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令狐邵站在守山学大殿之前,手中端着一卷竹简,面容严肃,缓缓的环视一周,周边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顶点更新最快
令狐邵担任学宫祭酒以来,事必躬亲,为人又很端正,所以学上下也都是比较敬佩,见他不苟言笑的往前一站,这些学的学子们的心都不由得提了起来。
令狐邵微微向一旁的斐潜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得到了斐潜的首肯之后,便将手中的竹简展开,朗声诵读道:
“岁次訾,月旅蕤宾,征西将军平阳侯斐制曰……”
“……古往今来,人杰无数,隐以行藏,仕而卷舒。山潜逸士,朝彰大儒,修身立德,恩泽有度……”
“……守山学,乃千载之嘉会,明仁德于乾坤,弛秋霜之严威,获春泽之润承。学之本,甄义明责,勤勉养德,上可报效朝廷,下可安民修身……”
“……握书卷可以立言,提辔绳可以立功,位朝廷可以立德,此乃圣人之道,亦为天下至理……”
令狐邵朗朗有声,众人也是静静聆听。
“……故荀子有言,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知之行之,知行合一,方可致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之重也。百发失一,不足谓善射;千里步不至,不足谓善御;伦类不通,仁义不一,不足谓善学……”
“……今承上古君子之道,特立教化从曹一职,秩六百石……”
“……教化学椽,秩四百石……”
“……教化书佐,秩两百石……”
“……教化郎,秩百石……”
这些官位才刚刚被令狐邵所念出来,顿时就在人群当中响起了阵阵的窃语之声。汉代官员其实并不容易当,除了要有一定的人脉关系获得举荐之外,而且还要刚好有空缺,否则一个萝卜一个坑,旁人不挪窝的时候就算是资格够也是没戏。
现在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官位出来,虽然只是斐潜手下征辟的属官,但是毕竟官职官秩在哪里,且不论那些百石,两百石的俸禄,对于一个家境一般的人员的吸引力了,就连那些家道还算是不错的士族子弟,也是眼睛骤然就瞪得溜圆,这些人或许看不上百石或是两百石的,但是六百石就很有吸引力了,要是先得到了这个位置,再努努力,说不定什么时候家中就可以出一个千石的官吏,那么整个家族的名望也就自然更上一层楼了。
“肃静!”
“何成体统!”
见场面有些混乱失控,周边的学博士们就不由得眉头一皱,纷纷出言呵斥。
令狐邵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朗声道:
“……教化之,乃教化天下之民,所得功勋,皆以教化所出,非上所定,故而特设教化学盟,评功绩,定品秩,此为其一……”
“……年正月十五,于平阳守山学之下,另辟学试,分‘初进、熟经、明义’三等,各地教化之员可荐学子应试,以过者数目定其功勋,此为其二……”
“……教化之人,三年一试,能者上,庸者下,无为者去之,特于平阳城内设教化榜,明示天下,此乃其三……”
“……此外,为表教化之艰辛,设巡风使巡游教化各地,彰其言,采其迹,合集成册,由专人每季仲月初一于集会之上代为传颂……”
“哗……”
令狐邵念到此处,周边众人便再也按耐不住,顿时就是一片哗然。
人活在世,除了一小部分人之外,求的不外乎就是一个功名利禄么?而现在,这一下全都有了,怎么不让这些人心神动摇?
场边的学博士再次控制,效果却不是很理想,正好令狐邵也将将把教化的章程大体上念完了,便将竹简一合,向后退了一步,干脆留出一小段时间让这些人消化一下。
其实除了这些之外,斐潜还有一些相关后续的推动举措,足以让这个事情成为了全民皆知,都会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成为老百姓每年固定时间的一个节目。
但是在初期,这样也就够了。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斐潜在这其中掺入了许多私货,让这些士族子弟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这个所谓的“教化”之上,却忽略了其他方面。
教化在最初期,自然是离不开这些士族子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就会有更多的人加进来,而这加进来的人员当中,有胡人,自然也有汉人……
蔡邕看着场面渐渐安静下来了,便慢慢的踱步到了最前面。
作为最先和斐潜探讨过关于教化的问题的经学大师,蔡邕他对于传播经学文化秉承这支持的态度的,早些年头在雒阳,他就担任了一段时间的雒阳太学的博士,并且对于上门请教的学子也尽量的提供给一些指导,甚至是无偿的赠送一些经书。现在既然斐潜准备将这个教化正式的推动起来,作为北地的文化领袖,蔡邕自然要出面讲两句。
斐潜看着蔡邕在前面引经据典,讲出一长串的辅佐证明教化的重要性的言语,但是实际上心思却有些开小差了。
从一开始到平阳,斐潜这手头上就比较缺乏人才,但是这人才却控制在士族的手中,想要从士族手中抢夺人才,无异于要和士族进行正面的冲突,但是现在……
只要渡过这初期,将教化这个事情竖立起一两个典型的人物出来,那么自然就有更多的人跟进,而这些教化出来的胡人甚至可以的担任一些基层的官吏,这样对于当地的控制和继续深入的进行汉化,都是非常有帮助的。
并且斐潜在教化的章程当中也留下了一些漏洞,或者说可以商榷的地方,而这些漏洞,可以在后续的时候进行补充,又或者根据实际情况的变动,再进一步的推进。
教化,掀起的这一场风暴,看起来似乎是刮向了胡人,其实同样也是在平阳这一块地面上卷起,一旦蔓延开来,后续的变革必然会影响到未来。
对于有意愿要在政坛内挣扎的这些士族子弟来说,当下新鲜出炉的这些教化细则,就是最需要详细琢磨的地方了。这些自诩为大汉拥有最多知识,是属于最高智商群体,当然不会轻易的放过这样的晋身之机,从众人当中不时就有人默不作声的退了出来,然后朝着自家家主方向奔去……
………………………………
长安城内,一行队伍护卫着一辆马车咕咕噜噜的行进着。
这条是长乐宫前的直道,原本应该是人流涌动,往来的都是整个长安城内最为的热闹风流气象。鼎盛之时,那些贩夫走卒,衣冠士子,大小官吏,便在这条道路上往来穿梭不息,要是正好碰见些三时五节什么的,这条路上更人山人海,几乎都会将道路塞满。
大汉长安城,虽然在这个时代未必是最为顶级的大都市,但是不管城市道路,还是建筑结构,也都是超一流的。然而长安城内,就算此刻正值午后不久,原本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却依旧没见到多少人影,显得无比的苍凉。
这辆马车粗看朴实无华,但是实际上从马车车厢之上那些自身的装饰雕刻来说,就已经是透出了一股富贵繁华的劲头来,更不用说拉着这辆马车还是两匹纯白的骏马,更加的彰显身份。
虽然说当下关中并不是十分的缺乏战马,但是要找到像这样俊俏的两匹纯白的骏马,却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吗,只不过这两头原本应该是极其健硕的,现如今却有些消瘦,肚皮上已经没有多少肥膘了,隐隐露出一些肋骨出来。
马车边上,有二十几名亲卫一半骑马,一半大步跟随,护卫在马车左右。
安坐在马车之内的,便是杨彪。
还有赵温。
既然杨彪上表表示自己身体不适,那么自然是要演戏演全套,日常出入便乘坐马车代步。虽然说大家都明白这病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况,不过这层窗户纸却没有人愿意去捅破。
赵温陪着杨彪坐在马车之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明公,种尚书如此针对吾等,居心险恶,欲至死地方后快之,明公这……”
这段时间杨彪一直都像是老好人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算是种劭算计到头上,也没有反击,甚至连原本种劭预料当中的所谓天灾**的弹劾,似乎也就是说说而已,根本就没有付之以实际行动。
赵温也有些无奈,谁能想到杨彪进了长安,竟然像温吞水一般,这样的状态,让许多人都有些疑惑,就连赵温都有些猜不透杨彪这个葫芦里面卖得是什么药,因此才借着探病的借口,半道上登了杨彪的马车,想要问出个一二来。
杨彪似睡非睡的模样,耷拉着眼皮,如同没有听见一般。
赵温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再问,然而看眼下的这个情况就算是问了杨彪也未必会回答,内心当中虽然是无比的焦灼,却也是无可奈何。
眼看种劭步步紧逼,如今甚至是连朱统领在陵邑的兵卒的钱粮都已经是三拖两欠,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才给上那么一点半点。要不是陵邑那边朱多少威望还在,说不得早就乱起来了。
杨彪其实内心当中,并没有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悠闲,其实也是煎熬无比。潼关一场瘟疫,直接便是断了从弘农而来的补给,而军中兵卒要是没有了钱粮兵饷,又是如何使唤得动?
钱财是一方面,将来如何又是另外的一个方面……
谁能想到,突如其来的这一场瘟疫,导致了整个关中的人口死的死,逃的逃,在这样的情况下,关中如今越发的惨淡,当下市面之上粮草的价格疯狂飙升,已经是到了一个非常可怖的地步了,杨彪从弘农带来的一些金帛,早就已经花的干干净净,而且现在问题是,光有钱还不一定能够买得到!
要维持当下的架子不倒,不知道耗费了杨彪多少心思!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杨彪之前在平阳,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在临终的时候发生了变故,现在要对付种劭,自然不可能重蹈旧辙,不动则以,一动必然牵发全身,因此就连赵温也瞒着,以免有什么意外。
不过现在,布下去的棋子也开始行动了,这一次进宫觐见皇帝,就是第一步……
杨彪上表,陈述了当下关中粮价沸腾的局面,恳请皇帝下令调粮入关,平稳民生。这一个章表,估计今天下午,最迟明天上午就会被人有心无心的传播到长安城内外,使得众人皆知。因此,这个事情,早一些让赵温知道也就无妨了。
杨彪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皱,缓缓的说道:“……某已上表,请陛下调粮入关……”
“……调粮入关?”赵温瞪圆了眼睛。
这个时间点,哪里还有粮草可以调?
关中无粮,弘农一时半会过不来,那么剩下来要么就是河东,要么就是翻山越岭去汉中调,要么就是从并北平阳……
赵温转动着眼珠子,忽然有些恍然,拱手说道:“明公此策果然精妙!”
“哦?”杨彪微微抬了抬眼皮,“何处精妙?”
“……明公此策,忧国忧民,纵然钟尚书巧舌如簧,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赵温眼睛在马车车厢之内闪闪发亮,“……若是钟尚书否决此策……呵呵,其必然大失民心,又有何面目眷念三槐之上?若是钟尚书依此策而行,明公既获清名,又得声望,钟尚书徒做恶人……”
赵温讲到此处,便收了嘴,并没有继续讲下去。赵温知道,位居于上的人喜欢聪明人,但是也不喜欢过于聪明的人。聪明的人省事,简单交代吩咐一下,便可以将事情办理得妥妥当当,但是太过于聪明的,将上位者的心思完全摸得透彻,反倒会成为了上位者的心中刺。
杨彪此策便是阳谋,也算是吹响了反攻种劭的号角,而这第一声的号角,便是敲在了种劭的痛处。
就像是方才所说的那样,种劭是做也不是,不做更不是。做了或许还有一些时间来寻求其他的机会,如果不做,在市面之上如此困顿的情况下,几乎立刻就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兵卒要钱粮军饷供养,难道城中的百姓官吏就可以不吃不喝了?
当得知是杨彪出的主意,然后被种劭给否决了,在饥饿的威胁之下,那么产生出来的各种怨恨,将会瞬间就将种劭之前的那些好处抹杀干净!
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现在要是断了全城百姓和官吏的粮草希望,种劭可以算是杀了多少人的父母?
而依着策略推行,苦差事是肯定的,名声却是杨彪的,更何况最近的无非就是河东和平阳两地应该还有些粮草,千里迢迢去汉中调粮明显不现实,而向河东调粮,无疑就是向杨彪低头……
向平阳调粮,却如同在种劭和斐潜的这个并不稳固的联盟之上,又狠狠的砍了一刀。种劭有意排挤斐潜在前,现在却要伸手讨要在后,且不说能不能过种劭这心理的一关,就说平阳连日征讨,前些时日还听闻鲜卑大举进攻阴山,这兵粮肯定吃紧,能不能凑出来给种劭还是两说!
如此一来,一个简简单单的建议,一本普普通通的表章,杨彪收获了名望,得到了民心,不仅将种劭推到了悬崖边上,还顺带将种劭和斐潜的这条连线扯断!
赵温寻思此处,不由得偏体生寒,深感杨彪的手段精妙高超,不过,在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轻轻的响起,这杨公,要对付种劭,第一步竟然是先要离间和断绝种劭和斐潜之间的联系……
这个,似乎……
难道在杨彪心中,种劭并不是最大的威胁,而是斐潜?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长安城,长乐宫内,有一幢不是非常起眼的宫殿,这一座宫殿,称之为大夏殿。名字虽然朴实无华,但是在这个宫殿却有这一段不平凡的历史。
先秦时期,关中争夺战当中,项羽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竟然一把大火将咸阳连烧了三个月……
数年之后,江山易手,老刘头便在还算是完好的一些的秦朝兴乐宫处改建扩建,变成了汉代的长安宫和未央宫。未央宫是汉代全新建设的,因此比起翻修秦朝的兴乐宫的长安宫来说,显得更加的规模宏大,壮丽秀美。
因此,大多数的时候,汉代皇帝一般都是在未央宫处理政事,再加上长乐宫在汉初就成为了太后之宫,许多著名的太后都在这里为大汉的政治涂脂抹粉,增添色彩,所以一提起长乐宫,必然就提及长信殿,但是大夏殿却被人所忽视了。
其实大夏殿也是长乐宫中的一所重要宫殿,是长乐宫中主要的政治活动场所之一。汉初刘邦将秦的皇宫前的十二个铜人移至大夏殿前,而在大夏殿的钟室,则是所谓“悬钟之室”,相传韩信就被吕后斩杀在此处。
然而此时此刻,大夏殿前原本的铜人已经荡然无存,早就被董卓拉出熔炼成为了恶钱,只留下原本铜人矗立之处的那些个空空荡荡的印迹……
刘协,就像是这些铜人一般,似乎是一个存在感不怎么强的事物。人们所知道的,便是大夏殿这边有铜人,但是何时不见了铜人的踪迹,却也可以依旧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
最近似乎有些好转,但是也就是仅仅有些而已。因为朝廷之上,种劭和杨彪相互之间的党争越演越烈,反而越发指望皇权作为最后的裁决者。这样的阴差阳错之下,倒是让刘协感觉到了有那么一丝被重视,但是刘协他知道,这个也就是暂时的而已,或许那一天双方决出了胜负,然后他就要像这些铜人一般,要么默然,要么消失。
感觉到了手中的玉玺越发重要,刘协也就越发的觉得权力的滋味确实是相当甜美,甜美到了刘协都有些痴迷。天子,乃上天之子,管辖天下臣民,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自从恒帝以来,似乎这个汉家的天子除了名号尊崇之外,却很少亲实务,地位也算是一路走低……
起初在董卓掌朝之时,刘协一个是年幼,另外一个也没有接触过这些,自然就行为谦抑,并不怎么多抛头露面。但朝局有事,唯唯而已,一切都遵奉董卓的意思办理,而现在,似乎也还是听着别人的意思在办理。
何时才能……
唉。
在位四五年来,快乐的时光屈指可数,加上在长安这段时间,日子越发的困顿,就连吃食也时不时有些短缺,除了头上的这顶冠冕沉重,手中可说是轻轻空空。
就连身边的侍从婢女,也都是困苦。
前一段时间,西凉兵乱长安的时候,刘协也是不忍宫内的人员跟着一同受苦受难,便下令遣散了不少,如今还在宫内的,无非就是一些年老的,无家可归的,与刘协一般,相互苦苦挨着就是了。
现在跟在刘协身边的,便只有贵人伏寿。
伏寿,是徐州人士,是西汉大司徒伏湛八世孙。其父乃伏完,是一个饱学之士,袭爵不其侯,娶汉桓帝女阳安公主刘华,官位侍中。
其实选伏寿,关键的是其父亲的官位不上不下,刚刚好合适,并且又是饱学之士,而且也不是什么显著的姓氏,就算是成为了皇家的外戚,也不会成为多大的气候。
正如之前李儒安排的一样,伏寿跟在了皇帝身边之后,其家族也没有多少起色,依旧是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家。
“娘子,”刘协仰头看着大夏殿的殿角,那些原本精雕细琢,以金银装饰的地方,现在多半已经剥落凋零,“……你我相伴,也有四年多了吧?”
汉代皇帝和皇后,其实相互之间并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规矩,依旧是你你我我的称呼,娘子郎君,并不会张口臣妾闭口奴婢,动辄就叩头跪拜。
伏寿大刘协一岁,虽然如此,但是毕竟刘协当时年龄就小,当时也就是八九岁,就算是到了现在,稍微长开了一些,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在后世多半还依旧是一个中二的少年。
伏寿平日里话也不多,倒是很有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听闻刘协的话语,也并没有去纠正所谓的四年零几个月的问题,而仅仅回答了一声:“是的……”
刘协依旧仰着头,然后说道:“……这里原本是我朝太后所居住的场所,但是现在……来,你跟我来……”
刘协说完,便收回了目光,但是依旧没有看伏寿,而是径直往大夏殿门前走去。
大夏殿殿门紧闭,台阶之上略有些杂草和青苔。因为皇宫内的人手不足,所以打扫清理也就有些照顾不到了。
一名侍从跟在刘协身后,轻声问道:“陛下,要打开殿门么?”
“……”刘协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就这样吧……”
到了大殿之前,刘协向伏寿招招手,然后便拜在了大夏殿前,说道:“……太后在上,今伏氏贤良淑德,聪敬敏慧,可立为后……特来禀报太后……”
伏寿连忙在刘协身后拜倒,以首叩地。
身后零星几个侍从也一同跪拜在地。
大夏殿,静悄悄的。
两个半大的孩子,一男一女,一左一右,跪在殿门之前。
一阵微风拂过大殿,发出的细碎的声响,就像是母亲在临睡前,耳边若有若无絮絮叨叨的嘱咐……
………………………………
“兄长,你倒是好兴致……”刘诞看着刘范在后院厅堂之内,悠哉闲哉的看着歌舞姬表演,顿时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刘范笑笑,挥挥手让歌舞都退下,然后让侍从端了些茶水干果上来,才说道:“怎么了,什么事情让二弟着急上火的模样?”
刘诞端起茶碗,却没有喝,叹息了一声,又将茶碗放下了,说道:“外面都乱糟糟一片,兄长你怎么坐得住?杨公上表,请外调粮草,这事情已经是众说纷纭,就差没有打起来了!”
刘范笑道:“哈哈,杨公这倒也是,要是一直忍气吞声,任人摆布的模样,也不至于有这天下冠族的名头……”
刘诞听闻了此言,倒是迟疑了起来,然后说道:“兄长你是早就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刘范淡淡的说道。
“那兄长你……”刘诞不由得有些不能理解。
刘范看了看刘诞,说道:“……要不然应该如何?别看种公如今把持朝纲,但是眼下这个局面是迟早的事情!这也是种公必然要经历的关口,就算是没有杨公出来,也有其他的人,若是过了,便是一手遮天毫无问题,若是过不去这关隘……呵呵……”
“可是,这……”刘诞皱眉说道,“……毕竟我们和种公……这要是……这朝野巨变,我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二弟这个问题问得好……”刘范轻轻的说道,“……不过呢,若是不变,我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刘诞顿时睁大了眼睛。
说到底,政治这回事,其实就是各自的集团,相互争斗妥协,交换利益的一个过程。现在种劭自然是既得利益者,而杨公是新来的挑战者,而但凡是在野党,在没有正式上任之前,总是会许诺下种种的好处,表示自己将来若是能登朝堂,必然如何如何。
杨彪自然也不例外。
跟着种劭,这手中的官印也就到头了。种劭不是不想给,但是总有这样那样的人需要相互平衡,这些位置也都是有限的,给了这个必然就给不了那个。
而杨彪就不同了,手中什么都没有,自然空白支票能开多大就多大。
刘诞有些担心的说道:“……可是这杨公上位……也不见得会……”
刘范笑道:“种公,杨公,这虽说相争虽烈,但依旧与吾等无关!也罢,既然二弟说起这事情……”
刘范挥挥手,让侍从都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关中之地,已经不可久留!”
现在的政治局面中,种劭和杨彪不用说,自然是势不两立,而在其下朝堂上的其他人,包括刘范等人,都必须做出一次抉择,非此即彼。
“……兄长之意是……”刘诞有些琢磨不透。
“种公,杨公,党争不断,实在无趣……”刘范幽幽的说道,“……这些人都盯着这个朝堂之上的方寸之地……却不知天下之大……”
刘范其实心中也是着急,只不过这个着急的事情,就算是在刘诞面前,也不能说出来。
前一段时间,接到了蜀地传来的消息,父亲刘焉的身体似乎有些不怎么好……
年龄大了,身体自然衰减,这个是大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用人力去改变。可是问题是,刘焉远在蜀地,而作为长子的刘范,却在关中,相隔着千山万水。
其实,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前一段时间,或许是为了加强和刘焉的联系,也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种劭也没有和刘范多做什么商量,便征辟刘焉进朝廷担任三公之位。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么,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地方刺史州牧,任职一段时间之后,便调到中央担任三公九卿,也就是朝廷的惯例,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三公之位却不是那么好做的。
更何况所谓知父莫如子,刘焉是什么心思,刘范自然心中也是至少猜到那么一点半点。
随后便发生了汉中五斗米道作乱……
听闻张鲁有个年轻的母亲,其实这个时候就居住在刘焉府中。
这个事情究竟如何,恐怕也就是掩盖外人的耳目罢了。
作为刘范心中最佳的选择,自然就是去蜀地,做一个国中之国的太子,然后等父亲刘焉咽气的那一天,便可成为蜀地之主。
但是这样的想法很美好,实际上却很难。
种劭就算是再年老昏庸,也不会做出让刘范离开长安,派往蜀地的决定,更何况之前已经有了一次肉包子打狗,也就不可能会有第二次。
刘范的四弟刘璋,原本也是在长安的,奉朝廷之令去探视刘焉,结果去了就没回来,给刘焉找了个不忍骨肉分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留下了。
刘范心中也是急啊,这要是父亲刘焉身体好,多坚持一段时间,那么自己也就可以慢慢寻求机会,但是现在据说已经是大不如前,这要是有个什么问题,岂不是便宜了……
虽然说弟弟自然也是血亲,但是……
呵呵。
“……这个世道啊,二弟,你看看车骑将军,后将军,你再看看征西将军……”刘范慢悠悠的说道,“……留在关中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趁早寻个出处!”
说起这些人,刘范的语音当中,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的酸味。袁绍袁术两兄弟也就罢了,这个征西将军年龄还比自己小,居然已经是一地诸侯,听闻并北之地平阳城也是搞得风生水起,不会比原来关中或是河南尹的什么大县城差到哪里去了。
而自己虽然掌管这长安城的城门都尉,手中也算是大权在握,但是却不比在关外逍遥自在。
刘诞说道:“……那么兄长,欲寻何处?”
“……交州,二弟你看如何?”刘范捋了捋胡须,说道。
“……交州……”刘诞低下头,琢磨了片刻,便点点头说道,“……兄长所选,自然是上佳的……”
交州当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但是交州有一个好处,就是和益州接壤。所以不管是从现在,或者是从未来看,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选交州,也比较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反正是边疆之地,就像是当初斐潜斐子渊选择并北一样,有谁能够知道那样的一块苦寒之地居然在斐潜的手中给盘活了?
难道自己的才能会比斐潜斐子渊还差么?
刘范当然不这样觉得。
刘范微微的眯着眼,说道:“……这关中之争,不管最终是种公还是杨公……某便只要交州!”
“某只要报仇!某只要李贼的项上人头!”
就在刘范嘀咕着要离开关中,想要去交州的时候,却有人只想着留在关中。
“父亲的仇还没有报!我怎么能离开?我要留在关中!我要报仇!”马超挥舞着手臂,大声的吼道。
一场瘟疫,改变了很多的事情。
原本种劭还乐于见到这些西凉兵卒去找杨彪的人马麻烦去,所以虽然明面之上没有什么表示,但是实际上还是做出了一些支持的动作,不仅让夏牟送了一些粮草辎重过来,甚至对于马超等人劫掠周边的小坞堡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随着关中一场大雨之后,瘟疫的骤然爆发,事态就完全发生了转变。
只要是头脑还算是清醒一点的,必然就知道瘟疫过后随之而来的必然就是人口的锐减和粮草的短缺,所以夏牟立刻让人通知了韩遂,说不得再对周边的坞堡动手,否则就要对西凉兵展开攻击,不仅仅如此,还减少了给西凉兵的配给。
夏牟自己也要守着自家的兵卒一口吃的,又如何会有宽宏大度的自家饿肚皮,去供应西凉兵的道理?
大雨之下,到处一片泥泞汪洋,马超纵然有心想要进军,也是毫无办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凉兵的用度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起初,韩遂多少还能抽调一些给马超送去,可是这一次两次还算是可以,三番五次下来,要连续不断的进行供给,这就让韩遂倍感压力了。
“贤侄,暂时先回西凉吧……”韩遂看着马超,有些头疼,“……报仇不急于一时,等我们储备齐全了,再来回来也不迟……”
马超瞪着眼说道:“……再回来不迟?”
韩遂点点头,说道:“是的,等准备好了再回来。”
“……等准备好了?”马超瞪着眼珠子,喃喃的念叨了几句,忽然之间,上前单膝拜倒在韩遂面前,哽咽的说道,“……可怜我父亲至今尸骨都不知在何处!叔父啊!我等艰辛,不知兵粮来源何处,可是那……那李贼亦无处可获军粮啊!只求能杀了李贼,为某父亲报仇啊!”
按照道理来说,马超说的倒也没有错。在西凉这里,韩遂和马超难以维系,李傕那边肯定更加困难。
可问题是,要在关中这么大块的地方,找到李傕躲起来的小股部队,这一时半会的又要去哪里寻找?
“……贤侄,快快请起……”韩遂上前扶起马超,然后握着马超的臂膀说道,“马兄遭此不测,某亦是悲痛欲绝……不过,眼下情形,确实是不容久留……贤侄,还是听叔父一句劝,先回西凉,再做打算吧……”
然而马超听不进去,只是摇头。
道理马超不是不懂,只不过之前说过的话,也向族人们拍了胸脯,现在灰溜溜回去,马超觉得,自己拉不下这张脸。
和大多数人一样,越是年轻,越是在乎脸皮。或者说,年龄大了,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下,什么时候该拿起来。
见马超如此坚持,韩遂也算是苦口婆心,虽然说马超有时候确实是鲁莽了一些,但毕竟是杀父之仇,求报心切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再次好言相劝道:“贤侄,就算是你领兵前去搜寻,可是你可要知道,李贼那处可是瘟疫重灾之地!这瘟疫,非人力所能抗衡……你这领人前去,无异于投食虎口!纵然不为别人,也是要为你自己,还有跟随你的族人考虑考虑啊……”
“这!这……”马超无言以对。
在这个年代,瘟疫几乎是无解的,这个自然也是马超部队不敢贸然前行的重要原因。虽说这些羌骑胡人不畏惧战场上的生死,但是虽也不想白白的死在瘟疫的魔掌之下。
“……”马超将目光转向了他的兄弟,他的族人,希望能从他们那边得到支持,得到鼓励,但是没有。在瘟疫面前,就算是再勇猛的战士也扛不住,这个道理谁都知道,所以谁都不敢就这样冲进瘟疫的重灾区里面。
“……退吧,退兵吧,”韩遂拍了拍马超的肩膀,说道,“……忍一时,还有重来的机会,要是将你自己,将你的族人都白白葬送在瘟疫当中,就算将来有机会可以报仇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马超昂起的头颅终于是低垂了下来,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走吧。”韩遂以为是说服了马超,便一边拉着马超,一边招呼着收拾行囊准备返回西凉。
没有想到马超跟着走了两步,却挣脱了韩遂的手,抬起了头颅说道:“某不走!杀父之仇,晚一天都是晚!叔父你带着族人先回,只要给某留五百骑便可!待某杀了李贼,再回转西凉!”
“你!”韩遂气结,但是看着马超的模样,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说道,“也罢,贤侄一切多加小心……”
………………………………
马超或许并没有想到,自己这样的一个任性的举动,却像一根巨大的搅屎棍一样,将整个关中搅和的一塌糊涂。
原本关中的势力大体上算是比较平衡的。
杨彪在长安城内,朱儁驻军在陵邑,兵卒虽然不多,但是也算是一股军事力量,而种劭和刘范掌控着长安城防和禁军,夏牟则是统兵在外。
要论兵卒数目,自然还是种劭这一方面多一些,但是种劭有三分之二的兵力是在夏牟处,所以在长安城左近,杨彪的兵卒数量甚至比种劭还要多一些。
因此在长安这一块区域,整体来说相互制衡,杨彪和种劭两个人都没有把握能够一口气立刻吃掉对方,便在政治上相互的构陷,做暗地里的交锋。
种劭其实也有动过利用西凉兵作刀的心思,不过毕竟董卓是前车之鉴,万一控制不住,这个西凉兵甚至比杨彪还要危险,因此最后也就将西凉兵这一个方面当成了备用的手段,让夏牟不干不脆的拖着。
然而这一场关中的瘟疫,让种劭和西凉兵这样暧昧的关系维持不下去了。
瘟疫之后,只要是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清楚接下来必然就是粮草短缺的一段时间,因此都尽可能的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扒拉着手指头在算着仓储,又怎么可能依旧给西凉兵提供粮草?
因此西凉兵卒的退去,自然也是在种劭的意料当中的事情。
韩遂带领着西凉兵大部分的兵卒一退,夏牟等人自然就是知道了,便立刻上报给了种劭。种劭就下令让夏牟带着兵卒班师回朝,立刻就对于杨彪等人形成了巨大的压力。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马超居然没有走,带着小股部队到处游弋,这样的一只部队,自然不可能携带大量的粮草,也不可能自产自销,所有的消耗自然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而且又都是骑军,来去如风,就像是马匪一般,四处劫掠。
这一下立刻就被杨彪等人抓住了把柄,说种劭、夏牟等人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却不能保境安民,放任西凉贼兵,甚至还隐隐映射种劭和西凉兵有相互勾结云云……
一时间,关中剑拔弩张,种劭和杨彪的双方关系降至冰点。
………………………………
“……这元直,关中已经够乱了,他竟然还想去插上一脚……”斐潜捏着下巴上的短胡须,手中拿着徐庶发来的军报,有些哭笑不得。
北边阴山才刚刚安生下来,这徐庶所在的南面又要开始搞事了,这个……
徐庶所在的雕阴,统辖了近五千的兵马,加上斐潜留给了徐庶左冯翊的大印,作为第一线的指挥中枢,徐庶自然就将目光紧紧盯在了关中这一片区域上面。
如果不是前一段时间瘟疫确实太过于可怕,徐庶恐怕早就向左冯翊动手了,现在眼见着瘟疫逐渐的在消退,向南面发展的计划自然再一次的放到了斐潜的桌案之上。
可问题是,现在这个时间,向南面扩张,是一个好时机么?
按照原先斐潜的想法,至少是要等上一段时间,让阴山稍微恢复一下再说,并且在斐潜计划之内,今年趁着鲜卑大败的机会,还要派兵北上,在鲜卑部落繁衍生息的时候,再去发点小财,获取一些战争红利。
谁都知道,胡人一般都是习惯在秋末冬初的时候南下,这个时间刚好是农耕民族一年来最为富裕的时候,刚刚收获了大量粮食的季节,所以胡人就可以带着大量的战利品回去开开心心的过冬。
那么农耕民族有季节性,游牧民族就没有季节性了?
一样也有,只不过这个季节性刚好是在农耕民族的青黄不接的时候,所以农耕民族也没有多少心思放下手中的锄头,扔下田地里面的禾苗,千里迢迢的去找胡人麻烦。
然而斐潜这里不一样,反正今年阴山附近的大体上是要赔出去的,就算是这个时间点补种一些成长期较短的庄稼,也收获不了多少东西,还不如彻底横扫一次,将这一部分的鲜卑的威胁彻彻底底的解决掉,给阴山提供更为安全的一段长期发展时间。
每年的五月份开始,一直到八月份左右,便是草原上的畜牧繁衍时间。在繁衍期间内,就和农耕民族一样,都是需要一个稳定的场所,一个水草丰美的区域,所以这个时间节点也就是草原上民族的最大缺点。
反正就冲着草原上水草最好的地方去,肯定一抓一个准……
早在没有来并州的时候,斐潜就已经开始在着手做这样一方面的准备,甚至在荆州离开黄家的时候,都带了一些相关的东西和人手,当时徐晃和庞统也都是知晓,或者说多少猜到了几分……
打一个时间差,既然胡人在汉人收获的季节来打劫,那么也就怨不得斐潜在草原上繁殖季节反击回去。
说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
阉割术。
既然战马会在这个时间段发情,那么就断了烦恼根就完事了。中原人很早的时候就懂得了这样一门技术,但是似乎最先是用在自己身体上面……
从到了并州开始,陆续都有征战,一部分的战马收到了损伤,从前线退下修养,其中有一部分,就在斐潜布置之下,进行了阉割。
阉割过后的战马,膘起的比较快,也不会和同槽的其他战马有什么冲突,因此恢复都还算不错,如今计算了一下数量,现在阉割完毕恢复了伤势的战马,已经有近千匹了。
这样一只力量,就足够给胡人喝一壶。
当然,阉割术虽然好,但是却不能大规模的使用。阉割后的战马温顺,听话,是很多不擅长骑马的南方汉人的首选,然而毕竟不能繁衍,属于一次性的不可再生的资源,用完了也就完了。
所以,斐潜也是尽量将阉割战马的数量尽量的控制一定的范围之内。
除了这个之外,对于家豕的阉割饲养技术也在不断的推进当中,似乎也算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如今农户养殖几只天蓬元帅,不仅仅是为了食用,也可以用其粪便进行施肥,所以在平阳,专门修建给家豕的舍饲也逐渐的增多了起来。
斐潜轻轻用手指敲着桌案,虽说要对阴山以北周边的胡人聚集地用兵,但是大概也就三千左右也就够了,毕只是劫掠和运输,不需要投入过多,剩余的兵卒抽调出来去南面,也不是不可以……
徐庶说的也有道理,现在长安附近,种劭和杨彪僵持不下,无暇他顾,便先出兵夺了左冯翊的一些城池,进可以威胁长安区域,退也可以获得左冯翊的土地和人口,随后便可以影响关中的局势,根据变化再决定下一步的方向。
这样一来,至少比在雕阴干等更好一些。
毕竟如果关中有什么变化,雕阴还是远了一点,等到收到什么信息,再从雕阴出发,可能赶到的时候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但问题是,当下这头上的粮草有些供给不上了,确实有些头疼啊,要去哪里搞些钱粮才好呢?
粮草啊……
这个时间要是有马铃薯就好了。
斐潜有些郁闷。
这玩意虽然在后世满大街都是,不管那个超市肯定都有,就算是没有新鲜的,也有各种用马铃薯制作而成的产品,但是在现在,这个玩意比黄金还要稀罕。
根本就想见都见不到,这个时间阶段上,马铃薯应该还在美洲印第安人手里扔来扔去吧……
还有番薯。
应该也还是在美洲。
斐潜充满恶意的想着,是不是美洲的这些土著因为有了这两样高产的粮食物种,所以也就没有多少的进取心,导致到了后期遭遇到了饿疯了的欧洲土著一顿收拾,毕竟衣食无忧了也就自然消磨掉了四处征讨的心思。
现在这个欧亚大陆,还有那个是高产物种呢?
似乎没有了。
汉代的食物已经是很周全了,基本上后世大半的食物都有,或多或少而已。
怎样才能在贫瘠的土地上获取更多的粮食,这是一个大问题,而斐潜就像是一个贪婪的老地主,琢磨着如何能多刨一些地皮……
这个问题,不是一个小问题。
当然,在上党的令狐氏,还有太原的王氏温氏等等一帮士族,挖一挖他们的老底子,估计还是能搞一批出来的,但是这个并非长久之计。
除非斐潜这一辈子还想要和士族做各种艰苦卓绝的斗争,否则这第一步,就要率先走出去,在这个粮草来源上,不能太过于依靠士族。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自古以来,莫不如是。
汉朝看起来似乎是外戚和宦官轮流秉政,但是政治版图永远是三分天下,还有一部分是所谓的清流,也就是士族。
到了现在,斐潜身处于其中,才更为清楚的知道,后世的时候,汉代的很多事情已经被历史的尘埃掩盖得模糊不清了,所以才有很多人认为在魏晋之时士族才是巅峰时期,所谓的魏晋门阀影响深远,一直绵延到隋唐,甚至后世。
这个论点,一半对一半错。士族在汉代现在,已经尾大不掉了,如果将魏晋看成士族走向巅峰的标志,那么汉代现阶段至少已经是走了四分之三的高度了。
也有一些崇尚暴力的绅士说,士族算什么,提着刀子上去,要么吃刀板面,要么吃刀削面,那些手无寸铁的士族还不得乖乖听话?
可是只有真正了解了汉代的历史之后,才能深刻的理解在后世历史上那些很不合常理的事件……
为什么四世三公的袁绍能兵不血刃得到冀州?
为什么曹操早年的好朋友生死之交张邈会和陈宫迎接吕布而背叛曹操?
为什么郭嘉在没有和孙策有任何接触之下,就判断孙策活不长?
为什么孙权屠杀张顾朱陆四家,最后还回头和缩头乌龟一般的陆逊结亲?
为什么曹操要反复找司马懿出仕,但是让司马出仕了之后又始终不肯将其重用?
为什么杨彪都已经被许多人收拾了,已经是退居二线了,但是曹操依旧认为杨修必须死,而且还只能用军法行事?
为什么,这许多为什么之下,浓浓的历史尘埃之下的就是翻涌这的士族世家势力的滚滚巨浪。三四百年的时间,已经将士族世家培养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并不是只是在魏晋才咣当一声坠地的,虽然九品中正制是曹操后期才提出来的,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意味着曹操已经是完全向士族世家妥协,彻头彻尾的抛弃了他原本的招贤令,废弃了唯才是举的制度,来换取曹氏能够取代刘氏,登上皇帝之位。
还有那句“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名言,难道就是曹操为了试探而已?
不管是曹操,还是刘备,甚至是孙权,其实三个人,一辈子都是在和士族相爱相杀,但是曹操和刘备有些相似,都有平定乱世的志向,都遇到过这样那样的挫折,都一样一次次的在逆境当中求生存,所以曹操的话,至少有一般是真心的。
士族的自私自利,掩盖在彬彬有礼之下,当年斐潜在鹿山木屋的时候,就这个士族的问题和庞统徐庶几人探讨过。在这个阶段,离不开士族,但是绝对不能太过于依靠士族,一旦和士族牵扯太强,太过,再想转身就难了,就像是曹操当时如果一路胜,从北打到南,然后赤壁之战一战而定,说不定曹操那些唯才是举的方针和策略,真的能够维持到后面……
但是历史并没有这样走,刘备颠沛流离不改其志,曹操经历无数阴谋和背叛,孙策最终倒在了满是阴谋和龌龊的门阀铁幕之前,孙权用腌臜掩埋了自己的仇恨和理想……
斐潜不想走这样的道路,所以必须走他自己的路。
而这条路,斐潜才迈出去一点点。
第一步,踩在胡人教化上……
这第二步,就必须踩在钱粮来源上……
平阳之地,算是钱粮在自己手中,也支持自己南征北讨,但是一城之地毕竟有限,扩大之后,仅仅依靠平阳一地,就不能够维持住整个局面的开支了。
阴山之地,想要像平阳一样,成为产量颇丰的地区,一个是要等人,一个还要等地,长满了青草的地,虽然肥沃,但是庄稼和残留的草种还是争抢不过的,必须要深耕两三年,将地中的那些杂草完全清理干净之后,产量才会真正上来。
所以,现在必须要有额外的来源,否则自己现在就只能按兵不动,节省开支,否则等真有大事发生的时候,连兵粮都抽不出来,队伍不能开拨,那就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然而现在如何获取新的粮草资源呢?
斐潜不由得站起身,在厅堂之内转着圈子,走着走着,忽然之间看到在桌案之上摆放的物品,忽然心中一动,不由得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其实还是自己有些思维固化了,其实换一个角度,也还是可以的么……
………………………………
“禀将军,白石羌的统领来了……”斐潜的亲卫,在堂外禀报道
斐潜站了起来,迎到堂外,一眼就看见羌人豪帅里那古的头顶上白色的大包头。话说后世陕北的白毛巾包头,是不是因为羌人这个习惯而流传开来的?
“老朋友,好久不见啦……”斐潜笑着,向着里那古招呼道。
“尊敬的将军,是的,是好久不见了……”里那古抚胸为礼,向着斐潜弯了弯腰。
此一时彼一时,斐潜现在已经和初到并北的时候大不一样了,虽然说斐潜和羌人的关系一向以来都还是不错,但是并不意味着羌人豪帅里那古就可以依旧像是之前那样比较随意的对待斐潜。
“来来,请坐。”斐潜请里那古进厅堂内就坐,便吩咐上一些茶汤干果点心之类。
等侍从们流水一般的上来,又流水一般的退下之后,斐潜笑呵呵的便请里那古喝茶吃点心。
里那古多少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骤然接到了斐潜的邀请,从归德附近赶了过来,也不清楚斐潜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不过既然来了,也就只有等着斐潜揭开底牌了。
不过很快里那古就被桌案之上的这些精美的点心吸引住了……
斐潜从桌案上的豆器之内,随意指了指一种糕点,向里那古说道:“这个是酥油糕,原料么,跟你们差不多,不过么,做法不太一样,所以味道还算是不错,白石豪帅不如尝一尝?”
“好,好……”里那古看着精致小巧的糕点,不由得用手指头轻轻的捏了一块,似乎是生怕用的气力大了,便将这个糕点给捏碎了一般。
这个酥油糕,金灿灿的倒是十分的养眼,闻起来有一股甜香,明显是加了糖的,而在汉代这个年头,有点糖其实也不容易。
后世的大多数农作物,在汉代已经被老祖宗们开发得差不多了,像什么粟、黍、稻、麦、菽、粱等等,基本上市面上都已经是很常见了。而利用这些作为原材料,制作出来的食物也是多种多样。
而水果则是更多了,桃、杏、李、梨、枣、桂圆、荔枝、橙、桔、柚、柿子、杨梅、梅、石榴等等,斐潜都有见过。
吃的品种和丰富的样式,其实在汉代并不差。
里那古将酥油糕放到嘴中,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称赞。
但凡是人类,似乎天生下来就喜欢油脂多一些的,糖分高一点的,这个似乎是刻在基因里面的东西,就连两三岁的小孩子,都对于甜食无法抗拒,更不用说加了油脂之后,更加了几分的香气。
草原上的胡人,活动量其实都不小,加上又因为地理都是偏于寒冷,所以大多数都喜欢一些味道浓厚的,而这个酥油糕正好就是如此。
里那古点着头,吧砸着嘴,有些疑惑的说道:“将军,这个味道……这个,似乎……”里那古有些疑惑,因为这个酥油糕内的味道很香,但是既不是羊油的味道,也不像是牛油的味道。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呵呵,豪帅喜欢就好……也就是手续上面有些特别罢了……”
说到了正事,里那古立刻放下了酥油糕,微微将身躯前倾,听着斐潜准备说一些什么。
“……其实啊,今天请白石兄弟来,有两件事情……第一呢,我们汉人跟你们羌人一样,也是喜欢养一些动物,只不过呢,你们羌人多半是养牛羊,而我们汉人养的就杂乱了一些,什么鸡鸭猫狗的,基本上都有……”斐潜就像是闲扯一般,慢慢的说道,“……然后呢,这一次特别请白石豪帅过来,就像请白石豪帅调几个蓄养动物的老手给我,毕竟对于蓄养动物这一块,还是羌人强上一些……当然,这报酬么,自然会让白石兄弟满意的……”
“……哎哎,这都是老朋友了,还提什么报酬不报酬的,哈哈哈……只不过,不知道,这个,将军是要蓄养什么动物?”里那古笑呵呵的,但是也有一些迟疑的问道。
汉人要养牲畜,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像征西将军斐潜这样,特意提出来,就必然有一些问题了。里那古虽然是羌人,但是心思也不是完全粗犷到什么都不在乎。
斐潜笑着说道:“……不是牛羊,也不是马匹,哈哈,白石豪帅放心!说到这些大家伙,还是羌人养得好,我们还是差一点……再说了,也不能抢了老朋友的生意啊,是不是?”
不是牛羊马就好,里那古立刻放松了一些,对于在草原上的胡人来说,牛羊马就等于是汉人的土地一般,重要性其实都是相当的,所以只要不是斐潜盯着这些重要的牲畜,那么自然就是好说。
“……这一次呢,我呢,想多养一些家豕……”斐潜轻描淡写的说道,“……但是一头两头的养呢,没什么意思,也不能给军中的儿郎们多加些肉食,所以呢,我便想在平阳南郊,寻一块地,然后专门用来养家豕,至少也养个四五百只吧……不过我的儿郎们没养过那么多的,所以有些担心养不好,因此就来请白石兄弟帮帮忙啦,找几个好手来……”
原来是要养猪啊……
白石羌里那古闻言,顿时就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猪这个动物,就只能用来吃,既不能上战场,也不能干活,所以根本就没有放在羌人的眼里,也很少有人去专门喂养。
因此在大草原上,根本就没有羌人专门去养猪,偶尔想吃的时候,便是到林子里去猎上一两只。不过这个猪肉,味道也不怎么样,根本比不上牛羊。这个征西将军的口味倒是有些奇特……
不过,管他呢。
“……这个自然,既然将军开口相求,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待回去之后,我便选几个蓄养的好手过来,协助将军就是!”
“好!白石兄弟快人快语,来来,以茶代酒,先干了这一碗,等晚间我们再好好喝上几杯!”斐潜说道,“……这第二件事情么……子初,让人将后厅桌上的那个锦盒拿过来……”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现在羌人比起之前,有钱了很多,或者说是,这些羌人头人们有钱了很多。羌人还是处于奴隶制度的控制之下,财富并不是属于个人所有,而是归于部落,而部落的头人,便是类似于奴隶主一般的存在。
这一段时间,羌人来来往往做了一些贸易,而这些贸易自然就给这些部落的头人带来了丰厚的回报,自然这些羌族部落的头人们就积累了不少的钱财。
让人去取的物品很快的就奉到了近前,一个用锦缎包裹起来的漆盒。在漆盒之内,是一件白色的毛衣。
毛衣这种东西,何时产生的,恐怕睡也说不上来,但是雏形却有很多,比如毡毯,比如麻织,但是要想后世那种勾勒出许多花纹的多种多样款式的毛衣,确实是很少。
严格来说,斐潜这一件并不是毛衣,并不具备毛衣本身的那种编织结构,只是按照普通织布的方法编织而成,或者可以称之为毛布。
但是对于白石羌的里那古来说,这已经是足够新奇了。特别是这个色彩,几乎近似纯白,更是让里那古心醉不已。
要得到纯白的颜色,在汉代并不容易。就连里那古头上那精挑细选出来的白色葛布,其实也不是纯白的,而是略带一点点的黄灰色。
其实也算是机缘,斐潜在吕梁山的开采过程当中,发现了伴生的硫磺矿,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这个硫磺也还是立刻被工匠们给辨别了出来。得益于方士的炼丹术,硫磺矿作为重要的一种炼丹原材料,倒是很贵重了一阵子。
然而对于斐潜来说,或许可以推动一些后世的化工产业,其中有一项,就是漂白作用,对于纸张纤维的漂白,还有的便是对于羊毛的漂白。
羊毛,就算是白羊,其实也带一些黄色,这样的杂色离远了看不太出来,拿到近前便是十分的明显,而在里那古手中的这一件,却在漂白的作用之下,显得是如此的完美。
“这……这是……”里那古轻轻的抚摸着毛衣,因为手上的粗糙,甚至勾起了一两根毛丝,吓的里那古立刻缩回了手,不敢再乱动,只是用眼睛死死的盯住,一眨都不眨。
白石羌人,对于白色似乎有一种极端的,偏执的爱好,就连路上捡到白色的石头,都会放到背囊里,然后搬回家中去。现在里那古见到了这样一件纯白色的衣物,自然是欣喜的难以自己。
“……这个啊,是我们汉人工匠,挑选了一百只白羊身上,最为纯净的白毛,然后又经过一再的筛选和精心的编织,才做出的这样一件白色的……”斐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这样的一件,银缕衣,嗯,对,银缕衣……白石兄弟,你看这件银缕衣如何?”
“……一百只羊啊,这……这自然是好,好宝贝啊……”里那古喃喃的说道,“银缕衣,嗯,银缕衣,好宝贝……”
斐潜继续鼓动着,说道:“……这件银缕衣,最重要好处有三个,一个是软,不管是葛布,还是麻衣,都没有这银缕衣柔软;一个是轻,还不到同等大小的皮袍一半的重量,就像是穿着夏日的葛布衣裳一样;一个是暖,这要是在寒冬的时候,有这样一件穿在身上,啧啧,那简直就是就像是在春日里面一般啊……最关键的是,这一件是纯白的,这要一百只白羊的毛才能挑出这样的一件,而且很是费工费时……”
一百只羊,呵呵,其实也就是三四只羊罢了,精选一下比较细的毛绒,编制而成,而且只用羊毛,羊还是可以继续活着的,反正每到夏日的时候,羊总是找个地方乱蹭,好换一身的冬毛。
但是这些,对于里那古来说,自然是完全不知,看着在斐潜口中价值一百只羊,不,加上手工制作的成本,肯定是要超过一百只羊的价值的白色毛衣,里那古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白石兄弟……”斐潜说道,“白石兄弟?你看看,这一件银缕衣能不能卖个……嗯,怎么也要不亏本吧,那么一百二十只羊?一百二十只羊你看怎么样?”
“一百二十只?”里那古的手一抖,差点没有将手中的锦缎漆盒给扔出去,“……这,这,这太贵了!”
说完了,里那古才反应过来,说道:“怎么,将军,这样的宝贝怎么不自己留着,怎么舍得卖呢?”
斐潜长叹一声,说道:“唉,前段时间和鲜卑人一场大战,赢是赢了,可是也亏空了不少粮草啊,现在手下儿郎卖命回来了,总不能连口吃的都还要节俭吧?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虽然是宝贝没错,但是不可以当饭吃啊……要不然我还想留着到冬天再穿呢……”
斐潜讲的声情并茂,里那古自然是信以为真,并且在里那古的心中,这样的东西确实是宝贝,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自然还是留下自己身边最好,
不过里那古眼珠子转了转,将漆盒放到了一旁,说道:“……可惜啊,这个银缕衣确实是好东西,不过太贵了……太贵了,恐怕是卖不出去了……”
斐潜笑笑,也没有急,而是缓缓的说道:“当然,除了这样的珍贵的银缕衣之外,也有一些比较普通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随后几件装在葛布袋子里面的毛衣,要么是杂色的,要么就干脆是灰黑的,这样强烈的对比,让里那古都觉得实在是看不下去。
“……这些便宜啊,实惠,好用,保暖也不差,当然,也就是不差而已,要和银缕衣比起来……呵呵……”斐潜笑道,“……杂色的么,十五只羊,黑色的么,就算是十只羊好了……”
“什么?!”里那古指着这杂色和黑色的毛衣说道,“……这样还要十只羊?看看这个毛粗的,简直都跟我们的粗毛毡差不多了!”
“这哪里的话,还是有些差别的么,你们那个毛毡那么厚,能穿身上么,还不捂出一身的臭汗来?看看这个,有孔,可以透气,穿上身也舒适……”
“……那也要不了十只羊……”
“……那好吧,你说价值多少……”
斐潜和里那古两个人,就像是蹲在街边小摊上的买卖双方,为了一两只羊的差价,争论不休,最后达成了协议,里那古作为这个毛衣的经销商,以杂色的十只羊,黑色的七只羊的价格,从斐潜这里换取毛衣,至于他自己转手到西域去卖多少,斐潜也管不着了……
里那古以为这个交易才是重头戏,所以跟斐潜斤斤计较了很久,最后才达成了协议,自认为占了便宜,欣欣然的有些得意。
但是里那古根本没有想到,斐潜这个毛衣的生意,只是一个搭头。
其实斐潜的真个重心,还是想要改变整个平阳,乃至并北的这一块区域的汉人兵卒的饮食结构。
因此斐潜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心痛的样子,但是实际上还是挺开心的。
通过这一次交易,至少又拿到了三百多只羊,立刻缓解了在粮草方面的一部分的压力,更重要的是从羌人那边调来的养殖家禽的老手,可以让斐潜减少在大规模饲养家禽的前期摸索时间,甚至可以少走弯路,减少损失。
不过对于里那古来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以为毛衣生意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正常来说,重要的事情放在后面,这也是符合大多数人的习惯,但是斐潜不想让羌人里那古察觉到养猪场对于斐潜的重要性,所以故意先讲。
粮草问题确实是让斐潜头疼了很长时间,但是对于这个问题,就连贾诩和荀谌都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或许是因为视野,或许是因为他们所能想的也都是比较常规一些举措,所以也没有能够给斐潜提供出比较好的建议。
枣祗倒是说如果再经过两三季的优良种子的筛选,那么平阳地区的粮草产量应该还会有所提升,然后再将这个品种带到阴山那边去种植,如果能够适应的话,也会提升一部分的产量……
但是这样的粮食产量,一个是增长的速度比较慢,另外一个方面,对于斐潜来说,依旧不够理想。斐潜想要比较容易见效的,并且对于未来也是有所帮助的方法。
粮草就像是绑在斐潜身上的无形枷锁,想要突破这样一层枷锁,就必须要找到一条全新的道路,而这一条道路又不能是沦落到士族的手中,导致最终被士族所牵引。
之前斐潜想要扩展粮食渠道的思维走到了死胡同,一味的想要如何扩大粮食产量,如何增加耕地面积,其实这样也没有错,但是这样的计划,却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
后来见到了桌案之上的食物,斐潜才忽然想明白了自己漏掉了一点。汉代人,特别是兵卒,为什么对于粮草的消耗如此之大,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油脂类的摄取量太少,没有油脂,汉代人便不得不食用更多的碳水化合物来保证身体的运作所需,所以有些武将动辄要吃三五斗的粗粮,大肚汉比比皆是。
但是如果换成全数的肥油,别说三五斗,就光吃一斗估计都够呛,这就跟后世一些自助餐故意将菜肴炒得很油腻,很甜,是一个道理。
当人体摄入的油脂和糖分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身体就会告知饱腹的感觉,就算是胃里还有空间,但是就丧失了胃口,吃不下去了。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只要保证了自己手下这些兵卒的一定油脂补充,那么对于原本的碳水化合物类型的粮草的需求量就可以降低一大截了。而这些降低下来的碳水化合物的需求,也就等于是斐潜可以用同样的粮草数目,去供应更多的兵卒。
而且对于斐潜来说,改变饮食结构,不仅仅是减少碳水化合物的需求,还会带来兵卒体质上面的提升改善,何乐而不为?
同时大规模的饲养家禽产生的粪便什么的,又是最好的生物肥料,反过来也可以促进农耕的产量,这样的事情,斐潜自然是要想到了,便立刻要将其推行下去。
对于斐潜现在来说,最好的油脂来源,不是牛羊,而是猪。鸡鸭虽然也是不错,但是毛病比较多,在没有抗生素的汉代,比起猪来说,大规模的饲养的话,更容易产生各种问题。所以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天蓬后裔,毕竟猪在后世被大规模的饲养,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长得快,又能生,更重要是不挑嘴,饲养起来算是比较容易一些。
但是猪养不好,也会和鸡鸭一样,感染上各种疾病,造成猪瘟什么的,所以在初期,必须要由对于动物比较了解的羌人来协助。
虽然匈奴人对于畜牧业也同样擅长,但是羌人有一个匈奴人完全不能比的优点。羌人的组织联盟性太差了,分分合合,从汉初到现在,始终就没有一个大联盟出现,偶尔几个稍微大一点的,比如什么烧当羌,先零羌,也就是昙花一现,旋即就败落了。
所以让羌人协助,就算是最后羌人察觉了一些,懂得了斐潜这样的举措的重要性,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虽然说现在猪的种群,不像后世已经经过了改良,虽然是阉割了,但是气味还是比较重,不受士族人士欢迎,但是对于普通百姓和兵卒来说,有点油花和血腥,已经是非常好的事情了,什么味道不味道的,那都是次要的问题……
还有毛衣的贸易量作为添头,而且这个添头的其实也是相当不错。
毛衣,作为常年在风霜之地的胡人来说,自然是相当好一种避寒取暖的衣物,所以白石羌的里那古几乎没有多思索,便知道这个玩意对于西域的其他胡人来说,都是稀罕物品,并且又很实用,所以也不愁转手卖不出去……
但是斐潜其实更多的要将毛衣装备在自家的兵卒身上,销售给里那古的不过是一小部分,当然也会更加的精致一些,毕竟里那古是拿了不少羊换来的,自然要让里那古觉得物有所值。
因此双方,都是皆大欢喜……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斐潜这两天,其实还算是满得意的,说不上什么心想事成,但是多少还是按照自己原本的设计在进行。
但是很快,有时候一些事情往往就突如其来的出现了。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往往不是用人力所能够转移的,太原王氏的老太爷,终究是没有能够撑过这个春夏之交,走了。
人体就像是机器一样,人老了,便都是这样,各部分的零件都有些磨损,虽然说勉力维持着,但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往往季节交替的时候就是鬼门关,撑过去了,便可以多活半年或者是一年,而撑不过去,这样的一台机器,可能就因为某个零件罢工了,便整体衰败报废……
太原王氏的王老太爷也算是荣光了一世,没想到在临老的时候,却二度白发人送黑发人,先是王允在长安宫墻之上纵身一跃,后来便是王允之孙王黑在平阳莫名亡故,这样接连的打击,就算是一个身体康健的中年人都不一定可以承受,更何况一直以来身体都不是很好的王老太爷?
太原王氏的老太爷一走,王允的次子王景的病就更加的严重,强行撑过了王老太爷的头七之后,便是卧床不起,再也无法在家族当中处理家事。
不过斐潜并不是非常关心太原王氏,所谓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谁也没有办法可以阻挡这个时间巨人半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时间巨人将自己和他人一点点的捻成飞灰……
但是却有人找了上来,宣称可以让斐潜兵不血刃,便可以掌握太原。
政事厅内,贾诩陪着斐潜坐在堂内处理政事,荀谌则是已经去巡视平阳周边了,此时此刻并不在城内。
荀谌作为征西将军府的东曹,负责官员的评定喝考核,责任也是重大,这一段时间跟着斐潜征讨,对于中层和基层的官吏就没有多少时间进行管控和评定,眼看夏天到来了,转眼就是秋天,按照惯例在秋季就必须做出一个初步的官吏考核情况,然后在第二年春季的时候进行最终评定升迁还是降级,因此这一段时间,荀谌也是忙得昏天暗地。
贾诩相对来说就好一些,跟着斐潜处理处理政务,对于他来说就跟玩一样,基本上没有什么压力,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贾诩在对待这些政事的时候,怎么说呢,要是说不上心倒也不是,只不过似乎并没有把所有精力和心思都放在其中,颇有一些后世那种六十分万岁的感觉……
“……嗯?赵子协?”贾诩放下了手中的笔,然后抬起头,颇感兴致的说道,“……蝉联三次殿论第一的赵商赵子协?”
斐潜看了一眼贾诩,说道:“文和亦知此人?”
贾诩呵呵笑了两声,点点头说道:“守山学宮殿论,蝉联三月均为冠,岂能不知?”
守山殿论,是斐潜为了调和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间的学派矛盾而设立出来的,反正整个汉代,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都在纷争不已,给他们一个算是比较正式一些的平台,让他们正面的进行各种辩论,总是好过于私底下搞一些什么小动作。
但是要在这样的殿论取得冠首,却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学宮之内虽然说学子不少,但是饱学之士也有很多,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在清谈言语阐述辩论当中力压众人,不管是口才还是学识,自然都要是拔尖的才行。
而这个赵商,却能连续三次夺冠……
“……这个赵子协,欲以太原王氏为进身之阶?”斐潜将手中的拜谒递给了贾诩。
拜谒当中除了写明了赵商的身份之外,另外的一句话,就是写的可以帮助斐潜掌控太原的话语,贾诩看了,略微思索了一下,却笑了出来,轻轻的在拜谒上敲了敲,说道:“此人颇有蔡声子之意……”
蔡声子?
嗯?
斐潜略想了想,便说道:“能言善辩楚声子?”
贾诩点点头说道:“正是……”
嗯,蔡国蔡声子啊……
这倒是有点意思,斐潜便点点头,示意贾诩继续,然后便起身到了偏厅,去见一见这个被贾诩称之为“蔡声子”的赵商。
这个称呼,颇有几分意思,不过贾诩的意思恐怕估计多半是偏向于负面的……
偏厅之内。
“……依汝之言,”斐潜皱着眉头说道,“……王子隐之死,乃人为之?”
赵商伏首而道:“正是,昔日某也曾见过王子隐,见其身体康健,并无夭折之相,如何能短短数日之间便暴毙而亡?此间必有蹊跷,若细查之,定可寻得其破绽……若征西将军有意,某愿为前驱,为将军彻查此事,便可一来为将军平学宮之疑,二来亦可为将军定太原之心……”
原来赵商打得是这个主意。
斐潜微微低头,没有立刻回答。赵商说的倒是不错,也并没有表现出一副很迫切的模样,说的是为了斐潜,实际上却是为了他自己。
斐潜绝对相信,如果任用赵商的话,像什么王黑的死因,绝对会轻而易举的查清楚,甚至斐潜猜测,这个赵商说不定还知道一些特别的情况和信息,因此才说得如此肯定。而一旦赵商到了太原郡,为斐潜做出了这样的贡献之后,其必然也同样和太原王氏会多少结下了一段恩情,所以当斐潜需要一些人作为太原的代理,进行管理和协调太原士族的时候,赵商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最为合适的人选。
所以赵商言语之间根本就没有谈及他自己要什么样的官职,因为他知道,只要办妥了这样一件事情,后面的官职是自然而然就到了手的。
但是问题是,斐潜要不要接受这样特殊的“好意”?
或者是说,当像赵商这样的人找上来的时候,斐潜是接纳还是拒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嗯,错了,应该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赵商,肯定不是最后一个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来到斐潜身边的人,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想要攀附斐潜,或者说利用斐潜达成自己目标的人,而这些人和之前斐潜所接受的,所使用的人都有些不同。
这样的人更加的功利,甚至可以说,都是小人。
当斐潜势大的时候,必然追随,但是一旦斐潜走向衰败,这些人又会第一时间抛弃甚至是反叛……
也不能说斐潜手下都是一些君子。
比如荀谌,贾诩,甚至是枣祗和徐庶,都是有其个人的理想和目标的,但是像赵商这样,完全就是利用他人作为自己的踏脚石,来为自己铺平道路的,这还是第一个。
那么,是收,还是不收呢?
………………………………
就在斐潜因为太原王氏老太爷死亡之后的事情受到了影响之时,在长安的这些人,也因为一个人的突然离世,形成了极度换乱的局面。
长安在经历了短暂的平和之后,最终还是无法避免的,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
事情的起因原本并不复杂,种劭调夏牟回长安,表示要兵粮可以,但是朱儁的兵卒不属于朝廷管辖,想要获取军粮,就必须纳入朝廷的体制之内,要求朱儁解除兵权,将兵卒归并入夏牟旗下。
而杨彪则是表示种劭包含祸心,只求于私欲,至社稷不顾,竟然放任西凉贼兵劫掠,危害关中,荼毒百姓,实乃品德无良,罪大恶极,应立即除职解任……
到这里,双方都还是克制的,都在用嘴皮子上的功夫,用朝堂之上的手段,并没有想要扩大化的意思,因为双方都知道,将一个长安,将一个关中打烂,打碎了,其实对于双方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因此可以避免动用武力,就尽量避免动用武力,更何况双方在起初的时候,都是认为在朝堂之上,就可以将对方击倒在地。
不过呢,事情往往都不会按照人的意愿发展。
老天爷似乎是有一个偏好,喜欢给人类安排各种各样的惊喜,当然,所谓惊喜,惊在前面,自然就是“惊”占据了多数。
朱儁突然死了。
或许是因为朱儁年龄也是比较大了,或许是因为前一段时间瘟疫期间感染了一些病毒,或许是因为一些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正当杨彪和种劭对峙的时候,突然就一撒手,走了。
朱儁一死,杨彪如同断了一臂!
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作为杨彪手下兵卒的统领大将,朱儁有足够的威望,而且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朝野当中都是如此,有朱儁在,就连夏牟见到了,都要客客气气拱手先行一个礼。毕竟朱儁这么多年戎马生涯,在汉朝平定四方,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理应受到尊重。
然而现在这样一根杨彪在军中的定海针倒下了,就意味着杨彪立刻就有失去军队控制权的风险!
果然围绕着杨彪的兵卒,双方立刻做出了举动。种劭下令让夏牟对于朱儁的带领的兵卒进行收编,而杨彪则是立刻赶往了陵邑的兵营,企图坐镇其中,收拢兵心,以防止生变……
结果双方就在灞桥之上僵持了起来,但是实际上杨彪因为朱儁的突然身故,其实已经落在了下风,毕竟他已经被逼出了长安,离开了朝堂的中心区域……
“……明公,当下军中粮草已然不多……”负责军用辎重官吏的军侯禀报杨彪说道,“……当下若无新粮入营,最多也就支撑十日左右……”
杨彪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之后,正待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从外面跑来了一个兵卒,到了近前拜倒在地,双手举起一卷巾帛,禀报道:“启禀杨公,那……灞桥对岸来人,送了此封行文来……”
“呈上来!”
杨彪打开一看,上下扫了几眼之后,气得胡子都有一些颤抖起来。原来行文当中种劭借皇帝的名义,通过尚书台命令杨彪即刻离开兵营,将兵营之内的兵卒交给夏牟进行统领,表示杨彪乃朝廷的当朝九卿,并没有直接统领兵卒的职权,未得到朝廷的允许,私自统帅兵卒驻扎长安区域,形同叛逆,让杨彪速速迷途知返云云……
“一派胡言!”杨彪将行文抛在了一遍。
可是否认这样的行文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因为这个行文只是让种劭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而且也是表示种劭是代表了朝廷的法度,占据大义的立场罢了。
当然,同时也代表着种劭失去了耐心,随时都有可能动手了。
杨彪位于霸陵之内,自然不知道种劭现在也是麻烦。马超就像是跳蚤一般,虽然不致命,但是咬得种劭浑身难受,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敌手又是杨彪,因此种劭必须先收拾完了杨彪,才有可能腾出手来去对付马超,因此不管怎么说,种劭都必须抓紧行动的脚步了。
而这样的行为,自然是给与了杨彪极大的压力,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杨彪最终是下了决心,写了一个表章,让人偷偷绕道进了长安,送给了刘范……
“这……”刘范接到杨彪的这一封表章之后,也是皱眉,有些犯难。
杨彪的表章自然是表刘范为交州刺史的,不过呢,在表章的最后并没有用印,所以这一份表章说起来并不完全。
杨彪的意思也很简单,答应了刘范的要求,但是同样的,作为交换,如果刘范不支持杨彪,那么这一份表章也是无效。
“杨公可有其他交代?”刘范问杨彪的使者道。
杨彪使者说道:“若将军首肯,可将宣平门兵符交与某便可……”
宣平门……
刘范有些迟疑,看起来杨彪也是要动手了啊。现在刘范是执金吾,掌管着长安的城门防务,确实有这个权限可以将宣平门交出去给杨彪,但是这样的举动,就意味着他和种劭永远不可能再站在一起了。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刘范肯定是要选笑到最后的人,但是杨彪和种劭两个人,到底谁会赢?到底谁会占优?
那么现在,这个宣平门的兵符,是交出去,还是不交出去?
有时候,看起来似乎很多种选择,可以选这个,也可以选那个,似乎都是可以,但是实际上,脚下的道路只剩下了一条。
因为选其他的道路,很难走得通。
或比如一个不怎么恰当的例子,就像是异地恋。或许很多其他人都会说,为什么不选择在一起,不管是男方的还是女方,都可以选择的,但是实际上可以选么?
难道异地恋最有可能的后果,双方会不明白?
但是依旧如此。
不得不选择脚下的道路,因为除了这一条之外,虽然有路,却不能走,就像是斐潜,明知道赵商其实就是一个趋炎附势过来的人,但是依旧不得不选。
贾诩拱手迎接回到政事厅的斐潜,等待斐潜坐定之后,才又坐了下来,说了一句:“……不知将军授其何职?”
“……授将军府椽,理太原从事……”斐潜看了看贾诩,说道,“……文和,以为如何?”
贾诩嘿嘿笑了两声,拱手说道:“君侯深思熟虑,诩佩服之至……赵子协此人,君侯自可用其才……”常有人说德才兼备,但是贾诩在这里只谈其才,其中之意便是大家都能明白了。
斐潜点点头,将这个赵商的话题放过去不提,既然已经是做出了决定,那么就不必翻来覆去的捣鼓,若是这样就会导致手下的人员无所适从。
斐潜批阅了一阵子的行文之后,将笔放在了木架上,沉吟了一会儿,便转头看了看贾诩,问道:“……文和,也坐的乏了吧,陪某到庭院内走走可好?”
贾诩也放下手中的笔,笑着说道:“唯……固所愿不敢请尔……”
斐潜哈哈一笑,便带头往堂外走去。
汉代有一个优势,便是后世怎么也比不了的,就是地广人稀,建筑物的占地面积就基本上等于使用面积,不像是在后世,单元房可能有个一两百平方的使用面积,但是实际在房产证上写的产权面积,可能就只有几个平方,甚至是连几个平方都没有。
因此,就算是在平阳城内,作为重要的行政处理中心,在厅堂之外,依旧保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庭院,可以作为小憩休息的场所。
穿过了回廊,便是一处小亭。小亭之后种植着一些绿竹,一来作为遮蔽,二来也可以作为观赏之用。侍从早一步赶来,架起了香炉,铺上了茅席,然后摆放了些豆盘,便退到了一旁。
“……昨日崔永元递送了春季的账目,其中冀州采购兵甲数目大增……”斐潜说道,“……文和,此事你怎么看?”
作为商贸,产生的利润还是相当的客观的,因此斐潜一直以来都是非常重视商贸的发展,但是除了这些商队的利润之外,额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好处,比如商队携带的各类型的情报,显性的,当然也有隐性的。
就比如崔厚账目当中表现出来的冀州采购兵甲的数量,对比之前有了一个比较大的提升,而这个数目的提升,自然就包含着一些关于冀州的变动,但是问题是,斐潜现在不知道继续推动呢,还是有所收敛。
很明显的是,冀州兵甲数目的提升,一则是当地战乱的幅度再加深,所以乡野之间的坞堡村寨在威胁面前,不得不采购兵刃,以求自保。二则也说明,冀州连续的相互征战之下,袁绍和公孙瓒的交战,对于冀州的经济和生产,可能都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正常来说,小农经济占据了封建社会的一个长期过程,如果不是有太大的变动,一般来说乡镇周边各类手工品,日用品等等大体上都是会保持一个平均的水准,铁器自然也不例外,但是现在冀州明显原本的铁器产量跟不上了。袁绍要用兵,自然周边乡镇的铁器兵刃作坊主要给袁绍提供,而周边一些乡野豪右的坞堡村寨,就算是村寨里面有铁匠铺,但是一时之间要打造出大量的兵刃出来,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必然求助于穿梭来往于并州和冀州的崔家商队……
继续增加供应量和紧缩供给,都各有利弊,因此斐潜才有些拿不定主意,让贾诩帮忙谋划一下。
“……冀州四战之地……”贾诩转了转眼珠说道,“……取亦易,失亦易也。君侯可是心忧,袁车骑和公孙将军之间……”
斐潜微微点点头。
在历史上,袁绍打败公孙瓒并不是那么容易,固然有一些天灾人祸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袁绍其实直属的实力是在一个逐渐的增长过程当中,最终超过公孙瓒的,但是现在,袁绍周边的状态已经有所转变。
侧翼黑山军的威胁,被斐潜间接性的帮忙,打掉了七七八八,接下来的时间袁绍必然可以将主要的精力投入到前线战斗当中去,而不用再担心像上一次的邺城事件一样后院起火,并且再加上斐潜这里的商队,提供的兵甲补充,自然不管是从士族世家那里讨要,还是直接征募这些配备兵甲的农兵,都相对来说成本降低不少。
此消彼长之下,公孙瓒的劣势就会越来越明显,最终可能会导致原本在历史上的结果提前出线……
一旦袁绍提前统一了北方,那么会发生什么?
这种已经被改变了历史的现状,让斐潜心中没有了底数。
就像是原本按照轨道行进的车轮,不经意的压到了一块小石头,然后跳了一下,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而这条新的路线要拐去哪里,斐潜根本无法预测,或者说是无法用后世的那些已有的结果来预测。
人生当中,最大的恐惧,便是对于未来的未知。
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一路走到了这里,处在征战的时候,更多的是关注眼前的战斗,对手的战阵,所以也没有太多的想到这些问题,但是现在回到了平阳,当需要对于下一步的整体战略进行推理和判断的时候,这些问题就摆到了面前。
这个三国,或许已经完全不同了,但是自己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准备迎接全新的未知变化了?
还是要再将历史的这个轮子推回原来的道路之上,再走一段时间再看看?
这才是斐潜当下最为犹豫的地方。
后世的穿越者们怎么都是那么的杀伐决断,从来就没有患得患失的心理,在遇到重大抉择的时候总是立刻能找到最优解?
家业越大,涉及的人就越多,选择就要越发的慎重。
用很简单的例子来说,为何俗话经常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其实根本的原因并不是嘴上到底有没有毛,而是因为大多数的年轻人没有太多的负担,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甚至还可以找父母伸手讨要获取资源,所以为人处世很多时候便是随着自己的心意,但求一个“爽”便可。
等到了一定的年龄,成家立业,父母也老了,孩子出生了,这一下子一些决定就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是一家子的事情,是关系到老老小小好几张嘴的事情,那么很多情况下便不能天天就只是求一个“爽”字,而是更多要一个“稳”字了。
现在斐潜的这一份家业,何止一个两个家庭?怎样利用现在手头上的资源,去扫平不可知未来的障碍,便是斐潜必须完成的功课,也是他的责任。
贾诩多少有些明白了,微微思索了一下,便是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莫非君侯认为公孙将军可能会速败?”
现在公孙瓒和袁绍之间各有胜负,其实整体上来说还是僵持着的,袁绍虽然胜,但是一时之间也没有气力北进,而公孙瓒失了白马义从,不过手头上依旧有大量的兵马,实力依旧是不小。
“朝廷已经出使关东……”斐潜说道,“虽说汉室如今衰微,然依旧要给几分颜面……袁车骑与公孙将军必然暂且罢战……罢战之后,公孙将军之势,恐日渐行暮矣……”
斐潜虽然并没有说出这个结论具体的理由,但是其实也不难分析出来,作为士族领袖的袁氏来说,在士族圈子交际上面,自然是比公孙瓒强上不少,现在双方一旦罢战,便是修生养息恢复的时期,而在这个时期之内,明显是更熟悉士族圈子,更容易得到河北士族支持的袁绍恢复得更快,甚至会更加的强大,而反观公孙瓒……
所以一旦双方罢战,便是公孙瓒的末日的开始。
而现在,对于斐潜来说,要么继续给冀州提供军备,让袁绍的实力可以更快的恢复和发展,要么减少供给,给公孙瓒多争取一些时间……
眼下如何选,自然是一个难题。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公孙瓒并没有和自己有什么联系,但是毕竟是在拖延袁绍的后腿,也就等于间接的在帮助斐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公孙瓒和袁绍之间的战争坚持得越久,自然就对于斐潜越发的有利。
但是反过来说,从历史上面来看,公孙瓒的的确确是一个猪队友,冲动且情绪化严重,手下既没有战略规划人员帮助他,他自己也没有什么长期的打算,竟然不能忍得一时之怒,竟然将刘虞给杀了。如果斐潜支持公孙瓒,可能不一定有理想的结果,甚至还很有可能反倒是将斐潜自己给坑进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帮助的力度小了,能不能起作用两说,协助的力度大了,也耽误斐潜自身的经济发展。
斐潜现在的心情是极端矛盾的,他非常想让历史走在他所熟悉的轨道上,或者说是多行走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越长便是越好,这样他才能凭借着脑海当中的那些重要的节点,却获取自身的利益,强大和发展。
但是斐潜也知道,历史终究会改变,或许会走到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方向上去,早一天适应,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贾诩作为谋士,自然是要替斐潜分忧,既然斐潜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他就要拿出一个答案来。因此贾诩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说道:“君侯,冀州之事……所谓鞭长莫及,公孙将军素无往来,骤然而动,未得其信也……若是君侯心忧袁车骑,某倒是有一计……”
斐潜思索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表示同意贾诩的说法,现实的情况确实是如此。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后世,突然有一个人跑到面前来,口口声声说是要帮助自己,恐怕任是谁心中都有三分的疑虑,如此一来又怎么能够顺利合作?
“文和有何策,不妨说来。”斐潜说道。
贾诩说道:“……君侯不若上表请封袁车骑为大将军……”
袁绍?
大将军?
当然,斐潜知道,自己的这个所谓的上表请封,基本上来说,朝廷当中的人员,除非是疯了,否则是不会同意的。
袁家的势力已经极端的膨胀了,再加封一个大将军,岂不是更加助长袁氏的气焰?更何况如果袁绍得到了大将军之位,当三公和大将军的命令相反的时候,那么朝野当中的这些人又将如何自处?
所以大将军的表章,也就是做一个姿态而已,但是斐潜这样做,岂不是从侧面帮助了袁绍么?
斐潜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
“……君侯,”贾诩缓缓的说道,“……君侯上表,只言袁氏一族往日功勋,袁太傅屈死,理应略作补偿云云……朝廷定然不决,而袁车骑则多半顺水推舟,欣欣然而行之……何况,袁车骑既自封车骑,大将军亦是应有之意……”
汉代官职制度的奇葩特性,在地方官员上表之后,被表彰举荐的那个人就可以先行代理一段时间了,等待朝廷的最终决定,而以袁绍的为人,这个一旦所谓的代理担任之后,恐怕就难以再往下退了,必然以大将军自居。
“……箴言有云,代汉者,涂高也。”贾诩轻声说道,“……届时此言一出,袁氏之内必乱,君侯便可坐观虎斗矣……”
原来如此!
斐潜恍然,呵呵笑了笑,说道:“……文和,不愧是聪慧无双,此计攻心,不亚于十万兵尔……”
平阳城外,枣祗缓缓的牵着马,带着一些侍从和护卫,沿着田间的阡陌而行。骑马骑久了,两条大腿都跟不是自己长的一样,下马踩踩地面,也算是恢复一下。
平阳渠整体来说已经是完全修复了,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之上又得到了一些改良,比如在采用了不少的水车,有水力的,也有人力的,缓解了很多取水的问题,使得在平阳渠两侧的农田,基本上来说都摆脱了干旱的威胁。
农业税的改制,是斐潜的一个步伐比较大的迈进,而主要的负责人,便是枣祗,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负责这一带的农事。
说实在的,汉代这一点还算是不错,对于农民的优待政策,从上至下都是毕竟推崇的,就算是汉武帝大战匈奴期间,几次国库干涸,都没有胡乱加税,汉灵帝期间,也就是卖官鬻爵为人所诟病,但是也并没有说他巧立名目多增税种来敲诈平头百姓的。
所以这一次斐潜表示免除口赋、更役,这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自然是天大的事情。为了保证这样的善政可以推行实施,不会被基层的官吏从中渔利,枣祗这一段时间都在周边来回奔波。
平头百姓不识字,所谓的政令,便只能是口口相传,到了一个村寨集中点,便是召集人员,统一宣讲,然后解答问题,这样一趟趟下来,枣祗自觉的自己的腿都跑细了好几分。
整体来说,问题有,但是目前看来还算是可以,免除了口赋和更役,虽然是在田赋上略有些增加,但是这些老农一算,还是有赚头的,因此也都是十分的开心,乐于接受。对于基层的官吏来说,毕竟平阳处处建设才不久,很多官吏也是上任没有多长时间,还有一些是从军队里面因为负伤而不得不退役下来的,所以对于征西将军的命令,执行起来也极少有出现阳奉阴违的现象。
其实最为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斐潜接连和鲜卑几场大战打下来,俘虏了不少鲜卑人口,而这些人口就成为了那些农夫粗苦更役的最佳替代品。当然,一些重要的工程,还是会募集汉人完成的,只不过既然是募集,便是有报酬的,而不是无偿的更役。
很多事情,都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春秋战国时期,国家都不算是太大,更役也好,兵役也罢,就算是从国家内部到国境线,也并不算是太过于遥远,而现在汉代疆土广阔,这样的更役兵役制度,自然就是很有问题了,因此斐潜下令废除,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助力。
但是斐潜依旧不敢轻易触碰田地制度。
就算是斐潜清楚的知道,土地兼并这个玩意就是封建社会的定时炸弹,发展到一定的状态之下,到了一定的时间,便会炸开一次,但是依旧不能碰。
后世为什么可以,那是特定时期的特定做法,况且生产力也发展到了一定的水平,封闭式的小农经济已经在半封建半殖民的状况之下几乎被敲碎,所以再度整合起来,采取了全新的模式……
而现在,谁动了田地私有制,谁就是天下之敌!
甚至这所谓的敌人,不仅仅的别的诸侯,还包括自己人。
在沙场上搏杀,马革裹尸的将士,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斐潜能够打土豪分田地,让天下人都有天下田?嘿嘿,开什么玩笑,而是为了自己能够成为新的土豪!若是斐潜将这些人的动力源都给剥夺了,还会有几个会充满了大无畏无产主义精神来跟随斐潜搞革命?
更何况这些人成为了新的土豪之后,土地兼并依旧是不可阻挡的一种历史洪流。
只不过斐潜的阶梯式的田赋制度,或多或少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土地兼并的滚雪球式的发展和蔓延罢了。
而这个阶梯式的田赋税收制度,能不能顺利的实施,还要看今年的秋收之后……
枣祗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冲着正在田间忙碌的一名农夫招呼道:“老丈!老丈!”
正在田地之间赤着脚除草的农夫闻声缓缓的直起腰,看见可枣祗一行,连忙说道:“不敢得贵人如此称呼,不知贵人有什么事……啊呀,这不是枣从曹么,啊呀呀,小老儿给枣从曹行礼了!”
说完,田间的老头就丢下锄头,双手抱拳,朝着枣祗深深一揖。
“老丈快快请起!”枣祗连忙说道,“……某只是走得渴了,想讨一碗水喝,老丈若是如此多礼,某倒是不敢叨唠了……”
“哎哎……”老农闻言有些慌乱,生怕枣祗就这样转身离去,连忙说道,“……枣从曹莫怪,莫怪!都是小老儿不懂得说话!小老儿这就倒水去!”
枣祗虽然年轻,但是因为之前在平阳附近主持农桑,几乎是天天都泡在田间地头,再加上城南那几块枣祗的试验田,长势比起一般的农夫来说都要更好一些,因此这平阳附近的农夫也不是很懂所谓施肥啊,耕深啊,间距啊等等的问题,基本上都以为枣祗就是上天派下来的农业之神一般,恨不得将枣祗都供奉在自己家的地头上,好让自家的庄禾也能像试验田一般的旺盛……
老农将陶琬搽了又搽,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倒了碗水,递给了枣祗。
枣祗也不嫌弃,接过了陶琬,喝了两口,便指着田间说道:“看这庄禾长势不错,估摸着秋天的时候能收个四五石吧!”
老农咧开嘴,哈哈笑着,说道:“托枣从曹吉言!去年就收了接近四石了,今年看起来应该也是不差……”
枣祗又闲聊了几句,主要还是了解了一下关于农税方面,老农的掌握的程度,之后便点点头,跟老农告辞,往平阳而去。
老农看着枣祗离去的背影,然后手中拿着陶琬,忽然一个激灵,连忙将陶琬揣进了怀里,环视一下,生怕别人看见了,农活也不忙了,便往家中赶去。
这陶琬可是枣从曹用过的!
怎么也要在家中找个好地方,供起来,说不准,也可以分润一些枣从曹的神力,让自家的地头庄禾长得更好些呢……
………………………………
“什么?养豕?”枣祗挑着眉毛,对着斐潜,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斐潜看着枣祗,呵呵笑道:“没错,子敬,此事也要速办……不仅是猪,过些时日白石羌还会送一些羊来,便一起在平阳城南,寻一个场所……对了,在白波谷如何?”
“白波谷?”枣祗略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若是用来养殖牲畜,倒是一块好地方,就在出入口建些栅栏便可……”白波谷确实不错,有山泉,有水草,然后将出口封一下,便不用担心牲畜走丢,也不用担心周边的野兽侵扰,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场所。
“不过,君侯,为何养豕?”枣祗说道,“……豕易生腥臊,食之多病,故为贱肉……此次蓄养如此之多……这个……”
华夏确实是很早就开始养猪了,而且猪这个物种似乎最早的时候也只有欧亚大陆上才有。在上古前秦时期,就对于猪有不同的区分,产生了用豚来指公猪、彘来指母猪的特定词语,猪产生的粪便,也作为农家积肥的一个重要来源被农民所重视。
游牧民族不喜欢养猪,是因为就算是经过驯养,猪依旧有一些点领地意识,因此并不像牛羊那样,天生适宜种群的迁徙,但是对于农耕民族就不一样了,随着定居农业的发展,猪的饲养便渐渐的提升到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只不过因为士族不喜欢的原因,所以猪的饲养,在汉代规模依旧不大。而汉代士族主要不喜欢猪,便是因为猪易生腥臊……
如果不是斐潜仔细了解,说不定还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
腥,在汉代,倒不是说腥臭的意思,虽然猪肉确实味道重,但是羊膻味汉代人都在没有任何香料料理的情况下,可以接受白水煮羊肉,那么猪肉味道重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礼·天官冢宰》有“……腥、臊不能食也……”的句子,汉代的腥臊便是这个意思,也就是说,腥,不是指肉的味道不好,而是按照字面上的意思,表示肉中有星星……
也就是猪肉绦虫。
这种最为常见的猪类寄生虫病,在汉代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甚至也不懂为何产生,真么发展,只是知道要是肉上有这样的“腥”,便不可以食用。
而“臊”,简单来说就是肉发臭了,也不可以食用。
作为汉代士族,吃烤肉什么的便是常有的事情,而烤肉烹制的时候,猪肉绦虫并不容易被全数杀死,所以就常常让这些士族子弟得了寄生虫病,而在没有有效的驱虫药的汉代,这种病往往都是致命的……
斐潜虽然不是学医学的,但也多少在电影电视上看见过一些猪舍,或是一些饲养场的情形,其中有很关键的一点,便是环境的潮湿污浊,还有动物人类的粪便相互感染。
圂,在汉字当中的意思便是养猪的地方,同样也有厕所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整个的猪的养殖业发展的初期,猪是直接养在厕所里面的……
“正是如此,须子敬多加费心……”斐潜说道,“腥,乃豕之疫也,臊,乃存之过也,并非家豕之错……况且家豕易生养,多繁衍,若是饲养得宜,便可源源不断供应血食,若将此法成文流传于后世,不亚于神农之功也……”
枣祗拱手道:“岂敢和神农相提并论……既然君侯已决,某遵行便是……”
斐潜哈哈笑道:“子敬莫要过谦,平阳左近,据说立汝生祠者亦有之矣……”
说这个话的时候,斐潜也多半是拿来凑趣的,并非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枣祗心中不由得一跳,连忙拜倒,说道:“……请君侯恕罪,祗实不知此事……”
“啊?”斐潜这才反应过来,沉吟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说让枣祗平身什么的话,而是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枣祗身前,亲手将枣祗扶起,然后握着枣祗的手臂说道,“子敬,是某失言了,某不应以此事来调笑子敬……攻伐鲜卑,收复阴山乃一时之功,虽说此刻荣耀,然百年之后,或灰飞烟灭矣、而子敬之功,利于农桑,百载千年亦有天下百姓可受其益!此等之功,虽无赫赫,然恩泽天下,便是受些生祠香火,又有何不妥?”
“可……可是,”枣祗分辩道,“……此等亦非某一人之功也!就取庄禾一事来说,这深耕、追肥、翻土、培苗、乃至选种,君侯虽说案牍众多,南征北战,然亦多次询问,也为某解惑……若不是君侯指点,某又如何能成?而今生祠竟无君侯之位……某如何可厚颜享之!此事万万不可!”
斐潜笑着拍了拍枣祗的肩膀,说道:“哈哈,不是你,难道我还要担一个种田渥肥养猪放羊的名声么?等到他人提起某来的时候,便说一句那个牛羊将军不成?此事,还是某要感谢子敬替我承担了恶名才是……哈哈哈,此事就此罢了,休要再提……”
“这如何是恶名啊……”枣祗叹了口气,知道斐潜讲得也有些道理,便不在继续这个话题了。
汉代士族走到了现在,多少魏晋一些的毛病也露出了些来,什么清谈高论只是些许习惯,或许问题还不是很大,炼丹服药也成为了一种风雅,也许只是毒害自己的身体,怎么说也算是这些人自己的事情,但是有一些言论和思想,却在残害着整个的社会。
陈蕃的扫天下,已经似乎成为了一些人的座右铭。就像是经常有人嘴上说是要重视农桑,但是实际上真的轮到他干农活的时候又会摆出一副“这种轻贱的事情怎么能让我来做”的嘴脸……
“……此外,今年秋收便是田赋改制的第一次收取……”斐潜将笑容收了收,说道,“……子敬,有一事,也一并交待与你……平阳左近耕田数目等等,子敬是最为清楚,若是有人在秋赋之时贪脏隐瞒,上下其手……某定严惩不怠!”斐潜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在中下层的这些官吏里面,不能说都是坏人,但是肯定有那么几只表面光鲜,内心龌龊的耗子。
这段时间南征北战,一直都没有好好整顿过,正好借这个机会,一来推行新的农桑税收制度,二来也可以整顿一下吏治……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关中天气逐渐的炎热起来,缺乏了人手灌溉,导致很多田地渐渐干涸,而这些干涸的田地,自然是不用指望再过两三个月,还能有什么收获的……
而现在在长安城内,种劭似乎也等不到收获了。
种劭先是集结了夏牟,屯兵灞桥,将粮食集中管理,实行战时配额,然后又对杨彪紧紧逼迫,原想着杨彪无粮,必然军卒大乱,却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想自己所意料的那样进行发展。
在种劭企图依靠时间和粮草击败杨彪的时候,而杨彪则是派遣出来的人员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周边的乡县,虽然长安左近,先被李郭汜等人,后又经历了瘟疫骚乱等等,但是毕竟关中士族的多年的底蕴依旧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杨氏的名号依旧还是有那么一点,最终杨彪还是收集到了一些粮草,艰难的支撑着兵营的兵卒不至于败乱。
于此同时,马超带着兵马,赶往了李最有可能出现的泥阳和频阳一带。
收到消息之后,种劭召集了众人进行议事。半个时辰后,刘范等人鱼贯而入,在两侧入座,却一言不发。
一看这架势,种劭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当下杨彪表现出来的韧性已经达到了非常出众的效果,甚至远远超出众人的意料,导致了众人对于杨彪有了更强的敬畏。
如今的这样的场面,只能说是这些人群当中有了一些异样的想法,而这些想法对于种劭整个团队来说,其实是相当危险的,如果有有什么意见当面不管是说出来,还是骂出来,都好解决,然而向眼前这种沉默,简直就是让人烦闷无比。
种劭心里也苦,他现在是内忧外患。他没有想到,关中的这些残留的乡野的士族豪右,竟然偷偷的在支持杨彪,而不是支持他这个纯种的关中人……
杨彪来势汹汹,根本没有留给种劭多少调节和收拢关中这些士族豪右的时间,也没有给他倾斜和厚待这些关中的人,再加上杨彪历来名声都是不错,所以当下这些关中人对于种劭和杨彪的选择上,大多数要么是观望,要么就是选择都不得罪。
当下要想破局,种劭也没有了其他的办法,只有击败杨彪,而且越快越好。杨彪得了关中士族的支持,有了一定的补给,而他却应为这一段时间西凉马超的缘故,变成了枉顾关中和平的小人,这真是……
决战,便是唯一的选择。
这不仅是种劭的唯一选择,也是杨彪的唯一选择。
杨彪现在已经被逼得离开了朝堂,虽然目前还能支撑,但是也同样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关中朝野已经动荡得够久了,终归是要做出一个最终的结果来。
待诸人都坐定了,种劭咳嗽一声,示意让自己的儿子种掀开厅堂中央的地图上的布,准备解说形势,排兵布阵。在以前,种劭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谁在哪个位置,有什么任务,他说就成了,甚至不用当面讲,直接吩咐就是,不过现在形势不利,种劭他必须以诚相待,把一切都做在明处,来消除众人的疑虑。
“诸位,杨氏已成大患,不定不足以稳朝纲,不平不足以安社稷!如今关中农桑不得其时,百姓不得其居,兵卒不得其饷,皆为杨氏之故!如今老夫已经禀明陛下,诏令杨氏入城述职,责问其罪!此乃绝佳良机,不可有失!”
“种公,临晋侯多疑,又岂肯轻易回长安?”刘范突然说道,“何况临晋侯虽不在城中,然终究有其门生故吏,些许年来广为恩泽,若吾等稍有动作,岂能不知?”
听闻刘范此言,种劭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刘将军,长安城防均为君之责也,岂能轻易让他人探知?”
两个人其实话中都有话,一问一答之间便是相互的试探,然而双方都不是很满意。
其他在座的也都不是傻子,多少也能知道种劭和刘范之间的话语含义,便偷偷的相互交换着眼神,整个厅堂之内的氛围越发的诡异起来。
如今这个局面,谁都像是捏着一手牌,都认为自己的牌面大,但是实际上未必大牌面就一定能赢,更何况有没有什么出牌的机会也是两说。
种劭停顿了一会儿,见其他的人并没有什么话语,便继续说道:“……杨氏若不入城,便是抗旨,自然褫夺其职,除其爪牙,夏将军便可挥军而进……若其入城,便是己投囹圄,不足为虑也……”
夏牟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种公,若临晋侯扬言伪诏,拒绝接旨又当如何?”
种劭斩钉截铁的说道:“自然是应击鼓奋进,一举克之!”
夏牟眼角抽了抽,沉吟片刻说道:“……如此,种公可是到中军督战,鼓舞兵卒士气?”
“兵卒无士气?”种劭盯着夏牟,说道,“……粮饷一无拖延,二无短缺,更有夏将军宿将统领……何来士气低落之说?”
“……唯,种公所言极是……”夏牟拱拱手说道,“……只不过兵卒征战多时,亦无修整,若是种公能探望巡视,加以勉励,定然士气大振,一举可定……”
种劭不置可否,而是转头看了看刘范,说道:“刘将军,这长安城防,是否亦须某登城鼓舞士卒?”
刘范拱手说道:“若种公有意,亦无不可。”
种劭冷笑了两声,忽然提高音量说道:“诸位!皇宫陛下之处,又是何人坐镇?诸位进退之间,又是何人协调?皆往一处,若有变故,又是何人调度策应?此时此刻,存亡之时,须同心协力,各司其职,共同进退才是!”
众人愣了一下,便都低头称是,只是刘范低着头的时候,眼角闪过了一道莫名的光华……
………………………………
斐潜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在平阳待上多久,在这个仲夏,便领着两千骑兵,三千步卒向雕阴而去。
夏天行军,可不是一件什么轻松的事情。
汗水和灰粉,会成为大自然免费赠送的装饰品,扑的满身满脸都是。不过幸好是在平阳左近这些相对来说开发得比较完善的道路上行进,因此来说,虽然艰辛,但是多少还算是好一些,至少不用一路开山搭桥。
斐潜也是热得一身是汗。
虽然身上的铠甲经过了特别的处理,但是毕竟结构和材质摆在那边,太阳晒在铠甲之上,不多时便会发烫,整个人就像是闷在一个铁皮罐子里面一样,甭提多难受了。
怪不得在古代,秋天才是最适宜征战的时节,除了粮草的原因之外,还有这个鬼天气也是重要的影响因素。
“到前方树荫处扎营吧……今天就走到这里……”斐潜仰头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看周边各个都累得够呛的兵卒,便吩咐道。行军速度慢,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在是现自己并不是非常赶时间,也不是很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早一点到雕阴和晚一天到,其实差别并不是太大。
怪不得刘备被人火烧连营,确实并非刘备不懂军事造成的。看看现在还是在并北,周边就已经是如此的炎热了,换成在长江一带,肯定是更加的炎热潮湿,所以在林地这种地形扎营也就成为了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
就像是斐潜知道选择在那一块林边之地扎营,未必有再往前方二十里那边的一个山岗更加适宜,但是还是决定在这里,毕竟是太热了。
可是没有办法,毕竟关中的变化有些出乎斐潜的意料,甚至是完全超出了想象。
关于如何争霸天下,斐潜虽然没有说,但是不管是谋士一方的荀谌贾诩等,还是武将这一侧的张辽徐晃等,都早有默契,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斐潜在并北的这个政治集团,就像是身处于风口之中,就算是不想走,狂风都会推着走一般。
当下虽然没有所谓的什么十年发展纲要,也没有特别指定的所谓作战方略,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尽可能的去削弱周边势力的力量,然后只要有机会,便趁火打劫一番,颇有一些春秋战国时期的体系。
贾诩极力推崇攻略关中,而且表示其实关中的势力薄弱,不管从军事角度,还是从农业角度,都死斐潜未来发展的最好的地区,八百里秦川,水土丰美,关中要塞虽然荒废了一些时日,但是只要重新修建一番,也足以让对手望关而叹……
斐潜原本多少还是有些犹豫的,想争,实力不足,不争,又怕失了先机。现在听了贾诩的分析,也就放下了患得患失的心理负担,挥军南下。
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左冯翊,进而控制整个关中区域。
自从李郭汜倒台之后,到种劭上任,杨彪争权,已经是过了一段较长的时间了,而在这一段时间内,不管是种劭还是杨彪,都没有表现出一个可以独霸关中的态势,这就导致了原本关中的力量其实就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不断地被一点点的消耗掉。
种劭不必说了,太过于痴迷于权利,导致有时候反倒是被权柄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楚未来的方向。而对于杨彪来讲,潼关发生瘟疫之后,覆盖到了郑县一带,都是属于重灾区,作为杨彪的大本营弘农郡的支援,也就断绝了,所以巧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虽然说现在瘟疫已经渐渐消退,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更何况就算是取了郑县潼关,那边也没有多少人口了,取了也是没有多少用途,因此作战的方向必然便是左冯翊到关中一带。
但是要直取关中,还是不现实的。
毕竟汉帝还在长安。
就像是现在……
种劭原本是占据了上风,但是面对机会的时候并没有把握住,反倒是让杨彪找到了喘息的机会,最终导致了杨彪反戈一击,利用和刘范之间的协议,成功反转。
不过种劭毕竟保命措施还算是做的不错,便带着直属的家人亲卫等等,逃进了皇宫当中,说的好听些便是保护汉帝,其实也就是利用皇帝当挡箭牌……
于是便轮到了杨彪傻眼了。
杨彪毕竟不同于西凉兵,面对这样的情况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下手,退又不能退,杨彪不敢强攻皇城,只能将皇城围堵起来。毕竟万一种劭狗急跳墙,杨氏家族几百年的清誉也不能说丢就丢,却也不能放过种劭,都已经扯破脸了,就必然要有一人躺倒在地。双方便又是僵持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种劭成为劣势罢了。
不过,就算是如此,杨彪这一次的行为,也依旧是要洗地洗上很久的,纵兵围困皇城,呵呵,这种事情,不管如何都是会被清流们大谈特谈的。如果杨彪成功登顶,自然成为了他匡扶社稷,阐除奸恶的英勇之举,相反若是一旦失败……
“文和,你估计这样的局面,会僵持多久?”斐潜看了看正在一旁修整的贾诩,问道。
荀谌需要考核官吏,枣祗需要修整农桑事务,都走不开,自然也就剩下贾诩能够陪着斐潜一同南下,而且贾诩多少也对于关中比较熟悉,算起类也是较为合适的人选。
“君侯,当下关中局面……”贾诩拱拱手,说道“……短则半旬,长则一二月……不过也不可能长久如此,必然有变……种公虽居皇城,临晋侯不敢贸然进攻,然这粮草,宫中储备定然不多……”
斐潜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贾诩看了看斐潜,也沉默了。
汉帝刘协的命运确实不怎么样啊……
皇宫之内没有了粮草,种劭必然会以皇帝的名义要求杨彪送进来,但是杨彪肯定也知道这样的情况,所以送还是会送,但是这个量肯定是少之又少。
这些粮草,然后先过了种劭一手,然后再过了种劭手下一边,才能到汉帝刘协那边,能剩下多少来,必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以说,从这一刻开始,汉帝和百官之间,便再也没有了所谓的君臣之仪……
只不过汉帝刘协能不能意识得到,倒是一个问题。
沉吟良久,斐潜才缓缓的说道:“……如此,我们出雕阴的时机,倒是需要权衡一下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对于整个战略而言,自然是要拿下关中为最终目标,这个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战略上没有问题,不代表战术上也没有问题。
就像是后世的光头强,大战略上么,严格说起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往往在具体战事上出了篓子……
早几天,晚几天,对于斐潜来说问题不大,但是对于正在关中长安僵持着的种劭和杨彪两人来说,这其中的差别就非常的重要了。
战略上面,基本上只要不是情报工作做的太差,基本上来说就等于是摆在台面之上的东西,有多少城池,有几个将领,有多少兵马等等,都是知道得八九不离十的,那么对方的要点在哪里,自己的部队又应该往哪里去,也一样心中大体上有些数。
所以当双方交战的初期,在还没有正式接触之前,基本上来说就像是坐在棋盘两端的棋手,自己有什么棋子,对面有什么棋子,基本上是知道的,但是真正交战开始之后,双方的落子在哪里,在什么时间,便成为了左右这个棋盘胜利的最为关键的因素。
受限于通讯工具的贫乏,即使是派遣出再多的斥候探哨,对于双方来说就像是在雨雾当中行进一般,战场之上的部队又都是游走移动的,任何身处于棋盘上的人都没有办法掌握全部的战场信息,因此在这个阶段,考验的便是双方的谋士和将领,根据各自的经验和智慧,去引导战场,甚至引导对方的将领。
正是由于如此,在古代很多熟读兵书,在战场之外可以讲得头头是道,分毫不差的人,真正上了战场之后,往往变得错误百出,愚钝无比,也就是所谓的纸上谈兵高手,实际操盘低能的人员层出不穷了。
幸好斐潜和贾诩,基本上来说还算是属于相对比较慎重和聪慧的人,所以对于关中的情况,并没有表现出一副胜券在握万事大吉的模样,依旧是相当的谨慎的进行选择和安排。
未出兵雕阴之前,虽然杨彪和种劭都会知道这里有斐潜的兵马,但是毕竟没有将棋子摆放到棋盘之上,所以在关中的杨彪和种劭也只是提防,并不会也不至于愚蠢到在没有分出胜负之前就来招惹斐潜……
但是一旦斐潜出兵雕阴,也就意味着斐潜正是加入关中的乱局,不管是杨彪和种劭,这两个人的行为和计划,自然都会因为斐潜的加入而进行相应的调整。
贾诩知道斐潜话语意思,当然也在揣摩着斐潜这些话语透露出来的心思,不得不说,现在的斐潜已经是相当重要的一号人物了,一言一行自然成为了许多人揣摩的对象,这其中也包括贾诩。
揣摩一个人的想法,然后使得自己在某些的环境下获益,已不是什么特别的天赋和本领,只要是个人都会。基本上来说,当小孩哇哇坠地的时候,开始有意识形成的时候,就会开始使用这一项本领了。
当然,有的小孩得到了比较多的照顾,一有什么需求,周边的人立刻加以满足,这样一来反倒是削减了小孩施展这样能力的实践机会,导致这样的小孩长大了反倒是以自我为中心更多了一些。
就像是贾诩,在西凉,要在经常有武装暴动的情况下活下来,学不会的,或者说还是不擅长的,已经是早早的寻求第二次机会去了……
贾诩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因为他觉得这一次斐潜离开平阳,似乎有些匆忙,就算是要向南进发,也不用这么快就走,等最热的这几天过去,季夏的时候再动身也来得及,反正长安的局势就算糜烂到了极致,对于斐潜这个并北政治集团来说也不会多掉几根毫毛。
杨彪估计会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是肯定也不容易。
这是贾诩的推断,甚至是在很早的时候,贾诩就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了。不管是政坛还是战阵,想要胜利,就不能按着对方的步调在走,也不能在对方熟悉的区域里面过多的纠缠,但是很遗憾,种劭这两条都犯了,而且还不知道改变,败落也就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
“……关键是汉帝……”斐潜皱着眉,低声说了一声。
贾诩点点头说道:“……只要是临晋侯不逼迫过度,钟尚书也不敢对于陛下过于不敬,毕竟责任重大,任是谁都担当不起……只不过……”
贾诩的表述也很明确,斐潜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一点毫无疑问,只要不是头脑进水了,现阶段谁也不敢真的拿汉帝刘协怎样,不过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
就像是在冀州的袁绍都有推举刘虞做天子的想法,并且还付之以实际的行动了,若不是刘虞本人强烈表示反对,说不定现在天下已经有两个汉帝了。那么杨彪会不会被逼到一定地步,或者说感觉实在是无法和种劭继续拉锯下去的时候,也考虑做出像袁绍那样的举动来?
当然这样的举动是要有一定时间和人选的,杨彪或许此时此刻也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要找到名望地位都合适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斐潜自己当下的烦恼不仅仅是这个事情,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便向贾诩点点头,示意让贾诩自己去忙,便结束了这一次简短的会谈。斐潜放弃了和贾诩商量一下的想法,还是准备自己先得出一个大体上的框架之后再进行商讨比较好一些。
贾诩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斐潜,拱拱手,低下了头,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便行了一礼下去了。
斐潜倒是没有注意到贾诩的表情,因为他现在琢磨的这个事情,关系到了今后几年,甚至今后几十年的方向,因此精力都集中在思索这个问题上,毕竟斐潜自己不先想清楚前因后果,不衡量出利弊得失出来,自己完全没主意,光听别人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岂不是成为了别人的傀儡?
况且现在这个局面之下,这个问题也不得不摆上了桌面,需要斐潜加以衡量,因为这个问题,很快的就会发生了,因此最好在这个问题到来之前,就先做好预案,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其实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就是汉帝的问题,也就是所谓的“狭天子以令诸侯”!
有人肯定会说,这个有什么问题?
把汉帝一把夹在咯吱窝下面就是了!
可是在这几天的时间内,斐潜却在心中隐隐的察觉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可能会有很大的后遗症……
这个后遗症,在后世,被曹操证明是有效的手段,但是也带给曹操一辈子的遗憾。
“狭天子以令诸侯”有好处么?
当然有!
曹操通过这样的举措,成功的将汉天子绑在了自家的战车之上,也取得了政治上的制高点,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既提升了地位,又扩大了影响,最终顺利的走上了一条霸业之路。
但是同样的,曹操这样的行为,也吸引了许多保皇党,这些保皇党围绕在汉帝周围,在做出了一定的贡献的同时,也没少扯曹操的后腿,导致曹操的政治集团,在中后期完全陷入了政治争斗当中,再也腾不出手来像赤壁之战那样集结大量的兵力对刘备和孙权进行征讨。对外,要抗衡两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对内,还需要处理一大帮子的时不时掉链子,甚至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链子的保皇党,这个……
这不能不说是挟天子的弊端。
凡是都有利有弊,这个矛盾论斐潜自然是清楚,不过对于自己的当下的实际情况而言,这样的举动所带来的利弊到底是如何,是不是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对于将来的改革推动会不会有更大的阻碍,这些自然需要斐潜细细衡量,而且还必须斐潜自己一个人考虑在前,因为除了他自己,在这个汉代,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历史上的后续发展是怎样的。
有人说袁绍愚蠢,在有机会迎接汉帝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说原本袁绍手下的谋士都已经做出了迎接汉帝的准备,但是在最后被袁绍推翻了,便宜了曹操云云……
但是实际上呢?
袁绍真的是那么蠢的人?
抱歉,虽然斐潜没有跟袁绍正面刚过,但是从袁绍到了冀州的时候开始,这些展露出来的手段,又怎么是一个政治白痴所能做出来的?
要知道最早袁绍和韩馥在对抗的时候,身边的谋士还不全,像什么田丰,沮授等一流的,或者说准一流的这几个谋士,也还是冀州的官吏,并不是袁绍的属下。至于当时跟在袁绍身边的,只有逢纪和许攸两人,按理来说,应该顶多就是二流偏上一些谋士而已。
更何况袁绍其实也做过迎接汉帝的准备。
历史上汉帝到了雒阳之后,袁绍派遣了郭图为使节,到了雒阳去向汉帝表示敬意,奉献贡品,或许当时也有向汉帝表示出了一定的善意,但是最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汉帝并没有动心……
一直到了后来,等到了曹操去的时候,汉帝似乎是顺理成章的,最终跟着曹操到了许昌,也成就了曹操这个“狭天子以令诸侯”的威名。
嗯……
斐潜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觉得这其中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汉书是当代史,三国志么,也算是半个当代史,后汉书才是后人所写,这样一来导致了很多事件的细节,要么被隐晦,要么被省略,而真实的情况,可能已经不为人知了。
就像是这个“狭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些细节!
刘协在袁绍表示出善意的时候为何不愿意,却牵了曹操的小手?
在这个事件当中,各方各面的角色到底是做出了怎样的行为,又怎样引导了这个事件的发展?
在小时候,斐潜最反感学习历史,因为不管是历史老师还是历史课本,总是单调乏味,冰冷的年号数字和陌生的人名凑起来形成了一个个的事件,背起来脑瓜都疼……
谁记得袁绍是202年死的,还是203年死的?
谁记得赤壁之战是在207年还是在208年?
大体多数人恐怕只是记得黄盖的红屁股还有诸葛的一曲东风破……
但是历史的真相,往往就掩盖在这样枯燥的,简单的,无趣的数字和人名之下。“狭天子以令诸侯”最终的这个结果,在当时的情况下,究竟是怎样形成的?
汉帝刘协毕竟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件物品。这个事情,在曹操多次遭遇了保皇党的反扑当中就可以看出来了。而且汉帝刘协本身也并非全无才能,在他退位之后,位山阳公之时,治理山阳是井井有条,百姓归心,甚至很多百姓在刘协死后还自动自发的去带着黄土去为刘协修建陵墓……
所以,袁绍没有迎接汉帝,或许有其袁绍自己一部分的原因,可能也有一部分是汉帝刘协,或者是在刘协身边的那些人的原因。
那么现在呢?
自己有没有必要“狭天子以令诸侯”?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考虑,自己现在适宜进行“狭天子以令诸侯”么?
后人常有人说,走别人的路,然后让别人无路可走,虽然听起来挺爽,但问题是别人的路就一定好走?
狭,还是不狭,这是一个问题。而且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选择哪一个方向,都会引发一系列的反应,而这些反应,在历史书上是不会被写出来的。
斐潜现在的局面,举个例子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扁平化管理的民间企业,发展势头和盈利规模都算是不错,现在忽然有了融资的机会,有可能可以上市还可以兼并一家原本是大品牌的老公司,当然这个老公司有资产也有负债……
有钱送到面前自然是很爽,但是爽了过后,股权被稀释,然后自家企业变成别人的控股公司的也不再少数,就算是在资本重组的过程中牢牢把控住了优势地位,却被庞大的负债扯断了资金链的也是比比皆是。
作为并北政治集团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斐潜面临的问题也同样是如此的复杂,似乎怎么选都是一个难题。
迎来了天子,自然是获取政治地位的高高在上,但是同样在组织内部就加进去了不少保皇派的人,这些人有时候会是润滑油,可以帮助协调处理事务,有时候却会变成砂砾,使得整个系统运转失灵。
别看史书上,似乎曹操去的时候皆大欢喜,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官都一副水到渠成的模样,但是要知道不管是魏书还是三国志,都是魏晋一脉,自然都是捡些好的来写,在其中发生了些什么,又或者是做出了一些什么,有谁知道呢?
不过呢,不迎接天子,也就等于是将政治上的这些好处让给了别人,等到别人以天子的名义来号令自己的时候,难免就会变得跟袁绍一样的后悔……
斐潜皱着眉头,手中握着马鞭,轻轻的敲击着,权衡着。
这个汉天子,到底现在自己应该采用何种的模式?是去迎娶,嗯,去迎接,还是不迎接?
这个问题,好难啊……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1061章 权衡利弊的问题 (第1/1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