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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朗空。

    风清,云淡。

    人却未定。

    刘协翻来翻去,始终无法入眠,

    嗯,刺激太大了。

    这个情形,其实跟后世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偷偷观摩了从F到B运动和演变,然后中枢神经兴奋过度,导致失眠的道理是一样的。

    原来在宫中的时候,刘协也曾经设想过天下应该是如何,百姓应该是怎样,但是却不想今天一样,如此的……

    如此的……

    刘协甚至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或许就剩下两个字。

    真实。

    真实的让刘协有些难受,在卧榻上辗转了一阵之后,最终还是坐了起来,然后发了一会儿的呆,站起身,取下挂着的外袍穿上之后,便往外走。

    “陛下,这是……”伏寿被刘协的举动带醒了,不由得询问道。

    刘协说道:“没事,睡不着,到外面走走。你继续睡吧,不用管我……”

    在帐外候半寐着的侍从也被动静惊醒,连忙又取了一个大氅给刘协裹上,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让刘协别乱走,赶快滚回去睡觉?刘协都已经走出来了,还怎么拦着?

    所以这两名侍从也只能是默默的,然后一步不离的跟在刘协身后。

    在帐外不远处值守的兵卒,见到了刘协,连忙拱手行礼。

    “……征西将军呢?”刘协吩咐道,“……前头带路,朕……有些事情……”

    刘协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却找不到答案,他希望能有个人可以给他解答,而这个人自然就是年龄比他自己稍微长一些的斐潜。

    斐潜还没有歇息。

    虽然离开平阳,但是往来的信使斥候,依旧会将情报以及行文,源源不断的送到斐潜这里,并且很多事情也是需要斐潜首肯授权之后才能办理,所以在行军之余,斐潜还必须对于这些公文一一进行批复,因此基本上来说都需要到夜深的时候才能休息。

    见到刘协来了,斐潜也觉得有些诧异,连忙请刘协上座,然后吩咐亲卫去准备些茶汤茶点什么的……

    刘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斐爱卿……朕……朕到现在还忘不了那碗……那晚杆糊的味道……这大汉天下的百姓,生活真的都是如此……如此……”

    刘协找不到什么形容词,也不知道要用什么形容词。毕竟刘协自己是所谓的大汉天子,换句话说,这个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是他的,而见到这样的情形之后,岂不是说明了自己这个大汉天子并没有起到什么光照万民的作用?

    而且刘协也清楚,这一次见到的农户多少还算是不错的,那么自然还有更差的,而那些生活在更差的环境条件之下的大汉农户百姓具体是怎样的情形,刘协已是无法想象。

    那么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明刘协他自己这个大汉皇帝做得很失败?

    如果刘协本身就是一个混吃等死,根本就没有任何梦想,只懂得服从于身体本能和个体欲望的人,也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但问题是刘协现在还年少,还在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憧憬,还有自己的梦想,因此这样的落差,让刘协很是难受。

    “嗯……”斐潜看着刘协,有一点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毕竟当年那个坐在大殿之上,眼睛闪烁着对未来憧憬的色彩,大谈特谈治国理政的所谓理论的情形,依稀还在眼前。

    眼前的刘协,只是一个给自己肩上加了太多负担的……

    孩子。

    一个半大的孩子,能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嗯,不过未来,更不容易。

    老天爷从来就没有任何时候好心过……

    “陛下……”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之前关中瘟疫横行,陛下可有所闻?”

    刘协默默点点头。

    “……元初六年,会稽大疫。延光四年,京都大疫。元嘉元年,京都、庐江又遭大疫,建宁四年、熹平二年、光和二年、光和五年、中平二年,接连大疫……”斐潜缓缓的吐出一长串的年份,“……这些,陛下是否也知晓?”

    “……”刘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斐爱卿的意思是……身为天子,德行有亏,故而天降大疫?”汉代的天人感应,便是这种理论的基础。

    斐潜却摇了摇头,说道:“大疫,其实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刘协睁大了眼说道:“斐爱卿为何如此说法?这……”

    “这和陛下之前听到的那些完全不一样是么?”斐潜笑笑,说道,“……建宁、熹平、光和、光和、中平连续五次大疫,陛下真的相信就是先帝……所谓德行有亏?”

    “这个……”刘协无言,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好。

    建宁、熹平、光和、光和、中平是汉灵帝的年号,当时士族和宦官两个派别打生打死,都是指责这些灾难是因为对方的原因产生的,但是刘协也有听闻,甚至也听过他的父亲在他的面前感叹过,是不是真的苍天示警……

    “……斐爱卿……”刘协看着斐潜,说道,“朕……愿闻其详……”

    斐潜将桌案之上的一块木牍举起,示意了一下,然后说道:“假设这便是板楯蛮和西羌作乱……现在暂且不考虑板楯蛮和西羌为何叛乱,单单问现在要如何处置这个问题……”

    斐潜将这块木牍推到了刘协面前。

    刘协看着这一块写了些文字的木牍,停顿了一下,说道:“……当平之……叛乱不平,便会糜烂四方,届时便越发不可收拾……”

    斐潜点点头,表示认可。叛乱,对于任何一个王国,任何一个政权来说,都是无法妥协的事情,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先平了叛乱再说,所以汉灵帝就这样做了。

    “……平叛,需要兵饷钱粮……”斐潜举起第二块的木牍,放在了第一块木牍上面说道,“……大司农上奏,公库无钱,无法支持兵饷钱粮……”

    “这……”刘协一瞪眼,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斐潜为何公库会没有钱。

    因为这个是事实,当年他父亲灵帝在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国家要用兵,却拿不出多少钱来……

    “……让少府贴补!”刘协做出了和他父亲一样的决定。

    斐潜笑了,然后说道:“陛下知道让少府出军饷意味着什么?”

    “总是好过今日的那碗杆糊吧?”刘协说道,“宫中节俭些,也是无妨……”

    “好!”斐潜点点头,然后拿起笔,在第二块木牍边上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随手划了一道,说道,“……不过,少府之钱,乃皇室用度,正常来说,公私须分明……也罢,此事以后再说……少府补贴,只能满足三分之一的兵饷需求,另外还有大半……陛下,这些又要从何而来?”

    刘协看着那一条被斐潜划出来的线,沉默了,他知道他父亲干了一些什么,但是要他讲却讲不出来,或者说不能讲……

    “卖官鬻爵?”刘协不能言父之过,斐潜却没有什么负担,因此直接说道,“这个事情,陛下以为仅仅先帝做过?武帝当年,不也做过么?买卖军爵,收回盐铁,鼓励告奸,还不是一样为了攻克匈奴的军费?那么为何武帝做得,而先帝做了却遭到如此诟病?武帝平了匈奴,先帝也平了西羌,可是为何只听得武帝光明神武,而先帝却……”

    “这……”刘协瞪圆了眼珠子,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任何人这样说过,也没有人将他父亲汉灵帝和汉武帝相提并论过。这些斐潜所说的,就像是突如其来的霹雳一般,让刘协无所适从。

    斐潜又拿起了一块木牍,放在了另外的一边,说道:“……陛下,若是还想不清楚,臣还可以再举一个例子……孝安皇帝在位期间,西羌亦叛,前后用时十一年,终是平定,共计耗钱,二百四十亿……”

    斐潜指了指边上的那一块木牍,表示这一块木牍代表着二百四十亿钱,然后拿起笔,在这块木牍四分之一左右的地方也划了一条线,说道:“先帝平定西羌,历时经年,耗费也是颇多,共计四十四亿钱……随后便是黄巾贼起……”

    斐潜的未了之意,刘协其实也明白。因为这些也算是刘协的必修课,总不能说连自己老祖宗的事情都一窍不通吧?汉安帝完了之后还有汉顺帝,虽然是外戚专政,宦官弄权,也是天怒人怨的模样,但是也没有像是到了当下这样四分五裂,各地烽烟四起的局面。

    汉安帝花了两百四十亿钱,都还能顺顺当当的生老病死,然后将皇帝位置传给自己的儿子,那么汉灵帝为什么只用了四十四亿钱,就搞得天下大乱?

    是啊,这是为什么?

    刘协不懂,真心是想不明白,便向斐潜拱了拱手,说道:“朕……不明白……还请斐爱卿赐教……”

    斐潜也拱拱手,表示回礼,然后说道:“陛下言重了,臣自当言无不尽……”还是汉代好,君臣之间还有春秋战国时期的古风,君主并不是一定高高在上,臣子也并不是一味的奴才相,除了在正式场合比如朝会大殿之上需要行大礼之外,其他多数时间还都是比较随意的,甚至有时候平起平坐也都属于正常,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斐潜略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武帝时期,天下百姓,有口三千四百万……孝安帝期间,天下户九百余万,口四千八百万……先帝之时,有户已过千万,口六千余万……而天下之地,自武帝起,直至先帝,可有倍增数如口者?而地出恒产,或有旱涝,但是多年下来,增长不多,因此天下百姓……均数之下,便只会越来越穷,越来越苦,一旦有事,必然生乱……如此,陛下是否明白了?”

    斐潜就是简单给刘协灌注一个理念,作为天子,关心天下百姓能不能吃饱饭,当然是一个好皇帝,但是天下人口会增加的,当人口增加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必然就会有些吃不饱的穷人,而这些穷人越来越多,社会也就越来越不稳定,所以就算是好皇帝,也没有办法……

    至于什么土地兼并,什么剥削阶级,什么士族垄断,什么两极分化,这些事情,斐潜统统跳过不提。

    有些东西能讲,有些东西不能讲,有些东西就算是讲了也没有用,有些东西明知道没有什么用却依旧要讲。这些事情,斐潜很早的时候就在考虑了,只不过现在能说的,便只有这些,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才能讲到另外的那些……

    刘协眨巴眨巴眼,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因为这个理念,确实是太过于新奇,新奇到了他从未听闻过,自然也从未想过。沉吟许久之后,刘协才说道:“可是……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不是还有后半句么?臣这一段时间难道打得仗就少了么?”

    刘协一愣,然后默默的点点头。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忧。原本好好的一句话,竟然被断章取义,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鉴于汉代整体的生产生活水平,以及经济社会结构,妄自尊大的推行后世超越生产力的社会结构明显是不现实,也是不会被整个社会所接受的,所以思前想后,其实只有封建帝国主义最适合汉代的发展。

    推行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将汉武帝的那句话重新捡起来就是了,而且这样做的阻力也是最小,任天下所有的士族子弟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自周开始,华夏之地便有最华美的服饰,便有最规范的礼仪,便有最深奥的文字,便有最精良的器物……”斐潜微笑着,看着刘协,缓缓的说道,像一名天使在播撒着圣光,又像是一名恶魔在耳边低语。

    “……从西域到东海,从北漠到南疆,这些地方都是华夏的祖辈一点点的开拓出来的,一步步的耕耘出来的,那么今天,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停下脚步?”

    “为何要听那些酸吏腐儒的话语?”

    “为何要将眼光死死的盯着祖宗留下的这点财物?”

    “为何不能抬头远望,将大汉的旗帜,将大汉的荣耀,播撒到山和海的尽头,永远走下去,直至这个世界结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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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2章 那一夜的低语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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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中泾水之北,池阳县城的附近的山林当中,一只灰兔从树下的土洞内警惕的露出了半个脑袋,竖起了耳朵,左顾右盼一阵,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便钻了出来,往一旁的灌木从中而去,看起来是准备去寻食。

    就在此刻,传来一声破空的尖啸,灰兔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危险,刚准备后腿用力蹬跳逃跑,却哪里还来得及,一只箭矢已经透体而过,将它钉在了地上。

    一名精壮的汉子从下风处的灌木当中站起身,大步走来,然后拔起箭矢,又颠了颠手中的灰兔,满意的笑笑,便提着兔子往南走去,在他的后腰上,还有一只死去的野稚低垂着脖子脑袋在晃荡着。

    山林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因为没有指南针,也没有定位仪,进了林子之后很容易迷失方向,走着走着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便再也走不出来,直至成为山林的动植物的养料。

    但是精装汉子他时不时看了看周边树木的青苔,又抬头看看从树叶当中露出点点光斑的太阳,似乎毫不费力的辨别出了方向,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便出了树林。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错,风轻云淡,万里晴空。

    这么良好的天气之下,而这里地势又比较高一些,因此在远方的池阳县城的城墙箭楼,都看得分明。池阳县城也不算大,但也不算是太小,城墙上的青砖已经有些年头了,显得都有些发黑。不过么,城头之上的箭楼上面似乎有些瓦片破碎了,还没有及时进行修补,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

    城门半开着,吊桥放了下来,城外往来的人并不多,稀稀疏疏的几个。在城池周围的一圈挖出的沟壑边缘上,布置着一圈的鹿角,整体来说防卫不算是森严,也不算是松懈。这种城防水平,要是粮水不缺,守军还算合格,抵御个三五倍的来犯的兵力,坚持个三五个月压力也不大。

    那精壮的汉子站在岩石上眯着眼,远远的盯着池阳城了一会儿,便跳下这块大岩石,往后一转,便到了其后面的一个逼疯的小山坳当中。

    山坳当中,赫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建了一个简陋的营地,营地当中一些斜裹着皮袍的汉子正在忙碌着,有的在照看这战马,有的在打磨着兵刃,几个兵卒见到了精壮汉子,都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庞都尉”……

    在营地当中,马超也正在一块石头上打磨着他自己的那杆长枪的枪尖。

    没办法,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不锈钢,凡是含有铁的,多少都会生锈,而不将这些生锈的地方第一时间清除掉,那么铁锈就会越发的扩大,甚至会损毁整个的兵刃。

    马超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细心的打磨着,随口问道:“令明,这是去打猎了?”

    庞德将兔子和野稚扔给马超一旁的护卫,哈哈了两声,说道:“林间随意走走,碰见两只不开眼的,天天啃肉干也是无味……拿去赶快去收拾收拾,多少也算是新鲜血食……”

    庞德原先也就是一县从事,后来跟着马腾进击那些反叛的羌人,因为作战勇猛屡立战功,也累积军功到了军中都尉一职。

    正常来说,军中营地设立之后,就是严禁私下走动,但是不管是马腾还是马超,都被胡化了不少,管理军队的时候也比较偏向于胡人的模式,因此庞德离开营地去打猎,马超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哼了一声,说道:“眼见仇人就在当前,却不能手刃……这吃什么都是一样没味道……”

    经过半个月的追寻,马超等人终于是从武功县城附近找打了这里,根据重重的迹象表明,李傕很有可能就躲在池阳县城之内……

    李傕原本封的就是池阳侯,所以一开始这座县城就等于是李傕的封地,虽然兵败溃散,但是之前派往池阳的一些兵卒和将校却多少还算是李傕的心腹亲信,所以就算是李傕当下已经失去了势头,但是依旧将李傕视为领袖和头人……

    朝堂当中的那些大汉官吏,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是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前一个阶段都没有太多的闲工夫腾出手来处理周边的事宜,因此李傕躲着不闹事,关中长安朝堂之上的官吏,多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没有看见。

    长安的官吏当做没看见,马超却不能当成没看见。

    见亲卫拿着兔子和野稚去处理了,马超也没说什么,只是细细的磨着枪刃,似乎在琢磨着要用这个枪刃捅到李傕的身上那个部位一般,半响才说道:“令明,在此也有两三日了,你觉得这个池阳兵马守备如何?”

    庞德也是直爽的性子,因此也没有什么瞒着掖着的心思,见马超问,也张口就回答道:“看起来还行,周边巡骑虽然不多,放的也不远,但是该做的一样都没有少,装备么,也似乎不错……多半都是老手,应该是有上阵厮杀过的……”

    “那你觉得,这城池守备呢?”马超又问。

    “守备也还算正常……不过,可能不一定好打……”庞德摸了摸下巴上的络腮胡子说道。

    “为什么?”马超竖起长枪,眯着眼看着空中的枪刃。

    庞德说道:“……其他的县城,多少还有地方可以逃,攻打的时候必然多少有些人不想在城里死的……但是池阳就这么一座,要逃,能逃到哪里去?所以一旦开打,必然就是拼死抵抗,而我们的人手又不是很多……”

    马超单手擎着长枪,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刷的一声插在身旁,默然不语。李傕其实原本在西凉也算是颇有威名,说是一定能够战胜李傕,其实马超自己内心当中也是没有多少底数。

    不过既然来到了这里,自然也没有就这样掉头回去的道理!

    马超部众,其中有很多就是羌人,而这些强揽原本是在华夏的疆域之外,从秦朝开始也就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此起彼伏,和华夏的关系也是时好时坏,从来没有定数,一直持续到了后世,华夏也无非就是招抚和平叛,一次接着一次循环反复,也似乎是没有一个尽头。

    就象荒原上的野草,一茬接着一茬。

    马超当下的部队,其实说是汉朝兵马,还不如说是以部落为主的,礼法也颇为粗疏,上下之间,也还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不过正是因为如此,现在马超组织兵卒的时候,上情下达颇为简便,临阵应变也异常的灵活,再加上西凉人原本的一些野蛮凶悍之性和骑军特有的灵活来去如风的战法,所以马超的部队其实整体战斗力还算是相当强的……

    因此虽然知道池阳并不好攻打,但这两日没有任何人有什么怨言或是退缩的意思,就等着马超能够多少拿出点主意来,便展开行动。

    “昨日马都尉带队出去,摸到四周乡里,抓了几个守乡的巡兵,问话之后就杀了……不过小兵小卒也不知道太多,也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马超也是有些烦恼,不由得和庞德说道。

    这才是马超最为头疼的地方,对于池阳城内一无所知,有多少兵,怎么布置的,城中防备如何,统统没有概念,这要打池阳,又该怎么打?

    那个该死的李傕!他现在躲在池阳的那一块,是不是在池阳府衙之内,还是在池阳的城中校场?但是不管在哪里,只要是擒住了他,定要让他受足七天七夜的苦再死!

    ………………………………

    “火!火啊!火啊……”

    张燕沙哑的嘶喊着,觉得自己就陷入了一片火海当中,上下左右都是火焰,就连天空和岩石当中都喷出了熊熊烈火!

    站在山脊之上的兵卒,也都似乎由火焰组成,他们在叫嚣着,在欢呼着,举着各式各样的同样由火焰组建而成的兵刃,在收割着自己身边的儿郎们的性命……

    身上的战袍已经被点燃,身上的铁甲也是被火舌舔得滚烫,裸露在外的须眉头发,已经被全数灼焦!黑烟如同巨蟒一般,在山谷之中翻腾,呛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呛得似乎每一口的呼吸,都像是在呼吸着火焰。

    “……大统领!大统领!”

    忽远忽近的声音响起,就像是空中的一道亮光,击碎了四周的情景,张燕睁开眼睛,多少清醒了一些过来,不过神色当中却依旧充满了恐惧。

    “大统领,没事了,没事了……来,喝些水吧……”

    昏暗的草屋之内,一人小心翼翼的扶起张燕的身躯,尽量不触碰到那些鲜血淋漓的被火焰烧伤的地方,端着一碗水,放到张燕苍白的嘴唇旁。

    张燕昏昏沉沉,勉力喝了一碗水,便又无力的躺下。

    草屋之内的人沉默了片刻,便悄悄的退了出来。

    这是一个建在小山坳之内的草屋。因为搭建得仓促,所以十分的简陋,若不是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下雨,恐怕连雨水都未必能够完全遮挡得住。

    在小山坳远处的入口处,用了些砍伐下来的树干勉强搭建起一个栅栏的模样,几个人在那边值守,而这些人,便是当下张燕仅存的人员了……

    “……大统领这伤……”离开了草屋一段距离之后,其中脸色焦黑,头发有些卷曲,像是有些胡人的血统的人低声说道,“……周边的草药都找了,可是就不见好……这两日,昏睡的时间是越发的多了……恐怕是……”

    “混账!”另外一名须眉大汉怒声道,“说什么混账话!大统领……大统领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他娘的才说混账话!”先前的那人也不忿的说道,“好起来,谁他娘的不希望大统领好起来!可是现在要想办法,不是他娘的光在那边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什么叫不痛不痒的话!老子说大统领会好,这能是不痛不痒的话么!”

    一名壮汉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呵斥道:“闭嘴!都别吵吵了!有这气力,还不如多干些正事!卷毛,草药还剩多少?”

    头发卷曲的汉子摇了摇头,说道:“白雀统领……这剩下分量不多了,今日敷了也差不多没了,等下我还要去那边的山头看看去,希望能再找到些……”

    “好,这山陡峭,自己多少小心些……”壮汉拍了拍卷毛的肩膀说道,“大伙儿都是心急,说话多少冲了些,别往心里去……眼下,就剩我们现在这几个兄弟了,大伙儿更应该协力才是,黑胡子,你说是不是?”

    须眉大汉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朝着卷毛拱拱手,说道:“小弟说话没脑子,卷毛哥别在意……等下小弟就去林子里面搜寻搜寻,看看前两日放的套子,说不准还能带点血食回来给大统领补一补……”

    正说话间,忽然一人急切无比,但是因为山路难行,所以跑得有些踉踉跄跄,到了近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不……不好了!山……山外……山外来了……一队人马……”

    “是哪里的人?”白雀统领连忙追问道。

    “……是……是那个征西将军的人……看到,看到三色的旗帜了……”

    众人脸色皆是大变,一时间不知所措。

    “取兵刃来!”白雀大吼道,像是跟其他的人讲,也像是给自己在打气,“既然都没有了活路,那么就拼一个算一个!”

    众人也是纷纷呼喝着,然后各自举着刀枪便赶往山谷谷口那简陋无比的栅栏处……

    “……你!是你!”白雀赶到了谷口,却看到了在对面队列当中有个熟悉的面容,不由得愤怒的举起了战刀,砍在了面前的木桩上,“浮云!你这个无耻小人!背叛大统领!你还有脸来到这里!老子要杀了你!”

    赵云立马横枪,在三色旗帜之下,看着在谷口咆哮着的昔日同僚,一时间默然无言……



    “什么?”李傕拍案而起,“城外有三十骑叫阵?哪里的部队?又是因何而来?”

    李傕部下回禀道:“是的,将军,看着不像是关中禁军,应该是陇西的……为首的说……说……说是要替马,马将军报仇……”

    “马将军?那个马将军?”李傕挑挑眉毛,忽然大笑起来,“哦……哈哈哈哈,是马家的小崽子来报仇了?哈哈哈哈,行啊,还是有几分胆量,走,去看看去……”

    上了城墙,李傕就看见城下三十余骑正在一箭之地外矗立着,见到了李傕露出了脑袋,顿时就人扯着嗓门吼叫起来,声音僵硬,的确明显是陇西那边的口音。

    “李贼!下来受死!”马超见到了李傕的身影,也不由得血往头上撞,挥舞着长枪大吼道。

    说起来,大汉当下的词汇量和多义词,还没有像后世的那么的稀奇古怪五彩缤纷,竖子和贼人已经算是比较严重的词语了,若是再加上厚颜无耻、薄情寡义,无信无德之类的,便已经是侮辱极端到了会让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

    李傕站在城墙之上,拍着城垛大笑:“哈哈哈哈,还真是马家的小崽!怎么了,想跟着你那个蠢父亲一起到黄泉去?”

    马超愤怒的弯弓搭箭朝着李傕射来,但是这一只愤怒的箭矢却只射倒了李傕下方的城墙之上,连李傕的油皮都没有沾染到半分,更是引起李傕上下一阵哄笑。

    马超表现的更加的焦躁和愤怒,甚至似乎都将气撒在了长弓上,一把将弓丢在了脚下,任由战马践踏着,却挥舞着长枪,嘶声力竭的吼叫着……

    李傕一边笑着,一边左右看了看。

    笑,可以是一剂良药。

    连日来积累在李傕心头的那么烦闷和忧虑,不知不觉当中忽然像是轻松了不少。看着城下的马超部队,李傕心中忽然有些感触。

    就带了三十骑,都有胆量前来复仇和挑战,虽然这样的复仇和挑战在李傕眼里是那么的可笑,却给了李傕一个全新的激励。

    如今李傕身边跟着的兵卒,也算是一直以来的心腹了。不过在李傕于关中的这一段时间接连战斗之下,这些心腹兵卒也是越来越少。

    这一日见到了马超在城外叫嚣,李傕在好笑之余,才算是从连日的颓废当中清醒了一些,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何必在此困顿呢?

    虽然李傕不懂得什么叫做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词语,但是不妨碍李傕明白了自己其实还有退路,只要回到了西凉,再度积蓄力量,未必没有再打回来的那一天!

    想明白的李傕觉得心胸有些畅快,因此对于马超的叫嚣也没有什么太过意放在心上,挥挥手说道:“让他们滚蛋!老子今天心情好,不和这个小崽子计较!”

    可是马超哪里肯就这样退去,照样是不依不饶的在城下叫骂不休。

    李傕正琢磨当下要和手下心腹怎么说,然后下一步要往哪里走,却被城下的马超左一句老贼,右一句老鬼搅得思绪全无,不由得怒从胆边生,大喝一声:“该死的小崽子!既然求死,老子就送你去和你那死鬼父亲一同团聚!”言毕,便点起三百骑兵,放下吊桥便冲出城来,准备将马超一举打杀了。

    马超见李傕总算是出动了,才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

    对于马超来说,强攻县城明显是自寻死路,只有让李傕出城才有击败并且击杀的一丝机会,但是在此之前,马超根本不知道李傕会不会接受他的挑战,会不会出城,不过当下,马超的这一次豪赌,算是基本上赌赢了……

    见李傕出阵,马超便带着三十骑迎上前去,且战且走,不知不觉当中就已经偏离了池阳城下。

    李傕原以为只要出马便是可以将马超这个毛头小子一举拿下,却未成想到马超竟然如此的油滑,几次围堵都是失败了,心中就不由得也有些焦躁起来,肝火升腾,盯着马超就穷追猛打。

    连这样第一个黄毛小崽子都搞不定,又谈什么东山再起?

    就在李傕肝火旺盛,怒气熏天的时候,忽然一阵唿哨声响起,就见侧面的树林当中涌出了两百余骑,大声呼啸着便杀将过来!

    不好!

    中计了!

    李傕这个时候才猛然惊醒,想着掉头回城,却哪里来得及,顿时被冲出来的两百余骑侧面撞上,队形一下子就散乱不堪。

    “老贼哪里走!”马超见到如此良机,眼珠子都红了,面部的肌肉一时间都显得有些狰狞,仰天咆哮一声,便挺枪直刺李傕。

    李傕原来还不以为意,心思还放在侧面冲来的那一名举着长刀的大汉身上,随手便用长矛欲将马超刺来的长枪扫开,却没想到一荡之下,马超的长枪就像是铁铸的一般,丝毫未动半分!

    李傕心中猛的一沉,再想躲避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蓄谋已久的马超一记猛击,荡开了李傕长矛,一枪便往其中门扎去!

    李傕尽力的扭转身躯,躲避当胸的一枪,然而马超这一枪,或许是包含了所有的复仇的力量,李傕没有来得及完全躲过,被马超一枪划在胸前的甲胄之上,顿时甲片迸裂,血肉横飞,噗的一声喷溅出一大片的鲜红色血液。

    李傕大叫一声,长矛也握不住了,伏在马背之上,摇摇晃晃便往一旁逃窜而去。

    马超嗷嗷直叫,仗着西凉马腿长,爆发力强,竟然催马赶上,几枪击落了赶来救援李傕的兵卒,然后一枪便扎在了李傕的后肩上!

    马超咆哮着,双臂贯力,竟然将被扎透了肩膀的李傕从马背上提起,就这样挑在了空中!

    李傕喷着血,勉力抬头望了望天,然后便骤然垂下了脑袋……

    “爹啊!”马超举着李傕,嚎叫着,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孤狼,“孩儿给你报仇了!报仇了!”

    ………………………………

    “你想做什么?”沉默良久之后,赵云淡淡的对着白雀说道,“报仇么?你要替谁报仇?当年那些被你杀死的百姓,是不是也应该找你来报仇?”

    白雀愣了一下,旋即挥舞着战刀吼道:“老子不管!被老子杀死都活该!”

    赵云垂下眼睑,不再理会白雀的无理取闹,径直说道:“大统领呢?”

    不说张燕还好,一提张燕,就跟火上浇油一般,白雀顿时大声叫嚣起来:“你还有脸问!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年要不是大统领收留你,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现如今还害得大统领……”

    赵云没有出言驳斥,也没有任何恼怒的模样,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白雀。

    白雀原本还是张牙舞爪的大呼小叫,但是在赵云的目光之下,言辞却渐渐的卡顿了起来,片刻之后也垂下了战刀,收了声。

    当时张燕决定进攻阴山的时候,赵云根本就不在场,更谈不上谋害一词了,若说仅有的一丝丝可能性,也就是和征西将军斐潜说一说张燕有可能前来进犯的话语,然而张燕要是并没有进攻,甚至是没有着急赶路,走壶关那一条山径,自然也不会落入埋伏圈。

    所以其实白雀心中也清楚,如今大统领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跟赵云其实关系并不大,说大统领是赵云害的,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转嫁责任罢了,似乎这样一讲,自己便不用背负大统领张燕伤亡的重责了,多少心理上会轻松一些。

    然而赵云的沉默,却让白雀有些说不下去了……

    眼下的局面,图一时的嘴痛快,然后真的惹怒了赵云,别说举兵来攻,就单单是堵住谷口再放一把火,自己这些人便是死路一条。

    “……你到底要怎样?”半响之后,白雀憋不住,问道。

    “让我见大统领。”赵云的语调,依旧平静如水,就像是白雀之前的谩骂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你你!”白雀气结,然后愤愤一跺脚,“你真要见大统领,便一个人进来见!”

    赵云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好!”

    赵云说完,便吩咐兵卒在外等待,就要单骑进谷。

    赵云亲卫连忙劝阻,却被赵云淡淡一句给堵了回来:“……在活路面前,多数人都是会挣扎着活下去……黑山的兄弟,那些想不开的,也都早就死去了……这么多年都挣扎着活下来了,难道今天会想死么?守好谷口,某去去便来。”

    赵云平常言语不多,但凡所言,必然是有的放矢。

    此时此刻,便是如此。

    赵云料定这些残存的黑山军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胆量,表面上的叫嚣举动,只是内心恐惧的表现……

    果然,当赵云单人匹马走到谷口的时候,原先叫得一个比一个声音更大的家伙,都沉默了下来,然后手足无措的看着白雀。

    白雀几次想要将战刀举起,捏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却始终没有能够举起,最后长叹一声,一言不发的便掉头便走。

    剩下的几人见状,便忙不迭的替赵云搬开了那聊胜于无的栅栏,让赵云进来。

    赵云进了谷,然后翻身下马,将长枪往地上一插,便将马缰绳直接栓到了长枪上,然后从马背上解了一个口袋,随手抛给了一旁的一个黑山兵卒,然后对着周边有些畏缩的残余黑山兵卒说道:“……拿去,大伙儿先分着吃点……别担心,这次来是给大伙儿找的一条活路……不管怎样,能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卷毛在一旁,下意识的就接住了干粮的口袋,然后呆呆的看着赵云逐渐远去的身影,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一回事,旁边几个黑影就扑了过来。

    “……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吃的……”

    “……我说你个狗日的,别抢啊……”

    “……香,真香……”

    先前几个对着赵云高呼着要报仇,喊打喊杀的兵卒,如今却围着一个干粮袋子差点大打出手,抢到一份了便死命的吞下肚中去,唯恐比别人少吃了一星半点……

    “……浮云……”或许是过了午,气温偏低了一些,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让张燕多少有了些精神,强撑着半躺半坐着,见到了赵云,也没有任何的废话,单刀直入的沙哑着嗓门说道,“……说罢,征西将军要如何处置我等……”

    “大统领……”赵云拱拱手,然后将斐潜对于黑山军上下的安排,包括对于黑山军统领的安排都说了一遍。当然,赵云并没有说这些黑山军统领的待遇是他冒着风险在斐潜面前求来的。

    听了赵云的话,张燕半闭着眼,沉默着,一言不发,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着,恐怕多半的人都会认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半响之后,张燕才说道:“……征西为何未提某……可是以为某已身亡?”

    赵云沉默了片刻,微微的点了点头。

    张燕哈了一声,然后又哼了一声……

    “大统领……”赵云拱拱手,说道,“……云还记得,原本在常山,也算是小富之家,然而那一年并北大旱,庄禾无收,偏偏又遇到鲜卑南下,云中,定襄,常山,雁门郡县,沦陷无数,千万百姓,为避战火,无奈奔亡……”

    说着,赵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草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将这个已经枯萎的草环放在了张燕面前,继续说道,“……逃亡之途,惨绝人寰……云之父母,还有小妹都在途中……而云无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亲亡故……竟,竟连一张蒲席都没有……云,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挖一个土坑,还有用这个草环……”

    讲到此处,纵然是一项平稳如水的赵云,声音也有些哽咽。

    赵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云也曾记得,初上黑山之时,听闻大统领曾说,不求高官,不求金帛,只求在这苦难之世,找一个耕作乐土,寻一个平定安康……”

    张燕胸膛起伏着,半响才死死的盯着赵云说道:“……那……那现在你可是寻得了耕作乐土,平定安康了?”

    赵云迎着张燕的目光,说道:“云,也不知到底是还是不是……不过,云见过昔日的白波在平阳收获之时露出的满心欢笑,也看见过并北的兵将大汉旗帜插在阴山的山巅之上……大统领,这一次,或许你是错了的……”

    “哈?咳咳……”张燕本想发怒,但是浑身的伤痛却根本支撑不了他如此激动的情绪,顿时连连咳嗽起来,一时间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张燕推开了白雀递过来的水,盯着赵云,低声嘶吼道:“咳咳,这天下……这天下……就没有一个好官!都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别看现在好……咳咳……如果,如果他变了呢?变得和其他的贪官没有什么两样!你又怎么说?你要怎么办?”

    赵云愣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说道:“云……不知道……”

    “哈哈,我知道,我就知道!”张燕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竟然不顾全身的伤痛,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赵云,说道,“答应……答应某一件事!某……某便送了这项上头颅与你!”

    白雀在一旁叫道:“大统领!”

    “闭嘴!”张燕转头低喝道,“……你看看我这样子,还能活多久?!早死早了,也好给兄弟们换条活路!值!”

    张燕回过头,不理会白雀,双手死死抓着赵云,用力之大,身上的那些溃烂的伤口又重新崩裂开来,血水和脓水一点点的往外渗出,“答应我!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答应我!”

    “大统领请讲……”赵云说道。

    张燕盯着赵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便是黑山大统领!带着我的头颅回去!如果是我错了,就让我能看一眼这耕作乐土,便死也甘心!如果最终他还是变了,那就是我没有错!你就要替我复仇,替我复仇!召集黑山的弟兄,替我杀了他,杀了他!答应我,答应我!”

    赵云呆住了,看着张燕,没想到张燕居然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也不知道自己当下,是应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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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4章 复仇能获得什么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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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行复行行,一行人走得风平浪静,平安无事,但是刘协却一直不能平静,在心中将之前的那些场景和话语,翻来倒去的一再琢磨,有些问题可是最后依旧没有能够找到什么答案,不得不又让人将斐潜叫了过来。

    斐潜坐在战马马背上,握着缰绳,向刘协拱了拱手:“……见过陛下……”看得出来,刘协昨夜又是没有睡好。

    刘协点点头,看着斐潜很直接的说道:“……爱卿免礼。朕有两个问题不得其解……”

    “陛下请讲。”斐潜说道。

    “斐爱卿曾言,嗯,大汉帝国,”刘协皱着细细的眉毛,“大汉国,这朕明白,但这个‘帝’字,在其中又是何意?”

    刘协现在是几岁?

    斐潜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十三?又或者是十四?在印象当中依稀是这样。

    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如果在后世,一般做什么?

    留在斐潜记忆里的,似乎都是不怎么好的印象,但是如今一个才十三四岁的汉代半大孩子,已经开始思索着自己人生当中,看起来相当远大的目标……

    “嗯?”斐潜突然反应过来,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帝国主义这样的一个词语。

    在政治体系上,斐潜觉得封建帝国主义更适合于当下的汉朝,因为一来原本汉朝的政治体系就有些这样的苗头,另外一个这也是当下通讯设备完全等于零的一种变通。

    中央集权的基础是强大的中央控制力度,但是在通讯落后的汉代,中央的一个决定传递到边疆,往往都已经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如果国土再往外扩展,那么就会将这个时间延伸得更长。

    所以汉代原本具备的一定特色的郡县制度,两千石的太守职位,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说,不就是西方中世纪的地方领主么?

    对上负责,对下统治。

    虽然依旧有缺陷,但是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忍受。

    就像是身体里面的关节小毛病,又或是皮肤上面的螨虫,或许到了某一天,这些小毛病将会发展到致命的程度,但是在此之前,却依旧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事情,至少比起饿肚子,没有衣服穿等问题轻微得多。

    “帝国”,是十九世纪之后,大量的西方文化涌入华夏,然后从英文单词当中衍生出来的一个词语,而在此之前,并没有任何人提及,也不见于笔端……

    “帝,唯有大一统之天子,方可为帝……”斐潜先下了一个定义,反正这个,就几乎是斐潜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所谓帝国,地域极其庞大,文教极其昌盛,商贸极其发达,技艺及其先进,此四项皆为佼佼者,便是帝国!”

    “地域、文教、商贸、技艺……”刘协喃喃的念叨了一下,忽然说道,“士、商、工皆有了,为何无农?”

    咦,刘协这样理解啊……

    这样理解也行。

    斐潜笑笑说道:“怎会无农,地域庞大,农事自然也就是庞大无比了……”

    “嗯,如此说来也是……”刘协点点头,又说道,“那么斐爱卿之意,天下四民,以农为先,士商次之,以工为末?”

    士农工商,并不是后世的观念,早在《管子·小匡》当中就有:“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石,柱石之意,也就是说,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意识到了一个国家的基本结构,是由这样的四个大方面构成。

    一个帝国。

    自然也同样是由这四个方面构成。

    “农,为天下之基也……”斐潜缓缓的说道,“若是无农,天下百姓,衣食无着,必定生叛,故而农为帝国首要之事无疑……士、商、工辅之,不分上下……”

    说是这么说,但是实际操作上肯定有问题,只不过这些问题可以依据律法,慢慢的加以改善或者是调整。幸好就是在汉代,儒家对于对于工商的打压,还没有像后续的封建王朝那么的强烈,毕竟在这个时间点上,儒家也算是才刚刚抬头而已。

    刘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还带着一些稚嫩气息的小脸上写满了郑重。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开始规划着整个朝廷,甚至已经开始为了这个帝国,规划着,设想着一些什么。

    “斐爱卿,还有一事……”刘协说道,“……昨日你说过……嗯,‘国力储备’的时候,为何说粮草钱财只是一部分,那么另外一部分又是何物?”

    斐潜回想了一下,昨天有说过这个么?或许说得太多了,就连自己都有些忘了,不过还好没有说什么GDP,CDI……

    “……国力储备,确实是两个方面,”斐潜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说道,“……一者便是物力财力,也就是兵饷粮草方面,但是其实另外一个方面是传承……”

    “传承?”刘协不解。

    刘协将来会怎样,斐潜也不确定,但是至少在现在,斐潜要让刘协懂得更多,至少知道在这个古老的时代里面,人们是怎样生活的,而一个国家的运作,又需要一些什么。

    所以,先从汉代有多穷开始。

    当然这个“穷”,不仅仅是表现在粮食等物品上面……

    大多数的人对于贫穷的概念并不是多么了解,只是认为贫穷便是缺少东西,但是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的贫穷,而真正的贫穷则像一个空空如也的垃圾箱,除了肮脏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穷,甚至是包括思想。

    “古扎……来,过来……”斐潜左右看了看,然后招招手,喊过来一个羌人。

    在汉代,羌人也有他们自己的语言,只不过这个语言么……

    呵呵。

    “古扎,”斐潜见古扎向刘协行过了礼,便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说道,“太阳,用你们的语言怎么说?”

    “@#……”古扎发了一个简短的音节。

    斐潜没有和刘协解释,又说道:“晚上天空中的月亮,怎么说?”

    古扎不明就里,但是依旧很快的说道:“%@#……”

    “煮饭的篝火呢?”

    “%%@#……”

    “火把呢?”

    “%%%@#……”

    斐潜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刘协,笑了笑,然后说道:“嗯,好了,陛下就想知道一些你们的话语,没事了,古扎你先下去吧……”

    古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能在大汉皇帝面前露一个脸,也是相当让其兴奋的一件事情,更不用说还讲了几句话,于是兴高采烈的也就退下去了。

    羌人的语言,还有匈奴的语言,其实斐潜已经算是基本能够理解,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难度,这并不是斐潜有什么语言的天赋,又或是什么过耳不忘的本领,只不过是在这个时代,羌人和匈奴人的语言,实在是太过于简单。

    准确的说,应该是贫瘠,或者落后。

    在后世的许多专家教授们的研究当中,已经是证明了一点,文字和语言是用来交流的工具,尤其对日用的口语而言,语言的复杂程度和社会的发展程度紧密相连,没有复杂的社会环境,就不存在发达的口语系统。

    在汉代,也同样遵循这一条普遍性的规律。

    和大多数学习另外一种语言的初学者来说,肯定是从单纯的词语开始,斐潜最先也是同样,最先便是学习羌人语言和匈奴语言当中的名词。

    而这些名词……

    斐潜对着刘协说道:“方才那人,从臣初到平阳,便跟着了,到现在也有三年余了,原先还不怎么会讲汉语,现在日常的交流沟通也都没有什么问题了……方才他说的‘@#’……”

    斐潜重复的发出了那个古怪的音节,然后说道:“……在羌人语言当中,便是指太阳之意,当然,还有酷热和大火的意思……”

    “然后月亮,便是在这个太阳上加了个‘小’的意思,也就是‘%@#’……”斐潜继续说道,“随后再小一些的篝火,便是小小太阳,‘%%@#’……”

    刘协失笑道:“啊哈,原来如此,那么火把便是‘小小小太阳’了?”

    “陛下圣明。”斐潜微微笑着,随口拍个马屁。

    “这……”刘协摇摇头,哈哈笑着,甚至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简直是……”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等刘协的新鲜劲过去,才忽然像是说到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陛下,昨日于山间的村寨老者,其祖上也曾于关中为官……”那天晚上,斐潜就派人排查过那个小村寨的来历了,因为如果不是有点修养教育的,待客对答之间也不会如此的得体。

    “哦?”刘协有些不明白斐潜这突然的一句话具体想要表达一些什么。

    “陛下……普通乡野之人……”斐潜微微用马鞭在山间随意指了指,说道,“……若是祖辈未曾有些传承的汉人,到了如今,恐怕言语之间,也未必能比羌人和匈奴强上多少……臣遇到过一些普通的汉人,有的已经年过半百,却连十之内的数值都分辨不清……汉人强于胡人,便是传承,若无传承,汉人亦为胡人……”

    让一个从来没有任何词汇量的人明白太阳月亮这两个词语并不是很难,但是要让其明白“日居月诸,照临下土”,又或是“瞻彼日月,悠悠我思”的意思,那就还不如直接要他的小命算了,或许还更简单一些。

    就算是在后世,也有野人或者是狼孩的出现,而这些脱离了社会教育的人,基本上也就是丧失了最为基础的语言沟通能力。

    来汉代越久,斐潜越是知道士族的重要。动不动叫嚣着要在汉代推动科举打倒士族,动不动就说提着刀子谁怕谁的话语,在斐潜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在没有培养出大量的掌握基础知识的人之前,贸然的对仅有的传承就下重手去断根,这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倒退?

    而这些基础,或者说在后世人眼中属于浅薄得不能再简单的东西,而在汉代,却并不像是人人都能享用的空气或是阳光……

    刘协沉默了。

    许久之后,刘协才说道:“……如此便是爱卿于平阳开设学宮之因?”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斐潜点点头说道。当然,其实斐潜开设学宮的目的性有很多,但是其中很明显的一个方面就是以一个学宮的名义进行知识的教授和传承,肯定比起汉代当下以家族传承这样模式,普及面会更广泛。

    “……朕,要去看看,”刘协转头看着斐潜说道,“……到了平阳之后,朕要去看看这桃山学宮……”

    “谨遵陛下之愿。”斐潜点头说道,“……不过,还有一个地方,臣建议陛下也应该去一去……”

    刘协说道:“何地?”

    “于平阳,不仅有学宮,还有一个汉家儿郎的英灵殿……”斐潜说道,“自微臣至并州之始,血染黄沙者,不论兵将,皆入英灵殿……”

    “不论兵将?”刘协挑了挑眉毛。

    斐潜说道:“正是。不论兵将,皆为汉民,为国守土,为汉开疆,但有折戈,同为汉灵……”

    “善。朕也会去。”刘协点点头,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朕明白了……子贡曾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爱卿可是此意?”

    文臣武将,向来就是朝廷之上的一个纷争点。文臣和武将之间的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其实也在一点点的消耗着整个国家的国力,最终导致国家的衰败。

    大多数的朝代,一开始的时候重用武将,但是建国之后便又用养猪的策略来对付打压武将,往往到了后期又遇到需要这些武将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这些武将已经被真的养成了一头猪……

    斐潜郑重的朝着刘协拱拱手,说道:“陛下圣明。如今汉家,求大贤者,亦求不贤者,天下师也,夫子且焉不学,吾等之辈又何能惧学邯郸,恐失故步?”

    刘协缓缓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故而臣有一事相求,恳请陛下恩准……”斐潜微微笑着说道,“……若是陛下亦觉得微臣之说略有道理,便请陛下至平阳后,可颁‘求贤令’,求天下大贤,亦求天下不贤,以继汉家文武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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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5章 汉家的文武之道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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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到求贤令,后世之人大多数想到的,便是曹操,但是很遗憾,很多人只是知道其一,甚至连这个其一也未必了解多少。

    其实早在曹操之前,就有不少人已经提出了求贤令,曹操也并非是求贤令的创始者,其中较为著名的两人,一个是秦孝公,一个是汉武帝。

    秦孝公的求贤令,铸就了秦朝的崛起。如果当时秦孝公没有颁发求贤令,或许就没有商鞅,更谈不上富国强兵。

    当时许多在其他诸侯国内得不到重用的,或者是被排挤的人才,纷纷转道去了秦国,去了一个原本被大多数人认为是蛮荒之地,是夷狄聚集的国家……

    而汉武帝就更加有意思了,尤其是那一句“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更是成为了经典,或许只有这样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胸怀,所以在汉武帝时期也同样出现了大量的胡人为官,甚至被封侯的先例。

    至于曹操。

    呵呵。

    严格说起来,曹操的求贤令下了不止一次,而是三次。第一次叫《求贤令》,是建安十五年春发出的,第二次叫做《敕有司取士毌废偏短令》,则是建安十九年颁布的,第三次叫《举贤勿拘品行令》,是在建安二十二年颁发的。

    纵观历史上曹操的人才团队,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从兖州起家的那一批人,比如夏侯氏、曹氏兄弟,还有像荀彧程昱郭嘉等,第二批便是在后来豫州的那一波次人才,比如钟繇、陈群、王朗、杜袭、辛毗、赵俨等等。

    而那些比如攻克各地之后投降归附的,就成为了第三梯队的人员,像是张范、田畴、王修、邴原、管宁、崔琰、桓阶、文聘、王粲等等……

    但是很有意思的是,以上的这些人员,都是在招贤令之前,就已经到了曹操的麾下为官了。而在招贤令发布之后,也就是建安十五年之后,曹操的人才集团当中,并没有增加多少新进的人,同时,赤壁之战后三国格局已定,人才流动较战前小也是时代趋势。

    那么曹操在自己已经拥有大批贤才,整体三国格局已经算是基本已定的情况下,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求贤令?

    有句话,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

    曹操的这个招贤令,不仅仅是写给天下士族看的,同样也是写给刘协看的。

    汉代是士人社会,作为曾经的“阉党遗丑”的曹操,尽管通过谋略和武力取得了最为广阔也是实力最强的一片土地,但是面对世家大族,尤其是那些诸如袁杨之类的“四世三公”士族子弟们,谁是真正支持曹氏,谁是暂时苟且,这些就成为曹操必须在内部彻查的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所以,树立权威、改变门第观念是曹操那个时间节点上,所必须要做的。

    招贤令便是第一次的试探,当中有一句“被褐怀玉”,一句“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就是可见一斑。曹操以被褐怀玉这个贫穷且有才能的人作为例子,而这个比喻,并不是完全比喻那些未被发现的贤人,而是映射着曹操自己!

    而“明扬仄陋”语出《尚书》,本是帝尧举舜让贤之语,所以,实际上招贤令是不是在真的招贤,其实也就很明了了……

    随之而来的行为,也同样说明了这一切。

    三年后,建安十八年,曹操正式被封为魏公。从此在这一片大汉的土地上,汉朝的旗帜更多的被魏国的旗帜所代替。并且魏国还被允许自建社稷、宗庙,可以设尚书、侍中等等和原来汉朝朝廷一模一样的九卿内外官吏,俨然一副国中之国的模样。

    所以实际上求贤令,求的不是普通的贤人,而是在逼着刘协让位给曹操这个贤人……

    同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求贤令的颁布,真的是一地一郡之人就可以说要发布就可以发布的么?

    看看之前发布求贤令的都是谁?

    秦孝公。

    汉武帝。

    然后是曹操,而当时曹操是在什么时候颁发的呢?

    建安十五年。

    赤壁之战已经过去了两年了,孙权苟且与江南,有威胁,但是威胁不大,而刘备甚至还没有能够完全入川,要等到建安十七年的时候才真正和刘璋翻脸。

    汉代的天下,已经一半握在曹操手中,这个时候曹操才发布了求贤令试试水,建个孔雀台看看风头……

    而若是在汉朝形象还没有完全崩塌的情形下,悍然以一地一郡,甚至才占据了几个县城的情况下,就大刺刺的向着天下发布求贤令?

    向一县一郡之内以举孝廉的名义求贤,这是自己的本分,向全天下求贤,嘿嘿,真是无知到了一定程度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估计要是司马昭提前长大,说不得立刻就扑上来紧紧握住双手喊同志了,这不是明摆着就是要谋朝篡位,要进行造反了么?

    所以斐潜一直有想,但是不敢。

    毕竟风险无处不在。

    但是这一次,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颁布求贤令的是天子刘协,那么原本的那些风险和问题都不复存在。作为天子,自然有资格向全天下的才俊们伸出橄榄枝,并且也不会遭受任何的流言蜚语,因为这本身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同时,求贤令的发出,必然对于士族原本建立在“举荐制度”上面的官吏晋升的模式产生一个强大的冲击,而这个强大的冲击波的一切副作用,自然都由刘协这一面光闪闪的大盾牌全数扛下来了,同时斐潜还会拥有了后续解释权。

    啊哈,你不服?

    不服你就去找汉帝刘协啊……

    而且如此一来,还有额外多出一些其他的作用,而这些作用,隐蔽却有效,或许在将来的一段时间之内,会发挥出一些特别的效用出来。

    就像是下棋,如果不能够看到自己下一步,那么就没有前进的方向,如果不能够看到对方的下一步,那么就已经输了一半,想要在这一棋盘的斗争当中获取胜利,那么不仅仅需要清楚自己要怎么走,还需要知道对方会怎么走,当然,看得越远越好,获胜的概率自然也就越大。

    要颁发招贤令,自然就是在学宮之前最为合适。

    斐潜作为后世混办公室的老油子,自然知道该怎样做会让刘协觉得感觉最为舒适。在求贤令这样一件事情上,不是大包大揽的全数操控,也不是事无巨细的一一禀报,而是就像后世办公室里面一样,找一些易于改变的事项来请刘协来拿主意……

    比如道路两旁铺设的,是要用红色的为主,还是以黑色的为主等等事项,这些不管怎么改变,相对比较容易,也不会影响大局,但是却能让刘协产生一种控制感和参与感。

    因此刘协自从登基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在这样重大的政治活动当中充当主角,而不是其他官员的陪衬,更不是只能是言听计从的傀儡,这样的感觉让刘协充满了热情,甚至有些迫切期待。

    学宮大殿广场之上,旌旗飘飘,甲士持戈按刀,在周边侍卫。面对大殿的殿门之前,斐潜领着众人肃穆而立,静静的等候着。今天,要让刘协有主角的感觉,自然要让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吉时已至!”

    “陛下驾到!”

    “迎!”

    伴随着礼官抑扬顿挫的声调,一顶绚丽多彩的华盖伞从大殿当中撑了出来,而在华盖伞之下的,便是盛装的刘协。

    “臣等恭迎陛下!”

    “诸位爱卿平身!”

    一板一眼的流程进行完毕之后,刘协从一旁的侍从手中取过了一卷巾帛。一般来说,刘协可以不用亲自诵读这一封《招贤令》的,像其他诏令一样,由宦官直接当众是诵读一下就可以了,但是这一次,或许是觉得这一件事情非常重大,或许是觉得自己应该为大汉做些事情,刘协坚持要亲自来做。

    “……昔太祖立国,光武中兴,修德行仁,恩泽华夏,东海西域,南疆北漠,沃土万里,甚为广美。然今天下躁动,家国不宁,外患未消,又添内忧……”

    “……天地广袤,孕生四方。明暗者,日月星辰,深浅者,河海山川,高低者,巨木蒲秧,何物不可用?何才不可当?”

    “……古来才者自多难,姜翁贫,仲尼厄,削髌痛,胯下辱,才难,识才亦难!今或理识清通,执心贞固;或才高位下,德重任轻;或孝弟力田,素行高里;或鸿笔丽藻,文美章华;或学术该通,博闻千载;或政事明允,才为时新;如斯之人,而韬光勿用,仕进无阶,委身蓬荜,此为大汉之所害也……”

    “……德需才养,才依德彰。德者可信,才者有为。德才兼备者,便为国之栋梁也。大才得用,日月顺行;奇才得用,河清海晏;众才得用,天下太平。才不得用,乃国之暗、朝之败也。才尽其用,方为国之明、朝之盛也……”

    “……故今布招贤之令,广宜天下,若有才德之士可策强大汉者,朕自不加吝啬,尊官封侯,以彰其才……”

    刘协略显得稚嫩的嗓音在大殿前回荡。

    在这一刻,刘协甚至激动的双手都有些微微的发颤,他仿佛看见了那些伟大的刘家先辈,在空中对他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

    斐潜看着刘协如同后世的国宝大熊猫一般,被众人如群星捧月一般围在大殿之前,而那些学宮之内的博士和一些听闻了消息,从周边赶来的士族子弟,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波的上前拜见,便微微笑了笑,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过一会儿,看陛下若是有些倦意了,便进去说吉辰已过,让他们都消停消停……”斐潜一边往前走,一边悄声的吩咐道。或许刘协也觉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和基层的这些士族子弟们一起座谈,所以现在当然不能去打搅了刘协的兴头……

    斐潜才走到了大殿广场之外,却在拐角处碰见了贾诩。

    “……诩恭贺君侯……”贾诩朝着斐潜拱拱手,低声说道。

    斐潜挑了挑眉毛,然后招招手,示意贾诩跟上,然后说道:“什么恭贺不恭贺的,要恭贺的也是要去恭贺陛下才是……”

    贾诩拱拱手,意有所指的说道:“君侯也看到了,陛下面前那么多人……诩身体单薄,哪里挤得进去……”

    斐潜也是哈哈一笑:“那要不要让子初派两个护卫帮你开条道?”

    “谢过君侯好意,只不过,诩还是觉得在君侯这边自在些……”贾诩嘿嘿笑着,“……君侯此举,就不怕去陛下面前的人过多了么……”

    斐潜嘴角微微翘了一下,说道:“要去的自然会去,就算是不让,也照样还是会去,因此有什么可以担心的?更何况如今陛下身边确实也需要些人……”

    保皇党难道是斐潜可以阻止的么?就算是在曹操那种严防死守的情况下,还不是照样一波波的前仆后继?因此还不如将刘协推到前面,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自己站在暗处,这样才能将周围看得更加清楚。

    更何况刘协现在有分辨所谓贤才的能力么?真正能有给这些所谓的贤才权利和地位么?就算是封一个新的车骑将军,就意味能和袁本初相提并论相互抗衡了?

    除了虚名,现在的刘协手中什么都没有。就像是后世的那个笑话,高楼落下一块石头,砸到五个人,四个董事长,剩下的一个是总经理,被一堆虚名吸引过去的所谓贤才,能算是什么贤才?

    “……君侯,”贾诩闻言,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又微微转头,望了望大殿那边的情形,忽然说道,“君侯可是要送陛下去雒阳?”

    斐潜停下了脚步,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文和以为如何?”

    留住刘协,自然也是有好处的,但是刘协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心性未定,阅历也是尚浅,那么不管是按照后世的经验,还是现在的局势,有这样的一个顶头上司,保不准什么时间便会出些幺蛾子,到时候斐潜在外征战,内部却祸起萧墙,就不是很好玩了,因此过一段时间之后,将刘协送走,便是上上之选,这也是斐潜一开始就定下来的计划,却没想到被贾诩给推测出来了。

    不过既然贾诩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到刘协那边,那么斐潜也没有必要和贾诩再做什么掩饰,所以才直接问贾诩对于这个安排的看法。

    “君侯还真是……”贾诩没想到斐潜竟然直接承认了,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朝着斐潜拱拱手说道,“……诩,谢过君侯……这个,若是君侯欲行此策,不妨再加把火……”



    原本的平阳城究竟怎样,或许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记忆当中了,而现在的平阳城,城宽且阔,雄伟无比,但是就算是再这样大的城池,也不能既满足士族子弟闹中取静,又要条件便利的要求,因此许多人就开始将目光转向了平阳的周边郊外。

    平阳城外,汤汤汾水,从北往南,盈盈绕绕,一刻不停。在汾水西侧,早在西汉时期就有一些消遣去处,虽然经过一两百年的沧海桑田,但是优美的景色却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逊色多少,因此在平阳修复之后,这些地方也逐渐的被开发出来,甚至开始有人修建山水亭子,每逢天高气爽,四野寥廓,总有些人到此地游玩,或设宴,或赏玩,或高歌,或醉舞,也就成为了平阳城外最为适宜士族子弟们的一个休闲娱乐的场所。

    今日在平阳东郊,汾水西侧,就有这样一个修建在汾水山岩之上的小庭院,张灯结彩,热闹非常。酒宴设在正对着汾水周边又有些开阔的山水景象的山石平台之上,铺垫着白色的茅席,还设有锦缎坐垫,一张张的桌几错落布置,穿花蝴蝶一般的侍者往来其间,殷勤伺候。在座的基本都是长袖贤冠之士,或共饮,或闲谈,或投壶,或赏景,都是轻便衣衫,脱略仪注,很有些放浪形骸的样子。

    这些人员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跟着刘协而来的大小官吏,而在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颇有些气度的一名年轻才俊,杨修。

    杨修长袖飘飘,笑语晏晏,不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言谈举止,都是十分的得体妥当,再加上自己的身世背景,自然就成为了场内的焦点人物。不过现在看起来,杨修一副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的模样,几日之前那疲惫不堪,一脸倒霉的样子,似乎已经是悄然远去。

    杨彪和斐潜之间的那点破事,基本上来说在士族圈子里面属于大家都知道,但是绝对不会说的秘密。

    这个征西将军,如今正是红得发紫,不仅得到了天子的器重,而且最为重要的是,确实是有几分的本事。几次击败流寇胡人,硬生生从白波军鲜卑人手中抢下了这一块地盘不说,还收复了阴山,更重要的是当亲眼看见平阳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不得不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平阳城,自从平阳侯绝嗣之后,便逐渐衰败,在这期间,不是没有人动过心思,但是在一个现实的问题面前,却不得不败退而回,或许征西将军斐潜确实有点机缘巧合的因素在,然而这一份无中生有的本事,却不得不让人叹服。

    如今平阳左右,那东西二市的繁荣场面,就算是对于商贸一窍不通的人士,也是知道在这期间有多少的利益进出……

    这还不算,如今天子在征西将军面前又是一副得宠的模样,事事无有不准的。当今天子年岁较小,这一点大家心中有数,因此谁在天子面前的时间多些,自然就可以左右天子的行为和决断。

    若是论功绩,当然没什么说的,征西将军南征北讨,这一份功勋足以任一个平阳侯,虽然是亭侯,但是毕竟全天下的侯爷也才那么几个,这个年龄,如此的管制勋爵,已经是有些骇人听闻了,短短时间之内一再升迁,若不是阴山收复的奇功,少不得还有些人会诟病一二,不过毕竟家族底蕴不足,而且听闻河洛斐氏原本的家主斐敏也陨于关中这场大乱当中,这就更让人心中多了几分的思量。

    在大汉当下,士族之所谓士族,个人是依附于家族存在的,脱离了整个的家族,只能是一代人的荣光,却不能带着整个家族向上,这种短暂的暴发户,并不被多少人所敬重,也不是整个上流社会的价值取向。

    何氏,够荣光的吧?当朝大将军。但是被人像是杀一只鸡一样杀了之后,何氏便全数垮塌,重归泥沙。

    这个征西将军斐潜相当厉害,这没话说,但是这个斐氏呢?现在别说还有几个,甚至再多一两个来撑个场面的都没有,再看看斐潜虽说已经婚配,但是却没有子嗣诞生,好,再退一步来说,就算有子嗣,那么谁又能保证斐潜的子嗣也能如同斐潜一般,英雄了得?

    大汉几百年,上上下下起起落落的人有多少?

    然而又有几个家族能够持续传承下来?

    袁氏。

    杨氏。

    如此而已。

    大汉士族子弟,敬重袁氏杨氏,并不是在敬重这两个姓氏,而是在敬重这样的一个模式,在憧憬着,期待着,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能够有朝一日,成为新的袁氏和杨氏……

    这段时间,在众人之间,自然少不了议论关于征西将军斐潜的话题。前面的几天,只是看见了征西将军的一些部队,看见那些兵卒,但是现在,真正到了平阳之后,或许才算是揭开了征西将军斐潜的大幕一角。

    众人对于斐潜的忌惮,无非就是斐潜现在在并北之地拥有深厚的影响力罢了,并且又是能够上阵统兵,还能和胡人对战取胜,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统帅。这一点,之前的杨彪算是已经领教过了,所以自然众人也不会想着在这一片并北之地上和斐潜掰什么手腕。

    然而,若是离开了这样一片地盘呢?斐氏没有人才储备,斐潜没有子嗣继承,当斐潜离开并北区域,又有谁能镇守此地,又有谁可以保证并北这一块的区域权力交接不出问题?

    因此当下,斐潜这个骤然升起的大汉政界明星,似乎短时间内爆发出闪耀无比的光华,到达了常人所不能抵达的高度,但是大汉两三百年来,像斐潜一般流星闪耀的人物不知道出现了多少,现在再多一个斐潜,自然也是正常,如果斐潜能够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然后维持四五十年长盛不衰,那么或许斐氏自然也会成为并北全新的一只举足轻重的力量。

    当然,前提是斐潜要能够维持那么长的时间。

    所以在这个方面上,当下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们更看好袁氏和杨氏,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似乎这个征西将军斐潜,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虽说斐氏上下几十年都没有出过什么三槐堂下的人物,但是这个征西将军,确实是聪明无比,竟然鼓动着汉帝刘协,颁布了一个求贤令!

    这样的一个求贤令,对于这些士族子弟朝堂官吏们,就像是在火药堆里面扔进去一个火把,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伏德起身,走到了杨修身旁,闲聊了几句之后,就笑着说道,“……德祖,求贤令快马已出,恐怕两三日之内,便可送至弘农了吧……”

    杨修微微一笑,说道:“子正兄明鉴,若是顺风顺水,三日便可至弘农,五日之内快马便可至雒阳……”

    关于路程,作为朝廷之上,高等圈子里面的人物自然不会连这样一个简单的时间问题都算不清楚,那么伏德和杨修之间的对话,自然就不是再说路程,而是在说这个求贤令颁布之后的反馈。

    “……若说起来,征西将军如此辛劳,”伏德点点头,不置可否的说道,“……倒是让人敬佩不已啊……”

    杨修微微点点头,说道:“……子正兄所言极是……如此年岁,既英勇无匹,又忠心社稷,真乃大汉肱股之臣也……”

    两个人言语当中,似乎对于斐潜极为敬佩和推崇,但是当事人都知道,其实在言语之下的,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伏德和其父亲伏完并不太一样。伏完是一个饱学之士,但是似乎这个心思用在学术上面多了些,因此对于其他的一些事情有时候就难免有些想不到。当下之局,眼睁睁看着诸多的人开始统兵的统兵,掌权的掌权,这让伏德心中如何能够寂寞如初?

    伏德自然是冲着杨修来的,杨修是弘农杨氏的继承人,身份位置自然是有所不同,若是能拉拢几分,那么将来对于自己在朝堂之上,也就自然可以尊荣富贵。

    外戚难以长久,这个道理自然谁都懂。年老色衰总是大自然的规律,就算是再怎样的挽救,总会有一批又一批的娇艳的花朵涌现在陛下面前。

    因此在保质期内获得更多的利益,便是伏家对于未来最优的选择。

    在伏德看来,征西将军斐潜虽然在并北的地位不可动摇,但是这个大汉天下,不仅仅是并北一隅,而在其他的区域之内,一个征西将军的名头,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之前于国屡建功勋,当下又进良策强国之体,就算是再挑剔的人,也必须要承认,征西将军斐潜这一招,确实是精妙无比。

    征西将军行此策,在伏德看来自然也是有点迫不得已,多少有些反正已经是有些和天下冠族的杨氏交恶了,那么就干脆另辟蹊径的味道。

    谁让并州此地已经荒废多年,士族之人早就大数迁徙,经学之家基本无存了呢?

    如此一来,除了可以在并北这荒凉之地补充些人手之外,还可以在朝堂之上结下一些善缘,若是真的有人因为招贤令登上朝堂,那么多少也会感谢斐潜几分,从此之后,斐氏也可以在朝堂之中建起朋党关系网,为将来更进一步做好基础。

    并且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朝堂上下的大汉官吏们,都会忙着对付那些新来的家伙们,就没有多少心思去找征西将军的别扭了……

    此策,确实是一举多得,巧妙精细。

    不过士族的脾性,伏德最是清楚。

    仅仅一封求贤令,就想让天下士族所有子弟都抛弃他们熟悉的土地,抛弃他们富庶的家乡,抛弃原本小霸王的生活,然后不远千里万里,奔波到这个贫瘠……

    嗯,除了平阳之外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然后就将自家财产全数奉献出来,为了什么什么,或是大汉王朝艰苦奋斗无怨无悔?

    可能么?

    所以,被求贤令吸引来的会是什么人?

    是那些被排挤的人,那些等了半天等不到坑位的人,那些自诩才智高绝却无法展示的人,诸如此类之辈。

    而这些人,有一个统一的名称。

    寒门。

    皇帝喜欢寒门,这个自然是毫无疑问的,伏德也是清楚。就像是汉灵帝多次提拔一些有名望却没有家世的名士一般,属于正常的朝堂之上的君王平衡之术,再正常不过了,因此刘协和斐潜走的比较近,包括伏德在内的一帮人其实也能理解。

    但是能理解,不代表就支持。

    大汉朝堂就那么大,这么多年下来就是那样的老套路,外戚,宦官,清流,相互斗来斗去,都形成惯例了,伏德原先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心思,反正说起来也没有伏家什么事情,看着他们斗就好了。

    从恒帝到灵帝,再到现在的汉帝刘协,大汉这些年,难道还少了这三方面的争斗不成?大家斗啊斗的,反正都斗成习惯了,不斗仿佛都少了一些生活情趣一般。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伏德,严格说起来是伏氏,似乎也成为了大汉朝堂之中重要的一个角色,从一个旁观者现在要变成一个主导者了!伏寿被封为皇后,那么伏氏自然就是火热出炉,香喷喷,亮闪闪,如假包换的大汉新一代的外戚!

    而伏完,唉,伏德也是有些无奈,这个学术上造诣颇深的老爹,似乎没有能够迅速的转变观念和立场,就连自己多次和他提及此事,依旧是一副顺其自然的模样,因此伏德就认为自己必须站出来,为伏氏的将来,谋取更多的利益和好处,就算那一天妹子人老珠黄恩宠不再了,也可以保证伏氏一代,甚至两代三代人的荣华。

    因此,伏德的第一步,就是和原本朝廷上的清流士族的代表,弘农杨氏的继承人,杨修充分的进行接触。

    为何不选斐潜?

    傻子才选斐潜。

    伏氏是家族在并北还是准备以后一家子都在并北发展了?伏德并没有举家迁徙的准备和计划。

    所以,弘农杨氏这个政治上的天然盟友,就成为了伏德最好的选择,就像是外戚和清流联手对付当年汉灵帝的鸿都学一般,政治上面的利益趋向于一致的时候,往日的敌人也可以成为亲密的战友……



    冀州,邺城。

    政务厅当中,沮授将最新的一些情报交给袁绍过目,其中,自然有最新收到的火热出炉的求贤令。

    求贤令就像是一道狂风,不仅仅吹动了并北的土地,甚至是鼓动了四方,而在其中最先拿到的,便是除了关中和弘农之外,身处于冀州的袁绍。

    “哼!”袁绍上下几眼看完,便将抄写着求贤令的纸张扔在桌案之上,眉眼当中隐隐露出了一些怒色。

    求贤令!

    为何要求贤?

    不就是告诉天下人,现在汉帝刘协要雄起,要人才,要天下的支持么?

    然后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不就是隐隐的表示出这些周边举着各种旗帜的,包括袁绍在内的诸侯,都并非什么“贤”么,所以才特别另外来求贤么?

    这样如何能让袁绍的心中痛快?

    不过又不能说,也不好说。

    沮授正坐于席上,看了看袁绍的表情,沉吟了片刻,然后拱手说道:“明公可是忧虑此招贤之令?”

    袁绍默认的点点头。

    袁绍和公孙瓒暂时性的休战了。

    当然朝廷的名分面子是一方面,但也只是非常小的一个方面而已,更多的是因为袁绍和公孙瓒的争斗,已经消耗了太多,导致一时之间粮草非常的吃紧,又是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间段,不管是冀州的士族还是袁绍自身,都已经无力支持大军远途行军,征讨公孙瓒,因此也就干脆顺水推舟,卖朝廷些颜面。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袁绍就把朝廷摆在首位,所以自然收了这一封求贤令的时候,心中多少便会有些不快了。

    中央朝廷的力量如果增强了,那么袁绍他还能蹦几天?

    沮授看着袁绍,说到:“明公何须多虑,此策易破之……”

    “哦?”袁绍顿时来了兴趣,拱手说到,“还请公与赐教。”

    沮授捋了捋胡须,说道:“明公如今拥冀州之兵,率忠勇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今可上表,请迎大驾,一来便可免得大权旁落,二来亦可广纳天下之才,以此经年,率精勇之卒,以号令天下,伐不从之辈,谁之能敌?”

    “这个……”袁绍听完,微微点点头,却没有表示出什么明确的态度。

    上表迎汉帝?

    当然,如果从策略操作上面来说,沮授的建议确实是不错。

    但是……

    “公与所言,也有道理,且某斟酌一二……”袁绍最后还是没有做出任何答复,而是朝着沮授如此说道,便站起了身,结束了会谈。

    沮授张张嘴,原本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到袁绍已经站起身转向了后堂,便微微叹息一声,低下了头。

    袁绍有些犹豫。

    说起来,袁绍起初确实是只想着匡扶社稷的,他并没有多少想要将汉朝的刘氏取而代之。当初离开朝堂,前来冀州,袁绍心中只是想着要证明自己,想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袁绍是如何的忠心社稷,如何的心怀华夏,如何的忧国忧民,如何的英明神武……

    但是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从那一刻开始,在袁绍的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轻轻的低吟着:“代汉者,涂高也。”

    或许是从刘虞拒绝了自己的那一天?

    也许吧,袁绍不确定。

    当时董卓控制了朝堂,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朝廷的命令来号令袁绍,虽然袁绍自己给自己封了一个车骑将军,但是毕竟没有得到朝野的认可,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袁绍自然而然的就想要寻求另外的解决途径。

    当时袁绍的战略布局其实很简单,如果说刘虞同意了,那么双方联手,南北夹攻,收拾公孙瓒就肯定不再话下,然后冀州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就可以按照袁绍他青年时就制定的大战略,领着河北兵卒,一路向南,击败那个让他及其厌恶的袁术,这个天下,便是由他袁绍说了算。

    或许在那个时候,袁绍还是愿意尊汉的,愿意在大汉这个旗帜之下成就他自己的一番事业,但是刘虞拒绝了。

    不过现在看来,幸好是刘虞拒绝了……

    现在袁绍自己觉得仿佛是站在一个分叉路口上,接下来往左或是往右?

    袁绍有些犹豫。

    沮授的建议,无疑就是走回之前被刘虞所拒绝的那条路……

    但是这样的一条路,如今的袁绍却有些不太想回头再走了。之前的袁绍是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袁隗之前的那些歧视,那些不平等的待遇都是错误的,想要证明再袁氏的年轻一代当中,只有他自己才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想要证明他袁绍也可以做的跟袁隗一样好,位列三公,权倾天下。

    然而现在,似乎多了另外一个选择,一条全新的道路,一条比袁隗还要更高,一条超越了袁氏先辈们的道路……

    当然,走这样的一条路意味着什么,袁绍当然也是很清楚,所以他现在很犹豫。

    袁绍负着手,抬头望天。

    “接下来要怎么做?”

    “父亲,若是你在世,你会怎样做……”

    ………………………………

    求贤令传到了冀州,自然也就同样传到了距离差不太多的兖州。

    “……何曾想到……”郭嘉摇了摇头,一句话话说了一半,却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荀手中的笔顿了顿,然后便继续在一件木牍上批复写了些什么,然后便放下笔,才抬起头对着郭嘉说道:“求贤令?”

    “嗯……”郭嘉左右扭了扭,换了一个比较随意的坐姿,然后微微闭着眼,摇了摇头,“……还真的开始做了……”

    荀皱了皱眉,漂亮且干净的眉线在额头中间汇聚了一下,留下几道让人见了都会心疼的皱纹,“……奉孝,你是说……”

    “……不光是如此,还有之前的那个赌约啊……”郭嘉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的古怪面容,“……算算时间,也是差不多三年了……这……唉……这个世间真的有如此的人么?三年,难道他三年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切?”

    “这不可能!”荀斩钉截铁的说道,然后又重复了一下,“……这,这应该不可能……”

    郭嘉摇了摇头,说道,“那么只能看成是巧合了?当然,也只能看成巧合了……”

    说完,两个人不由得都沉默了下来。

    因为这种事情对于两个人来说,都难免有些不可思议。

    若只是涉及一两个人,提前三年进行谋划,多少还说得过去,但是这样几乎涉及了全天下的人员,如此一来牵扯在内的东西就不是增加了一点半点了,任何一方一点点的变动都有可能改变整个事件的走向,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提前三年进行谋划,还能准确的推动到了当下的节奏上,那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再怎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当其发生的时候,就成为了现实。

    “先说说应该如何应对吧……”两个人沉默片刻,荀率先打破了这个无形的枷锁,率先说道,“……主公现在于徐州……一来一回,虽说不长,但是若有变故,也要先拿出个策略较为妥当……”

    曹操带着青州兵去徐州了。

    这个时候还没有曹操他老爹什么事情,或者说,曹操并不认为他老爹会有怎样的事情,当然,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曹操已经被当下的火烧眉毛,顾不上他自家老爹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曹操他老爹还屁事没有,依旧还是一个快乐的两三百斤的老爷子。

    之所以曹操要去徐州,最为主要的原因,就是去找吃的去了。万人敌说起来似乎不错,但是真的上了阵,除非在玄幻世界,哪能真的就是可以当成一万人来使用?所以大多数的时候,还是需要更多兵卒,而这些兵卒自然就需要更多的粮草。

    青州兵来了,解决了曹操兵卒不足的问题,但是同样也带来了兵粮短缺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同时也为了收拢青州兵的人心,曹操最终决定带着青州兵前往徐州串门做客,顺便吃几顿饭……

    徐州的人对这些不请自来的远方的穷亲戚十分的反感,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更不可能拿出粮草来给曹操,所以曹操就拍案而起,嗯,不对,是直接掀翻了桌案。

    徐州帮派老大陶老板,当然对于曹操这个二愣子的侵犯地盘捞过界的行为十分的不满,在劝阻无效的情况下,便带着兵马要给曹操一点颜色看看,但是没想到在饥饿的青州兵面前,徐州这些膀大腰圆的山东大汉,并没有发挥出武松一般的实力,而是像武大郎一样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退守到了郯城。

    既然是青州兵,那么为了避嫌,自然荀并不能随军跟得太紧,甚至连过问荀都不会过问,而原本郭嘉倒是可以跟着曹操一道去的,可惜郭嘉这个身体啊……

    所以最后还是卫觊跟着去了,荀和郭嘉留守兖州。

    “……是啊,要对应,可是如何对应?”郭嘉摇头苦笑道,“此乃天子所颁,莫不成上疏斥责天子不成?还是说下令不许他人前往?又或是干脆不公布这个求贤令?呵呵……征西这一手,玩得不错啊……”

    “……”荀一时间也是无言。

    这个求贤令一发出来,自然有心人就知道征西将军斐潜在其中的起的作用,否则汉帝刘协,为何之前什么动静都没有,偏偏到了平阳就搞出这样的举动来?

    可是问题偏偏就出在这里。

    虽然说汉天子发布求贤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从汉朝到现在,哪个天子在诸侯的地盘上发布求贤令?当然,这其中也许是因为机缘巧合,汉天子刘协之前可能也没有任何的机会,来公开表示自己对于国家对于大汉的施政态度和策略,不过这个事件也算是大汉有史以来第一遭了吧?

    这种感觉让人怪异无比,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好……

    就像是腹泻,才刚刚提起了裤头,走了两步,却又是天翻地覆的绞痛,然后不得不从新将刚才的事情再做一遍。

    当然这个时候要是发现,自己原先刚离开的那仅存的坑位,如今当下却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占据的时候,那心情……

    眼下的局面,对于这些士族大家们来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去了,没有多少好处,但是不去么,万一坑位被占了呢?

    反正相当的尴尬。

    说真的,这个求贤令的吸引力么,对于这些士族来说,并不够大。并不是求贤令的文采不好,又或是词章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个发布的人,还有这个发布的地点真是……

    尴尬啊。

    如果刘协再大个五六岁,位于雒阳皇城当中,发布这个求贤令,就再恰当不过了,可是么,现在的汉帝刘协,当今天子,年岁尚幼,君权旁落,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了,看看二袁的举动,再看看杨彪的行为,天下士族的心里难免都回嘀咕起来。那么在这个时候派出家中的所谓精英分子去参与这个权利争夺的游戏当中,真的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么?

    尤其在身边可能还有其它的地方诸侯势力的情况下。

    因此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派遣出旁支子弟,甚至是一些家道没落的,来作为投石问路的小石头,就自然是上上之策了……

    不过呢,兖州的情况有些不同。曹操不管是担任东郡太守也好,或是现在出任兖州刺史也罢,其实都并没有太过于重用兖州的人士,当下在曹操周边的,还是以兖州之外的人士为主,比如荀自己。

    “……下令各郡举孝廉吧……”荀沉默许久,然后说道,“……不然……”曹操将东郡太守职位没有给兖州人,而是任人唯亲的给了夏侯,这已经让兖州人士极为不满了,若是听任求贤令发布下去,搞不好兖州的士族就立马开锅了。

    未必真的会有多少人去,但是一定有人会拿着这个来搅风搅雨,所以腾出一些职位来,让兖州的人士看到一些晋升的空间,多少安抚一下兖州士族的情绪,便是当前要做的,否则曹操领军在外,兖州若是不稳……



    此时此刻,远在徐州的曹操,也同样面临着难题。

    其中之一,便是曹操他派人秘密去接其父亲曹嵩和弟弟曹德的人马被陶谦所发现,不仅没有能够接出来,反而搭进去一队人马。

    陶谦甚至还让人写了一封极近讥讽的书信来,言辞凿凿的表示曹操的老爷子曹嵩在徐州过得安心舒适,就不用曹操多费心思了,还是让曹操多考虑考虑如何效忠于汉室,为百姓多做些好事云云……

    摆明了一副老子教训儿子的态势。

    “无耻之至!”曹操愤怒无比,但是却没有什么办法。

    说起来曹操也并非毫无由头的就攻打陶谦,早在之前曹操追击袁术的时候,陶谦就趁着曹操大军在外,一方面是扩大地盘,一方面也是为了支援盟友袁术,出兵攻入了兖州南部,若不是曹操退兵,说不定都会北上抄了曹操的老窝。

    这一次曹操故意声东击西,选择了和琅琊完全不同的方向,而且还特别在大军动身之前就派出了人马去迎接父亲曹嵩等人,不过或许是因为什么突发的事件耽搁了,又或者是陶谦早有防备,反正这一次的行动没有能够成功。

    而且从这封书信当中可以看得出来,以后想要偷偷将曹嵩接出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了,陶谦必然会更加的防备。

    如今曹操的局面,并没有像后世想象的当中那么顺风顺水,距离那种自信人生三百年的境界还差了好几百里的距离。

    其实征讨徐州,还有一个迫不得已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却不能为人所知。在前一段时间,曹操收到了袁绍的密令,让其干掉张邈。

    其实说起来张邈也是袁绍这一边的人吗,但是呢,张邈年龄较大,不知道是因为酸枣之盟过后,原本算是地头蛇的张邈一点好处没有捞到反倒是折损了不少粮草人马的原因呢,还是袁绍在当上盟主,做了车骑将军之后没有分润一些好处给张邈的原因,反正张邈对于袁绍的态度,并不像是最开始那么的推崇了,甚至还写了书信,对于袁绍当下的一些行为表示了一些个人的建议……

    而袁绍这个人么,心高气傲,又怎么能容得下张邈仗着年岁较大就来指手画脚?所以就越发的不爱搭理张邈,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行为在张邈眼中是何等的无礼,发现丢了面子的张邈气的火冒三丈,当然忍不住有些言语飘飘荡荡出来。

    在汉代,就连吃个酒席忘了时间都会从朋友变成仇人,更何况是这样明显已经有些裂痕的情况下?

    但是曹操和张邈的关系……

    当年在陈留的时候,朝廷下令捉拿曹操,是张邈装作没看见,保护了曹操;当年在募兵的时候,作为陈留太守的张邈不仅没有阻止,还送来了一些兵械;当年在酸枣的时候,曹操建议出兵追击董卓,也是张邈支持了一部分的兵力……

    如此种种,可以说张邈对于曹操还算是很不错了,甚至可以说是有恩于曹操。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袁绍才要求曹操做这个事情,来检测曹操是不是真正的站在袁绍这一边。毕竟东郡和陈留也比较近,万一两个人搞起联合来,对于袁绍来说,就不是很好玩了。

    可是曹操下不去手。

    或者说现在的曹操还是下不去手的,曹操顶住压力答复袁绍,说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不应该在这个天下大乱的时候相互拆台……

    为了避免袁绍不依不饶的再次的提出要求,和张邈发生一些尴尬的情形,曹操就干脆提前出兵徐州,反正也正好解决一下青州兵粮草的问题。

    然而这几个攻伐下来的徐州县城当中的粮仓,已经搬空了。这些粮仓,原先就是根本没有多少储备,大多数只有外面一层做做样子,里面都是空的!

    再继续征讨下去,一个是战线越拉越长,战局的整体形态就会变化,搞不好被陶谦一个反扑就会大败,另外一个方面,就显示新攻伐下来的城池当中,能有多少粮草,要是和手中的这几个一样呢?

    除了这样一封从陶谦那边让曹操感觉无比恼怒的书信之外,还有一封从兖州程昱发来的书信,却让曹操遍体生寒……

    程昱的书信很简单,简单得就像是程昱习惯用的言辞,直接犀利。书信当中说道,最近这一段时间,未见河东信件,也没见河东有什么信件往来,不仅仅如此,程昱还翻查了驿站两三个月内得记录,查访了一些书佐人员,都没有任何关于往来河东的信件记录。

    这个时代,如果是一般人的信件,不外乎两种途径,一种是托人携带,一种是走驿站。托人呢,要么是派遣自家的私兵侍卫什么的送,要么就是遇到刚好顺路的人,而驿站自然也做这一门书信投递生意,不过这个费用么相对较高,而且若是没有些身份的,驿站的兵卒也懒得搭理……

    作为曹操势力当中的官吏,自然也算是有些身份的,因此往来书信什么的,放在驿站当中一同走,也就成为了比较正常的选择。

    当然,如果说是一些比较隐秘的书信,涉及到了一些不能被他人得知的事情,那么就肯定是派专人递送,才能确保安全不泄密。

    若是普通的家书……

    需要特别保密么?

    宁愿额外耗费人力物力,也不用更简便的驿站传递?

    曹操捏着程昱的书信,久久沉吟不语。

    陶谦哪方面么,反正就那样,虽然让人恼火,但是毕竟是两军对垒,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就算是曹操自己换成了陶谦的位置上,说不定还会做得更加过分,但是程昱的信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就让曹操心中很是不安。

    前些时日,荀在书信当中提及,卫觊似乎与冀州方面多有往来,再和程昱的调查一对应,再联想到卫觊当时投奔而来的路线,似乎不是走得河洛这一条,而是走得大河北岸河内这一条路……

    当然,当时河洛不宁,走河内郡也不能说就一定有什么问题。

    不过……

    曹操放下书信,又皱着眉头在大帐之内转了好几圈,最后才背着手,走出了大帐,举步向一旁走去,走过了几个帐篷之后,曹操在一个帐篷之前停住了脚步,浓眉之下的小眼睛闪烁了几下,然后制止了大帐前卫兵的行礼,径直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去。

    虽然是白天,但是帐篷之内的光线还是有些昏暗。

    “谁?!嗯?觊……见过明公……”卫觊从桌案上抬起头来,刚有些恼怒的发生询问,却看见是曹操的身影,连忙放下笔,顺手将正在写着些什么的竹简推到一边,起身向曹操行礼。

    曹操眯缝着眼,呵呵笑了两声,说到:“子觎啊,坐,坐,某随意走走,恰巧走到这里,便来此看看……在忙啊?”

    卫觊也笑了笑,说道:“不过些许琐事罢了……”

    “哦,是何琐事,不妨取来看看?”曹操坐下,一边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袍,一边笑呵呵的,就像是随口说说一般。

    卫觊一愣。

    “哦,莫非是某看不得?”曹操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说到。

    “……明公说笑了,自然是看得,看得……”卫觊说到,然后从桌案上取了一卷竹简,递给了曹操。

    曹操接过,展开一看,是关于军中钱粮调配的……

    “嗯……”曹操看着看着,忽然问道,“如今军粮还剩余多少?”

    卫觊摇摇头说道:“如今消耗颇大,又存数不多,若无新进,恐怕最多一月有余而已。”

    “嗯……”曹操皱起了眉头,合上了竹简,对着卫觊说道,“周边县城公仓之内粮草皆尽……不知子觎可有良策?”

    卫觊微微沉吟一会儿,说道:“如今也只有周边坞堡之内,或许有些钱粮了……明公不妨再去商借些粮草……”

    “再借?”曹操眉间的皱纹深深。这周边的士族豪右,已经是“借”过一次了,再想要“借”自然就难了。

    卫觊笑笑,说道:“若是不借……”说道一半,便竖起手掌,向下一切。

    “嗯……”曹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吟不语。倒不是曹操心怀仁慈,只不过需要衡量一下这样做的后果是否值得。杀鸡儆猴么,常有的事情,不搞死一两个乡野豪右,其他的人岂不是认为曹操好说话,便好欺负了?但是这样做了之后,必然就跟徐州这边的士族交恶,如果将来有机会进驻徐州的话,那么就凭空增加不少的阻碍。

    虽然说曹操挂着兖州刺史的名称,但是实际上并没有控制整个的兖州,其中一部分在越界的田楷刘备的手中,还有一部分属于无人治理状态当中,比如像泰山郡。而青州么,糜烂不堪,就算是田楷刘备争夺赢了,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完全恢复过来,还要贴进去不少,并不是一个很适宜的方向,至于南面的豫州和北面的冀州,就不用在多说什么了,因此唯一算是比较好的空间,便只有徐州。但是如果当下和徐州的士族彻底交恶了,那么也就意味着曹操在将来一段时间之内,对待徐州这边,便只能是采用像是流寇一般的手段,可以掠夺资源,而无法获得其他方面的支持。

    卫觊的建议确实没有错,这样的确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但是这样做,到底值不值?

    而且对于现在的曹操,还需要额外考虑一个问题,卫觊的建议,是他个人想到的建议,还是其他人需要他传递出来的建议……

    “此事……”曹操迟疑着,目光闪烁。

    卫觊看了看曹操,拱拱手说道:“明公,徐州四战之地,且有后将军狼顾于侧,且远离兖州,往来不便,更何况陶徐州经营日久,根深蒂固,欲获徐州士族之心,事倍而功半,诚不宜为之……”

    “嗯……”曹操依旧沉吟着。

    “明公,”卫觊见状,便继续说道,“河洛不宁,青兖不定,河北亦胜负未分,如此局面之下,征不得驻,便是无益,若是驻军,兵力分散,也恐为他人所趁。”

    “河洛不宁,青兖不定,河北亦胜负未分?”曹操眯缝着眼,重复着卫觊的话语,看着卫觊,片刻之后才说道,“……也罢,明日某便令子廉出兵,至周边借粮……”

    卫觊拱手说道:“主公英明。”

    曹操不置可否,一边将竹简还给卫觊,一边说道:“子觎最近可有给家中写信?军旅在外,报个平安也是好的……”

    卫觊接过了竹简,随口应答道:“回禀明公,有的,前些时日刚写过的……”

    “托人送回去的么?还是走的驿站?”曹操弹了弹身上的衣角,似乎在弹着沾染上的尘埃。

    卫觊抬头看了曹操一眼,才说道:“……应是托人送回的……时间长了,觊也有些忘了……”

    “哦……”曹操转首看向了帐外,似乎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如今路途不宁,子觎的家书若是走驿站,多少还有些兵卒照应,这托人带回,多少有些风险啊……这样吧,子觎你现在不妨再写封家书,某令驿卒送至河东,也免路途上有何意外……在外多年,想必子觎家中也是甚为担忧……”

    “这……”卫觊愣了一下,便拱手拜谢道,“谢明公关怀……驿站传递,皆为军国大事,以觊一人之私,岂可动用公器……”

    “也罢……”曹操点点头,站起身,笑眯眯的说道,“子觎一心为公,实为楷模……不过这送信之人可是要选妥当了,万一路途丢失,未免不美……”

    “明公说的是,觊受教……”卫觊恭送曹操出了大帐。

    曹操眯缝着眼,挥挥手,表示让卫觊自己去忙,然后便仰着头,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再拐角之处,却忽然停下,半转脑袋,斜斜盯着卫觊的帐篷,眼珠子转悠一阵之后,才板着脸,继续往前而行。

    而在此时在帐篷之内的卫觊,重新坐下来之后,将桌案之上那一卷写着军中钱粮事项的竹简搬开,露出在下面的另外一卷竹简,重新摊开之后,看着写了一半的字迹,又仰头望向了帐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酷热的夏季到来了,就像是要将原本就已经群情激昂的平阳城,再增加三分的火爆一般。知了趴在树干上,有气无力的喊着热,但是路上的行人宛如丝毫未觉,就算是汗水将脸庞上的灰尘冲刷出一道道的痕迹,依旧朝着平阳城坚定而行。

    天子刘协巡狩平阳的消息,跟着求贤令逐渐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不由得让许多人辗转难眠,虽然那些世家大族还暂时没有什么动静,但是一些寒门旁支,却像被磁石吸引了一般,逐渐的朝着平阳而来。

    就像是后世的大公司和小企业的区别,大公司要上马一个项目,恐怕要经过董事会密集且强烈的磋商,最终才能表决执行,而小企业只需要老板拍个脑袋,说不定当天决定当天就开始更换机器改工程了。

    大船难掉头,便是如此。

    夏季,也是行商繁忙的季节,这样的繁忙将一直持续到深秋。到了冬天,就算是有惊人的利润也挡不住寒冬的凌冽,往来的商人基本上就断绝了,而春季一般雨水也较多,在汉代这种道路基本还是泥土路的时代,在雨季走泥塘一般的道路,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地狱一般的折磨。

    所以绝大多数的商人,也都是集中在夏秋两个季节之内,这几个月当中往来贩运,或许盈利或许折本,也就看这几个月的经营状况了。

    平阳东西两市,胡人和汉人的商人,车队,帮工,脚役,几乎将市场内的每一个缝隙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流水一般的进来,又迅速的转运出去,不知道一日之内,多少钱财在这里翻腾滚动,如同被烧沸腾的水一般。

    在这样的时代,似乎追寻着旧的规则,但是同样也在适应着新的规则……

    “前面的车队!停下!”

    在西市的主道上,一队身着铁甲的巡骑拦住了一行商人的车队。为首的骑兵,一名中年汉子,用少了三根手指头的手指着后方道路当中的一坨坨马粪印迹说道:“那些,是你们车队的牲口拉的吗?”

    “啊?啊……”这个不大的商人车队的领队回头一看,不由得恼怒的叫喊起来,“是谁家的牲口?都看看,是谁家的?!”

    “是老马家的……”

    很快就有人回应道。

    这个商队其实是几个商人凑起来的,个体的行商未免太过于脆弱,形成了商队之后还可以平坦护卫的费用,相对来说也比较安全。

    “是你们的就行……别嗦了,我们还要继续巡街,交罚金吧……”领队从马背上解下了一个布袋,然后从布袋当中摸出了一小块木牌,看了看木牌上面的字样,然后又扔回布袋当中,重新又拿了另外一块出来,“嗯,当街遗矢者,罚两百钱……这个是两百钱的……”

    “这……这,哎,唉……”商队领队摇着头,却无奈的掏出钱袋子,从中取出了两百钱的交子,递给了巡街骑兵。

    得益于原有五铢钱体系的严重损坏,加上商贸的快速发展,使得眼下在平阳,甚至在并北的一大片的区域,不得不开始使用斐潜发行的交子,这样的习惯也逐渐的在向周边蔓延,只要斐潜不倒,这些交子也就自然有信誉。

    这个钱自然商队的领队不可能自个掏,转回头就找到了罪魁祸首,让他出钱。“拉个屎都要罚钱!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就算是京都也没有这样!”

    “呵呵……”在这些外来商人面前,在平阳定居的坐商就难免表现得有些傲然,“……一看你就是新来的……城门处的牌子写那么大,都眼瞎了不看,能怪得谁?再说街道这么干净,你拉一堆,他拉一坨,那还要不要走了?”

    “……我还以为是说人的,谁知道写得连牲畜也在内啊?”那个姓马的小商人多少有些肉痛,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嘟囔着,“……那牲畜要拉,谁还管得了啊?”

    “要是人拉得话,就是五百钱了!嘿嘿,平阳这里得规矩大,学着点呗……”看热闹的开店坐商笑呵呵的说了一句,便转回去了。

    在这些外来之人面前,早期来平阳发展并且定居下来的人总带着一丝自豪。平阳城的一切,似乎都和大汉其他的城池不一样,甚至比都城都有些不同。

    平阳的新规则。

    就连大汉京都都没有的规则。

    不提那些卫生条例,就连巡街的兵卒都是不同,虽说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老卒,但是都通晓文字,清楚条例,极少出现胡乱判罚和处理失当的,久而久之,这样的场面也就成为了平阳特有的景色,时不时的会上映。

    当然,很多人还不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些只是小小的插曲,在平阳这一段时间内,更多的人关心的是天子,是朝堂的变化,虽然这些人并不能接触到什么样的高层人物,但是不妨碍他们喷着唾沫跟周边的人显摆他们所谓的小道消息,仿佛谁知道的略少一些,便是丢了颜面一般。

    在其中议论最多的,便是征西将军斐潜。酒肆茶楼,纷纷扰扰,十桌倒有七八桌,都在谈着这个话题。

    “征西将军之前就有大功,这次又有陛下巡狩才此,不用说,铁定是要再往上走一走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征西将军年岁几何啊,再往上,你让那些朝堂大臣怎么办?更可况若是再有功勋的话,也不好封啦,依我看啊,顶多加些封邑……”

    “老三郎,这个时候你又来叨叨了,朝堂当下,能领兵的还剩几个?不封征西,难道还封那些不顶事的么?再者说了,并北这一块,现在除了征西将军镇得住,还有谁?我就问,还有谁?”

    “哎我说你小子,就爱顶嘴,我是老了,但是心里明白这呢,别看征西将军现在光耀,那也是众矢之的!我看征西将军是个聪明人,才智绝不仅仅于此,所以啊,这一次肯定不会再加什么职位……”

    对于民间而言,在斐潜身上投入关注,是因为斐潜已经关系着平阳,甚至并北的一切,自然是休戚相关,然而对于官场上面的人来说,关注着斐潜,却因为斐潜这一段时间和刘协表现出来的那种相承相得的关系……

    难道斐潜会是下一个卫青?

    但是汉帝刘协会是下一个汉武帝么?

    就像城池当中有城池的规则一样,大汉官场政坛之上也有他自己的规则。

    但凡有识之士,都看得出现在大汉的政体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不过就和后世里面的许多人一样,知道有问题,发牢骚埋怨一等一还往上,要拿出治理改革方案就是下九流了。因此要让这些汉代人士想出社会改革的方案,确实是难比登天。

    因为这些事情,盘根错节,纠缠太深,非常棘手。

    汉朝历代皇帝也不完全都是笨蛋,也知道宦官、清流、外戚三者轮流执政的模式不靠谱,但是顾忌权衡之下,要不就是干脆放过,要不就是动动皮毛,汉恒帝和汉灵帝自然也有这个心愿,也做过一些尝试,不过都失败了。

    要说刘协,或许也是另外一种因祸得福,依照现在刘协在着三者其中牵扯的层度,甚至比任何一个大汉皇帝都还要轻。原本的何氏外戚,被宦官搞死了,而宦官又被袁绍曹操一顿乱杀,基本上都玩完了,清流士族们又在董卓手中被摧残的不成人形……

    大汉朝堂,现在正是处于宦官、外戚、清流三者都是及其脆弱不堪的时间段。

    可惜奈何皇权刚好也是如此柔弱无比。

    而现在,斐潜就在有意无意的培养新的皇权,当然这个皇权么,也并非一日两日就能够树立得起来得。

    “斐爱卿……”刘协合上了奏章,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为何要表袁氏为大将军?”

    为什么?

    很简单,不是有句老话么,要让人灭亡,先让其疯狂,但是对着刘协自然是不能这样讲……

    斐潜笑笑,说道:“陛下,袁氏四世三公,名满天下,正合此位……”

    刘协将奏章放下,皱着眉头说道:“斐爱卿,还请直言。或许有些事情朕不是很懂,但是此表……朕以为,绝非如斐爱卿说得如此简单……”

    或许是从小就经历了巨大得人生起伏,刘协的心智比起一般的人成熟了不少,在看见了斐潜的奏章之后,隐隐的察觉有些不对,只不过因为经验上面的原因,还没有分析出在奏章背后的那些东西。

    “陛下……”斐潜抬头看了看刘协,叹息了一声,“……陛下心性纯如美玉,臣实在不忍让陛下沾染尘埃……”

    刘协沉默了一会儿,也是叹息了一声:“斐爱卿维护之心,朕亦明了,然世间浑浊,何来沾染不沾染……爱卿但讲无妨……”

    “陛下圣明。”斐潜点点头,有些无奈的拱拱手,说道,“此乃微臣为陛下计也……”

    刘协睁大了眼睛,然后不由得伸出手指头指了指自己……

    斐潜点头说道:“陛下,袁氏二子分于冀、豫,而山东士族多交善于袁氏,朝廷政令无法通行,所地百姓只知袁氏,不知大汉,日久必然成患……而陛下此时,正所谓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也……”

    刘协默默的点点头。

    斐潜接着说道:“袁本初、袁公路二人素来不合,如今封袁本初为大将军,封袁公路为车骑将军,以朝廷暂且无印之由,令袁本初将车骑之印转于袁公路……陛下以为,袁本初是否遵行?”

    反正这个理由也很顺畅,袁绍进位大将军,那么原先私自刻的萝卜印当然就没有用了,那么让给袁术就正常不过,不过呢,按照袁绍和袁术的关系,就算是真的袁绍忽然想得开或是想不开,将车骑将军的印真的给了袁术,袁术也未必乐呵呵的就会接下来。

    刘协想了想,忽然笑了,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兄弟情深,必然无碍,不过……呵呵……”

    “如此一来,袁氏二人必然生隙……”斐潜继续说着,“……此外,加封公孙伯圭为安北将军,曹孟德为平东将军,刘景升为平南将军,孙伯符为广武将军……此四人皆为雄心勃勃之辈,若得将军之位,必然不甘于居于人下,如此袁氏二子便失其羽翼……”

    “公孙伯圭、曹孟德、刘景升,朕倒是略知一二,这孙伯符……何许人也?”刘协对于孙策确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孙伯符,乃破虏将军孙坚孙文台之子也,现为袁公路先锋大将……”斐潜回答道。

    刘协点点头,哦了一声,略有所思。

    其实这个事情,朝廷也并非完全没有做过。前一段时间,种劭还在和杨彪相爱相杀,原本是要让杨彪出使山东,结果杨彪托病不去,最后无奈之下便让马日持节安抚山东。而马日不知道是种劭的授意还是自己的想法,到了袁术的地盘上的时候,在寿春召见孙策,并当场上表,表奏任命孙策为怀义校尉……

    虽然怀义校尉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大汉将军位,但毕竟也是有名号的校尉,从此就脱离了那些低级趣味,逼格自然有所不同。不过呢,或许是因为这样的举动没有经过袁术的同意,袁术大为恼怒,甚至做出了剥夺马日使节节杖的举动,气的马日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

    所以斐潜的这样的策略,其实也就是当时马日做的一个翻版而已,只不过这一次范围更大,效力更强了一些。

    “陛下付出之物,无非名衔而已,”斐潜说道,“而陛下春秋长久,待二袁相争,山东损耗,便可一举而定,天下具平……”

    现在刘协手中有什么,除了这些虚名便是什么都没有,而且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刘协不将这些虚名扔出去,这些人就会乖乖得再现有的范围内不越雷池一步么?

    二袁要是愿意回归朝廷,早在董卓身亡的时候就应该回来了,而现在死活赖在冀州和豫州,这其中的心思就算是再笨的人都能够明白,刘协自然也是懂得……

    所以对于刘协来说,斐潜的这个奏章确实是只有好处,没有什么坏处。

    刘协沉吟着,忽然抬头看向了斐潜,说道:“斐爱卿此策甚善……不过……斐爱卿……汝可有何求?”



    刘协的问话一落,堂内堂外顿时有些寂静。

    刘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问出这样的话语来,他的心其实也在突突的跳着,他看着斐潜,他明白这样的问话意味着什么,他同样害怕斐潜若是突然翻脸,大发雷霆的话,那么他又要怎么办?

    要认错么?

    要收回前言么?

    要像之前在雒阳在长安那样唯唯诺诺陪着笑脸么?

    换成之前的时候,不管是董卓,还是王允,刘协根本不敢这样问,或者是问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是现在却莫名其妙的问出了口……

    其实大多数的时候,小孩的直觉都是非常敏锐的,特别是像刘协这样曾经生活在沉重的高压之下的人,自然对于察言观色这一个方面无师自通。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孩,有时候会发现他们在一些人面前会撒娇会耍赖,甚至会动不动大发雷霆,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会毫无节制的在任何人面前都表露情绪。

    就像是刘协现在的行为,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这也是刘协将斐潜看成了比较亲近的人,才放松了自己,将自己内在的想法表示了出来。

    这两天,从关中骑着快马赶来平阳的朝廷大小官吏,宦官,侍卫都是不少,在刘协身边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甚至有些听闻了求贤令,从十里八乡而来求见刘协的也有一些,这些人当中,难免就会给与刘协施加上一些其他的思维方式。

    防是防不住的。就曹操那小心翼翼的严防死守,还不是一**的幺蛾子?

    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刘协成长的速度……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来平阳途中,臣有些狂妄之语,不知陛下可否记得……”

    刘协回想了一下,略有些迟疑的问道:“爱卿是说……那天晚上……”

    斐潜点点头说道:“或许有人认为大汉已经是幅员辽阔,沃土万里……可是臣认为,天下之大,万物之丰,大汉仅是天地间一隅而已……”

    刘协一头雾水,对于斐潜所说的完全没有任何的概念。在他看来,原先最大的便是雒阳的宫城,后来走到了长安,已经算是够远了,现在来到了并北,看到了许多原先根本就没有见过的东西,亲自见到了农家百姓,看见了庄稼禾苗,这一切已经是让刘协有些目不暇接了,再大,再远的地方……

    这个,刘协实在是想象不出来。

    “……凡西经之山,凡七十七山,一万七千五百一十七里……”斐潜缓缓说道,“不知陛下可有读过此书?”

    刘协迟疑的说道:“此书不是多为巫觋之语,怪异荒诞,乃方士之乱言,不可为信么?”

    斐潜笑了笑,说道:“千年之前,华夏先辈之中,或有人立于大河之北,哀叹天堑不可渡,或有人伏于华山之阴,惊骇巍峨不可攀,或有人止步大漠之前,哀叹飞沙不可过……然若无开拓之人,今将如何?华夏先辈大智大勇,吾辈岂能固步自封?”

    “所以爱卿的意思是……”刘协似乎有一点明白斐潜所说的话语了,便说道,“……欲如班定远,拓西域,开空道,立万世之功?”

    “陛下圣明,”斐潜拱拱手,朗朗有声的说道,“古人为圣,今人亦可为圣!若今人不可越古,则每代愈下,终究化为齑粉,渺小不堪!若今人可胜古人,方可代代递进,终成千古霸业,天地同寿!陛下,臣虽不才,也欲学定远,为国开疆扩土!”

    刘协看着斐潜,有些激动的说道:“闻爱卿志向,朕亦振奋不已!若爱卿真有此愿,朕定然不吝封赏,封侯拜相,让爱卿名闻天下!”

    斐潜自然是大礼拜谢,完成这样一出君臣相宜的剧目。

    离开了刘协临时的行宫,斐潜的神色却并没有任何的君臣相得的高兴色彩,而是多少有些阴郁。

    今日的表章或许有些急躁了。

    其实就算今天斐潜应答的不得体,胡说八道一番,甚至是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刘协也不能拿斐潜怎么样。

    汉代的君臣之间的礼仪,得益于刘邦老爷子,一开国就没有多少硬性规范,导致后来动不动所谓君前失仪的罪名,向来就是可大可小,可以一笑了之,也可以抄家灭族。

    刘协没有实力,目前只能是依附于斐潜,所以就算是斐潜表现得再无礼,刘协也会捏着鼻子忍了,但是并不意味着刘协就能一直忍下去。

    就像是今天刘协突然问出来得问题。

    天子其实是孤独的。

    或许所有站在顶端的人,都是孤独的。

    要不然后世那句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话语,就不会那么的流行。

    当一无所有的时候,门都不用锁,但是拥有万贯家财的时候,就恨不得加了防盗门还要挖个地窖再搞个保险箱……

    刘协也是如此。

    虽然说,这些所谓的大将军,这个那个的将军名号,对于刘协现在的局面来说,对于大汉现在的朝堂来说,就完全是个虚名,但是对于刘协,却是仅仅能够握在手中的东西,就算是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然而依旧是在名义上是属于刘协的东西。

    动了谁的奶酪,自然谁心疼。

    因此刘协的那一句突然的问话,也许就是刘协在下意识当中的一个保护自己的举动,一个对于损害了利益的反击。只不过这样的思维模式,斐潜懂,而刘协未必能够懂而已。但是这也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明了一个问题,刘协不是一个木头,不是一座泥雕,不是一个想要如何摆布就能够如何摆布的木偶。

    现在的问题是,刘协的掌控**有多强?

    这个东西,在历史上确实没有多少文字能够体现出来。

    在历史上,刘协一出生几乎就是被人左右摆布,从受封为王到登上皇位,从雒阳皇城到长安皇宫,后来跟着曹操到了许昌,最后又被赶去了山阳……

    虽然刘协这一生当中留下英雄事迹并不多,但是其中有不少何密谋推翻曹操联系在了一起。或许是年幼时董卓被王允诛杀的印象太过于深刻,刘协几次密谋都浅白得如同儿戏,几乎是不被吹灰之力就被曹操察觉,从而镇压了。

    所以斐潜要根据历史上那些简单得文字,去推测当下刘协的心思,或者说给刘协描绘出一个人物的模板来,都有些不太现实。

    毕竟人是会改变的。

    但是在刘协身上,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一个是怕死,另外一个是聪明。或者说,怕死的人大多数都还算是聪明,因为鲁莽的家伙大多数已经死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再看看吧。

    斐潜扭头回望了一眼,然后低声吩咐身边的黄旭:“回去将这几日拜会陛下的人员名单,整理一份给我……休要惊动了他人……”

    ………………………………

    伏德是伏寿的兄长,也就等于是刘协的大舅子,因此刘协对于伏德而言,感觉上还算是比较亲切的,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家人的感觉,所以当伏德前来请安的时候,刘协或许是有些兴奋,或许是需要找一个人进行分享,于是就将他和斐潜的关于册封山东士族的事情前后,和伏德大概说了一下。

    对于册封二袁的策略,伏德静静的思索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且从当下的角度出发,确实是一个花费不多且可以取得不错效果的良策,因此虽然对于征西将军独断专行有些不满,不过也没有因此做出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事情……

    不过,当刘协说道斐潜的志向是要学班固班定远的时候,伏德就皱了皱眉头,然后沉吟了片刻,说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协心情显然不错,呵呵笑着说道:“爱卿何须拘礼,但讲无妨……”

    “谢过陛下!”伏德拜了一下,然后直起身躯,缓缓的说道,“……征西将军一心为国,其情自然可嘉,不过陛下方才所说……征西将军欲为班定远……这个……其中恐怕别有含义啊……”

    刘协有些疑惑的说道:“何来此言?”

    说实在的,当斐潜说要向班固学习的时候,刘协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兴奋的,毕竟这样说来岂不是自己就是雄才大略的汉家先辈一般了?

    开疆扩土,让祖宗的这一份家业在自己的手中发扬光大,恐怕是每一个皇帝刚刚坐上皇位的时候心中的梦想,不过在随后的时间当中,或许被磨灭殆尽,或许随波逐流,或许韬光养晦等等就不一而定了。

    刘协现在像是刚刚逃出牢笼的鸟儿,自然是心怀着这样的梦想,想着那一天能够君临天下,成为千古帝王。

    伏德又行了一礼,才说道:“征西将军言及班定远……然班定远固然有功,然亦有罪……陛下圣明,自然是知晓的……”

    “定远有功又有罪?”刘协皱着眉头说道。

    伏德看了一眼刘协,然后垂下眼帘说道:“正是。永元四年,窦大将军谋反,定远侯亦在其中……”

    “这个……”刘协皱起眉头,说道,“……后来不是诏谴责兢,抵主吏罪了么?”

    伏德笑笑,缓缓的说道:“若真冤枉定远侯,其能是谴责了事,狱卒所抵?”

    当时班固从窦宪北征匈奴以后,进入窦宪幕府。班窦两家本有世交之谊,班固入幕府之后,主持笔墨之事,与窦宪关系更为亲密,便撰写《窦将军北征颂》,对窦宪北征匈奴大加歌颂……

    而因为平定匈奴立下大功的窦宪,威名大盛,朝堂官员进退都由他一人决定,导致了君权极大的不满,最后在永元四年,窦宪就被人揭发出说是要密谋叛乱,然后被革职,回到封地后就被迫躲猫猫了,一命呜呼……

    班固与窦宪关系密切,因而受到株连,也被免职。当时洛阳令种兢对班固积有宿怨,便借机罗织罪名,最后杀班固于狱中。

    事后,汉和帝得知班固已死,下诏谴责种兢公报私仇的恶劣做法,并将害死班固的狱吏处死抵罪。换句话说,就是私下杀了个侯爷,主事官吏除了口头上批评之外屁事没有,让一个临时工出来顶锅了事……

    刘协唔了一声。

    班固或许有罪,或许无罪,但是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的皇帝,汉和帝认为他有罪,或者说汉和帝厌烦了窦宪的跋扈,认为其构成了威胁,所以要除掉窦宪和其党羽,所以不管有没有罪,其实都无所谓了。

    当然,要诛杀这样的人物,自然谋反之罪是最为恰当的。

    但是实际上,窦宪当时需要谋反么?

    换一句话来说,窦宪如果谋反了,能够获得比当时还要更多的好处么?

    那个时候窦宪以耿夔、任尚为爪牙,以邓叠、郭璜为心腹,以班固、傅毅皆置幕府,把揽朝政,天下大多数郡县的刺史和守令都是出自其门。

    窦家当中,窦笃特进卫尉,窦景为执金吾,窦瑰为光禄卿,兄弟当朝,贵重显赫,倾动京都。窦宪的叔父窦霸为城门校尉,窦褒为将作大匠,窦嘉为少尉,窦家当中任侍中、将、大夫、郎吏等职的,还有十余人。

    然后当时的皇帝汉和帝就刚刚好得知了窦家的这种原本应该隐秘无比的阴谋,然后在窦宪班师回朝的时候,让大鸿胪持节到郊外迎接,并按等级赏赐军中将士,以安其心,等窦宪进城之后,便命关闭城门,逮捕了窦宪的心腹邓叠、邓磊、郭举、郭璜等人,直接下狱诛死,并派人收回窦宪的大将军印绶,更封为冠军侯,让他和窦笃、窦景、窦瑰都回封地去。随后窦宪、窦笃、窦景到封地后,都被迫令自杀。

    一场惊天的谋反阴谋,竟然不动一兵一卒,几个狱吏便打发完了……

    班固就是在这样一个事件当中,被牵连导致最终身亡的。

    那么如果按照伏德的说法,其实斐潜想要表达的意思就包括了两个方面,一个是班定远功的方面,这个自然是开疆扩土为国争光,而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所谓的班定远的罪名,在其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也就等于是给刘协一个暗示……

    或者说是一个警告?

    刘协皱着眉头,看着伏德说道:“依汝之意……征西将军此言,非言定远之功,而是言定远之罪了?”

    伏德拱手说道:“陛下圣明。不过此乃臣私下揣测而已,征西将军或并非此意……”

    刘协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起头,望向厅外,缓缓地轻轻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