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到并北,先到了平阳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当然也算是大事吧,就是要封禅阴山。所谓封禅,便是祭祀天地,封为祭天,禅为祭地。当天降祥瑞或是要表示国家太平盛世的时候,便会举行的祭祀天地的大型典礼。
因为古代人们的认识短缺,天圆地方学说比较盛行,加上当时特别专研,也是有特别专注于礼学的儒家学子大部分都在齐国和鲁国,因此当时很多儒家学子便公认为泰山是五岳当中最高的山,所以大力推崇泰山,导致从秦始皇开始,到汉武帝,都在泰山封禅过。
上古三皇五帝时期,据说是有封禅过,但是呢,谁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亦无具体的文字记载,只有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比如封禅的时候会有嘉禾生出,凤凰来仪,种种祥瑞不召而至云云,搞得后面得帝王,封禅得时候没有一些祥瑞简直就不好意思……
或许是上古时期得皇帝都比较含蓄一些,也或许是这些所谓得祥瑞,嗯,由于大家都懂的得原因,不方便叙说得详细一些,因此并没有什么具体规范和流程传到后世,导致秦始皇统一华夏之后,想要去封禅泰山的时候,准备了七十人的庞大参谋团队,却没有办法商议出一个协调的结果来,又搞得条条框框繁琐无比,秦始皇一怒之下,便干脆将这些参谋议事团队全书斥退,然后自个儿用战国时期祭祀天帝的礼仪了。
到了汉武帝也是相同,当时儒士和方士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到最后汉武帝也就干脆用了所谓的祭祀太一天神的礼仪进行封禅……
到了如今刘协这里,虽然说阴山的地位显然没有泰山那么重要,但是也不能随随便便搞个什么三瓜两枣什么的对付一下,并且这个阴山的封禅事情,其实对于斐潜来说,无异于又加上一层的荣耀,这在一些人的眼中,自然是不能那么的轻易便办了的。
当下平阳当中,大概有四方面的人。
一个自然是斐潜为首的并北一派,第二则是围绕在杨彪左右,以杨修为代言人的一些人,第三则是经过关中之役,实力大减,几乎被边缘化的种劭一方,以种劼为首的关中子弟,最后一方面的人员自然就是求贤令之后隐隐有抬头之势的刘协一方的保皇党。
大概吧。
反正斐潜看了这几天拜到刘协的石榴裙下,嗯,衣袍之下的一些名单,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以呼风唤雨的名字,甚至是连一个稍微有些印象的都没有……
或许是时间还短,想要来的人还在路途上?
不过这个并不影响刘协这两天,大肆分封了一些前来投靠的青年才俊为郎官,各种侍郎、郎中什么的很是多了不少。当然,这个也是刘协本身作为汉帝的权利,无可厚非,只不过因为前一段时间都是被其他的人把持着朝堂,所以刘协无法顺畅的使用他这一项权利罢了。
各类郎官,分为四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都是所谓的君主侍从之官,最开始的时候作为以守卫门户,出充车骑为主要职责,亦随时备帝王顾问差遣,现在则是逐渐演变成为了各类官员的预备役,随时准备填充候补。
这样的人员一多,虽然一时之间并没有占据什么要职,但是多少也就让当下朝堂官吏有些不舒服。一个萝卜一个坑,然后还有个小萝卜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瞪着,这个蹲坑的大萝卜心中自然是难免不舒坦。
所以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之下,封禅阴山的这一件事,也就成为了朝堂之上几方面各自角力的一个小战场。
这个事情还牵扯到征西将军斐潜呢,谁敢贸然去摸老虎屁股?不过呢,如果能借着征西将军的力量,给另外一方下点眼药什么的,还是进行角力的各方喜闻乐见的事情。
封禅也算是自从汉灵帝去世以后,振奋人心的一件重大政治事件了,因此凡是有点想法的,几乎都是要将脑袋削尖了往里钻,多少能在史书上留个名也是好的……
于是乎,今天早早的,一干人等就以已经聚集在刘协行宫的大厅之外,等候刘协的到来,共同商议此事。
左首第一位则是让给了伏完,毕竟现在伏完新晋了持金吾,又是皇戚,自然身份尊贵,坐在第一位没有什么问题,而斐潜则是坐在了右首的第一位,然后杨修种劭等人才按照各自的官职端坐茅席之上。
汉代皇帝议政,除非是百官朝见那种隆重的场合,否则还是以现在这种模式比较多,君臣之间的距离和差距也不会很远,各自各坐自己的坐席,只不过体现作为君主不同,身前多了一张桌案而已。
封禅阴山这个事情,自然是以斐潜为主,毕竟是他自己的主场,所以自然也是由他最先出来开言:
“启禀陛下,上古之帝,皆有封禅。舜受璇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祭于上帝,禋于六宗,见吉于山川群神,还瑞于五岳诸牧。如此禹亦遵之,後汤夏周,亦为如是,始肃祗而得安宁,後怠慢而乱乾坤也……”
“……汉兴之时,亦有祥瑞。太祖之微,尝杀大蛇。有物曾曰:‘蛇乃白帝子也,而杀者赤帝子。’遂以至灞上,与诸侯平咸阳,立为汉王,终立汉室……”
“……文帝郊祀,火权举而祠,光煇然天属,亦于长门见五帝于道北,乃寓天下大吉也,后方有文景之治也……”
“……武帝功勋,烁古震今,北逐匈奴,南驱蛮夷,西扩疆土,东定胡桓。阴山之地,亦为汉属。阴山封禅,威震大漠,百余年间,胡人莫敢直视……”
“……而后,鲜卑崛起于漠北,南侵而扰,阴山亦沦于腥膻。幸得陛下洪福,又获兵卒用命,假臣之手,收复阴山一隅,得其重回汉列。此陛下天眷之兆,亦平定四方之始,故当行封禅之典,明示天下共庆之!”
当然,这个收复阴山是不是所谓得吉祥之兆么,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是心知肚明,就连刘协其实也明白几分,不过么,在场的诸位也不会傻到跳出来说这个事情没有刘协什么鸟事的程度,所以当斐潜说完,便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向刘协同学表示祝贺。
同时在场的诸位看向斐潜的目光当中,也是极其复杂的,不过当下,既然斐潜已经端出来这么一大盘的菜,那么现在就是扒拉到自家盘子里或多或少的问题了。
阴山封禅,不是说皇帝刘协单人单马爬上阴山,叨咕两句完事了,还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同时也要各种礼仪用具,这样才能体现出皇家风范,展现大汉的国际风貌等等,所以,一项项的事情多着呢……
刘协左右看看,见众人对于阴山封禅的事情都是持赞同的态度的,不由得也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点头说道:“斐爱卿所言,甚得朕心。阴山乃大汉藩属,重回汉地,理当庆贺,如今天下不宁,更是需此震慑宵小,以平复百姓之心。”
众人也是一同表示,刘协说得很有道理,高瞻远瞩,高屋建瓴,高人一等……
其实大多数得人,包括和斐潜多少有些联盟关系在得种劼一方,都是认为就算是收复了阴山,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得好处。并北这一带,之前就被胡人给搅和得稀烂,民众稀少,又没有什么物产,天天面对的都是凶猛的胡人,早在汉灵帝时期,并北这一带的官员大多数都成为了指射遥领的官职,甚至是只要有人愿意去,便会破格录用,如同斐潜当初表示要去并北的情况一般,只要愿意去,愿意去哪里就給哪里的差遣。官品不够,哪怕是像斐潜当时假行从权也成。
就算是如此,也少有人愿意去并北当官。这种思维的模式都已经是几十年了,哪里会因为平阳一地有所改变就立刻缓解了?
再者说,斐潜在平阳,多少还算是镇得住,但是万一有个什么事情离开了平阳,这并北得羌胡、匈奴、鲜卑,还能不能继续安分守己,全都是一个未知数。
因此大多数人都是觉得,赶快完成刘协的这个心愿,然后早早的封禅了事,回转京都才是正儿八经的道理……
刘协坐在上首,依旧还沉浸在斐潜描述的四方平定的祥瑞天眷当中,嘴角难以掩饰的露出了笑意,但是又很想严肃认真的表示出自己其实不关心这个,更关心的是大汉的百姓疾苦,因此继续说道:“并北之地,百姓多为穷苦,生活亦然不易,就无需沿途迎驾了……”
“陛下圣明。”
“陛下心忧百姓,正为圣主之理。”
“……”
说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想要搞什么沿途焚香铺土,摆案跪迎的花样,也没有地方搞去,从平阳到阴山,这一路上除却少得可怜的几个县城之外,便大都是荒郊野岭荒无人烟,哪里来的什么沿途百姓。
“……咳咳……”杨修坐在一旁,将袖子举起,似乎有意无意的轻微咳嗽了两声。
伏德微微扫了一眼杨修,沉吟了一下,拱手说道:“陛下封禅,亦为天下幸事,岂能清减局促?虽说陛下体恤臣民,不过臣民亦有回报陛下天恩之心,陛下何忍拒之?”
“这个……”刘协听了不免有些犹豫。
少年人哪有不喜欢繁花似锦的,哪里有不喜欢热闹喧哗的,说是要从简从俭,但是有谁真的会喜欢一路啃着粗面杂粮实心大饼子配凉水一路到阴山去?
但是问题是朝堂现在有多少家底,作为刘协哪里能不知道,更何况这一次他是从关中跑出来的,虽然说现在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朝堂官吏,但是这些官吏也同样没有带来任何的钱财,这一段时间的开销都是征西将军斐潜一人供给的,然后现在要搞得繁华复杂一些,不就意味着要花费更多的钱财?
然而在伏德心中,想的却是当下不是斐潜最为受宠么,封禅阴山的荣光大头不是斐潜拿去了么,那么出些血装扮装扮也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怎么说就算是自己委屈了,也不能委屈了陛下不是?
“这个……现在国库与少府之内,还存余多少钱财?”刘协想了想,然后有些明知故问道。
刘协这个问题,众人都低下头,一时间谁也没有回答,场面难免有些尴尬。
说起来可算是可怜,刘协作为一个天子,不说国库了,就算是原本应该归入皇室管理的少府,也是根本不归刘协统管。因此说刘协是个穷鬼,恐怕也没有什么错处。
不过既然刘协发问了,总不能没个说法,因此伏完身为国戚,自然要为刘协出头,所以半转身躯,看向了种劼,说道:“种大夫,关中京都藩台库府,均由汝父统管,为何不如实启禀陛下?”
种劼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回伏公,原本关中库府,确实是由家父管理,不过……”
种劼横眼看了一眼杨修,然后说道:“不过……临晋侯统兵作乱,围堵两宫,这库府之内也就失了统管,恐怕……”
听闻此处,杨修便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立刻拱手说道:“启禀陛下,种大夫此言差矣!昔日乃种尚书假借皇命,欺压群臣,荼毒百姓,关中如陷水火一般,家父实忍无可忍,为救陛下于水火,挽华夏之将倾,方行兵谏,不了种尚书竟然挟持陛下……”
刘协听得皱眉。
反正这两个人一路之上就是不对付,相互指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这样一堆话,其他的方面不说了,有一个事情双方倒是统一得非常得明了,就是种劭这里没有钱,杨修那边也同样没钱,至于原本的国库少府之中,有钱还是没有钱,这一笔烂账现在谁也搞不清楚了。
当下大汉的财政,几乎就是属于枯竭的状态。
丰饶富庶的冀州豫州都被袁氏霸占了,弘农关中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有多少产出也很难说,其余的地方么,虽然现在还没有表示脱离大汉的统治,但是实际上原本应该押运到朝廷的财政也都不约而同的地方性的截留了……
可以说,如今的大汉国库,就和刘协的下巴一样,光滑细嫩,连根毛都没……
后世常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实当中的大侠也好,好汉也罢,都是需要吃喝拉撒的,而这些日常当中,基本上来说,每时每刻都在花钱。
刘协有些皱眉。
现在呢,国库没有钱,少府也没有钱,而今年的秋赋时间还早着呢,总不能说提前收了吧?更何况就算是现在先要收,恐怕百姓也没有钱。
那么找士族豪右们募捐一些?
找谁?
并北这个地方原本就没有什么士族,就算是现在到了平阳的,其实也就是临近各地赶来的一些士族豪右而已,要说钱财么,多少是有一些,但不管是哪一个也不可能将一个家族的家财全数都带在身边啊……
刘协在思索着,斐潜垂着眼睑,也在考虑着。
伏德杨修这一帮子人的意思是要干什么?
阻止这一次的阴山封禅仪式?
嗯,不太可能。
这一次的仪式其实对于斐潜来说,有些意义,但是却有些如同锦上添花一般,有了固然不错,但是没有么也并没有多少损失。
相反的,阴山封禅对于刘协的意义则不大一样,比起斐潜这一个方面来说重要的多了。刘协是年少登基,又在董卓王允等人之下度过了一段毫无自主权的时光,而现在这样的一个封禅仪式,就像是向世间宣告刘协独立自主的开始,这如何不让刘协重视?
杨修是聪明人,所以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如果阻拦刘协,无异于就等于是在刘协心中埋下了一个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冒出尖来。
因此杨修不太可能是要阻拦阴山封禅的仪式,那么杨修他提出这样的话语是为了什么?
斐潜静静的想了一想,心中多少有些答案。
杨修的确是聪慧过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隐藏着一连串的陷阱。
刘协确实是没有钱,那么当下唯一能够出钱的,并且很有可能愿意出这一份钱财的,便是斐潜自己,这自然是很浅显的事情,原本斐潜也估算着,可能会贴上一些,就像是这一段时间养着这些百官一样,反正大鱼大肉没有,粗茶淡饭的也花不了多少。
但是加上了伏德的一席话,这就完全不同了。
不说其他,如果要讲究起来,单单一个天子仪仗就要花费多少?仪仗卤簿的排场,岂有什么定数,简直就是一个超大的无底洞,往里面填进去多少都不够!
天子有天子有大驾、法驾、小驾三个档次。对于封禅阴山这样属于重大政治事件来说,自然是至少要用法驾的规格的,而法驾仪仗当中,单是皇帝所乘的那一辆车,都需要用大量的金银来装饰,因此也被称之为金根车,并且还要驾六马,另外陪同的还需有五辆副车,皆驾四马,除了这些之外,另外的双马属车,还有三十六乘……
大驾就更不得了,按照礼仪规定,大驾车马数量惊人,属车多达八十一乘,另外还有备车千乘,护卫骑兵万余人。并且在皇帝乘坐的车辆之上,还需要由由公卿引导,大将军随车护卫,掌管宫廷车马的太仆驾车。
小驾则是较为随意了,仅由执事尚书一人侍从,属车的数量也更少。
除了车辆上面的要求之外,还有那些导驾的、引驾、前后护卫、前后鼓吹乐队、仪仗等等,这一些人员器物,同样也是需要大量的钱财筹办。
六引大旗、十二面大纛龙旗,风雨雷电等等各式摄提旗,还有指南车、记里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等,再加上代表皇家御用威严的乐队使用小鼓、大鼓、铙鼓、节鼓、羽葆鼓,吹笛、长箫、笳筒、长号、筚篥、金钲、银锉等等……
这要往里面填,多少钱财管够?
关键是这么多的钱财往里填,能不能听到一个响,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到时候钱花了,这些旗帜仪仗什么的,能重新变回钱财来么?显然不可能,绝大多数的钱财都等于是白白花掉了,而且花得毫无价值。
所以现在,这个钱财,斐潜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出这个钱财,无异于等同自残一般,消耗大量得经济实力,然后除了获得一些虚名之外,便是什么都没有,此消彼长之下,说不定反倒是被周边得诸侯给盖过头来。
而不出这个钱财,也同样说不过去。阴山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不管是皇帝刘协还是百官,严格说起来都算是客人,而自己这个主人却一分钱不出,最终导致整个封禅行为不了了之,那么刘协惦记起来,责任是算谁头上?
掏钱,就等于是自残,不掏钱,等于这个封禅仪式就此终结,当然,同时终结的或许还不止是一个封禅的仪式,或许还有更多的东西……
斐潜微微的转头看了杨修一眼。
杨修如同没事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口端坐着,四平八稳。
伏德只是一个马前卒,这样的一步三连环的计策多半是想不出来的,而且对于现在的状态而言,自己越是虚弱,那么对于杨氏自然是更加的利好,因此除了杨修,旁人也不会出此策来算计。
那么应该如何应对?
斐潜心中琢磨着。
因此在大厅当中,此时此刻便诡异的沉寂了下来,只听到细碎的呼吸声音,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半响之后,刘协才看着斐潜,轻声说道:“这个……此事,斐爱卿以为如何?”
听得刘协话音落下,杨修原本如同木雕一般的神情才微微一动,眉眼之间露出的一丝潜藏着的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正如杨修所料,刘协最终还是会向斐潜求助的。
皇帝年幼,心性未定,正是最好的时间。这个年岁的半大孩子,好起来自然是好的不得了,坏起来却也是坏得让人恨之入骨。杨修出身弘农杨氏,这样的人在家族当中,见了不知道多少,当然知道其中的奥妙。
若是正面和刘协说些斐潜的不是,刘协未必肯听,但是如果刘协已经在心中存有一些芥蒂了,那么再稍加拨弄,说不定就会如同雪崩一般……
而现在,便是间隙的开始。
杨修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斐潜,心中暗道,征西将军斐子渊,在如此局面之下,你究竟要如何选?
………………………………
而此时此刻,远在徐州的曹操,同样也面临着一个非常难的选择。
大帐之前,跪着个将校模样的人,头盔已经除去,浸染了汗渍和灰尘的头发垂了下来,显得十分的狼狈。
“子廉!”曹操怒声喝道,“汝既知青州兵卒野性难驯,为何不严加防范,加以阻止,以至出此大事!东平、范县,连下十余坞堡,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子廉,汝倒是领得好兵!”
说到这个事情,曹操也不知道该是欢喜呢,还是忧愁。
前些时日,让曹洪带着青州兵到周边筹集粮草,并且确实表示如果有人不配合的话,可以采取一些必要性得措施,但是曹操没有想到,这饥饿的青州兵放出去就像是没有了缰绳的哈士奇一般,疯狂起来连曹操都感觉有些害怕。
东平、范县两地,周边大小坞堡十余个,涉及人口上万人,居然就被尝到了甜头的青州兵一不做二不休全数给攻陷了,那些原本在坞堡之内的人员,自然多数是杀了,然后取了粮草之后一把火焚烧了事……
粮草的问题确实是暂时解决了,但是屠杀了两个县城的所有乡野士族豪右,却并非曹操愿意见到的结果。
杀兵卒,杀百姓,在大多数的时候并不算是什么问题,就像是当年皇甫嵩等人将黄巾军十万众全数或者坑杀,或者溺毙一般,没有任何人,或者说没有任何士族子弟会站出来指责皇甫嵩等人凶残,甚至还会作些歌曲来替皇甫嵩等人歌功颂德,但是当董卓派徐荣杀了一个领军的李旻,就立刻有人开始表示董卓残忍好杀,毫无人性云云,等到董卓杀了袁隗,顿时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曹操在徐州也是如此。
攻伐徐州牧陶谦,这个在大多数的士族子弟眼中都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反正不就是诸侯相争么,等到双方争夺结果出来了,那么自然不管是陶谦还是曹操,这乡野的一块依旧还是需要这些士族豪右们来进行地方协管和政务处理的。
所以前一段时间,曹操领兵攻打徐州的时候,这些士族豪右们都没有太在意,也压根没有想到曹操手下的这些青州兵会如此的凶残,也都没有多少防备,导致几日之内青州兵就跟蝗虫一样,横扫了东平和范县。
曹洪顿首于地,说道:“……某……失职,请明公责罚……”曹洪也知道事情搞大了,所以便负荆而来,听闻曹操的怒斥,也没有过多的争辩。
这个事情,曹洪也没有想到会变成如此的局面。
一来呢,事情进展得太快了些,曹洪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呢,就已经糜烂了,二来呢,原本军中无粮得事情曹洪心中也是清楚,所以当大批大批的粮草运来的时候,心情愉悦之下也就没有多想。
另外么,曹洪其实对于阿堵物么,也是比较偏好一些的,因此几方面共同作用之下,等曹洪从一车车各式各样的金银财宝当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作为前锋出去扫荡的青州兵已经将两个县城搜刮干净了,还回来询问说要不要开往下一个县城继续,这才猛然间让曹洪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可惜已经晚了,砍掉的人头也不能再长回去。
曹操微微转头,扫了一眼当初建议出兵外出借粮的卫觊,却看到卫觊他坐得端端正正,如同木雕一般。
曹操不由得咬了咬牙,腮帮子跳了两下。
这事情,要说怪到卫觊头上,也是没有什么道理。
决定者是曹操自己,执行者也是曹操的亲戚曹洪,卫觊根本就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其余的事情全数都是曹操这一边做的,而且当初卫觊确实只说要抓一两个典型,杀鸡儆猴一下,也没有说要将县城左右的坞堡全数屠杀干净,这责任怎么说都牵扯不到卫觊身上。
然而曹操在心中却隐隐觉得,这个事情似乎跟卫觊多少有些牵连……
不过这个要留待以后再说了,眼前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
士族都是记仇的,不可能说杀了东平范县的士族豪右,其他地方的士族子弟还会打了左脸递上右脸,兴高采烈的将洗干净的脖子送上来,所以曹操如果不加以处置,不给个说法,那么必然就成为了徐州士族心目当中毫无人性阉党后裔,接下来不管是要临时商借,又或是统治地方,恐怕都会是困难重重。
然而如果要进行处理的话,又能怎么处理?
将自家兄弟交出去让徐州士族千刀万剐泄愤?
还是将好不容易才捏到手里面的青州兵送出去?
一时之间,曹操也难以抉择。
而在一旁的卫觊,虽然面上毫无表请,但是心中却翻腾不已。
曹操想要脱离袁绍控制的心思,其实并不难以猜测,但是问题是袁绍就是一个傻白甜,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最后一个知道?
曹操能到东郡上任,依靠的是谁?若是没有袁绍支持的那些兵马,曹操能在兖州站稳脚跟?若是没有袁绍给曹操背书,曹操这个阉竖遗党,能会被另眼相看?
卫觊前来曹操这里,一方面是因为袁绍那边确实是人太多了,没有什么合适的位置,另外一个方面也是受袁绍所托,前来“协助”曹操的。而现在曹操明显野心过于庞大,竟然想脱离袁绍侵略徐州的行为,当然就不被卫觊看好。如果曹操真的掌控了徐州,留在了徐州这里,那么也就等于是袁绍失去了侧翼的护卫,必然就将陷入被公孙瓒和袁术两边夹攻的不利境地。
曹操只有留在兖州,这样才对于袁绍有价值,而卫觊也只有让曹操留在兖州,也才能算是完成袁绍的托付,所以就算这一次不是因为青州兵的鲁莽,卫觊也会想其他的办法……
卫觊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曹操,心中暗道,兖州刺史曹孟德,这样的局面之下,你要怎么选?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自己还是将刘协看高了一些,斐潜琢磨着。毕竟刘协还仅仅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虽然可能经历上会比一般人丰富一些,但是不等同于就能够拥有超出年岁的智慧。
智力和智慧,这两个东西还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的。刘协智力没什么问题,但是在智慧上,可能还是有点问题。
斐潜刚准备张嘴说些什么,却抬眼看见刘协的神情,尤其是在眼眸当中流露出来的一丝探询的神色,心中猛地一动,原来到了嘴边的话语,却咽了回去。
刘协不知道当下百姓困顿么?
如果斐潜自己没有带刘协在途中去过那个小村寨,或许斐潜还真的会以为刘协真的什么都不懂民间疾苦,不懂得柴米油盐的贵重,但是既然已经是有所经历,有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全数忘得一干二净?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其妖。
其实要破解眼下的这个局面并不是太难,简单粗暴一些来说,斐潜甚至可以直接撂挑子掀桌子,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不过会损毁原本树立好的形象。
又或者是一推二五六,直接推给别的人上去顶雷,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只要斐潜铁了心不接这个差事,最终刘协等人必然还是要妥协的。
如果真的到哪一步,不妥协的话,整个的封禅仪式就无法进行,而这个封禅阴山的仪式又是刘协彰显其开始执政,甚至是在大汉朝堂上发出声音的第一步,又岂能是轻易就愿意这样半途夭折的?
很显然,对于刘协来说,顺利的将封禅仪式举办完成才是最优选,至于那些仪式当中所要用到的物品,又或者是什么彰显皇家威严的那些人员仪仗,其实都是次要的东西,有固然是好,但是没有,问题也不是很大。
皇帝最怕什么,为什么就算是所谓的千古明帝,依旧会做出一些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来?
难道是这些雄才大略的皇帝忽然脑子进水了?
未必。
就像是刘协和曹操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是到了中后期才慢慢的恶化起来,而那个时候,曹操已经是统一了整个北方,处于三国当中的优势地位……
谁都不傻。
或者换句话说,宁可将所有人都当成聪明人,也不要认为别人都是傻子。
刘协信任斐潜么,当然是信任,整体来说,斐潜相比较其他的诸侯来说,刘协是更愿意亲近一些的,否则也不会愿意到并北平阳来,但是这个信任也不是完全没有限度的,毕竟斐潜也不是刘协的老爹,更何况就算是皇室血亲当中,自相残杀的还少么?
再加上这些天一些人因为求贤令而来,而这些多少也会发表一些关于朝堂的言论和见解,难免就会有一些人语重心长的告诫刘协,需要提防斐潜坐大,要注意不要让斐潜成为第二个董卓什么的……
所谓三人成虎,讲得多了,自然就会在刘协心中留下一些什么。因此,或许在这个事情上面,刘协如此的态度,更像是一种试探。
斐潜是真心为了大汉?
斐潜是确实拥护汉室的?
斐潜是不是真的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会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这才是刘协想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的东西。因为患得,所以患失,刘协这一段时间经历了太多,承受了太多的恶意,所以才更加的不敢确认现在的这一切,是否会转眼之间就如同泡沫一般消失殆尽。
既然刘协不是傻子,那么自然肯定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斐潜如果还是依照之前王允种劭等人的做法,大刺刺的宣讲自己的意见和主张,就算这些建议办法是正确的,但是依旧不会在刘协心中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刘协现在更需要的是什么?依旧是对于事务的掌控权,就算这些事务的掌控权有些虚假也是好的……
就像是后世的公司领导,还不是喜欢天天前来汇报请示的员工?年终评选的时候,天天前来汇报请示的员工,就算是事情并没有那些从来都不请示汇报自行其事的员工办得好,但是照样可以排名前列。
想明白了其实很简单,刘协更需要的是一个态度,而给一个态度么,对于斐潜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臣……”斐潜缓缓的开口说道,“……请陛下圣裁,臣一并遵行……”
一并,听起来和音调和一定差不多,但是实际上的意思却不相同。一并只是合起来办理的意思,并没有说一定要或者说是肯定能够办好的意思。
这世界上想办却最后不能办的事情多着呢,就好比历代帝王没有一个不想长生不老的,但是真的都能办得成?若是万一斐潜自己想岔了,刘协真是要大手大脚的花费开销的话,那么便用事物准备繁琐等一大堆接口拖着呗……
刘协看着斐潜,嘴角微微翘了翘,露出了一丝笑意,然后点点头,说道:“这个……诸位爱卿心意,朕亦明了……今天下纷乱,正值休养生息,提倡农桑之时,岂可因朕一人,惊扰地方?朕乃大汉天子,当需体恤百姓,何况封禅本意,乃为告慰天地,至于其余之事,均为末节,故而车辆仪仗等等,一律从简……”
刘协既然已经是如此清楚的定下了腔调,而且又是站在大义高处,就连一开始表示要大张旗鼓的办理封禅事宜的伏德,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反对,难道说皇帝刘协你这样做不对,不应该替老百姓考虑?
伏德微微转头看向了杨修,原本是想着看看杨修能不能站出来说两句,却看见杨修眼观鼻鼻观口像个木雕一样,没有任何表示……
刘协左右看看,微微笑着,然后追问了一句:“……诸位爱卿,不知意下如何?”
“陛下圣明!”伏德无奈,也只能是伏地而拜。
“陛下圣明!”大厅当中的其余人等见伏德已经是放弃了原本他的主张,哪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一同而拜,齐声高呼。
杨修也伏拜在地,虽然针对于斐潜的这一次布置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面容之间却依旧一本正经的模样,并没有多少恼怒或是失望的表请。
既然是要轻车从简,那么不管那个方面来说,自然是简单了许多,在经过了些许商讨之后,便定下三日之后吉辰出发,前往阴山……
………………………………
“竖子!竖子!”伏完沉着脸,进了自家临时的住所之后,坐在了大厅上首位置,便实在是憋不住了,拍着桌案怒声说道。
伏德也是愤愤,接口说道:“父亲大人说的是,其端得不为人子乎!”
伏完将眼睛横了过来,说道:“汝道是那个!?某说得便是汝!”
“啊?!”伏德目瞪口呆,半响才反应过来,连忙离席拜到在地,“父亲大人……这,这……还请息怒才是……”
“息怒?”伏完将手重重一拍桌案,说道,“善,汝且说来,且让某如何息怒?”
“这个……”伏德抬起头,看了一眼伏完,说道,“这个……父亲大人,不知为何事动怒?”
伏完将眼一瞪:“何事?汝还有多少事瞒着某?”
伏德连连否认,然后试探的说道:“这,这……孩儿怎敢……父亲大人可是为了今日陛下封禅之事?”
伏完长长的叹息一声,说道:“当下朝野动荡,岂可轻易涉足其间?汝啊……为何鲁莽至此也!所幸今日陛下明慧,未纳汝奢靡之言,否则吾百年伏氏清名,岂不毁于汝手?”
伏德今天虽然针对的是斐潜,但是或许是有些仓促,或许是一时考虑不周,实际上如果万一刘协真的采纳了伏德的建议,大张旗鼓的耗费钱粮去筹办封禅事宜,虽然说固然对于斐潜肯定是有很大的影响,甚至会严重打击到了并北的经济,但是却埋下了一个蛊惑皇帝奢靡之举的罪名,到时候万一政敌需要,便会重故纸堆当中挖掘出来,大肆攻伐。
伏德静静听着,等父亲伏完说完了,才抬起头来,端端正正的正坐着,对着父亲伏完说道:“父亲大人所言,自然在理……孩儿也曾想过……”
伏完皱眉说道:“既然汝想过,却为何……”
为什么和杨修联手?
这半截话,伏完并没有说出来,但是其实两个人都明白。伏德和杨修之间的小配合,虽然说明面之上没有表现出来多少交集,然而只要不是太笨的,都可以看得出来。
“父亲大人……”伏德平静的说着,就像是不是在说自己家,而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若是吾等伏氏,联合征西将军,亦或拜投门下,可有何增益之处?”
“这个……”伏完沉默了。
征西将军斐潜虽然是在并北声势不错,但是也仅仅是在并北而已,要说和征西将军不管是投靠还是联合,伏氏能在其中获取的利益,确实是没有多少……
伏氏是经书传家没有错,按照道理来说也算是不错了,但是平阳还有一个更大更有名气的经学大家蔡邕,在他面前,伏氏的这点底子又如何能拿得出手?
所以实际上来说,对于伏氏来讲,和征西将军斐潜确实是没有多少能够拢到一处的地方,更何况还有一个新鲜出炉的伏氏皇后,难道还要让堂堂外戚去巴结一个身位于边境的武夫不成?
没错。
征西将军又如何?
在大汉绝大多数士族子弟的观念里面,凉州并州幽州,都是边境……
这些在士族子弟观念当中属于边境的人,纵然是一身武艺,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那都是应该的,也不值得多少称道,要不是征西将军机缘巧合,几番晋升都卡在要点之上,说不定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一个校尉,或者是一个别部司马而已。
历史当中为何关羽傲气,其实多半也是被激的,要不是一直以来都被人所轻视,心高气傲的关羽也不会注重颜面到了有些变态的地步……
就连刘备,一开始也是因为出身幽州,所以并不被多少人看好,甚至还有人耻笑他的出身,这其实和大汉当下的思维模式是密切相关的。
不是一个人看不起边境之民,是基本上处于大汉中心繁华位置的人都看不起……
当然,其中说的这些人,大部分是士族子弟,而那些平民百姓,抱歉,大汉边境是什么,是一种吃的么?
所以当伏德说完之后,伏完也没有反驳伏德这样的话语,而是说道:“……然弘农杨氏亦非善辈,与其连横无异于与虎谋皮也……汝当知弘农杨氏如今……”
这一次,伏德并没有将伏完的话语听完,而是径直打断道:“父亲大人!敢问伏氏当下,可有佳选?”
伏完一愣:“这……”
伏德叩首而道:“关中之地,原尚可为,然先遭董贼肆虐,后有西凉兵灾,再遭瘟疫横行,已然废矣……弘农雒阳,乃杨氏禁脔,岂容他人涉足?冀豫膏肥,二袁盘踞;青兖两地,黄巾流荡;徐州荆州益州,已然落于他人之手……伏氏此时不进,莫非待妹子容颜老去,恩宠不再之时,再做他求不成?而若是要更进一步,天下之大,何处方为伏氏片瓦之地?”
伏德说完,便又是深深一拜。
大厅当中,顿时一片寂静。
伏完闭着眼,虽然面容不动,但是在眼皮底下不停转动的胡须和颤抖的胡子,却暴露出其并不平静的内心。
久久之后,伏完起身,然后上前将伏德从地上搀扶了起来,认真的看着自家的孩子,说道:“……若依汝意……应当如何?”
伏德也看着自己的父亲,低声说道:“陛下不可于并北久留,迟早得归……而雒阳内外,杨氏必然独大,若不早早联合,恐受其害……故而先谋立足河南,再寻他途可也……”
伏氏的基础太过于薄弱了,想要做什么都暂时做不了,因此伏德所谋划也没有什么错处,只能是暂且借着当下的局面,先发展扩大自家的势力再谋取其他。
伏完沉默着,半响之后,才缓缓叹息一声,说道:“唉……不过休要忘了,陛下之处才是重中之重,不可有丝毫懈怠……其余的,汝既已思量谋定……便由得汝去吧……”
三皇五帝祭祀上天封禅的行为,毕竟太过于遥远了,加上当时的所谓史官什么的也不健全,因此根本就没有留存下多少文字记载,也不清楚在上古之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当下汉代,唯一可以参考的早期祭祀封禅的行为便是先秦的秦始皇举办的。
雄才大略的秦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建立了统一的大帝国秦朝。秦始皇并未忽视上天的存在,秦始皇不仅于国都立四畤祭祀五方上帝,也亲赴泰山进行封禅。
虽然秦始皇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标榜他自己的伟大功绩,并且对于山东六国进行震慑,说诚意的话确实有些缺少,但是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封禅成为了一种强调天授君权的重要方式。
汉武帝就是典型代表了,他一生当中就曾经八次前往泰山封禅……
当然汉武帝这样的行为是为了表示他是多么的尊敬天地神灵么?
呵呵。
就像是现在的刘协,站在阴山脚下,神情肃穆,但是心中有多少是想着天地神灵?
封禅仪式虽然说简化了很多,但是依旧不可以等闲视之。
阴山的山道,早在前几天就已经派遣了人员整理过了,虽然不能说是及其平整,但是至少泥泞和崎岖的地方少了许多。阴山山顶之上也就地取材,将原本的平台收拢得更加干净整洁一些,然后再周边树木之上挂上红黄二色的丝绢,装饰一新。
作为刘协,自然是焚香斋戒沐浴一番之后,才立于阴山山脚之下,准备开始整个封禅的典礼。只不过汉武帝当时上泰山,是乘坐御辇登山,而这一次,刘协需要自己爬上去。所幸的是,这个阴山并不高。
刘协神情严肃,甚至有一些紧张,他比起在学宫,甚至是在平阳的英灵殿,都要更加的认真和谨慎。毕竟或许在这个苍穹之上,或许有天神,或许汉家的那些列祖列宗,都在注视着他,怎么能不让刘协紧张?
其实说起来,眼前的这一座并非真正的阴山,但是不知道是因为真正的居胥山路途遥远,抑或是当时有什么其他变故,不过既然之前汉家将纪念卫青封狼居胥的石碑立在了这里,那么这里自然就成为了具备一定意义的场所……
“吉辰已至!举燔!祭禅!”
礼官那种久经训练的嗓子,就像是人体扩音器一般,将声音远远的传播开来。
燔,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篝火。或许是汉代的人习惯了磅礴大气,又或者是觉得天神在天上,太过于渺小的目标根本不会让天神注意到,因此用柴草堆积成两人多高的小山模样,然后举火焚烧,顿时烈焰熊熊,百米之内热浪翻腾,十里之外都能见到烟柱腾空而起。
然后再举燔之后,便是祭禅的祝词。
祝词是由斐潜来念的,当然不是没有人抢着做,但是问题是刘协指定要斐潜来念,或许便是刘协对于前些时日的怀疑的行为一种心理补偿?
斐潜今日打扮也有所不同。白色的内衫,红色的中衣,黑色的外袍,紫色的绶带系再腰间,再配上绣有虎头纹饰的鞶囊,戴着一顶高高的进贤冠,换成了文臣装饰之后,原本戎装之时的血勇悍气稍减三分,而是增加了些儒雅之气。
斐潜上前一步,背对着火燔,解开了捆绑在祝词丝绢上的黄色细绢,将其展开,环视一周,中气十足的嗓音在阴山之下回荡开来。
“……夫上古肇,苍穹生民。贤而常昌,逆畴无存。三皇遐远,失之得闻。六经籍传,维见一分。书经曾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
“……大汉之德,峰涌清泉,潏流溢衍,磅礴四方。上畅九天,下峾八埏。天下灵生,沾染泽润,涤琢沂流,陶铸粹美,暗昧湮没,顿生华光……”
“……天子之恩,覆云悠悠。甘露吉雨,魃壤可游。江琼河漉,嘉谷束受。万物明熙,慕思怀秀。恩威浩荡,驰舆甲胄。阴山显位,蛮夷首授……”
“……般般之兽,乐我帝囿。白质黑章,其仪可优。旼旼睦睦,骏骏呦呦。盖闻其声,今得其佑。厥途靡踪,天瑞之授。兹如于舜,虞兴德厚……”
“……宛宛黄龙,兴德而升;采色炫耀,熿炳煌亨。正阳显见,觉寤黎烝。于传载之,受命所乘。厥之有章,不必谆诤。依类讬寓,谕以峦封……”
念祝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倒不是因为念,这个祝词也不是很难,反正只要是认识字的,基本上念一念都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念完之后,要将祝词投入巨大的燔火当中去,焚烧给天地知晓。
然而那么一大堆的火,百米之内都能感觉到热度了,更不用说离的更近了。关键是投掷的时候不能假借他人之手,也不能力度不够导致祝词被投到了燔火之外,沾染了泥土,这样就等于是不洁净了,是一种相当失礼,甚至要追究罪责的行为。
丝绢很轻,并且只有两端有非常细,就如小指头一般粗细的木棍,虽然有是有一点重量,但是和近乎两人高的火堆燃烧蒸腾起来的烈焰比较起来,确实是太轻了。因此之前得那些人员为了要将丝绢所制的祝词准确无误的投入燔火当中,往往需要站得极近,甚至衣袍胡须都会被大火熏燎了也在所不惜。
不过对于斐潜来说,这个事情并不是太难,除了需要一点臂力之外,还可以再加上一些小技巧……
祝词念完了,斐潜偷偷的从袖子之内,手臂下面扯出了一根细小的铁棍,反正铁棍的颜色和玄色衣袍的颜色几乎一样,并且又是背对着光亮无比的燔火堆,借着衣袖的掩护,根本无人察觉的便夹入了祝词细绢当中。
有了额外的配重,斐潜随后便将祝词用黄色的细绢捆好,双手平举,走到了燔火之前,稳稳妥妥毫不费力的就将祝词投入了火光之中。
“礼成!”一旁的礼官郎声道,“请陛下登山而封!”
之所谓封禅,便是封和禅两个部分。皇帝是天子,那么和天神之间自然有一种神秘的联系,而这种联系,自然不仅体现在文字章节当中,也体现在这些祭祀礼节当中。针对于土地的祝词可以由大臣来代替,那么和苍天之间的悄悄话,就不能由任何人代劳了,只能是由天子刘协自己来说了。
反正既然天子和天神是一家人,终是需要说一些私密的自家话语吧,那么汉代皇帝,甚至是汉代之前所有皇帝祭祀封禅的祷文都不见于文字笔端,也就不足为奇了。
斐潜和诸位陪同的官吏,亦步亦趋的跟着刘协登上了山顶,却不能跟着刘协一起到山顶的小小祭坛之上,那个地方,在今天,是属于刘协一个人的。
斐潜停住了脚步,和其他官员一同目送刘协继续向前。
百官当中,各人的神色也不尽相同。
有人激动得七情上脸,有人肃穆得纹丝不动,有人漠然板着一张脸,有人眼珠子却在不停得转悠着,还有的人就盯着斐潜得身影,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一次,斐潜算是出尽了风头。
历朝历代,但凡是在这种大型祭祀活动当中充当皇帝的先导,替皇帝念祝词的,基本上要么是德高望重的大贤大儒,要么是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三公勋贵,而像斐潜这样年轻的,可以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有汉以来绝无仅有。
如此一来除了表现出刘协对于斐潜的恩宠之外,似乎也有着斐潜将来拜相登堂的一种可能?
这样的念头几乎在所有的人心中升起,所以投向了斐潜身影之上的目光,也都是非常复杂的,羡慕的,妒嫉的,欣赏的,恶毒的,不一而同。
伏德从得知刘协制定斐潜念祝词之后,脑袋当中就一直嗡嗡作响,到了现在都没有停止。按照道理来说,就算是不选大儒大贤之类的人员,论身份尊贵,地位崇高,也应该是伏德的父亲伏完才是,怎么也轮不到斐潜啊……
可是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
或许是伏完一直以来都是极其低调,或许是在并北这一块确实是斐潜权重太高,反正这一次没有伏完什么事情,嗯,除了陪同之外没有其他事情。
如此情形,就连伏德感觉有些抬不起头来,似乎周边的官吏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一般,那些细碎不可闻的低语,也似乎是在对伏氏一家的嘲笑。
这样下去,伏氏何时才能出头?
该死的斐潜!
自己的父亲,堂堂的当朝外戚,也是饱学之士,却要承受这个竖子带来的耻辱!
伏德只能是闭着眼睛,连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在看了之后,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做出一些破坏祭祀的行为出来……
伏德自以为掩饰得不错,但是实际上涨红的脸色和微微有些颤抖的身躯落在杨修的眼中,几乎就像是明明白白写出来一般。
杨修眼珠子转悠着,看了看伏德,又看了看前方的斐潜,然后又看向了正在往祭坛走的刘协……
刘协一步步登上了山顶的小小祭坛,有些显得瘦弱和幼小的身躯尽力彰显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祭坛之上旌旗飘飘,缠绕铺垫的绢布,加上青铜香炉之内点燃的檀香也将整个祭坛装扮的神秘十足,当刘协在摆放了三牲的祭祀桌案之前跪拜下来的时候,包括斐潜在内的所有人员,也都一同跪拜在地。
风轻轻。
云淡淡。
一个半大的孩子,却成为了一个帝国的元首。而在这个时刻,这个半大的孩子,却在为了这个帝国,也为了他自己,诚心诚意的跪拜祈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斐潜也不知道刘协究竟在祭坛之上和天神到底讲了一些什么,就只见刘协默默的站了起来,又在祭坛之上静静的停留了片刻之后,才走了回来。
到此为止,一个简单又不失隆重的封禅仪式,便算是告一个段落了。原本像这样大型的祭祀封禅仪式还是有接见百姓啊,召见胡酋啊之类的节目,只不过呢,一个是阴山这边也没有多少民众来搞这些噱头,另外一个呢,毕竟阴山这里也是属于背面这些胡人心头上的极端痛楚之处,要是再让比如於夫罗这样的人过来,无异于就是死命往於夫罗的脸上招呼,不利于并北的稳定,因此斐潜就当作没这回事,全数给省略了。
到了山下,刘协默默的站着,看着火焰在渐渐变小的燔火,眼眸之中光华跳动,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良久之后,刘协回到了华盖车上,却招呼了斐潜上前。
“……斐爱卿,”刘协将周边的侍从打发得远了一些之后,才低声说道,“……朕不日将归……斐爱卿可愿随朕回雒阳?”
“陛下,可是臣招待不周?”斐潜有些吃惊。
刘协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些时日,刘协见了不少的人,也听了一些人的建议,才慢慢的发现并北这里虽然斐潜经营的不错,但是毕竟偏远了一些,并且属于北面鲜卑等胡人的兵锋之下,虽然说现在鲜卑和匈奴都被斐潜所击败和控制,但是未来如何,谁也不敢打包票。
平阳繁华,但是其余的地方呢?
刘协一路而来,看见许多流民的定居点也才是刚刚有些眉目,自然不可能有多少繁荣的模样,能勉强活下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因此,回到大汉原本的重心,回到刘协生长的雒阳的那些建议,就逐渐的在刘协心中越发的响亮和清晰起来。在结束了阴山祭祀之后,刘协也觉得自己早一些回去或许更好,至少在雒阳城中,回到属于自己熟悉的地方,重新恢复雒阳的皇城,恢复大汉朝堂的正常统治秩序,这才是作为大汉的皇帝最应该做的事情。
“……朕,乃大汉天子,自然须回大汉都城……与爱卿无关,爱卿不必多虑……”刘协盯着斐潜说道,“……如今雒阳左近,兵马薄弱,百姓不安,故而不知斐爱卿是否愿意领军随朕一同返京?”
斐潜不由得皱眉,这个刘协,真是让人不安生,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究竟自己应该怎么说呢……
“……父亲大人明鉴,陛下将不日归雒……”
杨修在巾帛之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了这一句,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略显得有些得意的晃了晃脑袋。
之前杨修和其父杨彪告别的时候,父子两人就有坐下来好好谈过,当时杨修就推论刘协不可能在并北久居,甚至还推断说刘协离开并北之后,必然回归雒阳。而现在,这两个推断都算是成功应验了,自然让杨修觉得心情不错,怡然自得。
汉家天子,除了开国的刘邦之外,算是在蜀地待过一段时间,其余的皇帝要么在长安要么在雒阳,基本上就没有考虑过其他的城市,不是这些皇帝都懒得动,而是长安和雒阳在汉代,在这个通信极度贫瘠的年代,位于版图中央的行政中心,确实是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除非刘协已经放下了大汉天下,准备一辈子在边缘地区苟延残喘,否则只要刘协有一点点的帝王之心,久一定会想办法回到长安或者雒阳这样的行政中心,版图重心来。
而长安和雒阳两个地方,刘协也必然是倾向于雒阳更多一些。
这个倒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特殊情怀,只是长安这个地方对于刘协来说,就像是一个噩梦。董卓将刘协挟裹到了长安,又在长安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眼睁睁看着董卓授首,却迎来大臣跳城身亡,困顿无比的长安生活,在刘协心中留下的印象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却没有丝毫的欢愉。
这样的一个城池,纵然是大汉最早的都城,纵然比起被董卓焚毁的雒阳来说可能在宫城更加规整和完善一些,但是在刘协心中,却宛如绝境一般,是一刻也不想多待的,所以当时种劭要带刘协离开长安的时候,刘协没有多少犹豫。
刘协当时选择并北,或许是因为征西将军这个人……
杨修将毛笔尖放到了嘴里,将笔锋舔了舔,眯着眼,琢磨了一会儿,才继续动笔往下写:“……征西遣八百骑,步卒千二,将校三人,护卫陛下南归……至雒便恐为陛下北军矣……”
征西将军斐潜这个人,杨修却有些看不透。明明可以很强势的时候,却表现得很弱势,明明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却退缩了回去。
这个征西将军到底在想什么?
杨修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想不通。
比如这一次,如果征西将军斐潜跟着刘协一同回雒阳,恐怕最少一个卫将军是少不了的,甚至更进一步都有可能,然而这个斐潜斐子渊却拒绝了。
说斐潜惧怕和弘农杨氏抗衡吧,当初不管是在平阳还是在关中都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如果说不惧怕么,这一次又似乎是主动的退出了朝堂之争。
莫非这个征西将军真的只是一个大汉诤臣,只求社稷安稳边境平定?
可是又不是很像……
杨修啧了一声,然后几次想要落笔写点什么,却寻思再三,最终将笔往笔架上一挂,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堂内转起圈来。
既然征西将军退出了争夺朝堂中心,那么现在反倒是杨氏被捅到了台面之上。
斐潜给刘协的两千兵马,虽然不多,但是对于现在的雒阳来说,也是一只不大不小的军事力量,更何况这些兵马也有不少是上过阵的老卒,若是陛下有心,以其为骨架搭建出一只万人的部队来,也不是不可能……
再加上因为求贤令的原因,这一段时间投奔刘协的一些士族子弟……
无形当中,刘协从一个要兵没有兵,要人没有人的光杆皇帝,摇身一变成为了多少掌控了一些权柄的正儿八经的皇帝了。
而且还是心性不定的小皇帝。上一刻还对于要约束征西将军的意见大肆赞同,下一刻却又和征西将军同乘同车……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不过来日方长,刘协回到雒阳之后想要壮大,自然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还可以慢慢寻找写破绽,另外想些对策。
杨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重新回到桌案之后,坐了下来,提笔继续写道:“……征西将军,依孩儿之见,暂不为虑也。其由有三,并北人稀,征西地阔,守之有余而进者不足,此为其一也……”
斐潜现在的地盘,在杨修的眼中看来,实在是有些大,但是就和并北的土地一般,大而不实。不管是东西南北,都需要兵卒驻守,如果说单独应对一方面的敌兵,按照现在征西将军斐潜的实力,或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如果两个方面同时遭到进攻呢?
杨修笔锋顿了顿,并没有继续详细写下去,而是开始写第二条原由。因为他相信他父亲看到这里自然也就明白了他没有写出来的那些未了之意。
“……征西上下,兵精甲锐,不可挡也,然所耗不菲,长此以往,若有折损,必定难复,此为其二也……”
没错,当初斐潜的那些骑兵给与杨修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过于强烈,以至于至今心有余悸。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杨修也敏锐的察觉了斐潜当下兵卒结构当中的问题,就是数量少,补充难。这样就意味着一旦进行到消耗战的阶段,斐潜这样的模式肯定是一败即厥,再无复起只能。
原因很简单,这样的装备,这样的精锐兵卒,是能在双方进行消耗战的时候随意增加就能达到完全补充的效果的么?
换句话来说,想要战胜征西将军斐潜的这一支部队,便将其拖入持续的消耗当中就可以了……
“……其三,并北除平阳一地之外,农桑薄弱,久无积蓄,人无恒居,地无恒产,征西有此兵势,已然极限矣,故而三年之内,无需太过忧虑……”
杨修写到此处,停下了笔,长长的叹息一声。
虽然说是三年之内无需忧虑,但是杨修脸上却写满了担忧。三年之内或许像杨修所料,但是三年之后呢?若是并北之地农桑大幅度增长,人口稳定增加,这样的经济储备之后的兵源供给,再加上在杨修眼中精致到了极点的兵甲器械,又将如何抗衡?
幸好。
幸好啊,有这一次并北之行。
是的,杨修这一次来并北,当然也包括刺斐潜虚实的目的,只不过所见所闻并不能让杨修产生多少轻松的感觉罢了。
杨修又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最后在巾帛上写了几个字,又举起巾帛,将字迹轻轻的吹干,然后便取过一旁的小竹管,将巾帛叠好,塞了进去,加上了火漆封印,便唤来一个心腹侍从,将竹管交给了他,令其立刻快马加鞭送往弘农……
………………………………
“某要杀人!”
曹操将两道浓浓的眉毛皱到了一处,似乎都要在眉间连接起来,小眼睛当中露出寒芒,烁烁灼灼。
因为曹洪的失误,导致了东平范县之内的士族被全数屠杀,消息传开之后,顿时一片哗然,周边的县城坞堡之内的士族全数立刻行动起来,连夜撤离,投往陶谦之处。
陶谦虽然不见得有多好,但是至少不会鸡犬不留吧?
所以曹操兵卒之处,有钱有粮的士族豪右都带着跑光了,到了最后曹操也是无奈,只能是趁着手头上多少有些粮草,便从徐州撤军,回到了兖州。
然而回是回来了,烦心事却一点都没有少……
“明公且息怒……不知何事让明公如此动气?”荀问道。
曹操哼了一声,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桌案之上的一块木牍让侍从拿给了荀。
荀接过一看,发现在木牍上面写的是关于浚仪县人边让的一些事情。其中有写边让的言语,例如阉竖之后等等的字样,确实不由得曹操不生气。
“……狂生妄言,着实可恶……”沉吟片刻之后,荀说道,“……然些许布衣酒后胡言,图得便是一时嘴快……明公历来宽宏,些许道左谬言,无视即可……”
边让这个人,荀也是略有耳闻。说起来边让多少也算是个名士,善于辩论,辞赋,年轻时便声名在外。当年何进还多次征辟边让,甚至让边让去担任九江郡的太守,只不过边让认为自己还不够能力,便辞官返回了家乡。
这样的一个人,在兖州多少算是一个知名人士,自然就在曹操的关注当中,但是没想到这关注之下,却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辱某欺某,如何可宽宏,又怎能无视?!”曹操沉声说道,“如此狂生,自恃甚高,多番妄语,某已经是一忍再忍,如今便要让其知晓何为祸从口出!”
“……这,明公,若治如此狂生,可徐图之……”荀见曹操实在是记恨边让,便建议道,“……不若遣人先乱其声名,便付之狱吏可矣……”
曹操沉吟了一下,却缓缓的摇了摇头,盯着荀说道:“狂生自寻死路,某岂能容他苟活片刻?若是兖州人等皆学此狂生,某这兖州刺史,不若就此挂冠而去!”
如果平常时候,或者是在此之前,说曹操坏话什么的,虽然听了会多少会生气,但是并不会如此的在意。
然而现在却有些不同,卫觊的事件,让曹操顿时生出不少联想起来,但问题是又不能立刻将卫觊,或是有些怀疑的人员全数拿下,一刀咔嚓了事……
一方面因为毕竟现在实力还不足,不能贸然表现出和袁绍决裂的模样,毕竟现在真要是袁绍翻脸动手,自己这个三瓜两枣的,还不一定扛得住;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曹操也觉得当前的治下多少有些不稳定的迹象,想利用这样一个举动,镇压一下兖州这些士族豪右浮躁的情绪。
在曹操的心中,这一段时间被各种烦心的事情撩拨得熊熊火焰,已经有些吞噬了原本得理智,当下在曹操的思维当中,只是觉得杀一个不在位的士族子弟,有什么大不了的?什么是世家,不就是一群聚集在一处嚼舌根的家伙么?什么是豪门,不就是祖辈出过些两千石的官员的家族么?
现在既然老子是兖州的老大,你们这些家伙就应该听老子的,老子想让谁当官就让谁当官,有什么好哔哔的?
信不信老子真翻脸,让你们几代人都当不了官,从豪门变成寒门?
信不信老子真动手,不光杀你们一个人,甚至连全家都给你断了根?
三十万青州兵在手,就问一句,你怕不怕?
曹操心中,此时除了愤懑之外,对于士族的这一段时间不配合的忍耐,也是到了一个极限。之前实力较小,所以曹操心中再有什么不满,也都忍着,日积月累下来,这怒火便是越来越多,边让其实说起来确实罪不至死,他只是一个导火索,将原本积累下来的引爆了而已。
谁没有灌几口马尿的时候?
谁没有拍着胸脯天不怕地不怕吹牛的时候?
但是要让边让真的跳出来,领着兵卒和曹操硬碰硬,其实多半也不敢。所以只是一个口头上占点便宜便算了的清谈之辈,就像是后世京都里的出租车司机,要不侃得让你认为他手眼通天,连国家领导人都是好哥们,那简直就是丢了京都侃爷得颜面!
曹操心中未必不清楚,但是一来自己怒火难消,二来觉得兖州这些士族也不过尔尔,三来么,除了要震慑兖州这些没事嚼舌根的士族豪右之外,曹操也想借这个机会威吓一下自己队伍当中的不稳定分子,告诉他们如果让俺老曹发怒那是很可怕地,你们做事情要想清楚地……
“杀!”
因此虽然荀极力劝阻,但是曹操根本不听,径直下令让人将边让一家老小全数捉拿,然后抄家问斩,老老少少全数杀了个干净。
人头落地,消息传开,兖州原本浮躁的声音顿时一静,道人侧目,而自己队伍当中的官吏也似乎兢兢业业,小心谨慎的做事了。
曹操觉得效果很不错,自然很满意,同时杀了人泄了些火气,脸上也多少有些笑容,不过么,这样的笑容并没有能够维持多久……
“某也要杀人!”
孙策大声的嚷嚷着,说完了自己才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多了一个“也”字。
孙策本身武勇,又有统帅之能,自然是有些心高气傲,之前北上之时,已经是捏着鼻子做人,苦苦忍了许久,现在总于是独自领军了,自然这个小脾气就展露了出来。
当初守孝之后,孙策到寿春找袁术准备讨回之前孙坚的旧部准备为父报仇,但是元素不太愿意将这样一只兵卒交还给孙策,便支开孙策,让其暂时去徐州牧陶谦手下当差。
而陶谦对于这样一个从袁术派过来的人来说,自然是觉得碍手碍脚很是看不顺眼,也是很不待见孙策……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孙策找了个由头,回到了袁术之处,袁术还是不愿意将原本孙坚的那些老兵交出来,便让孙策去找其舅父吴景,说是丹阳出精兵,让孙策自己前去招募。
孙策便再一次捏着鼻子忍了。
孙策忍着袁术,是因为袁术手里面有他想要的东西,不管是父亲孙坚遗留下来的老兵,抑或是将来的发展,都需要仰仗袁术,但是并不意味着孙策他就丝毫没有脾气,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到头上来。
这一次经过舒县,孙策听闻陆康大名,便上门拜访,但是陆康看不起孙策,便让自己的主簿接待,陆康自己并没有何孙策相见……
这个么,如果按照后世习惯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孙策什么职位?
朝廷封的怀义校尉,嗯,还是新晋升不久的,官秩顶多六百石,而陆康早就闻名于乡郡,并且还被封为忠义将军,虽然是杂号将军,但是也是两千石的官秩,这样的差距能比么?
就好像一个小市长去拜见一个高官级别的人物,然后这个高官级别的人让秘书接待一下,自己没有出面,这要是放后世不是很正常,甚至是很有礼貌的行为了,但是在汉代,如此的行径就是打脸了。
吃顿饭都能吃成仇人的汉代,孙策又是暴脾气,顿时就不能忍,回到军营之后便愤愤大吼,俨然一副要发兵带小弟前去找回这个场子的状态。
周瑜哭笑不得。孙坚和这些江东士族的关系就不是很好,如今孙策又来了,这个孙家,难道是天生和江东肛上了不成?
孙坚因为一言不合,就干掉了王睿,又为了钱粮和官职,干掉了张咨,这样的事情在江东士族眼里怎么会有什么好的评语?
若不是看在孙策现在是挂在袁术旗下,陆康说不定当场就会将孙策驱逐出去,连主簿都不会出来招待了。
袁术现在多少还算是比较正面的形象,至少割据豫州还可以说是反抗董卓的暴政,事出有因,袁隗之死也博取了不少同情加分,所以陆康刚开始的时候,相对来说还算是比较认可袁术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袁术袁绍两人不听从朝廷号令,逐渐妄自尊大的嘴脸暴露了出来,肆意派遣爪牙担任各地官职,将朝廷视若无物,这就让陆康很是反感,也慢慢的开始对于袁术不满起来。
或许是因为在前秦折损了太多,江东士族对于争霸这个事情的热情,仿佛是被项羽全数给一次性用完了一样,到了现在依旧提不起多大的兴趣来。
项羽曾经一度占领了华夏,攻伐下了咸阳,但是对于江东来说并没有获取到更多的好处,其实就像是江东当时用自己所有的资源,所有的人力和物力在和全华夏的人在抗衡,即使是没有刘邦,那么也有可能出现其他区域的行政代理人,出面和项羽抗衡,整个的中央政权,也不可能完全由江东士族把持担任。
所以从这样一个角度来说,项羽之后,江东士族似乎就吸取了教训,对于争霸天下这种事情,呵呵,还是算了吧……
江东士族可以不遗余力的维护江东的和平,但是要让江东士族参与天下的争霸,对不起,没兴趣,至于谁能够管理天下和江东,那是个江东士族无所谓的事情。
连带着,江东士族就对于这些以武力争夺天下的人,也都有些看不起,能哔哔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事情,干什么要动手?
这些周瑜都清楚,但是怎样要让孙策这个暴脾气也清楚,就成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伯符,陆家乃江东望族,其门生人脉遍布江东,牵涉甚广,”周瑜试图将厉害关系陈述清楚,“规矩有些大,这个,也是正常,伯符休要介怀……某当年前去拜访,也未曾见到陆季宁……”
“什么?!”孙策闻言,顿时跳了起来,“好恶贼!竟然连汝也不见!吾受辱倒也罢了,汝何能受其辱!该死!该杀!”
“这个……”周瑜有些感动,又有一些无奈,“吾乃小族,陆氏不见,也是常理……啊,此乃次要之事……伯符须知,若是陆家受损,便是江东震动,届时江东士族皆视吾等为仇寇,岂不是寸步难行?”
孙策一瞪眼,说道:“谁敢阻某?皆斩之!”
周瑜有些无奈的笑道:“若是天下人皆阻汝,难道尽斩不成?”
孙策哈哈大笑道:“一人阻某,某便斩一人!百人阻某,某便斩百人!万人阻某,某便斩万人!天下人阻某,某便斩了天下人!”
“……”周瑜瞪着孙策,哑口无言。
孙策哈哈笑了一阵,然后便拍了拍周瑜的肩膀,说道:“公瑾好意,某知道了……某也是开个玩笑罢了……更何况岂有天下之大,难道皆为悍不畏死之人?杀他个百人千人,其余便也胆寒了,何须杀尽天下人?”兵刃握在手中,某便是天理!不服,便杀到服好了,不怕,便杀到怕罢了!江东士族算是什么?还不是一代代发展起来的,若是不乖乖听话,不敬于某,便断了其生机!某就不信,这脖颈还会比刀刃硬!某就不信,杀了一族十族之后,还有人胆敢忤逆某!
“……伯符,当下之急,乃多募兵卒也……”周瑜放弃了正面的劝说,只能采取将孙策牵引到其他的方面的策略,“……若无兵卒,一切皆为虚幻……孙叔父之仇亦不知何时方能得报……”
“……”说到这个事情,孙策脸上就没有了任何笑容,沉默了一会儿,便点头说道,“……公瑾言之有理。父仇不报,非人子也!如此,便暂且记下,待某报得父仇,再来计较……”
………………………………
在陈留郡的治所府衙之内,张邈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
边让是陈留人。
曹操没有经过张邈的手,也没有派人和张邈通个气,就悍然动手杀了边让全家老小,这是几个意思?
当然,如果曹操真的和张邈通气的话,张邈肯定前脚刚知道,后脚立刻派人通知边让……
这个行为和支持不支持曹操并没有多少关系,因为在汉代,这样的行为反倒是美德,是值得提倡和鼓励的,甚至在法律上也明确表明了如果犯人是自家亲人的话,就不存在什么包庇罪。亲亲相护是应该的,反倒是大义灭亲的行为,会被汉代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因此张邈肯定就会象是当初包庇朝廷罪犯曹操一样,包庇边让。
但是如今,边让的人头落地,就连亲属也一并被灭族,连一个收尸都没有,这如何不让人胆寒?
然后在胆寒之余,不免也多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今日杀文礼,明日又杀何人?”陈宫拱手和张邈说道,“此时若不早做准备,待刀斧加身之时,悔之晚矣!”
张邈皱着眉头,脸上的皱纹都几乎是缩成了一团。
“使君应早做决断!”陈宫见状,便再次敦促道。
张邈似乎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眼球干涸了,不由得猛力的眨眨眼,甚至泛出一丝了泪花,“某与孟德,情同手足……”
张邈和曹操的关系么,确实是不错。
严格说起来,张邈对于曹操是有恩的。
当初如果不是张邈充当了曹操的保护伞,说不定早就没有曹操这个人了……
说起来汉代的律法简直就跟玩笑一样,地方官员的权限太大,跟中世纪的领主没有什么差别,再加上民众也不认识字,所以当官的说什么便是什么,同时士族子弟的圈子内部又有默契,或者叫做潜规则,所以张邈包庇曹操的行为,不但没有人认为是张邈违背朝廷玩忽职守,反倒是越发的称赞张邈有情有义,是一个仁德的君子。
当然了,这个包庇的范围便仅限于士族子弟这个圈子内部,过之能改善莫大焉,犯错了自然要给个机会么……
然而这一次,显然陈宫觉得,已经给曹操太多的机会了。
因此陈宫漠然的看着张邈了一会儿,便说道:“手足又是如何?曾记否,曹兖州上任伊始,亦言待兖州百姓如子也……使君可闻虎毒焉不食子之说?”
“……”张邈沉默了。
对于张邈和陈宫来说,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兖州人士,维护兖州士族的利益,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所以当他们认为兖州士族的利益开始受到了侵犯,还有可能会持续下去的时候,什么个人情谊都必须抛到一边去。
“……曹兖州……兵卒众多,可奈何之?”张邈抹了抹眼角,收了方才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板着脸说道,由于年岁大了,眼角的眼皮有些拉耷下来,将眼珠子盖住了一小部分,形成了一个尖锐的三角形状,目光闪闪烁烁,变幻不定。
此时此刻,这才算是真正进入了研讨实际问题当中。
曹操现在新收了青州兵,又是刻意拉拢,所以青州兵对于曹操这个新统领还算是比较满意的,多少也比较服从,这样的一支兵力自然就成为了摆在张邈陈宫等人面前的一块巨大的石头。
不过显然陈宫早就有所谋划,见张邈终于是问到了重点,便不慌不忙的说道:“使君无需忧虑,此事易尔……曹兖州所凭,无非青州贼兵而已,然某有一策,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一扫而恐……”
当然所谓不费吹灰之力什么的,也多半是形容词,但是这样的说法确实引起了张邈的极大兴趣,便向陈宫追问。
陈宫捋了捋胡须,缓缓的说道:“曹兖州一人,不足为惧也……然使君应知,其东郡太守之位,为何人所授?”
张邈沉吟着,说道:“公台之意,莫非……袁车骑?然某与袁车骑……”张邈因为之前袁绍没有分润给些好处,多少心中不满,因此也说了不少袁绍的坏话,因此和袁绍的关系不是很好。
陈宫笑笑,说道:“使君无需多虑,袁车骑心怀天下,岂是拘泥小节之人?更何况如今曹兖州隐有自行其政之意,定然为袁车骑所不容!如此使君可遣人暗集曹兖州之罪,报与袁车骑,表明亲善之意……如此一来,袁车骑必定仪仗吾等,而绝曹兖州之援……届时使君登台号令,兖州上下定然追从……曹兖州,呵呵,先绝了袁车骑之援,又断了兖州钱粮之供,纵然兵卒众多,亦为土鸡瓦狗一般……”
陈宫继续说道:“……袁车骑与公孙将军仍有一战,此乃良机也……如今使君名重于兖,陈留兵精粮足,更有吕奉先如此武勇大将来投,此乃天授使君也!更何况天下纷乱,王命断绝,使君自可统牧,资之以图天下!”
陈宫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就是抛弃和袁绍之前的那些小矛盾,和袁绍恢复关系,而对于袁绍来说,一个稳定可以支持其和公孙瓒抗衡的兖州,才是符合袁绍需求的,因此只要跟袁绍说曹操有割据兖州自立的心思,袁绍必然会对曹操产生厌恶,甚至会转而扶持张邈。张邈便可以趁这个机会借着自己在兖州的名望,号召兖州士族断绝给曹操的供给,那么击败曹操也就没有了难度,便可将兖州收到囊中,以图后续。
张邈目光闪烁,心中不断的在盘旋着。虽然陈宫说得不错,但是张邈却考虑得更多,要是袁绍和曹操的关系更铁一些,或者是袁绍并没有宽恕自己的想法,那么岂不是自己送到了袁绍的刀口下?
“使君!”陈宫还待再劝,却被张邈所阻。
“这个……”张邈思索着,迟疑着,半响之后才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且容某斟酌一二……”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1087章 杀杀人和翻翻脸 (第1/1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在平阳的政厅当中,斐潜轻轻的在桌案上拍了拍,总算是长长叹出去一口气。
“子初,传令,让在北屈的兵卒可以回来了……”斐潜吩咐一旁的黄旭说道,“另外,让叔业来一趟……”
刘协到并北这一段时间,斐潜将一部分兵力调去了北屈营地,并没有完全展示在刘协和其他的官员面前,包括大部分备甲骑兵和重装步卒。
虽然可能未来这些兵卒种类和总兵力,多少也是瞒不住的,终究是要显现出来,但是再此之前,斐潜还是想着尽可能的多隐藏一段时间。
毕竟现在不是显摆的时候。
就像是老一辈人常说的一句话,叫做财不外露。不是老一辈的人不懂得显摆财富时的那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只不过相比较显露财富而招来的风险而言,老一辈的人觉得这一点心理满足感并不值得让生命承受更多的威胁,仅此而已。
斐潜的实力有达到可以闭着眼睛平A过去的程度么?
如果真的有就好了,斐潜现在便可以发兵,从西打到东,从北扫到南,不带一点停歇的让铁骑代替一切的言语,天下从此成为一个完全统一的国度。
理想很美感,但是人总是需要活在现实里面的。
先不说兵卒数量是不是能够支持起消耗,单说历史上成功的用骑兵加仆从兵的模式攻陷了华夏的,也就只有我大元和我大清两个胡人政权。
天生点满了杠精属性的人肯定会说我大元和我大清两个既然可以以战养战,一路打一路吃,一路吃一路打,那么为什么你就不行?你不行便只能说明你是怂鸡,你是LO逼,你一无是处,你连屎都不如……
但是问题就是杠精们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往往将老祖宗断章取义的技能发挥到了极致,只求片面,甚至是只在一个点上的正确,然后便可以讨论出白马非马的论断来。
毕竟汉代此时,不论从人口上面来说,还是从经济发展,社会生产力等等方面来讲,都是远远的落后宋代和明代。
就算是按照一般的认知,以宋代人口一亿两千万来算,也比汉代高峰时期的六千万人口多出了一倍,再加上宋代时期的商贸发展,从穷山恶水出来的蒙古女真,真的不需要太多储备,反正到哪里肯定都会比原来的地方富裕。
并且我大元和我大清的战争体系,说好听一些叫从兵,叫汉军旗,其实就是奴隶。不管是元还是清,先天上面的文化短板,导致在中原体系甚至已经进入了封建末期资本主义初期的时候,自己还是属于奴隶社会的结构当中,这样的落后的体系,充满了野蛮和血腥。
不听号令的,斩。
攻伐不克的,斩。
协同不进的,斩。
看不顺眼的,斩。
看的开心的,斩。
粮草吃不够,斩。
粮草吃太饱,也斩……
在崇尚武力的蒙古和女真面前,死亡是他们唯一拿的出手东西,所以简单有效。只不过其实在蒙古和女真的高层内部,他们早就已经打好了包袱整理好了行囊,准备像千百年间的胡人一样,能捞就多捞点,见势不妙便立刻会掉头钻回草甸子或是山林子去。
更何况其实只要稍微有点认真研究下历史的都会发现,其实元和清能够成功,根本原因不在于胡人,而是汉人自己。
前一秒还是见了女真便逃的明军,后一秒便成了骁勇善战的汉军旗,人还是一样的人,将也是一样的将领……
真正只依靠屠杀是建立不了一个稳定的政权的,否则我大元也不会衰败得如此之快,我大清也不会迅速的改口说要满汉一家。后世鬼子杀华人还不够多么?真像那么简单,纯粹杀杀杀就是了,那还需要找什么中亚公荣的遮裆布,还建什么伪政府?
而这样的以战养战模式,斐潜就算是可以借鉴,但是真的可以采用么?
难。
除非斐潜只想要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
更何况斐潜才刚刚接连经历了好几场的战役,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根本就没有这个战略储备来维持高强度战斗。
所以当下适当的藏拙便是最好的选择,斐潜还不想体验一把袁术的在三国初期超级VIP的待遇。
袁术被后世许多人成为三国的爸爸级别的人物,是许多知名人士的干爹,并不是没有原由的,其实说起来,二袁的兴衰便是作为整个三国的开端,曹孙二人就是在二袁的尸体血肉当中成长起来的……
“见过君侯……”黄成现在也吃胖了一些,原本就有些魁梧的身材越发的彪悍,之前视乎有些憨厚的脸庞,也因为这一段时间移居养气而呈现出一股威严相貌。
斐潜点点头,招呼黄成坐下,然后说道:“寿高既然已经动身随驾前往河洛……而雒阳城中,多有损毁,所以兵械器具之类,仍需此处供给些时日……”
寿高就是黄贤良的字,不过现在黄贤良已经改名成为了黄贤,毕竟已经是都尉的人,再用两个字的名字么,多少和汉代的习惯有所不符。
这一次刘协返回雒阳,斐潜虽然没有跟着去,但是还是派了两千的兵马跟着,作为骑兵领队的便是黄贤,步卒统领则是两人,一个是杨武字守正,另外一个是彭越字溪水,共同作为刘协禁军护卫。
黄成听了,便拱手答应,表示待会儿回去之后便着手安排此事。
黄贤带着这样一只部队,到了河洛之后,可以说必然是得不到杨彪的多少资源的,因此再一定程度上还是需要斐潜这里提供至少一段时间的物资支持。
“经国和承熙二人,都安排得如何了?”斐潜又问道。说到这个经国名字,斐潜就觉得有些想笑,只不过确实是一来笑了多少显得有些不庄重,另外黄成这个汉代人也未必能够领会这个后世的梗,因此便硬生生得憋住了……
经国,姓刘名隶。
据说祖上多少也是汉代老刘家的不知道多少代孙。反正刘家自从刘邦那一代开始,到了现在不知道有了多少王爷衍生出多少血脉,基本上来说凡是姓刘的,要是真讲究起来,说不定顺藤摸瓜就可以摸到一个王爷了,故而在现在,所谓的刘氏皇家后裔其实也满多见的。
承熙,姓蔡名昱。
和荆州蔡家没有什么关系,反倒是陈留蔡家的人,也就是蔡老头的旁系子弟,得知蔡老头蔡邕在平阳学宫,便远道而来也想谋个官职什么的,就找到了斐潜的门下。
黄成拱手说道:“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此二人明日便动身……不过,君侯,既然是用间,为何让二人不去二袁旗下,反倒是去往曹刘之处……”没有选风头正盛的二袁原本就难以理解了,去曹操那边黄成多少还能明白一点,但是这个刘备又是哪里长出来的大棵葱?
斐潜笑笑,随口说道:“叔业有心了……二袁旗下人数众多,纵然去了,恐怕也是难有作为,而曹刘之处乃南北承接之所……”
“……哦,原来如此,君侯果然远虑……”黄成恍然大悟。
斐潜沉默了片刻,缓缓的说道:“墨家之人和黄氏之人呢?也安排妥当了?”
黄成低声说道:“已经提前出发了,定会在路上与其相遇……”
用间,自然需要防着点,万一到了真需要的时候,被人像蒋干一样倒打一耙就很不好玩了,所以刘隶和蔡昱是第一道,而半路当中假扮成为不期而遇的墨家弟子则是第二道,黄氏的人便是最后一道保险。毕竟黄月英还有一个墨家长老的身份,因此在这个事情上,虽然那些墨家子弟不是太情愿,但是依旧要听从安排。
“好。”斐潜点点头,盯着黄成说道,“此事必须保密,你一人知道就行,切切不可外传!”
黄成也知道事关重大,连忙拱手,肃容应下……
………………………………
“哈哈……仲景好雅兴……”斐潜笑着,一边走进了驿馆别院,一边说道,“如此绝妙琴声,足以洗耳抚心矣……仲景莫要怪某打搅了……”
“征西将军过奖,实不敢当。”刘诞一边恭敬迎客,一边也是笑道,“某不通经书,不好武艺,便只有些许丝弦之能,可以拿出来献丑……呵呵,若是他日衣食无着,便可凭之糊口了……”
斐潜闻言,也是笑道:“仲景真爱说笑……啊,前些时日某不得闲,竟慢待了仲景,今日便前来赔罪,还望仲景见谅……”
刘诞连忙摆手,说道:“不敢,不敢,某贸然而来,已是打搅了……”
双方客套了一阵,移步到了厅中坐下,等侍从上了茶水点心之类的东西之后,斐潜才看了一眼刘诞,说道:“……某原以为仲景会随陛下前去河洛,未曾想……呵呵……”
刘诞是在刘协到了平阳之后,跟着一些官吏从长安而来的,但是当刘协带着人前往雒阳的时候,刘诞却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
说起来斐潜和刘诞也有一面之缘,当初领兵在美阳斩杀了郭汜,进了长安之后,便有和刘诞在长乐宫之前略有交谈,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刘诞是刘范的弟弟,是刘焉的次子,这个身份么,自然有些那什么……
刘诞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这个,不怕征西将军见笑……某生性疏懒……河洛虽好,然……恐生战乱,某还是留在此处,领略并北风景更为安逸……”
斐潜哈哈笑着,说道:“仲景爱说笑,河洛之地,陛下睿智明慧,杨公忠心耿耿,怎会有什么战事……反倒是此处胡夷环伺,稍有不慎便是战火再起……”
刘诞摇摇头,说道:“有征西将军在此,胡蛮岂敢造次?更何况……唉……不瞒将军,吾兄已领交州刺史,早已动身往番禺而去……”
“哦?”斐潜挑了跳眉毛,这个事情他还真的不知道。刘焉现在是益州牧,刘范又领了交州刺史,这父子两人是准备要将大汉西南这一块全数割据了么?
“……吾父……”刘诞继续说道,“唉……吾父素爱某幼弟璋……而某文不成武不就,向来不为吾父所喜……何况汉中道已被堰塞,进川难矣……某兄长倒是说让某同去交州,不过……交州这虫瘴重重,某自幼便害怕虫蛭,故而……唉……于是某只能是厚颜来将军处,求一箪食一瓢饮了……”
汉代要入川,其实没有多少好路,像什么斜谷啊子午谷啊之类的,其实都是从汉中到长安的途径,而汉中现在宣称五斗米道为乱,被张鲁所占据了,因此也就等于是川中和长安之间的通讯,便被中断了。
所以现在真的要进四川,便只能像后来刘备的走的那样,从荆州逆流而上的那一条路了。
至于交州,如果按照后世的划分来说的话,那么就是包括如今越南中部和北部在内,加上广东广西两省的这样一块区域,而这一片区域确实在现在是树林、虫子和各类野兽的天下,人类活动的区域其实并不是很多,因此刘诞这样的说法,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但是问题是,说的过去的,就一定是真的么?
然而现在又要如何处理,要怎样用?
刘诞和之前的那些找到斐潜的哪些人员都不同。
一个是像刘诞这样,或许在三国历史上没有多少名声,也没有留下什么具体事迹的人,要么是没有机会施展才华,要么就是根本没有多少才华。
像这样的,士族当中内有很多。
懂得政事,也懂得民生,管理一地一县,问题不大,但是要上阵杀敌运筹帷幄什么的,可能又有所不足。
若是在之前,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斐潜,所以基本上来说到了并州这里的士族子弟,要么是机缘巧合,要么便是原本和并州有些关联的,要么就是斐潜自己这一边收罗来的人才,但是像刘诞这样的,至少在现在,算是第一个。
刘诞,或许将来还有像刘诞一样的其他人,究竟要怎样安排,就成为了斐潜当下面临的一个问题……
随着斐潜的名头越来越响,怀抱着各种目的前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这些人当中有些人的目标可能是和斐潜一致的,求着便是攀附或者让自己更上一层楼,但是必定也有一些人,其实和斐潜派遣出去的刘隶蔡昱是一样类型的,就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能派得上用场。
斐潜并不怀疑这一点,但是如果说因为有些怀疑就将类似于刘诞这样的人全数清除,一个不留,难免就会误伤他人,也会有损名声,因此多少有些不值得。
留肯定是留的,而且还要表示出一副欢迎的样子,只不过用在何处就成了问题。
放在平阳这样的中心地带,只要是有心人,多少也就能够打探到一些什么,要是在关键时刻走漏了消息,斐潜自己便会陷入被动。
而远远的扔在边缘地区,一个是管控力度肯定差了许多,反倒是更加方便让这些人进行活动,另外一个则是要让这些人办事,这些人也比起在平阳这样的中心区域更容易获得一些实际的权利……
任何事情都有些潜规则,就像是西天取经的唐僧,虽然明明知道是妖怪找上门来了,总是还需要装傻充愣一番,因为他知道,要取得真经需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想找简便的方法,往往结果未必能理想。
就像是现在的刘诞。刘诞知不知道斐潜对自己多少有些怀疑?这个肯定是不用说了,但是能不能就此放弃?显然又不能,因此只能是服从于斐潜的安排了。
但是刘诞很快的就知道,这个所谓的教化胡人的巡风使之职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虽然汉代很多地方是比较荒凉的,但是并北这一块的黄土高坡更加的显著,几万年从北方戈壁滩吹来的黄尘积攒于此,再加上老天爷东边一片雨水西边一道河流的冲刷,导致沟壑遍布,充满了上上下下的享受。
明明就在对面,却不得不向后绕一圈,从沟壑之处转过去,才能抵达,这样的路太多了……
起初的时候刘诞还有一些天苍苍野茫茫的兴致,但是随后就对于这些苍凉无比的场景麻木了。不管是谁,接连两三天,出了自己这样一行人,鬼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就算是心再大的人,未免都有些审美疲劳。
“还有多远?”
“啊,这个,快了,快了……”
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许多遍,到最后刘诞都已经有些问到麻木,连问都懒得问了。
不光是路途上面的枯燥,在人和人之间的沟通方面,也是同样的枯燥。
胡人向导就不说了,反正见面只会傻笑,其他的,便是“吃、停、睡、走”其中四选一。其余的汉人护卫么,也都是普通的大头兵,倒不是说日常的沟通上面有什么问题,只是双方的层次差得太多了,就连最普通的什么“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之……”的句子,也都是一点不懂,这让刘诞情何以堪……
所幸的是,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看见了远在阴山之南建设起来的一个居民营寨,也正是这一次的目的地,所谓教化胡人的预设点之一。
刘诞一行在居民点之外停了下来。
这个也算是不错的一个聚集点了,看起来人数也挺多的,不仅在营寨之内有汉人的搭建的房屋,在营寨之外也有一些,甚至远处还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些帐篷,据说就是前来听课的一些胡人所居住的。整体来说这个居民点地址也算是选的不错,侧翼有一条小河,解决了取水的问题,河岸上也有不少水草,不管是放牧还是耕种,都是可以的。
居民点的负责人已经带着几名小吏站在了营寨处迎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居民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人员,也不见得有什么行政事务,但是必然也要有一个领头人,作为日常生活的一些琐事的协调和处理的人,通常也是这个村寨当中人数最多的那个姓氏的族长兼任。
还要有一个负责统领猎户,若是有铁匠还要负责清点铁器的,抓捕盗贼的步弓手。再加上一个统计户口结算赋税同时也负责往来信件啊人员啊交接登记的书佐文吏,这样的三个人便是一个居民点的三巨头了。
但是这样的三巨头,也仅是能够在一个居民点内的作威作福而已,因此见到了刘诞一行而来的时候,自然就是毕恭毕敬的在道左相迎。
刘诞这一路已经是颠簸得疲惫不堪了,勉力的凑出一个笑容朝三人拱拱手,就已经是一种极限。
“不知上使可要巡查教习之所?”
刘诞虽然很想说一声老子要休息,老子要吃饭,但是在周边炯炯的目光之下,却喃喃的开不了口,只能是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
然而刘诞的这种木然,在村寨三巨头眼中,却像是上官应有的威严和矜持,所以便忙不迭的在前面引路,将刘诞一行人引进了营寨当中,往一边的几间草屋而去。
原本村寨的三巨头是要让村寨当中的教习王凌王彦云一同出寨迎接,但是王凌却拒绝了,表示巡风使要看的便是教化的结果,并非逢迎云云,所以根本就没有出寨,而是在草屋之内教授学生……
草屋在向阳处,沐浴着阳光,二十几个小童端端正正的坐在草屋当中,在上首一名青年文士正捧着一卷竹简,摇头晃脑的逐字逐句的念着:
“……昼白夜黑,日明月亮,风驰雪舞,电闪雷响。云腾致雨,露结晨霜,虹霓霞辉,雾沉雹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时令应候,寒来暑往……”
二十几名小童也一字一句跟着诵读,小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于知识的渴望,在整个青年文士诵读的期间内,所有的小童都坐得端端正正的,神情专注,就连草屋之外多了一些人都没有注意到。
汉代的书籍是相当匮乏的,匮乏到了目不识丁真的不是一件让人觉得耻辱的事情,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如此,甚至一生当中都没有见过几个字。
文明,就必须要有文字来记载,没有文字的文明,就无法得到有效的传承,必然很快便会衰败。
匈奴人或许之前略有发展过一些,但是和汉人不同的是,他们记载文字和图形的工具是羊皮卷,但是在没有化工业的古代,想要长期无损的保留羊皮卷,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不管是霉变还是虫咬,都会迅速的导致羊皮卷损毁。
毕竟羊皮这种东西,先天的材质上就比竹木更加复杂,也更不易保存。所以匈奴人或许曾经有文字诞生过,但是很遗憾,并没有能够留存传承下来。
“善,今日之授,便于此矣……”教习王凌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将竹简放下,对着小童们说道,“回去之后,需勤勤练习,知否?”
众小童齐齐一拜:“谢教习!”
教习王凌也缓缓的收起了竹简,将其放在了自己的怀里,点了点头,才缓缓的起身,走出了草屋。
待教习王凌离开了草屋之后,这些小童才从地上抬起头,有人才猛然间发现屋子外来了不少人,其中还有村寨的三巨头,不由得有些惊慌失措。
教习王凌不慌不忙的朝着刘诞等人行了一礼。
刘诞还了半礼,看着微微笑着的王凌,没等王凌说一些什么便随意的朝着草屋当中投来好奇目光的其中一个小童招了招手,将其唤到了面前。
小童战战兢兢的到了刘诞面前,拜倒在地。
刘诞上下看了一下小童的衣着,轻声说道:“汝……嗯,你是汉人吧?”
小童卡壳了一下,叽咕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才结结巴巴的改为汉语,说道:“回大人的话,我是……胡民……”
“胡民?”刘诞再次看了看小童身上的衣裳,有心让这个胡童回去吧,又担心自己做的太过于明显了导致有些不好的影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还有,我不是你的‘大人’,你父亲才是你的‘大人’……”
小童抬起头,一脸的疑惑,说道:“可是……那个要和对待父亲一样么,怎么不是大人了?”
“啊哈哈,不错不错,还懂得这个,那是‘弟子事师,敬同於父’,好好,不过啊……这样,可称‘师父’即可,不必称‘大人’……不过你这衣裳……”听了小童的回答,刘诞有些意外,不由得哈哈的笑了起来。
不过刘诞还是有些不太清楚。原本还以为这一屋子全部都是汉家的孩子,毕竟都穿着汉家的衣服,却没想到在这其中居然有胡人的孩子,还自称胡民……
“禀巡风使,征西将军有令,欲学汉家之经学,便需从微末之始,着汉服,知汉礼,进柬修,承戒训,方可入堂学经……”王凌见刘诞似乎有些不太明白的样子,便在一旁拱拱手读书低声解释道。
“如此,善也……”刘诞点点头,称赞了一声,然后又问王凌,“如今堂中汉童几何?胡童多少?”
王凌回答道:“汉童十七,胡童六人。”
刘诞点点头,然后转首问那个小胡童道:“师父所授,可听明白了?”
“……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胡童回答道。
刘诞点点头,并没有因为胡童回答不明白而有所不满,因为这么小的孩子,有些不明白的地方简直太正常不过了,要是说都明白那才是不正常的。
“听明白的字能记住么?”
“……能记住一些……”
“好,好……”刘诞的脸上的微笑更浓了一些,方才在屋外听王凌所诵读的,也是基础的蒙学之书,但是其中包罗万象,很有一些意思。
刘诞沉吟了一下,忽然说道:“何为昼?”
“嗯……有这个日的时候……”胡童回答道。
“不错!”刘诞点点头,“何为云?”
胡童指了指天空当中飘着的白云,说道:“那,那就是云……”
“看来确实记住了不少……”刘诞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何为风?”
风这个东西来无影去无踪,要说出具体什么东西是风,对于小孩来说确实还是有些困难的。胡童皱着眉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指着刘诞被风吹动的衣袍叫道:“风,这风,风迟了……这个衣……”
“嗯,不错……不过是‘风驰’,风驰雪舞……”
刘诞呵呵笑着,一问一答之间,已经和胡童问了十几个字,胡童能答出来也有七八个。看得出来,胡童确实是懂得了这些字,并且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小童回答的时候也表现出这些记忆很是牢固,并没有太多迟钝或是迟疑的现象。
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一旁的村寨三巨头相互递着眼色,也是有些得意。毕竟教化之功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是可以排的上号的实打实的功绩。
或许在后世,像这样八九岁的小童,甚至年龄更轻一些,五六岁可能认得字都比这二十几个小童加起来都多,还有一些天才的或许都在学习初中的课程了,但是在现在,在这个毫无系统的教育理论的汉代,一代代的乱教,一代代的胡学就成为了绝大多数人必然经历的一个过程。
没有成规模的文化交流,绝大部分师生闭门造车,就算好不容易有了教育方面的心得,也完全没有流传的土壤,绝对文盲率几乎达到99.9999%的社会环境,四面八方都是目不识丁,绝大部分的人只能依靠十个指头来比较多少,超出部分的时候立刻抓瞎……
当然,就算是这十以内的加减,都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搬动手指头,才能半信半疑的确认自己似乎是没有错的平民百姓的家庭财产,也是几乎从来不需要用到数学,反正就那些东西,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更多的时候便是以物易物。
这样的种种情况汇集到一起,对于汉代这样的学习进度和学习内容,现在能有这样的成效,已经可以让人惊叹和称道了。
“善!”刘诞挥挥手让小童退下,然后对着王凌说道,“教之有道,学以致用!王教习此番教化可为上上也!”汉代评定,一般就是九等,从上上到下下,有些后面陈群搞出来的九品的雏形。
“巡风使过奖,某不敢居功……”王凌从怀中掏出那一卷竹简,说道,“此书乃平阳书坊蔡家蒙学之物……以此书开蒙,确实事半功倍矣……”
“嗯……”刘诞点点头,也是同意,“蔡中郎风骨,实在令人敬佩……不过王教习也是颇有成效,教化有功,就不需过谦了……不知王教习是何方人士?”
对于刘诞而言,虽然自己是皇室之后,但是毕竟现在也是孤单一人,所以多认识一些人,甚至是多结交一些人员也就成为了刘诞当下急需做的事情。因此见到了王凌颇有几分本事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开始和王凌套近乎。
“某乃祁县人……”王凌说道。
“……祁县?可是太原王氏之后?”刘诞眼睛一亮,顿时问道。
“……不敢有瞒上使,”王凌拱手说道,“王司徒乃某族叔也……”
“哦?!”刘诞笑更是见见牙不见眼,连忙上前补了一礼道,“……啊呀,失敬失敬……未曾想到经于此地得遇王贤弟……”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1089章 巡风使的巡查游 (第1/1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新一天的太阳终于挣脱了万恶无比的被窝的封印,无精打采的升上了天空,它今天要做的事情和千百万年前做的都一样,但是在这一片土地上,却出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事情。
草屋之外的青砖地面和草屋内的坐席,每天都是需要打扫和擦拭的,而这些工作,自然就是由这些前来学习的学童来完成。
没有指派,没有轮值,全数都是自愿,愿意来,就早点来做这些准备的工作,不愿意的也不强迫,因为这些事情,在大多数的人眼中,不是一件负担,而是一种荣耀。
在草屋的左侧,一名学童正拿着扫帚一边清扫着青砖之上原本就不多的尘灰,一边愁眉苦脸的念念有词:
“一、二、三、四、五……”
每迈出一步,挥动扫帚清扫石板,学童就一边念叨着,很快就从一数到了十。
早在商周时期,华夏民族就已经发展了整套的数学体系,只不过相对于经学而言,自然是薄弱了一些,不过大体上有的,也差不多都有了。
从一到十的数可以说是自然数学的基础,一二三这三个数字基本从商到汉都没有什么变化,而四五,有人会跟着一二三一样写成四划或者五划,后来才慢慢演变成为四和五。
六、八、九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逐步的再简化,在汉代六和八已经完善,和后世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七在商周时期,写得和十差不多,横竖一样长,秦代得时候七渐渐变成竖短横长。当下汉代也承接了秦朝的写法,只不过这个竖逐渐倾斜,然后形成斜竖折笔。为了和十区别,防止混淆,甚至有时候会用“桼”假借作“七”,但并没有全面取代,很多时候只是混用。
十原本只有一竖,后来多了一横,和七最大的不同便是竖长横短,很容易搞混,直至七演变出了一个折勾之后,才渐渐的区分开来。
“七,八……九,九,九……”
小童卡壳了,手中的扫帚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对于后世的人而言,或许这种数学的进位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大多数时候连想都不用,便可以直接得出答案,但是对于汉代零基础的这些学童而言,数学上的进位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门槛。
“九,九……”
念叨了半天,却依旧没有能够继续下去,直至旁边的另外一个学童听不下去了,便提醒了一句十之后,这名学童才得以顺利的继续数数下去。
数九一直在卡壳的,其实是南匈奴贵人的孩子,而提醒了一句十的,确是一个汉人孩子。两个孩子并没有认为对方的身份就有什么胡汉的差异,只不过是一样在学屋当中求学的人而已。
在孩子的心中,胡人和汉人之间的界限,恐怕还没有好人和坏人之间界限的清楚明了,再加上前来学屋之内,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的父母,恐怕心思都是一样的,只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甚至在村寨之外,这些学童父亲之间,这些原本根本走不到一起去的胡人和汉人,因为这样一个让自家孩子学习的机会,却不由得成为了邻居,而无形当中,自家孩子的成长就成为了家长拿出来相互比较,证明自家的血统有多么强大的一种方式。
这样的情形,不仅仅是在一个村寨,在开展了教化之后,很多村寨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而这些成长在汉化环境当中的胡人孩子,将来还会成为一个纯粹的胡人么?
………………………………
几日之后。
在平阳政厅当中,斐潜在检阅着这一段时间汇集而来的各地简报。
或许是因为南匈奴和羌人原本就对于汉文化比较认同,所以在这一个阶段的推动当中,胡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抗的态度,相反,似乎还颇为配合。
“君侯,为何教化多授孩童……”荀谌作为调配教化官吏的组织者,一边看着这些简报,一边说道。
斐潜笑笑,说道:“孩童易授,成丁难驯……”
这个其实,是在后世经过无数人口检验过的真理。
除了小孩是一张白纸,学了什么,写上去什么,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影响这个小孩的原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或许当父母的自己不爱学习,但是遇到自家的子女学习的时候却是无比的支持,就算砸锅卖铁恐怕都会干。
除了所谓的知识改变命运之外,还有更多的是生活的无奈。
成年人毕竟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要负责更多的社会劳动,而这些劳作,往往会占据大量的时间,并且会消耗大量的精力,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让一个成年人在劳作的时候还能持续的学习,无疑是一件极其考验各人毅力和耐力的事情。
所以表现在外的,便是父母苦苦挣扎求生,给子女创造更多求学机会。
汉代也是如此。
这些胡人虽然在生活习惯和汉人有所不同,但是在对待自家的孩子的时候,亲情却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以小孩作为撬动胡人汉化的第一块石头,显然是最为理想不过的。
同样,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隐蔽。
虽然有一些胡人认为该穿汉服,遵守汉人的礼仪多少有些别扭,但是这些只是在成年的那些胡人心中的感觉,对于胡人的孩子而言,更像是一种全新游戏,在他们的心中,绝对没有像成年人那么的容易产生情绪上的排斥,自然也就更容易接受,形成习惯。
胡人汉化,绝非一朝一夕,但是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却是最为致命的。后世被殖民长久了的地区,就算是回归了原本的国家之后,依旧是不是的会有人跳出来,表示各种天雷滚滚的言论……
快的话,一代人,慢的话,两三代人,就足够改变一个民族的习惯。就像是有人说华夏从竖排文字改为横排文字,便是杠精的根源发端一样,从习惯点头到习惯摇头,也不知道是一种时代的进步还是时代的倒退?
不过,从现在的第一批回馈来看,效果似乎还算是不错。
荀谌微微歪了一下头,似乎琢磨着斐潜简单话语当中的哪些未了之意,旋即点点头,表示认同,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而是继续批复桌案之上的这些行文来。
过了没有多久,荀谌忽然轻笑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竹简扬了扬,说道:“君侯,有人进言表示,既然胡人可获进学开蒙之机,汉人更应如是……”
斐潜听了,挑了挑眉毛,放下了手中的行文,说道:“是谁?”斐潜原先就有预想到在开始胡人教化之后,便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反馈,但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王凌王彦云,现任阴山甲字三号村寨教习一职……”荀谌翻看了一下落款,念道,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点什么,继续说道,“这个王凌王彦云,似乎是王司徒之后……”
说其来这个王凌也颇有意思,作为王允的族人,竟然不怎么爱好功名,就喜欢埋头在经书之内,导致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没想到这一次斐潜提出招募教化胡人的教习,王凌倒是来了兴趣,否则按照太原王氏的声名,混一个普通郡县的官吏,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哦?”斐潜点点头,然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暂不批复,先搁置一段时间再说……”
虽然斐潜早有预案,但是对于这个时期,任然不能表现得太过于急切。
温水煮青蛙才是最好的。
科学证明,当水温升高的幅度极小,小到不易察觉的那种,别说是青蛙,就算是人,在达到临界温度之前,都未必能够逃离危险。
汉代的士族世家,斐潜并不想一下就将水温升得很高,甚至在有些时候,斐潜更想表现得不是他在带领着世家走,而是像被世家士族推着走……
当然动力是世家士族来提供的,方向就要由斐潜来说了算。
因此,这个事情,还需要放一放,发酵一下再说。
荀谌点头应下,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斐潜一眼,旋即默默的将王凌的建言放到了一边……
“对了……”斐潜忽然又抬起头来说道,“……让人去请一下匈奴单于於夫罗,听说这段时间他去了桢林是吧……这个事情既然有人反对了,某这里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这个於夫罗怎么也要表示表示一下吧……”
“……”荀谌瞪大眼,愣了一下,旋即点头应下。
………………………………
“……征西将军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了点啊……胡人么,多少教一点礼仪便是了,懂得应对也就罢了,何必如此认真……”
“……谁说不是呢?这胡人有什么好教的,教来教去还不是一股腥膻的味,就算是隔着一两里都能闻得到!你说说,这样的胡人就算是教,又能教到什么好的?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教些自家的汉人才是……”
“……听闻有人给征西将军谏言了,说是应该更重视汉人而不应如此偏袒胡人……但是没了下文……现在这也不知道是征西将军没看到呢,还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于胡人和汉人的教育问题就成为了平阳城内的人员津津乐道的新鲜话题。
从最开始的时候许多人对于这个胡人教化将信将疑,到现在抱怨胡人和汉人待遇不平等的,许多人不知不觉当中,眼睁睁盯着,强盗汉人也是要享受这样同等的,甚至要更好的待遇的时候,却忘了非常重要的一个事情。
原先是什么都没有的……
知识,原来是密不外传的。
虽然孔子开创了教授的先例,也因为这一件事情成为了后世许许多多儒家学子歌功颂德的伟大功绩,但是在汉代,许多知识还是从上古先秦时期就保存在世家士族的手中,一代代的传授下来,成为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当下汉代对于知识方面的守护,其实也不能说是世家士族的不是。毕竟这些知识,是从周朝的时候就开始,是古贵族和士大夫他们一点一点的辛辛苦苦的积累起来,作为整个家族的基业,想方设法千辛万苦的传承下来。如果不是这些世家士族,华夏有可能就会像现在的胡人一样,没能够积累多少文明下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世家士族对于华夏文明的贡献,不可谓不大。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口的增多,人类活动范围的扩大,原本周王朝的那一套模式已经完全跟不上了时代的变化,因此在秦朝的时候,秦始皇开创性的将全国分割成为郡县,形成了初具规模的封建体系架构。
虽然秦末汉初很多古贵族表示郡县制度简直不能忍,然后推翻了秦朝,但没想到的是刘邦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懒惰还是真心觉得郡县制度不错,居然就这样沿用下来,直至如今。郡县制度,再增加了区域集权政府的掌控之后,明显是更有效的促进了经济和发展,所以汉代才能在秦朝的基础之上,持续了三四百年。
但是现在,随着时代的变化,人口的增多,经贸的发展,曾经一度是整个社会的领头人的世家和士族,却在不知不觉阻碍着整个社会的前行。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知识的普及。
社会要发展,那么相对的分工协作便会更多,需要更多的人员至少要懂得相关的知识和技能,因此对于教育制度的需求就越高,但是因为世家士族对于知识的相对壁垒,导致普通的民众无法接触到一些最为基础的知识。
再加上因为从汉代的儒家天人感应的理论提出,虽然加强了皇权,但是也同样导致皇帝进一步的神秘化,拉大了普通百姓的距离。后世的皇帝为了保持这样的神秘感和距离感,甚至不惜采用各种愚民的政策,进一步导致民众获取知识的难度。
幸运的是,现在还只是汉代,儒家还没有发展到那么强大。对于学宫,甚至是像斐潜这样以教化胡人为名头,开办学屋的行为,还没有意识到这将对未来有怎样的一个变化……
“见过征西将军……”
於夫罗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向斐潜抚胸为礼。突然被斐潜召唤而来,於夫罗心中多少有些七上八下。
难道是上次带队西出狩猎,抓了些鲜卑人没有给,被发现了?
还是前一段时间喝醉酒吹牛皮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传到斐潜的耳朵里了?
又或是呼厨泉那边又抖出什么幺蛾子?
亦或是北面的鲜卑人又准备搞什么名堂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於夫罗在面对斐潜的时候,开始逐渐的有了些压抑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就逐渐的变得有些畏惧起来。
这个征西将军斐潜,实在是发展的太快了,现在已经变成了并北这一块惹不起的人物。
这才多长的时间?
於夫罗依稀还记得第一次和斐潜碰面之时自己还宣称让斐潜等着瞧,也还记得斐潜带着那一把装饰着狼王牙的战刀找上门来的样子,但是现在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刷新了观念……
如果自己的部落也能够发展得像征西将军斐潜这么迅速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不止一次在於夫罗的脑海当中闪现,也促使他不断地去思索,究竟他自己和征西将军之间的差别到底在哪里,或许真的就像是征西将军所说的那样?
是因为那个汉人的传承?
於夫罗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应该去问谁。
“某事务繁多,慢待了单于,还请单于见谅……来,来,请进,请进……”斐潜笑着,将於夫罗迎进了门内。
现在的时间,多少是有些炎热了,但是匈奴人的习惯依旧是让於夫罗穿着一身皮袍,只不过敞开了怀,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膛。
关于这一点,胡人的习惯确实让汉家很多人都诟病不已,也是成为了胡人野蛮无法管教的一个佐证,所谓茹毛饮血便是如是。礼记当中有一段话,“……未有火化,食草木之食,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说的就是这样穿皮草的人,要是后世那些喜欢皮草的人士,放到汉代或是汉家文明主导的时代,就算是多有钱,也照样一定会被人看不起。
而斐潜则是戴着进贤冠,身穿文士衣袍,显得有些随意飘逸,相比较而言自然比於夫罗而言清爽了不少。
“征西将军此处,真是好景致啊……”於夫罗进了厅堂,坐了下来,左右看看周边的布置和景色,半真半假的赞叹道。
为了防暑热,厅堂之内的门窗都是开着的,但是同样架设了屏风,布置了薄绢,既不会阻挡清风,也不会让外人看清厅堂之内的情形,坐在茅席之上,四面通风,确实是清爽无比。
厅外在院内一角,挖了一湾的池塘,池塘边种植了一些翠竹,小小圆石铺就的道路往竹林内延伸进去,而一个小亭子却在竹叶当中冒出一角来,远近虚实之间,虽然没有什么繁华奢侈的布置,不过依旧体现出一种从容的雅致。
斐潜笑笑,让一旁的侍从端上茶汤和干果、点心。
於夫罗起初并没有在意,鼻端却闻到了一股酥香,不由得低头一看,却看见在豆盘当中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将军,这个是……”於夫罗看着豆盘内的这个散发着香味的小小圆圆的饼状物,不由得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沫,实在是太香了。
斐潜看了一眼,说道:“这个啊……单于应该熟悉,只不过做得小了些,嗯,单于尽管自便就是,不必客气……”
於夫罗捏起一个,端详着。
小小圆圆的饼子还不到半个巴掌大,泛着金黄色的色泽,上面撒了一层的芝麻,凑得越紧便是越是异香扑鼻……
如果后世的人来看,恐怕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不过就是小号的芝麻饼而已,但是现在是在汉代,芝麻这种东西,却实在不常见。
这个芝麻,说起来还要感谢汉代的一名伟大的吃货,张骞同志。
张骞出使西域,千辛万苦这样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完全体现出在汉代那种全靠两条腿或者四条腿来度量地图的千里跋涉,但是就是在这样艰难且漫长的旅行当中,伟大的吃货张骞同志还不忘了将西域的那些好吃的装满了一辆辆的车,带回了汉朝……
光是这一点,张骞同志他就值得被吃货帝国大书特书,流芳百世。
封个博望侯,那真是实至名归!
张骞他回国车队装载的特产包括:葡萄、石榴、黄瓜、蒜、旱芹、香菜、核桃、蚕豆等等……
在这里,不得不佩服张骞作为吃货先驱者的毒辣眼光。历史上也曾经有过许多风靡一时,但在后世的餐桌上却绝迹食材,而张骞带回来的这些作物,经受住了千年的考验,直到后世都是活跃在厨房和餐桌上。
当然,在随后和西域的沟通交流当中,还增加了芝麻、豌豆、胡椒、大葱、洋葱等等作物,极大的丰富了汉代人的餐桌,当然,是汉代士族的餐桌。
汉代人喜欢吃的,也算是到了一定的境界,甚至被朝廷之上的人员批斥为“作业堕怠,食必趣时”。
对于居然用煮饭的鼎来象征权力的吃货帝国的人来说,怎么吃才更好,则是千古永恒的主题。饭局如棋局,饭桌之上既是联络感情的平台,又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因此这一次,斐潜就准备在这个充满了油烟味的战场上和於夫罗对上一局。
所谓的芝麻饼,在后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在现在,就仿佛是后世八十年代时候传进来各种啃的起和卖得好一样,着实是新鲜无比的玩意。若干年后的唐代,有个姓白的诗人还专门为其写道:“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
於夫罗根本停不住嘴,酥脆香甜的小圆饼接二连三的下了肚,转眼便是将小豆盘上的几个芝麻饼一扫而空。
像於夫罗这样的汉子,原本食量就大,而且这个时间距离朝食也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了,腹内自然空空,要是没有吃什么也罢了,现在这几个小圆饼,根本没能压得住肚子里面的馋虫,反倒是勾起了食欲,不由得盯上了斐潜面前的那一盘,又不好意思明说,只能是吞了口唾沫,端起茶碗咕嘟一口先压一压……
斐潜笑笑,却没有将自己的这一盘送过去,而是装作看不到的样子,只是吩咐侍从去准备些便饭,算是提前一些吃晚饭。
现在让於夫罗饿一饿,当然会效果更好些。
说是便饭,但是实际上并不简单。
以前斐潜是没有条件,现在有条件了自然身为吃货帝国的一员,自然就将一些后世的美食带到汉代来。更何况当下对于黄氏工房来说,打造出一个可以供来炒菜的铁锅,不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么?
有炒锅,有牛羊油,很多菜式就可以翻着花样来了……
就像是这一次请於夫罗,斐潜也没有特别准备多少稀罕的菜品,只是用一些常见的食物,通过不同的烹饪方式来做菜而已。
先腌制好的肥美小牛腩肉,配以嫩脆的青笋和蒲心,大火爆炒,既保留了青菜的翠绿,又有牛油的脂香;
新鲜的鱼片,切薄,裹上蛋液,粘上麦粉,下油锅炸至金黄,捞出控油,上菜之前再回锅油炸一边,外酥里嫩,鲜美无比;
羊肉脂肪少,瘦肉多,切成细条状,加入菜苔也切条状,一起加酱炒,便是嫩滑又甘香的佳肴;
炸鹌鹑拌橘皮丝,配上肉酱,香脆得连骨头都恨不得吞下;
云梦泽的香粳米,拌着松散的菰丝,白的白,绿的绿,养眼又爽口;
再加上兰香酒来荡涤齿颊,促进食欲……
一顿饭,完全和胡人的那种不是烧就是煮,不是烤就是煎的烹饪方式迥异,虽然并没有多少菜式,但是却让於夫罗吃得肚满肠肥,摊在席子上直哼哼。
半响之后,於夫罗才算是巴咂着嘴,算是回过神来,看着重新端上来的茶点,才有些疑惑的说道:“……这个,将军,你找我来就是请我吃顿饭?”
斐潜点点头,很认真的说道:“啊,没错啊,就是吃饭啊……怎么,单于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於夫罗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
食欲,可以说是人类的一种强大本能欲望,从这个食欲上面可以衍生出许多的东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比起色欲还更为强大,至少人在饥饿的时候正常是没有多少心思去寻花问柳的……
而打开食欲这个潘多拉魔盒的方式其实很简单,一顿饭就够了。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当渐渐习惯了精细的人再回头去吃那些粗糙到了极致的食物,恐怕就不是简简单单煎熬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尤其是像於夫罗这样,有一些权势,有一定的条件进行奢侈的人。
在胡人的文化当中,一部分人是认为只有茹毛饮血才真正叫做纯正的胡人,才是长生天的子孙,但是实际上很多的胡人只要是吃过了一次精致的食物之后,便会忘了所谓的那个原始长生天的进食方式。
於夫罗也不能例外,放下心来的他几乎是没有多想,便试探着向斐潜询问能不能将做饭的厨子借上一两个……
在於夫罗的观念里面,能做出这样精致的菜肴的厨子都稀罕的,自然不可能很多,要是能有一两个,做出七八成像今天这样的饭菜,那也自然是他无比的享受了。
“厨子啊,这个我也就这几个,不能借给你……”斐潜拒绝了,不过话音一转,“不过单于你可以让你的厨子过来学,等学会了,自然不就是一样了么?”斐潜当然不能将厨子直接给於夫罗,因为按照现在的习惯,给了於夫罗的厨子,就等于是於夫罗的私人物品了,要打要杀斐潜也管不着了。
更何况这些菜别看没几样,但是蕴含的科技并不少……
没有水磨,哪里来的精细麦粉?
没有铸铁,哪里来的炒菜铁锅?
学当然不难,但是要这些做菜的原材料,却是难上加难。
吃食也是一门大生意啊。
“这样啊……也好……”於夫罗琢磨了一下,点点头,同意了,说道,“……那么我回去了之后,便派人过来……”
“嗯,这个好说。”斐潜端起茶汤喝了一小口,然后估摸着血液运行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便缓缓的说道,“学做菜么,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啊……不瞒单于,这经学教授么,恐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可能要提前结束了,派去你那边的教习可能都要撤回来了……”
“啊?什么?”於夫罗猛然挺直了腰,差点岔了气,问道,“为什么?”
这一段时间那些参加学习的自家孩童的惊人进步,於夫罗自然也是落在眼中,前两天还接到手下的人回报说,一些孩童都懂得数数和加减了,当一个合格的牧羊人已经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没错。
在这个年代,会数数和加减,就是可以混一碗饭吃的技能。
出了汉人需要货物记账等等需求之外,胡人同样也需要会数数和简单加减的人员进行清算那些放牧出去的牛羊。这些知识和技能原本都是家传的,然而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多出来了这么多的未来的牧羊人,这要是时间再长一些,再学些其他的本事……
这怎么能让於夫罗不欣喜?
并且牧羊人可以牧羊,自然也就可以牧人……
因此这么好的事情,又怎么能让於夫罗就这样轻易的就同意中断了?
斐潜摆摆手,让人抱上来了一大堆的木牍和竹简,随手从最上面拿了一两个递给於夫罗,说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唉,单于你看看就明白了……”
於夫罗接了过去,仔细的盯着木牍上面的文字,半响之后,两眼有些迷离的放弃了。
这些字分开来么,於夫罗他多数还是认识的,但是凑到一起,这个……
比如“……如今之需,乃世之不显,厥犹翼翼。自应兢兢,故筑城伊淢,作丰伊匹……”,长生天在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於夫罗有些无奈的抬起头,望向了斐潜,指了指上面的文字,说道:“这个……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斐潜扫了一眼,说道:“其实就是说某现在偏袒你们,没有深谋远虑,恭谨辛勤,给你们教授文学什么的没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收回来建设自己的家乡……”
“这……这……这怎么能算是偏袒,这不是一起学的么?”於夫罗急急的辩解道,“……而且,我们也是都遵照了将军的要求,还教了那个……嗯,束脩,对,交了束脩的……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呵呵,那个束脩……”斐潜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是可以退的……”
“退!?”於夫罗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不由得噎住了,半响才说道,“……不行,不行啊,将军,这收了货,怎么能说退就退呢?”
对于於夫罗来说,眼前这些自家送去学习的孩童,几乎是可以一天天见到的欣喜变化,也就等于是意味着整个部落的未来都在变化。有了更多知识,就能更加的聪明,也就能做一个好的牧羊人,同时也意味着能在战争当中做一个好的调配者,可以有基础在将来成为一个新的合格的百骑长,甚至成长为更高等的将领……
这样眼见着即将到来的大好未来,叫於夫罗怎么愿意就轻飘飘的退货这样一句话就放弃了?
“嗯,我们的习惯,确实是有七天包退,三个月包换,邮费……”斐潜咳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个,束脩确实是可以退的,但是一般很少这样做……不过呢,单于啊,你看,我也很为难啊,毕竟教授和学习这个事情,也是要双方都配合的是不是?对了,我倒是有个建议,不知道单于愿意不愿意听一听……”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1091章 吃吃便饭聊聊教育 (第1/1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