹈,要是桃花运好,说不定还能抱走一两个舞姬,回去春风一度。
只是,刚传出姜芃姬险些被舞姬刺杀的消息,那些诸侯怕是不敢用身家性命去冒险了。
要是正事谈不拢,要么继续吵吵嚷嚷,要么直接不欢而散。
不管是哪种结果,这都和姜芃姬无关。
她和柳佘就是过来打酱油的。
开了直播,十五万观众瞬间涌入。
【千殇难比一月光】:现在是什么情况?感觉会盟好清闲啊,昨天宴会今天还是宴会?
【跪求月票】:噫,不对,今天人好多啊,颜值层次不齐,我还是继续舔李赟小哥儿吧。
【跪求推荐票】:惊——主播今天的召唤兽竟然不是丰真和杨思?不带远程法系玩个蛋?
【风靡全球的娃娃】:虽然没有带法系,但是主播带了两个暴力战斗系啊。
姜芃姬:“……”
怎么感觉几个小时没开直播间,所有弹幕的画风都变了?
殊不知,直播间那边有个工作室仿照其他游戏,做了一个自制的娱乐手游。
简单来说就是玩家创建人物,选择不同的“主公”,召唤各种“跟宠(部下)”。
这个游戏工作室还仿照某个手游游戏,给每个部下编了不同的品质和战斗数值……因为直播间的热度,这个游戏刚刚推出,下载量就高得惊人……
目前最受欢迎的两个跟宠,分别是法系的“卫慈”和战斗系的“李赟”。
理由?
颜值赛高!
得知此事,姜芃姬只能感慨,果然都是会做生意的人。
【主播V】:帮我跟那个游戏公司说一说,用我们的人物赚钱,好歹也回馈一些福利。
一时间,整个直播间都充斥着“哈哈哈”的弹幕,还有人跑去微博@那个工作室。
姜芃姬跟观众打得火热,借此打发时间,会盟早已经开始。
作为“主持人”,许裴一翻慷慨激昂的开场,调动二十三路诸侯和其他咸鱼的情绪,鼓励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抗击敌人,驱逐逆贼。哪怕是枯燥无趣的场面话,搁在许裴这里,依旧能说得天花乱坠,让人不得不感慨此人对节奏的把握——当之无愧的节奏大师!
众人纷纷响应,不说赌咒发誓,但也一致表明对昌寿王的愤慨。
姜芃姬刚和观众聊完天,发现周遭众人都在讨伐昌寿王,这让她眉梢微蹙。
“会盟勤王又不是批、、/斗大会,这群人光骂昌寿王有什么用?”
她好笑地摇头,附近的柳佘同样带着浅笑,暗中给她递了一盘干果,让她当零嘴嚼着。
柳佘哑然失笑,“看着就行,莫要开口说话。”
吃瓜观众就要有一个吃瓜观众的素养,只看不说,任由他们争闹去吧。
许裴环顾众人,十分满意这波节奏,可当视线扫到这对父子的时候,眼角诡异地抽了下。
眼瞧着会盟性质要变了味道,一声清亮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开口之人正是姜芃姬认识的老朋友——黄嵩。
“诸君且听在下一言。”黄嵩带了一万五的兵,本身又是个郡守,所以他在二十三支诸侯势力中的座位十分靠前,只见他从席间起身,作了个揖,“逆贼自然要讨伐,但逆贼狡猾,见盟军人多势众,连日以来,固守不出。一日两日还成,时日一长,恐生变数。”
有人反驳,“能有什么变数,四十万大军还对付不了一个昌寿王?”
“昌寿王乃是国之逆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安民心。”
“我们以顺讨逆,昌寿王定然闻风丧胆,我们那里需要怕他?”
许裴抬手压下其他声音,温声询问,“黄郡守何出此言?”
黄嵩回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诸位都是带着精锐出征,会盟于此。不知携带的粮食可够?粮草又能支撑多久?昌寿王有漳州作为依靠,外有沧州孟氏与他沆瀣一气,兵力足、粮草够,若是坚壁清野、固守不出,与我们死扛。诸位觉得,我们在场众人能坚持多久?”
昌寿王有了孟氏加盟,他拖得起,但是盟军却拖不起。
此话一出,不少人变了脸色。
人家土豪不怕挥霍,打仗跟撒钱一样,有些人囊中羞涩、家底薄弱,禁不起长久战。
想到这里,刚才还叫嚣的声音顿时哑了火,憋不出半个字。
黄嵩笑了笑,又问了一个问题,“行军打仗不同于儿戏,排兵布阵皆有讲究。在场有二十三支势力,各有各的作战法子。若是与昌寿王两军对垒,大家是各自为战,还是相互配合?”
“自然是相互配合,互为策应。若各自为战,纵然有四十万雄兵,依旧是散沙一盘。昌寿王只需找寻阵型薄弱之处,便能轻易破阵。哪怕战神来了,面对这样的散沙,照样回天无力。”
此时,有人回应黄嵩,开口那人的声线温和特殊,极其具有识辨度。
不像北方人的豪迈,那是南方独有的温柔多情。
姜芃姬闻言抬头,唇角扬起些许浅笑,瞧了——竟然也是熟人。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朴素衣裳的男人坐在角落,装扮有些落拓,气质却十分矜贵。
对方察觉到姜芃姬的视线,微微颔首,回以一笑。
姜芃姬同样隔空打了个招呼。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安慛,帮助她快速收复承德郡的安多喜!
安慛出发时间比姜芃姬早几天,因为籍籍无名,手中多是杂兵,所以算不得正规诸侯势力。
虽然被轻视了,但安慛也不气恼,只要会盟场所有他一席之地就行,别的不多求。
黄嵩不识安慛,但安慛接话接的好,让他能顺利引出下文。
“正如刚才那位先生所言,若无统一调度,四十万盟军便是一盘散沙,更是昌寿王眼中的乌合之众。兵力众多又如何?根本不值得忌惮。他只需施展‘拖’字诀,便能让盟军四分五裂,最后灰溜溜回去。”黄嵩端正表情,一脸严肃地道,“诸位以为,在下说的有无道理?”
众人心虚,几位大佬面露沉思之色,柳氏父子依旧在吃瓜看热闹。
“有什么道理?”有人唱反调,众人一瞧,说话的人是个身形粗壮的老将,瞧面相,这人有些顽固,“如今的冒头小子,只会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盟军四十万兵马,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一介贼子?不说别的,若是让老子出马,定要斩下贼子头颅当茶盅!”
黄嵩不喜欢跟性情顽固的人理论,因为对方就是不听不听,说多少话都是一样。
“贼子是贼子,但不能因为对方是贼子,便万般轻视。您是老将,晚辈敬您三分,但绝不因此而赞同您方才的说法。昌寿王有精锐十万,沧州孟氏私用兵符,调动五万相助,其中更有一万骑兵,兵强马壮,粮草充沛。反观我方盟军,号称四十万雄兵,但真正的精锐有多少?”
那位老将还想说什么,被身边的人摁了回去,只能气得涨红了脸。
在会盟这样的公众场合,竟然被一个晚辈、还是宦官之后削了面子,他能不气?
许裴垂眸,接过黄嵩的话。
“黄郡守此言自然有理,不知你有什么妙计?”
黄嵩顿了顿,终于说出自己的办法,“唯一的办法,便是选出一名盟主,统领盟军。”
许裴听后,唇角上扬,黄嵩的话正好切合了他的心意。
他正要细问,不知道哪里跳出个傻愣子,竟然提议,“推选盟主?此计甚好,如此一来便能统一调度军需,让盟军拧成一股绳,共同进、共同退,令行禁止,方能与贼子相抗衡。”
这个意见丢出来,跟一颗炸弹似的,直接炸开了锅。
对于势力强大的诸侯来讲,这个建议是有益的,但对于那些家底薄的人来说,弊远大于利。
军需统一调度,粮草物资由旁人监管,谁都怕自己吃亏啊。
姜芃姬险些被噎住,连忙灌了一壶水,这才缓过劲来。
“提这个建议的人,有些天然呆,真的……”
这个建议简直烂透了,不说别人,连李赟和典寅都听出来了,根本不现实。
自己的兵、自己的粮草、自己的马匹……凭什么要交到另一人手里统一看管调度?
不可否认,总有圣人愿意这么做,但盟军势力都有自己的算计,锱铢必较,哪里肯吃亏?
哪怕他们都答应了,但彼此间的家底和财产不一样的,若是扣留一部分,谎报数字呢?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实在是天真,实际操作难度堪比天高。
姜芃姬好奇地寻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二愣子坐在杨蹇身后,应该是杨蹇帐下的人。
“坐下,逆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杨蹇一张老脸布满了红晕,气的,瞧着真是羞惭极了。
姜芃姬了然,原来这个二愣子就是杨蹇的儿子啊。
有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儿子,还真是家门不幸。
“父亲?儿子……”
杨涛不懂自己翻了啥错,说话支支吾吾的,有些心虚。
他想问自己哪里犯错了,但又怕问题太蠢惹来老爹的二次怒火。
杨涛身边还坐着个俊美无仇的青年文士,对方面上露出勉强的笑意。
“正泽,坐下。”
青年文士暗暗扶额——如此蠢笨天真的家伙,怎么会是他的小伙伴呢?
杨涛缩了缩脖子,模样瞧着可怜,在父亲和挚友的双重围攻下,委屈巴巴地坐了回去。
姜芃姬忍笑,“原来是杨蹇的儿子,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柳佘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视线在杨涛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好似在观察什么。
他略略垂眸,眸光带着些许的复杂。
“虽说看着有些缺心眼儿,但此子不简单……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姜芃姬诧异地看了看柳佘,再看看杨涛,笑着调侃。
“缺心眼儿是真的,至于‘不简单’么……恕儿子眼拙,我还真是没看出来。这人瞧着像是一张干净的纸,一眼就能看穿底细,有些罕见。本以为杨都尉的儿子应该也是一员骁勇的小将,如今一瞧,这人跟想象中的模样截然不同,反倒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柳佘笑道,“兴许人家傻人有傻福呢。”
这对父子低声交谈,与周遭的氛围格格不入。
杨蹇本就被盟军孤立,自家熊儿子又闹这么一出,他感觉自己的老脸都被丢光了。
“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胡言乱语罢了,大家伙不要放在心上。”
杨蹇笑得十分勉强,连精心蓄养的美髯都无法遮挡他的尴尬,已在心里把儿子打了几顿。
气氛略显凝固,许裴笑着打了个圆场,将走偏的话题拐了回来。
黄嵩内心郁闷得要死,暗中将二愣子杨涛狠狠问候了一遍。
他也没有卖关子,匆匆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省得半路上又冒出一个更缺心眼儿的。
按照黄嵩的计划,二十三支势力的军队依旧由他们自己管辖,军需用度还是自给自足。不过,一旦盟主有调令,需要以盟军为重,配合进攻或者防守,不得将私心夹带其中。盟主对他们有一定的调度权利,但不会干涉他们内部的政务,更不会让他们付出额外的开销。
相较于杨涛的主意,众人更加喜欢黄嵩说的。
他们愿意将兵力借出、配合作战,但不可能将兵权交给外人。
举个例子,如果盟主有见不得人的私心,故意保留自己的军队实力,转头将盟军其他势力推到前线送人头,这该如何?他们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在场二十三支势力,互有联系,谁敢保证彼此没有积怨?
黄嵩这个建议正合他们心意,既能整合盟军,让盟军不变成散沙,又消除了他们的担忧。
许裴道,“此计甚好,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反对的人几乎没有,算是全票通过这个方案,那么重头戏来了——
谁当盟主?
诸位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默默等着别人举荐自己呢。
是的,等着别人举荐自己!
在场众人都是一方大佬级别的人物,哪里会做出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举止?
哪怕心里望眼欲穿,恨不得架一个喇叭大喊“选我”、“选我”,表面上还是会矜持地推辞。
用姜芃姬的话来说,这就是矫情,人家谦虚可不是这样的。
姜芃姬以为这只出头鸟应该是黄嵩,没想到有人比他快一步,先一步开口。
“慛以为沪郡巫马郡守最适合盟主之位。”
开口说话的人是安慛,这人一开口,许裴和许斐兄弟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安慛继续说,“巫马郡守乃是皇室宗亲,论辈分还是当今陛下的叔父。威望厚重、兵力强大,慛以为,若以巫马郡守为盟主,盟军征伐昌寿王,拯救天子,解救万民,更加师出有名……”
巫马觞坐在右下首,始终摆出一副神游天外的姿态,整个画风与众人格格不入。
安慛将他推入盟主之争,不知道这是安慛自己的主意,还是那位巫马觞郡守的主意。
姜芃姬瞧了瞧,更加倾向于那位巫马郡守的主意。
看样子,这位也挺有野心。
她摸了一把干果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配合这处扯皮好戏,滋味更好。
“此言差矣,在靖看来,巫马郡守绝非最佳人选。”
黄嵩身后的程靖从席位起身,一开口便拉足了目光。
听到程靖出声,一直没反应的巫马觞眼珠一转,瞧了一眼程靖,道,“你是谁?”
程靖性格不爱张扬,平静道,“在下琅琊程靖,无名小卒罢了。”
要是换成丰真,这会儿肯定一句话怼回去——某是渊镜先生坐下首徒!
在东庆这个地方,渊镜先生就是一块活的招牌,挂上他的名头,身价立涨。
巫马觞收回视线。
“既是无名小卒,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份?”
他说话的腔调又称士族腔,优雅婉转,带着几分别样的雅致,很多人为了附庸风雅,刻意追求这样的说话方式。尽管这个语调听着文雅而美好,但在不同场景下,显得疏离又轻蔑。
巫马觞这话的含义,显然是属于后者。
黄嵩怒视巫马觞,竟然当着他的面折辱程靖,这人还真当皇室宗亲有多了不起了?
他正欲张口找回场子,此时,耳边传来姜芃姬似笑非笑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令人鸡皮疙瘩炸起的腔调。
原来,巫马觞怼程靖的时候,姜芃姬用同样的士族腔调,扭头问自己老爹。
“父亲,素闻渊镜先生的徒弟,皆是诸侯争相拉拢的人才,十分吃香。如今一瞧,儿子却觉得这个传闻不可尽信。若非如此,怎么轮到程靖师兄,竟然被人甩了脸子?好歹也是渊镜先生的首徒,不至于如此落拓吧?亦或者说,渊镜先生已经大不如前了?”
巫马觞:“……”
啥?
谁的首徒?
程靖瞧了一眼姜芃姬,神色平静如常。
“靖方才说巫马郡守绝非最佳人选,自是有原因的。试问诸位,如今是哪个贼子国本动摇?那人自持宗室身份,意图染指皇位,祸乱纲常。巫马郡守成了四十万盟军盟主,怕是有所不妥。若贼子反咬一口,污蔑吾等并非勤王救驾是聚众造反、拱立新君,这又该当如何?”
轻描淡写一番话,让巫马觞的脸色直接黑成了锅底灰。
这人再也端不住原先的高贵仪态,对程靖怒目而视,似要将人瞪出两个窟窿眼儿。
姜芃姬暗中给程靖竖了个大拇指,这兄弟说话贼踏马毒!
程靖和卫慈,果然都是渊镜先生教出来的徒弟。
师兄弟一脉相承,平日里闷声不吭,一出手就是致命。
祖传的心黑。
【跪求月票】:程靖VS巫马觞,程靖胜!
【青山浊酒】:赢得太干脆利落了,直接把人三振出局。
【求推荐票】:安慛说的时候,我也觉得巫马觞当盟主是最适合的,毕竟人家身份和资历都摆在那里,名正言顺。不过轮到程靖发言,我竟无言以对。程靖战力爆表啊,直接把巫马觞摁在地上摩擦,干脆利落剥夺了人家角逐盟主的资格。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程靖貌似也挺记仇的——你们有这个感觉么?感觉今天之后,法系跟宠“程靖”要火一波了。
巫马觞刚才用轻蔑的语言和态度羞辱程靖,程靖当场回以颜色。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故意下我面子,我直接踩你软肋。
打脸来得太快了,宛若一阵飓风。
众人还未回过神,巫马觞已经被送出了角逐的舞台。
程靖已经将话说死,谁也不敢顶风作案,再举荐巫马觞。
作为首个推荐巫马觞的人,安慛倒也不气恼,好似之前的话不是他说的。
身为东道主的许裴对程靖投去赞赏的目光,心中诧异不断。
要是柳羲不说,他竟然不知道渊镜先生的徒弟早已经入仕,短时间内就碰见两个。
一个辅佐柳羲,一个辅佐黄嵩。
卫慈的画技让他惊为天人,程靖牙尖嘴利、一针见血。
许裴又是欢喜又是遗憾,这样的人才都不是自己的。
安慛举荐巫马觞,有理有据,许裴着实担心了一阵。
毕竟巫马觞是宗室,对方铁了心要争,竞争力还是很强的。
未曾想,中途杀出一个程靖,直接掐死了巫马觞加入角逐的资格,许裴看他无比顺眼。
“程先生思虑周全,不知先生可有合适的人选?”
程靖垂眸,视线飘到姜芃姬这块儿。
“靖以为,若论能力、威望、资历,柳州牧倒是极好的人选。”
程靖没把话说死,没说柳佘是最好的人,要是柳佘不愿意当盟主,大家伙儿还有其他选择。
姜芃姬挑眉,程靖这是想要挑事?
她暗中瞥了一眼程靖,对方正好也看她。
程靖冲她隔空微微颔首,面上带着友善的笑意。
柳佘自然不会接住这个锅。
他委婉地推辞,表示自己不适合当盟主,顺便商业吹了一波许裴和许斐。
不偏不倚,让人摸不清他的立场。
许裴暗中捏一把汗,生怕出了变故——柳佘临时改换立场,他的一番苦心可就付诸流水了。
当他望向姜芃姬的时候,对方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安心。
许裴这才将提起的心放了回去。
柳佘将皮球踢了出去,但也圈出了人选范围——许裴和许斐。
在场众人皆是人精,会盟开始前许氏兄弟频繁动作,他们心知盟主之争必在这两人中决出。
蛇无头不行,不管怎么扯皮,总要扯出一个盟主。
许裴有一票的支持者,许斐也有自己的拥趸。
姜芃姬和柳佘吃瓜看戏,父女俩联手吃空了四盘干果。
一桌只有一盘,他们吃完自己那份的,还将李赟和典寅那份也顺走了。
“吃得我口干……扯皮扯了一个多时辰,屁大点事儿也能争个半天……”
柳佘浅笑,压低声音道,“事关利益纠葛,总是比较墨迹的。”
所以他才不稀罕这个盟主,一个虚名又没什么卵用,费那么大功夫抢什么?
若不算柳佘和柳羲,许斐得到的支持比许裴多一些,偏偏许裴在前一天已经得到了姜芃姬的“友谊”,有了柳氏父子加盟,许裴最后以明显的优势斩获此次盟军的盟主。
哪怕他已经有所准备,尘埃落定的时候,许裴仍旧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许斐的面色则阴沉了数分——
要不是许裴耍诈,使计陷害他、拉走了柳氏父子的支持,盟主之位应该是他的。
盟主成功选出来了,大家开开心心地吃饭、喝酒、欣赏舞姬舞蹈,一片喜乐之色。
表面上,似乎一切都已经上了正轨。
大家伙儿对讨伐昌寿王、重整朝纲信心十足,眼前一片坦途,未来一片光明。
帐内笙歌不断,妙曼的美人摇摆着婀娜的身姿,瞧得人眼睛发直,幻肢发硬。
这样的氛围太过热闹,不管是能喝的还是不能喝的,多少都喝了一些。
那些喝得厉害的,酒晕从脖子一路蔓延至面颊。
杨涛出了一次糗,之后就乖乖坐在席间当背景板,看着桌上酒樽,肚中酒虫开始作祟。
“少阳,你就让我喝点儿,就一杯?”
“一滴都不行。”青年文士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看得杨涛神经紧绷,“旧伤未愈,还想喝酒?”
杨涛垂着脑袋,看到坐在前方的父亲杨蹇正在大口喝酒,瞧着心情有些闷闷不乐。
“父亲,你身上的箭伤还没好呢,如今不宜饮酒。”
杨蹇甩了个眼刀,“毛头小子,现在有胆子管起你老子的事情了?”
杨涛:“……”
心脏被挚友和父亲连插两刀,心碎了心碎了!
被杨涛称为“少阳”的青年文士端着酒,用余光观察四周景象。
众人酒意正酣,气氛十分热闹。
相比之下,杨蹇附近的人直接将杨蹇视做空气。
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明显把他孤立了,杨蹇方才喝闷酒,与此有关。
青年文士微眯着眼,鼻尖轻哼一声,带着轻蔑之意。
纵然选出盟主,但依旧不能改变盟军众人各怀鬼胎的事实。
此次勤王的结果,他并不看好。
不然的话,为何选出了盟主,众人却不认真商讨大计,反而饮酒取乐?
正想着,他敏锐地发现有人在盯着他。
找寻一番,终于发现视线来源——竟是柳佘。
端坐左下首的中年男子冲他友善微笑,看得青年文士内心一阵狐疑。
“少阳,我刚才看到柳州牧在对着我笑。”杨涛对着挚友低语。
青年文士眉心一蹙,压下心中的疑虑,“嗯。”
“柳州牧跟我想象中一样,果然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很久之前,柳佘还是浒郡郡守,漳州东门郡粮荒无米,还是靠着浒郡的粮食才度过难关。
故而,杨涛对柳佘的印象很好,一直认定对方是好人。
若让杨蹇知道儿子的想法,定要憋出一口血。
柳佘哪里是好人了,人家送来的救灾粮食是白送的?
那都是杨蹇用代价换来的,柳佘这个奸商,暗中不知榨他多少油水,这算哪门子的好人?
“柳州牧身边那个少年,便是朝父亲借人的柳羲?长得还行,不过身子骨不太健壮。”
身子骨不健壮?
杨蹇听到儿子的话,险些喷出口中的酒水。
如果柳羲还不算健壮,那什么样的人能算健壮?
“多学学人家的智慧,这么大人了,还只会写自己名字。”
莫名其妙又被父亲怼了一通的杨涛:“……”
“没事,反正我有少阳。”
杨涛承认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脑子也不擅长诡谋算计,不过身边的挚友擅长就行啦。
用比较时髦的话来说,颜霖就是杨涛的外置大脑,这还是一对一匹配的。
这场酒席一直持续到了半夜三更。
帐内众人醉倒大半,姜芃姬也喝了点儿酒,准备起身去更衣。
“柳县丞。”
她刚出营帐,发现到身后有人尾随,不由得停了脚步。
“你是?”她眯眼,发现来人是杨涛身边的青年文士。
“在下颜霖,表字少阳。”青年文士问她,“县丞借走的人,预备何时归还?”
姜芃姬双手环胸,反问他。
“怎么,人借走还不到两天,杨都尉已经在催了?”
颜霖道,“都尉并没有催,这只是在下的意思。”
“齐匡这人我看着不错,怕是不会还回去了。我想杨都尉也不会介意一个百夫长的去留。”
借?
她一向是拿的,哪怕是借,那也是有借无还。
颜霖压下眉梢,姜芃姬的话已经证实了他的推测。
“柳县丞如今还拘在北方,跟脚不稳,竟然已经想着水流丰沛的南方?”
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居然还惦记着还未下锅的。
“做人总该有梦想,不许我未雨绸缪?”姜芃姬笑着道,“水军,迟早都能派上用场。”
“柳县丞好志向。”颜霖道。
“做人没志向,那跟搁浅的咸鱼有什么区别?”
姜芃姬倏地想到一件事情,她道,“颜先生有空在这里试探我,还不如多为杨蹇都尉谋算出路。他是昌寿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盟军众人因此对他忌惮,但他已经踏上了盟军这条船,在昌寿王看来等同于‘背主’。若是杨蹇被推到先锋位置,你们可要小心。”
别的不怕,怕就怕杨蹇会被盟军当做炮灰丢出去,试探昌寿王的战力。
颜霖面色一沉,他知道姜芃姬这话不是虚伪的,他最近也有这种担心。
“多谢提醒。”
“好说。”
姜芃姬和柳佘吃饱喝足,父女两人带着一票亲卫小弟预备回去。
路上,李赟这个实诚孩子说,“主公,赟总觉得这次会盟有些不对劲。”
姜芃姬问他,“哪里不对劲了。”
“为何只选出一个盟主,中途也没谈如何分兵、如何拯救陛下、抵抗昌寿王……”
李赟身为姜芃姬身边的将校,年轻没有资历,纵有满腹疑虑也不敢吱声。
毕竟,不是谁都跟杨涛那样天真无邪。
典寅跟在其后,“末将也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姜芃姬笑着解释。
“各人有各人的算计呢,一个一个精明得很。哪家打头阵,哪家牺牲就多,你说谁愿意吃这个亏?说是勤王,本就是冲着利益来的。要是能不劳而获,白捡便宜,谁不想呢?现在就看看谁先忍不住,提出出兵这件事情吧……要是没人主动提及,怕是要再拖延几天……”
李赟听得目瞪口呆。
在他想象中,会盟势力应该是一个比一个骁勇善战,打破头皮都要和昌寿王决一死战。
刚才宴席上,他也听到不少人口头讨伐昌寿王,骂得酣畅淋漓,恨不得将人祖坟刨了。
事实上呢?
一个一个嘴上喊着口号,争着怂到人后。
姜芃姬淡笑着总结,“所以你看,这次会盟的结局好不了。”
“那主公,我们该怎么办?”李赟问。
姜芃姬说,“你家主公就是过来点个卯的,不是过来和人拼死拼活的,随大流呗。”
李赟沉默了一下,他道,“可惜了孟校尉……他这些日子,一直很拼……”
孟浑这些日子忙得不见人。
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练兵或者习武。
那个拼命的劲头,旁人看了都替他感觉累得慌。
姜芃姬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沧州孟氏?总有一日要挥兵踏平那里!”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盟主营帐内笙歌不断,众位诸侯醉生梦死,沉迷美人乡——”
程靖与风珏相对而坐,两人各执黑白棋子,在棋盘上厮杀缠斗,难分胜负。
风珏面色冷静,墨玉般的黑眸微微下垂。
“这不是早已料到的?会盟众人,各怀鬼胎,能挑起大梁的柳氏父子和许氏兄弟,前者罢工懈怠,后者只知道钻研名声、结党营私。会盟群豪犹如群龙无首,纵然现在结成了盟军、选出了盟主,可最后还是不成气候。人齐心不齐,这与一盘散沙有何区别?”
风珏沉着声,思考着下一步棋路,这次轮到他落子儿。
这一步要走得格外谨慎小心,不然等待他的便是程靖宛若狂风暴雨一样的进攻。
风珏下棋的风格便是步步为营,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务求滴水不漏,适合长线作战。
时间拖延越长,对他越有利。
程靖的风格和风珏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一旦被他抓住漏洞,原本的和风细雨便会变成狂风骤雨,进攻性极强。
风珏是“稳”,程靖是“稳中求险”。
程靖道,“可惜了,我以为柳羲会争一争盟主。若是这人当盟主,现状也许会不同。”
风珏诧异地“哦”了一声,问道,“友默对柳兰亭的评价很高?”
仅凭柳羲一人之力,便能扭转诸多诸侯势力的颓势?
“柳羲曾在师父门下求学三年,师父对他十分看重。这柳羲,求学三年,惹事三年,不断树敌。若非背靠一棵大树,有一个好父亲给他撑腰,说不定早就出事了。不过这人能惹事也不怕事,表面看似冷静自持,内在却嫉恶如仇。若他当盟主,眼里恐怕容不下那些整日醉生梦死、沉溺歌舞美人的人。至于许裴?呵——巧舌如莲、善于经营、注重名声却不务求事实。这样的人当盟主,到头来他只会粉饰太平。”
别看盟主虚名大于实权,但对盟军还是有影响力的,许裴这个性子当盟主,注定成不了事。
程靖看得明白,所以他不看好此次会盟。
不仅是他,盟军之中还有不少人也看出来了,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风珏垂眸,“那倒是可惜了,柳羲明显想要置身事外……不会掺和这些事情。”
两人正交谈着,营帐的帐幕被掀开,冷风顺着开口灌了进来。
黄嵩步履急促,面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余怒。
程靖和风珏对视一眼,纷纷望向黄嵩。
“盟军那边不设宴了?”
“宴席被杨蹇打断了,这人直接带人提着大刀杀入帐内……”
什么!!!
“杨蹇怎么会……”
风珏险些被这个消息吓到,杨蹇怎么会突然带人杀入盟军营帐?
黄嵩喘了一口气,见风珏的反应,知道他误会了。
连忙解释,“……我话还没说完呢……杨蹇身边只带了几个亲卫杀入帐内,不过他并没有伤人,只是把诸人的酒桌给砍断了,大闹宴会。指名点姓,指着许裴的鼻子大骂了一通。方才那个情形,简直精彩,那些人的脸色更是泼了墨一样……简直痛快!”
风珏和程靖听后,内心皆是暗暗叫苦,杨蹇这人是不要命了?
杨蹇本就被盟军孤立,如今又大闹营帐、恐吓盟主,可以想象,杨蹇势力会遭到何等打击。
程靖想了想,倏地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道,“主公,杨蹇莫不是退出了盟军?”
黄嵩正咕嘟咕嘟喝着水,听到程靖的话,他下意识回了一句。
“友默怎么知道?”
盟军那边日日开酒席,程靖和风珏对此十分嫌弃,一个两个不肯过去,宁愿待在营帐下棋。
程靖暗道,果然如此。
“杨蹇这是在自保,他要是再不找个机会退出盟军,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虽不知是谁建议他这么做的,但的确是个聪明之举。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不闹大一些,怕是会处处被动。”程靖压着眉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对了,方才主公从帐外进来,为何面上带着怒气?”
程靖不提这个事情,黄嵩差点儿忘了。
他一提,即将熄灭的怒火又重新燃烧。
“盟军那些杂碎,实在不是个东西。”黄嵩怒骂。
同一时刻,姜芃姬也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自个儿的营寨,唇角挂着浅笑,瞧着心情极佳。
她今天去盟军那边应卯,许裴已经帮她找了十五家客户。
算上许裴,青砖的方子卖出去了十六份,这可是一笔大收入,姜芃姬能不开心?
至于盟军乱成什么样子,她是不关心的。
李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与典寅一道护卫两侧。
“主公,杨都尉不会有事儿吧?”
姜芃姬笑着说道,“杨蹇今日要是不闹,他才会有事。”
今天,她带着李赟和典寅去盟军那边蹭吃蹭喝,刚吃到一半,杨蹇和十数名亲卫身穿甲胄,闯入营帐,二话不说拔刀砍了几桌食案,众人混乱成一团。
杨蹇又指着众人鼻子开骂,其中被骂最狠的还是许裴……讲真,关于杨蹇骂人那些话,姜芃姬认为背后肯定有人给他当枪手,不然哪里能骂得那么溜?
骂就骂了,杨蹇还骂得有理有据,让众人生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心虚。
畅快淋漓骂过之后,杨蹇宣布他要退出盟军。
只退出盟军而不是不勤王,他愿意倾尽兵力勤王救驾,但不想和盟军这帮混子同流合污。
说完这番话,杨蹇又带着亲卫走了,只留下一屋子懵逼的人。
想到那个场景,姜芃姬忍不住发笑,真的是太好笑了。
为何?
因为在杨蹇跑过来大闹之前,已经有人提议让杨蹇部队打头阵,摆明要让他们当炮灰。
这个提议一出来,立刻得到不少人的附议,没有人去关心杨蹇本人的意见。
刚过了一小会儿,杨蹇就带着亲卫跑到营帐大闹一通,潇洒走人。
打脸来得太快,宛若飓风过境。
另一头,杨蹇得知具体消息,暴怒的同时隐约有些后怕。
“少阳,要是这次没有听从你的劝告,恐怕真的要被那起子小人利用了。”
杨蹇愤恨地锤了一下桌案
颜霖冷静地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自保,防范他们暗箭伤人。”
杨蹇此次举动,算是彻底得罪了盟军。
不过,他只是退出了盟军却没有退出勤王,那些人也不能明着对杨蹇做什么。
“过一段时间,那位许裴盟主或许会亲自过来,主公想好要怎么应对了?”
一旁的杨涛疑惑问道,“许裴过来做什么?”
颜霖笑着解释道,“许裴他是盟主,若是不处理好这件事情,到时候哪个诸侯都随意退出,盟军便名存实亡了,他作为盟主的威信也会荡然无存。所以,许裴一定会过来。”
杨涛心里没有主意,他觉得自己这个脑子也想不出来好办法,干脆眼巴巴等着挚友。
颜霖早已经习惯了,他道,“许裴若是亲自过来,肯定是赔礼道歉,重新邀请主公回去。有了之前的闹剧,盟军做事也不敢太过分、更不敢太显眼,主公可以大度一些,不计较前嫌。”
杨涛诧异,“为什么?前脚刚刚退出盟军,后脚又回去了?”
这样反复无常,多没面子。
杨蹇倒是明白。
大闹酒席,与其说是避难自保,不如说是表明态度,让盟军势力有所忌惮。
要是闹得太狠了,仅凭杨蹇一万五的兵马,他们也很难抗住盟军的施压。
与其双方撕破脸皮,不如各退一步,成全彼此的面子和利益。
“好,那就按照少阳的提议去办。”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之后,许裴亲自上门。
当姜芃姬听到许裴放下身段规劝杨蹇,她知道这次会盟的重头戏要开始了。
“杨蹇这么一闹,相当于戳穿了盟军的遮羞布。众人无法继续自欺欺人,只能硬着头皮商议正事。好歹是勤王救驾的盟军,总要拿出个样子来。”姜芃姬勾唇,生活终于不无聊了。
之前没人戳穿、没人带头,众人自欺欺人,能划水就划水。
现在杨蹇闹事儿了,戳穿他们划水怠工的事实,他们只能包袱款款去工作了。
当天,盟主许裴邀请所有势力共商大事。
这次可不是吃饭喝酒看舞蹈,有人漫不经心,吃瓜看戏,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在盟主许裴的带领下,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商谈如何勤王救驾、歼灭祸乱朝纲的贼子。
有人建议先攻打昌寿王,只有先灭了昌寿王,谌州才能安全。
有人建议先进入谌州,想办法和谌州势力联合,一起抵抗昌寿王势力。
还有人提出围魏救赵的法子,先端了昌寿王在漳州的老巢,看他来不来救。
前面两条建议还有些谱,后面那条简直是过来搞笑的。
颜霖暗中瞪了一眼挚友,提出搞笑意见的杨涛默默缩了缩脖子,委屈地闭上了嘴。
商议来、商议去,众人愣是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因为谁也说服不了谁。
听着各家谋士打嘴炮,姜芃姬有些昏昏欲睡的冲动,抬起袖子掩住嘴,打了个哈气。
眼角挤出两滴生理性泪水,然后再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继续开会神游。
她有直播间观众,这些咸鱼观众能和她聊天打屁,一块儿打发时间。
其他人没有这玩意儿啊,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忍受这样枯燥漫长的会议?
姜芃姬正在划水摸鱼,耳边听到有人提了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抬头瞧着对方。
虽说走神了,但直播间观众会帮她记录,弹幕上全是观众们手动打的字幕。
【玫瑰传说】:主播主播,程靖说你在琅琊书院求学过,颇有渊镜先生的重视。他觉得应该群策群力,所以问你有没有好的建议。擦,这小子怎么突然把主播拉下水了?
她镇定自若,毫无破绽,根本没让人发现她刚才在划水走神。
“高见算不上,不过我的确有些建议。”姜芃姬点名了几个诸侯势力,简明扼要地点出各自的优缺点,最后才道,“盟军兵多将广,彼此自成一体,若要强行融合,哪怕有盟军指挥,怕也不能像寻常军队那般如意圆通。所以,依我之见,我建议还是分兵吧。一路救援谌州,一路牵制昌寿王势力,另一路从旁策应掩护,再分一路绕道背后偷袭昌寿王后方。”
二十三支势力合并,因为配合的缘故,无法发挥出四十万兵马应该有的战力。
既然如此,不如分兵,发挥机动性,扬长避短。
只是,她刚说完,有个老将幽幽嘲讽。
“若是这么分兵,岂不是等着被逐个击破?我军有四十万兵力,为何不直接攻打贼子,将其生擒活捉,弄什么迂回战术。年轻后生便是年轻后生,纸上谈兵的本事也拿来献丑。”
姜芃姬笑着丢开手中的干果,“我是纸上谈兵,老将军可就是目不识丁了。按照您这种说法,为何不说我军有四十万雄兵,从天而降能将贼子压成肉泥,一人一口唾沫能将他淹死?”
“你——”
这位老将哪里受过这等嘲讽,当下脾气上来想要拔出武器跟她拼命。
典寅和李赟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步护住姜芃姬,整个营帐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提议说要听姜芃姬意见的程靖:“……”
他只从旁人耳朵里听过柳羲的牙尖嘴利和欠揍,从未亲耳听过。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为何旁人提及这人的时候,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嘴太贱了,跟丰真有得一拼!
许裴这个盟主有些不好当,他可不能坐视不管,让这两人真的打起来。
站出来当个和事老,许裴道,“兰亭分兵不可谓不行,老将军的建议也是不错。”
于是,许裴收获姜芃姬鄙视的眼神一枚——墙头草!
许裴轻咳一声,说道,“如今谌州告急,不知还能撑多久。我们应当速战速决,尽快将贼子诛杀,不宜拖延时间。越是拖延,陛下越是危险。兰亭之法保险稳妥,但耗费时间较长。至于老将军的建议,在下是比较赞成的。我盟军有四十万将士,个个不畏生死、不惧艰难、骁勇善战,只要齐心协力,定然能以摧枯拉朽之势歼灭贼子,还我山河,重整朝纲!”
听到这里,姜芃姬暗暗嗤了一声。
程靖风珏等人更是无奈地闭了眼,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先生真是料事如神,这些乌合之众果然不堪造就。”
昌寿王原先还十分忌惮盟军的兵力,连绵两百里的营寨啊,光是看着都觉得哇凉哇凉。
他以为盟军集结差不多,便会攻打过来,没想到人家还在原地磨磨唧唧,连续几天都沉溺声色、笙歌曼舞不断,哪里有半分动手的意思?一晃便是五六日,让昌寿王心里乐开了花。
按照孟湛的谋算,他们表面上按兵不动,借此迷惑盟军,让他们继续沉浸在毫无威胁的安逸环境之中,暗地里派了一支奇兵绕道偷袭谌州腹地。只要拿下皇帝,登上龙椅,昌寿王再以东庆天子的名义,给各个盟军诸侯加封,从内部分化瓦解他们的团结,盟军不攻自破。
如今,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他能不乐呵?
孟湛一身纯黑色的儒衫,手中捏着一把合上的玉骨扇,扇面有些老旧,扇坠有多处磨损。
这把玉骨扇是他儿子孟悢最为喜欢的宝贝,如今成了他睹物思人的媒介。
孟湛阴冷笑道,“王爷别太过宽心,这事情还没完呢。今晨,探子回来说盟军那边有新的变化,因为杨蹇闹事,叱骂他们懈怠贪婪,盟军面子挂不住,已经整合兵力准备进攻嘉门关。”
昌寿王听后,面色猛地煞白,好似涂了一层厚厚的粉。
“这、这该如何?区区嘉门关,如何能抵挡这些乱臣贼子?”
嘉门关是湟水县进入谌州的必经之路。
在沧州孟氏的帮助下,昌寿王已经攻下谌州两成领土,如今在另一道关卡和朝廷胶着。
若是破了嘉门关,盟军不用两天时间就能追上昌寿王的军队。
到时候前后夹击,那就麻烦了。
孟湛唇角始终带着冷漠的笑意,他道,“怕什么?正因为他们选了嘉门关,我们才可以安心攻打谌州。若是盟军选择了分兵,那反而麻烦了。嘉门关处于山脉要冲之处,形势险峻,山峦起伏甚大。嘉门关那地方,两道山峰对立,陡峭险峻,形状若门。这里不好打。”
昌寿王心中焦急,嘉门关的确好守不好打,但人家有四十万大军啊,用人头都能堆过去。
“先生,盟军贼子,人多势众,本王怕区区一个嘉门关挡不住……若他们肯用人……”
“不可能。”孟湛断然说道,眸光冷冷,“王爷太高看他们的操守了,一群利欲熏心之辈,谁愿意牺牲手底下的将士,用他们的尸体为旁人开道?谁都不愿意,所以王爷放一百颗心吧。嘉门关,至少能抵挡盟军半月。半月时间,足够我们颠覆乾坤,拱您登上皇帝之位。”
盟军精锐不少,但架不住私心太多。
嘉门关前,不知道有多少精锐会折在这里,呵呵。
孟湛用玉骨扇轻轻敲打着手心,眉眼尽是锋芒毕露之色,携卷着浓烈的杀意。
“嘉门关这地方,一向易守难攻,不知盟军要花费多少时间攻下这里。”
盟军拔营启程,最后在嘉门关外安营驻扎,姜芃姬和黄嵩带着人一同出去巡视。
居高眺望远方,隐约能看到迷雾之间的嘉门关。
姜芃姬目力极好,看得更加清楚,她发现关门附近还有不少崭新的破坏痕迹。
前不久,嘉门关还是朝廷的,驻守的兵将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靠着天险将昌寿王的军队阻挡在关卡之外。不管昌寿王如何进攻叫阵,人家守将就是龟缩不出,铁了心要死守。
只可惜,嘉门关还是被破了。
黄嵩知道嘉门关易守难攻,很好奇昌寿王是怎么攻破这里的,靠人头堆?
丰真等人也出来透风,顺便查查敌情,找找灵感。
“主公可知道怎么回事?”他问姜芃姬。
程靖和风珏两人暗中对视一眼,不是……问错人了吧?
这种情形下,不是主公问谋士,怎么变成谋士问主公了?
姜芃姬眯着眼,“应该是火烧吧。”
黄嵩问,“根据探子回禀,嘉门关外的确有火烧的痕迹。不过如今天气还未回暖,积雪未消,关门附近又是陡峭山壁,树木杂草都被清理了,还有积雪……如何能火烧嘉门关?”
这种情形下,想烧也没东西能烧啊。
姜芃姬嘲讽地勾起唇,杨思等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可能。
“是尸体……”她说出了答案。
杨思不由得咋舌,“不知这计谋是谁想出来了,如此毒辣?”
尸体易燃,皮下有脂肪,一旦着了火,火势相当旺盛,难以熄灭。
攻打嘉门关,丢下尸体最多的肯定是攻城一方。
昌寿王这是疯了么,竟然用己方阵亡兵卒的尸体作为燃料,烧了嘉门关?
“我怎么知道?”姜芃姬笑道,“靖容曾经在昌寿王那边干过,有没有符合的人?”
搁在以前,杨思说不定会以为姜芃姬翻旧账。
现在么,他都懒得想了,自家主公脾性就是这样。
杨思认真回想,他说,“没有印象。”
他给昌寿王打工的时候,心思最阴毒的人就是他自个儿好么。
“说不定是之后来的。”丰真说道。
姜芃姬想了想,扬唇笑道,“根据时间推算,那人应该不是昌寿王帐下的。依我分析,出这个毒计的人多半和孟氏有关。兴许……那是孟湛本人也说不定。毕竟,这人的确歹毒。”
黄嵩听懵逼了,“为何会与孟氏有关?”
姜芃姬笑而不语。
程靖道,“只看昌寿王与谌州方面的战果,孟氏加入之前,昌寿王已经显露颓势,甚至有退兵的意思。可孟氏加入之后,昌寿王一步步强盛起来,迅速扳回局面。之后的部署远比过去高明,定然是受了高人指点。有可能,出谋划策和用计攻破嘉门关的,是一人手笔。”
黄嵩这才恍然大悟地点头。
想到对方有可能用尸体为木柴,用火烧之计攻破嘉门关,不由得抖了抖,鸡皮疙瘩直冒。
“真是如此,那人也太歹毒了。”
姜芃姬声音平淡地道,“战场之上,没有善恶,只有胜负,任何手段都是被允许的。火烧自己战友尸体算什么?打了胜仗才是对死者最好的宽慰。历史之中,以人肉制作肉脯充饥的事情,还少么?”
不说历史,光说近些年,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见。
东庆近些年灾难频频,百姓易子而食的惨象时有发生,本质上跟用人肉肉脯充饥有区别?
南蛮四部和北疆三族,成群结队跑到中原抢夺杀人,生吃人肉的例子更是屡见不鲜。
黄嵩忧虑一叹,说道,“的确是不少见,但若是可以,当真不想见到。”
他的眼眸闪过些许精光——也许,只有盛世太平才能彻底杜绝这样的人间惨剧吧。
“世道便是这样,若是能杜绝,谁想发生这种事情?”
姜芃姬冷静地眺望嘉门关方向,陡峭山门之间的关卡,不知要填进多少性命才能攻破。
程靖用余光看了一眼姜芃姬,对此人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山上风大,丰真畏寒,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常年失血的双唇带着点点青色。
“嘉门关易守难攻,守关之人若是固守不出,我们强行攻打,必然要付出惨痛代价。只是,我们总不能效仿那条毒计,以尸体为柴,火烧嘉门关吧?”丰真猛地吸了口冷气,以手捂拳抵住唇角轻咳,“可若是不这么做,想来也只剩下强攻这一条路,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姜芃姬眺望四周,观察地形,她的唇线单薄,抿着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极为倔强的感觉。
她问道,“你们觉得……以盟军的战力,多久能攻破嘉门关?”
风珏站在黄嵩身侧,一手搭在额前,仔细瞧了一眼嘉门关的方向。
“嘉门关前的道路狭窄,实在是险峻……以盟军的实力,若是拼力强攻,兴许一两日就能破了。若是嘉门关内守备充足,时间还要拖长一日半日。”风珏的唇角扬起讥讽的浅笑,他补充道,“只可惜,盟军内部声音不和,他们一瞧见嘉门关的地势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为何说看见嘉门关的地势就打退堂鼓?
嘉门关地势险峻,道路狭窄且易守难攻,冲在最前的先头部队几乎只有一个“死”字。
谁愿意打这个头阵?
哪怕愿意打,估计也是保留实力,战场划水。
姜芃姬和黄嵩出来的时候,盟军正在开大会,商议的内容便是谁打这个头阵。
想到那些人的争吵,风珏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感觉耳朵还有他们争吵的幻听。
程靖道,“如果不解决这一问题,嘉门关能阻挡我们十天半个月,兴许更久。”
十天半个月?
昌寿王的军队已经攻入谌州境内,步步推进,十天半个月之后,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此时此刻,盟军主帐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众人谁也不想打这个头阵,平白消耗实力。
不过,这次他们可不敢把杨蹇推出去当炮灰和替死鬼。
要知道人家杨蹇也是有脾气的,上一次大脑酒席,破口大骂,他们现在也不敢坑杨蹇。
众多势力默契一致地开始退缩,努力将其他人退出来。
兵力少的势力哭穷,说自己这么点儿人要是折在嘉门关,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见父老乡亲?
兵力多的势力也哭,他们说自己人多但都是杂兵,战斗力不如精兵强横,打头阵不适合。
许裴坐在上首听众人各执一词,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脸色越来越铁青。
下首的许斐看到这个场景,暗暗幸灾乐祸——瞧,跟他抢盟主之位是吧,现在有你受的!
盟主不好当,特别是底下人心宛若散沙的时候,更加不好带领。
争吵一天也没有吵出个结论,最后不欢而散。
姜芃姬带着丰真和杨思回了营地,正好撞见柳佘从大营那边回来。
“父亲,问您个事儿。”她牵着小白走到柳佘面前,“父亲现在有时间么?”
柳佘温和笑笑,“只要是我家兰亭的事儿,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一旁的杨思和丰真感觉自己被这对伪父子、真父女秀了一脸。
“父亲,您对沧州孟湛有多少了解?”她问。
“孟湛?”听到这位前任连襟兼好友,如今死敌的名字,柳佘眉头一压,口气冰冷,“为父和孟湛本是同窗至交,后来因为你母亲和姨母的事情断交了,如今没什么接触,了解不多。兰亭,你怎么突然提及这人了?方才你出去勘察地形,莫非是发现了什么?和孟湛有关?”
姜芃姬说道,“嘉门关那边有较新的焚烧痕迹,我猜测昌寿王能这么快攻下嘉门关,应该是用尸体为燃料,火烧破关……兴许提议这个计谋的人便是孟湛……所以想多了解这人。”
柳佘听后,笑了笑。
“听着的确像是孟湛的手笔,这人一向如此,表面上风光霁月,暗地里却是手辣阴毒。”柳佘嗤了一声,他道,“为父之前与他交好的时候,倒是没看出他有这么一面。他年轻那会,还有陌上君子的美名。不过,世事变迁难预料,孟氏族内倾轧严重,孟湛不争便是死。”
年少时候的孟湛,的确是个令人惊艳的君子。
只是,时光可以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孟湛身处那样的环境,他也变了,只是柳佘那时候没看到,还以为人家一直很好。
推荐孟湛,让妻妹古蓁嫁了个“狼人”,这是柳佘一生中少有的眼瞎决定。
柳佘道,“孟氏族内的斗争蛮严重的,孟湛能脱颖而出,自然是工于心计的人。”
姜芃姬拧着眉头,又问柳佘今天会盟开会的结果。
柳佘讥笑一声,“一群推诿的胆小鬼,各个都想把别人推出去当替死鬼,能有什么结果?”
辞别柳佘,姜芃姬回到营帐发呆。
“我们换位思考,如果靖容和子实是孟湛,你们帮助昌寿王攻下嘉门关,以后会怎么做?”
丰真与杨思对视一眼。
若是站在昌寿王的角度思考,自然是拖延时间,拖垮盟军。
嘉门关这里便是一个局,足以让盟军的内部矛盾进一步激化。
不过,光是激化矛盾还不够,还要留下其他后手。
杨思在昌寿王帐下效力过一段时间,他对昌寿王也算是有些了解。
只是,如今昌寿王的种种布置都像是孟氏的手笔,谈到对孟氏的了解,自然要想到孟浑。
姜芃姬对小兵道,“速速将孟校尉唤来,有要事与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