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后世,若是没有了通讯手段,人类依旧是在自然界内寸步难行,而汉代则更是如此。对于在这样一个通讯工具全靠人马来传递的年代,任何一点点的信息都是弥足珍贵的,一边竖着耳朵,小心的观察局势的发展,一边谨慎的将手上的兵力根据信息来调配,也就成为了汉代许多将领们的选择。
甚至也是关中许多豪右和士族的唯一的选择。
前些时日,粟邑之内原本属于征西将军的驻军,全数开拨出来,越过了左冯翊,往东而去,所过之处,自然引起了关中震动。依旧残存在关中的地方豪强和士族,耳朵里面对于像是彗星一样迅速崛起耀眼无比的征西将军的传闻,早就满满都是,尤其是其兵马强悍的消息,更是被吹嘘得神乎其神……
对于风雨飘摇当中的大汉,这些关中士族豪右们,其实都有些兴趣缺缺,他们原本心中的一些民族大义什么的,也在近二十年的西羌叛乱战争当中被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对于这些关中士族豪右而言,残留在此,不过是因为舍不得放弃手中的那些土地而已,至于头上的统治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漠然,换来换去,还不是一群喜欢作威作福的人?如果能够保证这些关中士族豪右们的权力,换谁都一样。
斐潜这个征西将军崛起的时候,也就仅仅是在并北,统治力也不可能可以到关中区域这里,但是并北平阳的变化,却在许多人的心中发了芽。一个苦寒之地,竟然能在几年之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得不让人心生敬佩。
同时,这些关中士族豪右绝大多数的人,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经济学的概念,因此对于平阳一系列的吸引财富的措施都丝毫没有反制的能力,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许多的商贩从关中转移到了平阳……
越是富裕,越是商贩多,便越吸引商贩,冒着庞大的竞争力也要扎堆在一起;而越是贫穷,越是没有购买力,便越没有商贩愿意去,这样的循环一旦被建立起来,普通人也难以打破。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关中实在是乱得太久了,已经不仅仅是伤筋动骨这样的程度了,甚至可以说是支离破碎,这些残存的关中士族豪右,渴望着一个强大的政治集团能够阵容煊赫,兵锋极锐的直接控制关中,哪怕是如同董卓一般残暴的,也就是活得艰难些而已,也比当下在多方纷乱相争当中不知道何日就变成了白骨好些。
杨彪在关中的时候,为了拉拢这些关中士族豪右,也许下了若干的好处,但是转眼之间杨彪自己拍着屁股去了弘农,这些原本允诺的好处也就全数落在了空处,要不是因为杨彪多少影响力还是有些,这些被剥削了一层又一层的关中士族豪右恐怕早就跳着脚破口大骂了。
当然,也仅仅是破口大骂而已,让这些习惯当一个富家翁的士族豪右悍然提兵做乱,他们大多数也没有这个胆量,都指望着别人领头,所以就没有任何人领头。
既然如此,这些在左冯翊残存的士族豪右也就都做出了最现实的选择,一方面尽可能的和关中新贵京兆尹赵温保持关系,一方面又偷偷的找些精细挑选的礼物牲口什么的,送往粟邑……
因此当赵温带着一部分兵马扑向粟邑的时候,这些得到了消息的关中士族豪右们也不由得隐隐有一种终于最后要得出结果的期待感。
越是到这个时刻,便越是加倍的派出各种人员进行哨探,同时也加强坞堡相互之间的联系,小心翼翼的观望者风向,究竟到底会吹向哪一边。
粟邑留下守城的,也是原本粟邑的官吏,在徐庶带着人马走了以后,便整日的提心吊胆,听闻赵温带着大队人马将至,便领着一帮残留的小吏,捧着图册到了城外迎接……
“什么?!这么说来,城中粮草全数被搬空了?”赵温拿着粟邑的图册,诧异的问道。
粟邑留守的官吏应答道:“启禀使君,只剩余数十石……城中百姓即将断粮,还请使君调拨一二……”
赵温哭笑不得的哈了一声。原本还想着说到了粟邑这里,可以用一下粟邑城内的粮草,没想到反而要亏出粮草来,这真是让赵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城中兵卒呢?”赵温问道,“莫要说就是眼前这些……”
看着眼前两三列排在道旁的老弱病残,赵温就知道为何徐庶走了,却将这些人剩了这些下来,如果是他自己,自然同样也是做出这样的选择。
粟邑官吏拱拱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回使君……这个……正是这些……”
赵温不由得有些气结,半响才又说道,“那么城中兵械还有多少?”
粟邑官吏低下头,说道:“这个……没有……”
赵温翻了翻白眼:“檑木滚石,守城器具总是有了吧?”兵刃什么的被带走了也情有可原,这些沉重的,不利于搬运的守城器械,则是多少要有一些的吧?
“这个……也没有……”
“……”赵温半响都说不出话来,“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么要你们何用?”
粟邑官吏沉默片刻,然后伸手解下了头冠,和怀中的铜印一起放在了地上,拜道:“……某无能,恳请使君允某辞之……”
赵温咬咬牙,闭上眼,沉默片刻,然后挥了挥手。
粟邑官吏,或者说前粟邑官吏,又拜了一下,才站起身,走了。
赵温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这个粟邑官员能够做主的,但是要什么没有什么的情形,也是让赵温满肚子的火气,要不是还有一些残存的理智,赵温甚至都想让人一刀砍了这个粟邑官吏……
“滚!放下兵刃,脱下甲袍,滚!都滚!”
喘息半响,赵温用马鞭一指在道旁的老弱残兵,怒声吼道,然后便打马往粟邑而去。明知道粟邑一穷二白,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粟邑便是堵住雕阴这个口子最好的地方,因此纵然是眼前的情形,赵温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
人马在蜿蜒的山道上盘旋,浩浩荡荡的大军,似乎无穷无尽。
转过几个弯,眼看着在远处山头上显露出来的关隘身影,斐潜队列当中的兵卒也都不由得欢呼起来。
“雕阴,看!前面就是雕阴了!天啊,终于是要到了!”
“直娘贼,这爬上爬下的,总算是可以歇歇了!”
“什么也别说了,给俺来碗热汤比什么都强!”
“中!再生个火,将身上的这些衣袍好好烤一烤,然后睡上一觉,啧啧……”
兵卒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大呼小叫的传都到了斐潜的耳旁。
斐潜呵呵一笑,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在斐潜身边的张济,有些怒了,直着脖子喊道:“你们这群瓜皮!你们啃凉饼子,难倒将军就不是了?将军都没说什么,你们叫个屁啊!都动作快些,步伐迈大点!别夹着腿,碎嘴的像个娘们!”
斐潜也说道:“大伙儿加把劲,到了雕阴便好好修整一下,热汤什么的肯定是有的!”
兵卒便哄然的应答一声,也是加快了脚步。
从平阳到雕阴,确实是山路难行,尤其是辎重车,稍微不慎,便会卡在山道的坑中,甚至会因为道路不平整导致倾翻,又是在这样的冬日之下,白昼又短,一天真的是行进不了多长的距离。
斐潜和张济张绣先行出发,而庞统和贾诩则是跟在后面,押送着辎重车慢慢跟进。要是斐潜这一只先头部队和辎重车一起走,别说五天的时间,就算是十五天二十天,也未必能够从平阳赶到雕阴……
但是冬日也有一个好处。
寒冷。
天气冷,吃食便不容易腐坏。
因此从平阳出发的斐潜这一只军队,根本就没有和普通的军队一样,而是有些像是胡人的军队,携带的不是辎重车,而是马匹牲口,并且大多数牲口上面的负重,也都是马匹的草料和豆料,至于人的吃食,都是由兵卒自己携带着。
少了辎重车拉后腿,行军的速度自然增加了不少。
再加上斐潜从去年开始储备的普通毛衣,也是帮助了不少。这样的毛衣虽然穿在身上难免扎得痒痒,但是对于向来在冬天只能考葛布衣袍和身体硬抗寒冷的兵卒来说,这样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前一段时间,张济在阴山之北,也是受了些小伤,身上也添了些大小伤口,但是对于大半生都在马背上的汉子来说,这些伤口倒像是勋章。
张济见已经是快到了雕阴,也是轻松了不少,说道:“将军,这一次,我们要拿下关中了吧?嘿嘿嘿,最好还能打到西凉去……”
斐潜笑着说道:“怎么了?想家了?”
张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想是想……不过……某在西凉,也是没家了……当年羌人作乱……”其实张济家,也是西凉武威的豪强,只不过在西羌作乱的大背景下,纵然是地方豪强,也是如同蝼蚁一般。
地方的士族豪强,也就是在当地能够作威作福,一旦离开了其掌控的地盘,也就立刻衰落了,就像是诸葛氏在琅琊也是当地望族,结果一离开,诸葛也就只能在自己下田耕作了。
西凉的豪强,其实也多半兼任马贼,除了防御之外,也会做一些劫掠的事情,因此大多数的西凉豪强都是一身武艺,也就是这个原因。
张济晃了晃脑袋,似乎要将一些不好的回忆甩到一边去,然后说道:“唉,让将军见笑了……”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无妨,苦难终有终了时,终有衣锦还乡的一天!到时候张氏又自然可以在西凉扬旗!只怕到时你反倒是舍不得关中也未可知!”
“哈哈哈!”张济大笑道,“这感情好!借将军吉言!”
张绣这个黑壮少年汉子,牛高马大的模样,披着重甲默不作声的跟在张济身后,听闻斐潜和张济的交谈,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在阴山战役之后,不仅是张济升官,就连张绣也升了个杂号都尉,唤做镇虏都尉,虽然只是都尉的级别,但是已经是可以制作自己的独特认旗了,这比起当年在董卓手下当然是风光了许多……
在外闯荡够了,便能够风风光光的回家乡去,享受家乡人投来的各种钦佩和羡慕的目光,便是在外漂泊的华夏汉人最大的梦想。
落叶归根的梦想,纵然是千百年来也都没有改过。
阴山战役,捞到了一个官职,这要是在关中再做上一场,好好攻伐下来,怎么说也能够在功绩簿上填上几笔……
想到这里,张绣也是有些按耐不住,看着斐潜和张济笑谈的热切,忍不住也凑了一句:“将军,这一次让我当先锋吧!”
张济回头看着张绣,嘿了一声,说道:“怎么了,和我抢不成?不行不行,你小子还嫩着……”
张绣分辩说道:“叔父!上次你还赞我说统兵不错,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不行了……”
张济说道:“……这个,这个也要看看什么情况!反正我觉得你还不成!”
“啊!叔父!”张绣不由得叫道。
斐潜笑着对张绣说道:“看起来你真想独自领兵?”
张绣也不扭捏,在马上向斐潜一拱手,朗声说道:“是!恳请将军成全!”
斐潜点点头,说道:“原本某也有分出一支人马,绕道去长安的计划……不过,这条路全数是山路,且当下又是寒冬,不免艰苦难行……”
这条绕道出去的山路,之前赵云曾经走过一趟,不过那个时候是在即将入夏的时候,因此就算没有扎营,也多少还算是过得去。而现在是冬季,在崎岖狭小的山道之上,能行进就不错了,扎营什么的根本就别想,最多只能是挖个地窝子和大自然的寒冷去抗衡,困难度增加的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因此正常来说,一旦进入冬季,这些原本崎岖的山路在许多的人眼中也就不是一条可以让兵马通行的道路了,就像是历史上七出祁山,并非只有祁山这一条路,而是只有祁山这里,才是最适宜大军开进的道路。
张绣也知道在这个季节,要山路之上,小股部队行进的困难,但是对他而言,同样也是一个机会,因此思索了片刻,便咬牙说道:“某愿领命!定然不负将军所托!”
斐潜看了张绣一会儿,最后点点头,说道:“好吧,既然如此,便先到雕阴,某再将此路的图册与你,可独领一军前行……”
一队骑兵,在关中广袤的平原长驰骋着,队列当中,除了那一杆表示所属的三色旗帜之外,另外还飘荡着一杆“荡寇校尉张”字的将领旗帜,正是张济。
在雕阴修整了一天,张济和张绣便在关下分头行进了。
张绣虽然知道此行凶险,但是还是带着五百人先行出发,拿着斐潜给的图册,去走那一条赵云曾经走过的山道。
先不说其他,首先张绣要在山路之间找到那一条山道,其次在山道之上,如果对方有所防备,那么只需要两三百的兵力,就可以打一个像模像样的伏击战,一旦被伏击,也就等于是彻底失败,甚至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张绣表现得很淡定,但是张济依旧很是担忧,不过张济还是忍着,什么话都没说。张绣是张济的族子,严格来说并不是直系的亲属,然而这么长时间下来,张济也就将张绣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眼见自家的孩子单飞了,老一辈的心中多少也有些难言的滋味。
带着骑兵在平地上驰骋,看着大地飞快的向后退去。这是张济最喜欢的状态,但是他并不明白为何斐潜交代了一个奇怪的任务,只不过再奇怪的任务,也是需要去完成的……
雕阴城头之上,斐潜远远望着关中,心中也是不断的在琢磨。头顶上旗帜飘扬,在寒风当中哔啵作响。
天气越发的严寒起来,今年的冬天比起去年来的更早,也更为寒冷。
凌冽的北风仿佛甚至可以吹透铁甲渗进身体当中一般,就算是加了一层的细绒毛衣,也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
要是有棉花就好了……
鸡毛鸭毛的脱硝工艺还不过关,穿鸡鸭绒毛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时常翻晒,也很容易生虫,像斐潜这样需要长期在外,不方便洗换的,还是比较成熟一些的羊毛制品比较合适。
什么东西都是有价值的,关中也不例外。
这一片土地,最大的价值,便是从前秦就开始的修建的一整片水渠灌溉系统,经历了几百年,依旧还是非常的好用,提供给关中土地源源不断的水源补充,让整个的关中,拥有了大量的良田。
只是可惜,现在还不是自己出面完全占据关中时机……
不过么,单单借着这个机会,取一个左冯翊,将关中和弘农隔离开来,还是必须要进行的,否则等待杨彪和赵温联起手来,恢复修养生息几年之后,必然成为斐潜的极大威胁。
至于京兆尹和右扶风,最佳的状态就是让种邵和赵温一人占据一个,然后这两个人相互争斗,给斐潜稳固消化阴山,争取时间。
所以徐庶得知斐潜有这样的决定之后,便没有等斐潜的到来,而是率先带着三千多人直接奇袭潼关……
三千到五千,差不多就是一个不错的将领,可以直接指挥的最大兵力了。再往上增加,就必须分兵,并且还需要副将协助统领和指挥。
很多人对于上万人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存在于脑海当中,就像是耕田的农夫农妇们讨论皇帝会怎么生活一样,只是依据自己经验去臆测。
实际上,古代战争当中,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繁琐得要死……
为何在古代战争当中,尤其是三国,总是会出现被断了粮道的情形,其实最简单的道理就是能通过辎重车补给的线路就那么几条,不是这一条便是那一条,反正辎重车就是四个轮子,怎么也不可能多两个翅膀直接上天。
而且大军为了储备粮草,一般都会在前沿阵地的侧后方,修建一个专门转运的基地,明明知道这样是一个极大的弱点,却依旧不得不继续这样做,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粮草这个东西如果不一次运大量过来,不在前沿修建这样的转运营寨,那么大军在下一批粮草到来之前就有可能会饿肚子……
千人级别的部队好说,一旦超过万人,作战之时,单单粮草一个月就要消耗一万八千石,这个还是步卒,若是像斐潜这样的骑兵,则是还需加上草料和豆料,那么一万骑兵,一个月就意味着要消耗至少六万石的粮草数目!
斐潜也想直接刷一个十万二十万的兵力,然后从北到南,不用考虑粮草补给,不用考虑器械损耗,直接一路推过去完事……
但是明显是不可能的。
战场之上,便是如此,所谓大军压境,其实也就是一个个小战斗组成了整个庞大的结构体系,动辄十万二十万的所谓大场面,其实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个笑话。
巨鹿之战,项羽几万人灭掉章邯王离四十万大军。
赤壁之战,曹军前方营寨起火,后面二三十多万军队就自行崩溃。
刘备的夷陵,也是。
北魏尔朱荣几万灭葛荣几十万大军,也是靠偷袭。
土木堡之变,明军二十多万人被几万瓦剌骑兵轮着上……
兵多,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斐潜现在兵力也并不多,但是只要这些兵出现在战场上最为关键的位置,和关中主要是由长安禁军和临时征募的普通步卒相比,就像是一把钢刀和一个巴掌的区别,虽然可能都会疼,巴掌打了最多红一片,但是钢刀却会要人命!
斐潜默默的站在城墙之上,眺望着远方,就像是看着关中的土地,琢磨着自己这一把钢刀究竟要扎在何处。
现在就等着前方的消息了。
就像是两个人搏斗,只有对手动起来的时候,才有更多的破绽露出来,也才知道那些是真的,那些是之前假装出来的……
………………………………
粟邑县城。
也是站在城墙上巡查城防的赵温,皱着眉头,有些发愁。
粟邑的滚石檑木的存量,几乎是等于没有,虽然赵温已经派出大量的兵卒,并且调动了城内的百姓一同去周边砍伐和挖掘,但是没有多少趁手工具情况下,这些物资的积累依旧非常缓慢。
但是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取得了粟邑,这让赵温心中多少轻松了一些。
至少自己驻扎在粟邑这个点上,征西将军就不太好进军长安。大军开进,重要就是补给线的安全,粟邑便是卡在雕阴至长安的官道补给线上……
对于关中而言,赵温更担心的是征西将军斐潜的干预。
种邵那个一个年老体衰的家伙,赵温还不放在眼里。要不是赵温先要和几个关中士族取得默契,早就找个机会动手了。
这一次的发兵的钱粮,自然也是这几个士族提供出来的,要不然在长安附近的耕地收的拿三瓜两枣的,好感些什么?
有了支持,自然也要有所回报,赵温答应这些士族,将来等他掌控关中之后,会售卖一些土地给这些士族,当然,这个价格么,自然就是半卖半送的性质了……
反正这些也是那些逃离了关中之人的土地,也算是无主之地了,让给这些士族,赵温也不用自己掏腰包,何乐而不为呢?
前提是,斐潜不插手。
赵温还记得当初西凉李郭二人霸占朝纲的时候,就是因为斐潜的骑兵,突然出现在关中,瞬间就改变了整个的局面……
对于斐潜手下的骑兵,赵温真是羡慕嫉妒恨,什么感觉都有。
西凉兵一走,关中的腿就短了一截。
没办法。
骑兵太难养了。
就算是赵温有心,但是战马来源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周边士族多少贡献了一些,给赵温凑起来倒也能凑个一千多,但是这些骑手么……
也就凑合着用吧。
这两天,赵温将手头上仅有的这些骑兵斥候都派出去老远,为的就是今早探知斐潜的动向。
因此此时的赵温心中,既是期盼,期盼着早些能够得知斐潜军队的动向,同时又担心如果斐潜的兵势太大,自己能不能守得住,等到夏牟或是杨彪的支援……
正当赵温思索着的时候,忽然几骑从北面急急奔来!
赵温凝神一看,心中不由得猛地一跳,因为他看得在其中一人的左肩上,颤巍巍的插着一只白翎箭,鲜血已经染红了一片!
“……来了!来了!”扑到城下的几名斥候滚下马来,狼狈不堪的叫道,“百里,在北面百里左右,我们碰见了征西的骑兵!一个照面,小黑子就死了!小黑子就死了……”
“征西来了有多少人马?”赵温皱着眉头,按压着火气,沉声说道。尼玛什么小黑子,老子管你小黑子死不死,给老子带回来消息才是最重要的。
“……好多,好多!比我们多得多!”这个原本是坞堡内的骑术好手,现在刚刚转职为骑兵斥候的家伙语无伦次的叫道。
赵温阴沉着脸,要不是担心损伤士气,甚至连让人将这几个没用的家伙拖下去砍了的心都有了。
幸好不久之后,后续而来的,原本长安禁军的其他骑兵斥候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征西将军的部队出了雕阴,大约八百骑兵正往粟邑而来!
“可是征西将军统领?”赵温急急追问,“可有看见征西将军旗号?”
“回禀使君,未见征西旗号,只见一个‘荡寇校尉张’的旗号……”斥候回答道。
闻言,赵温莫名的松了一口气:“来人,速速传令,让周边的兵卒全数回城!拉吊桥,关城门!”
百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也就是一个时辰左右的事情,而且又是跟在赵温斥候身后来的,因此没有过多久,赵温就看见北方掀起高高的尘土,如同一根巨大的烟柱一般,滚滚而来。
“全体戒备!弓箭手列队!”赵温高声喊道,然后左右看了看,不由得又喊道,“箭矢呢?怎么就搬上来就这一点?城中库房当中不是还有万余只么?快快搬来!”
万只箭矢,听起来挺多,但是实际上分到人头上,一个人也就二三十只的数量,撑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全数射光!
但是也就只能是讲究用了,毕竟箭矢虽然是守城利器,但是这个玩意,不管是箭头还是箭杆,制作起来都比较麻烦,有一些特殊的要求。因此除非领军的将领,实在是粗糙到一定程度,或者说被逼到绝境,一般来说都不会随意的砍根木头或者是砍下竹子就随意削削,当成箭杆来用。
弓箭手已经被训练成为了射击固定重量的箭矢,如果粗制滥造的箭矢,重心不是靠前一些的,射出去之后就会乱飘,要想射到人,真的是要靠运气了……
杀伤力不足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也会浪费掉许多攻击的机会,毕竟人的体力都是有限的,每开一次弓都需要花费体力,如果不能给予杀伤,也就是等于白白消耗,毫无价值。
“回禀使君!城中箭矢尽数于此!”一名军侯禀报道,“仓禀当中,只有上面几层是新制的箭矢,其余的都是早些年头的陈朽之物,不堪用了……”箭矢如果不使用,也会逐渐的腐烂,就算是刷上漆,也撑不过几年,毕竟箭头也是铁制的,会生锈,箭杆什么的都有缝隙,潮湿和虫子,对于箭矢存放来说,都是致命的。
“……知道了,先戒备吧……”赵温气结,却也无奈,眼见北面而来的骑兵越来越近,也顾不得再说其他了,便只能是先顾及眼前再说。
在这个时代,骑兵就是向来就是战场之上的王者,当骑兵集结在一起,滚滚而来的时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震撼和威慑。
马蹄踩踏着大地,数百骑兵在那杆三色旗和“荡寇校尉张”的旗帜之下,散开了一个扇面,徐徐而来。离得近了,都可以看见这些骑兵长枪上的红樱飘飘,铁甲粼粼,人马喷吐着白气,如同一个巨大的怪物一般张牙舞爪的带来死亡的气息。
粟邑城头,赵温手下的兵卒,当见到这一幕的时候,都不由得有些骚乱起来,得了军侯曲长的前后奔走,才渐渐的安静下来。
“……这征西将军的骑兵啊……”赵温紧紧的盯着,轻声喃喃的念叨着,不知道是真的这么想着,还是说在安慰自己,“……果然真是不凡……不过,要攻城么……呵呵……难倒你们还能飞上来不成?”
就在张济抵达了粟邑的时候,杨俊也带着人马赶到了潼关。
杨俊坐在马背之上,看着远处的潼关城,三缕长须在寒风中飘扬,倒也有几分的飘逸的感觉,但是杨俊自己却一点飘逸的感觉都没有。
远处的潼关城,静悄悄的如同鬼域一般,静得让人心颤。
派去到城下喊话的十来个兵卒扯着脖子喊了一阵,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就连人影都没有见到半个,更不用说有人回话了,城池之上也没有见到什么旗帜,城门紧闭,寂静无声。
喊话的兵卒越喊越是胆小,渐渐的收了声音,尴尬无比的回头看着杨俊……
杨俊轻轻的咳嗽两声,冬日的风刺骨,似乎有些身体不适,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潼关原本是有两三千的杨氏的兵卒的,也有守将,可是为何当下这番诡异模样?
要是潼关有所变故,为何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杨俊左右看看周边的地形,不免略有些发怵,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爬上了心头。
潼关从建设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为了防御山东的兵马,和函谷关一东一西扼守着这条长长的函谷山道两端。潼关建于潼原高地之上,南面是高耸的肴山,北面便是滚滚东去的大河,依山带河,易守难攻,虽然这些年头没有得到充分的修缮,但是还是能看出三分的雄伟和险峻,不在函谷之下。
“杨从曹,当下要如何?”在杨俊身旁的校尉问道。
“……再派些人……”杨俊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不行便架个云梯爬上去!是死是活,重要看一看才是!”
校尉应下,然后又派出了一队兵卒,敦促着几十名随军运粮的民夫,带着两个云梯,往潼关城下而去。
城上一片寂静,寂静得让人想不通。
云梯搭在了墙上,就在兵卒爬到了一半的时候,忽然城上一同鼓响,顿时在城墙城垛边上露出了许多人影,在梆子声当中射出了一同箭雨,顿时就将正在爬云梯的兵卒射的七仰八翻。
侥幸没有被射中的民夫吓屁滚尿流,连忙逃窜。
潼关之上也没有继续射击,而是把将旗帜打了出来……
杨俊周边的兵卒顿时一阵哗然!
“征西?!”杨俊眯缝这眼,心中猛地往下一沉,“征西将军的部队,如何会在这里,原本潼关之内的守兵呢?若是失守,杨通怎么连个报信的都没有?”虽然知道杨通可能也是凶多吉少,但是若是杨通还在活在面前,杨俊说不定也会再将杨通捆绑起来,在阵前重新再砍一遍,以其血来祭旗!
看着潼关之上稳稳站着的人影,再看看自己身边的这些躁动的兵卒,杨俊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人最害怕的,便是比较。
潼关从之前到现在所有的举动,就几乎是将四个大字明明白白的写在了杨俊面前,“令行禁止”……
静,能鸦雀无声。
动,能雷霆万钧。
征西将军手下,都是这样的兵卒么?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么不好打啊……
杨俊飞速的思索着。
也还有一种可能,是为了虚张声势?
那么意味着其实潼关当中并没有多少兵力?
“常校尉,既然已经至此,也不能无功而返……”杨俊说道,“可领前部兵卒,以冲车攻伐城门……”
不管怎么说,都需要试一试才知道……
冲车还是比较简单的,主要是砍伐些树木回来,吊上就可以了。直接用辎重车的前后拆掉,加固支架,然后便将草草砍伐下来的树木放到中间吊起来,再用木板钉上作为顶棚,便是一个略微具备防护能力的冲车了。
忙碌了半天之后,伴随这杨俊一声令下,战鼓声轰隆隆的响起,两翼的已经列队好的弓箭手便在刀盾手的掩护下,往前缓缓推进,便准备往潼关城头上吊射,以掩护中央冲车的前进。
两翼刀盾手和弓箭手混合编队,往前近了一些,又近了一些。
“止!”
在阵前的校尉大声号令道。
刀盾手弓箭手都停了下来,刀盾手将盾牌列成一排,然后弓箭手就缩在刀盾手的身后……
“上箭!举弓!准……”
还没有等校尉将话喊完,就听到潼关城头之上的战鼓又是猛然响起,顿时无数的黑线从城墙上飞了出来!
“盾!举盾!”
校尉连忙喊道,然后自己也缩到了盾牌之下。
“嗡!”
居高临下的箭雨覆盖而来,顿时就射中不少来不及躲避的弓箭手和露出了破绽的刀盾手,阵型顿时就像是被耙子扒拉了一下一般,在血光和惨叫当中显得有些散乱。
杨进看着阵前的血肉狼藉,心中却不免有些欢喜起来,因为他看到虽然两翼略有死伤,但是实际上从城头上飞下来的箭矢数量,并不多!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潼关当中的兵力并不多!
“擂鼓!继续进攻!”杨俊大声下令道。
阵前的常校尉,听闻后方的鼓声,心中也没有多少的不满或是意外,因为战阵之上,人命就跟蝼蚁一样,没有多少区别。更何况,不管怎么说,既然上前列阵,又做了这些准备,自然就没有在一番箭雨之下就立刻退却的道理……
“举弓!掩护射击!”常校尉趁着潼关城头上的弓箭间隙,大声的吼道。
“别他娘的看地上!都给我盯着城头!”在队列当中的射声军候大声的吼道,“手脚都利索些!要是谁动不了直接讲,老子给他一刀帮他上路!”
躲在盾牌后面的弓箭手,心惊胆战的听到了号令,虽然方才被射中的倒霉蛋就死在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些没有死透的在惨嚎不已,但是军令一下,又有军侯带着老兵在后面督战,提着明晃晃的刀子十分的渗人,因此也就吞口唾沫,抑制住胆怯的心思,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潼关上面来。
“射!”
校尉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嗡!”
弓箭手终于将第一列反击的箭矢射向潼关的城头……
伴随着这一批箭雨升空,潼关城头上哗啦啦一阵响,顿时举起了整整齐齐一排的盾牌,仿佛城墙突然高了一截似的,将城垛之间都封了一个严实,箭矢落在其上,或者被弹开,或者扎在盾牌之上,就像是浪花扑在岩石之上,虽然好看,但是实际上没有什么效果。
看到这个情景,杨俊不由得暗自叹惜一声。
征西将军的兵卒,果然是强悍无比……
对于守城的部队来说,比盾牌更加坚硬的,就是土砖结构的城垛了,因此在敌方箭矢来临的时候,为了躲避箭雨覆盖,常见的躲避方法,便是缩回城垛后方去,利用城垛来抵抗箭矢的攻击。
但是这样的选择,却会失去战场的视野,并且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战场上的心理。一旦退缩回去,下一次要再出来,就需要比原先还要更大的勇气!
而稍有迟疑,不仅会破坏整体的协作性,更会导致士气的下跌,一个两个人的退缩,有可能就会积累成为更多的人的退缩的举动……
用盾牌来挡箭,当然不如用城墙来挡箭安全,但是,这样的举动确实全体一致的行为,当给与了身边战友协同的勇气的时候,战友同样也在支持着自己,阵型便不会乱!
这便是冒着风险也绝不后退的意义。
在迎接完了箭雨之后,盾牌便骤然分开,然后又是一阵箭雨抛射下来,扑向城下的弓箭手阵地。
长箭划空而过,然后便是扎在盾牌上的声音,射入血肉躯体的声音,受伤兵卒的惨叫声音,又再一次纷乱的响起。
守城方居高临下,射程和劲道都会强于攻城方,即使有盾牌掩护,潼关城下的列阵的弓箭手还是遭到了惨重的打击。
一名名中箭的兵卒或者一头栽倒,或者向后抛跌,而其他的人却尽可能忘却死神的来临,只是呆滞的,将手中的箭矢尽可能的射出去,因为如果不射出去,不能拖延对方节奏,那么之前死去的兵卒就毫无意义……
在两侧弓箭手和刀盾手努力支撑的时候,校尉大吼一声:“冲车上前!攻击城门!”
阵列当中的刀盾手竖立盾牌,相互搭在一起,掩护着推车的同伴,然后尽可能迅速的接近城门。
潼关原本是有壕沟的,也是有护城河的,但是之前皇甫嵩攻击潼关的时候,基本上都填了,因此当下的潼关,也就没有了这样的守城便利,只能是任由杨俊直冲城下。
当由辎重车改装而来的冲车临近潼关的时候,城头之上的弓箭手也渐渐将目标集中在了辎重车之上,虽然有刀盾手护卫,但是依旧陆陆续续的有不少人在露出的缝隙当中被射中,惨叫着倒地……
“快!快!”校尉撑着盾牌,大声吼道,然后敦促着周边的兵卒加快速度。
在吼声中,士卒们推着越来越快的冲车,向潼关城门冲去!
“轰!”
摆动起来的简陋树木做出来的巨大撞锤撞上了城门,出了一声震耳欲袭的巨响。在这一刻,潼关城门似乎都向后晃了一下,甚至都可以看见城门缝隙当中露出的那一道光……
常校尉就像是看见希望之光一样,大声吼叫让兵卒再次撞击城门!
潼关撞击城门的轰然的声响传了过来,杨俊不由得一喜,眉头也舒展开了,顿时感觉身上的压力减少好多。正常来说,城门便是一个城池最大的弱点,撞开城门之后,对于双方而言,士气几乎就是逆转,守城一方也会迅速的陷入被动的局面。
而且杨俊知道,潼关因为年久失修的原因,之前的瓮城大部分都已经坍塌,所以如果这个城门被撞开,也就基本上是等于可以破关而入了!
“中军准备!”杨俊高声喊道,“上前接……”
还没有等杨俊将“接应”两个字说全,就猛然见潼关城门下火光一亮!
“呼”的一声响,一团巨大的火焰从潼关城下暴开,顿时将辎重车改装的冲城车和周边的兵卒全数都吞没在其中!
火焰腾空,映照着杨俊的脸色大变,原本有些兴奋的血色一下便成了惨白。
几名兵卒带着一身的火,踉踉跄跄的冲了出了,他们捂着脸,大声的惨嚎着,在地上打着滚,却依旧扑不灭身上的火焰,很快就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地上,人已经死去,但是躯体腿脚却在火焰灼烧之下,还依旧不断的在抽搐着扭曲着,然后便渐渐的蜷缩成了一团变成焦炭……
潼关城下的空气当中,除了原本的血腥味之外,又加进去了阵阵焦香味……
杨俊头皮阵阵发麻,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这一团火焰就烧到了他身上一般,原本准备下的命令也吞了回去。
城门口的火焰也完全破坏了进攻的节奏,在火焰没有熄灭之前,便是谁也无法靠近城门,两翼的弓箭手也就失去了掩护的意义,便在号令当中忙不跌的退了回来,留下东一具西一具的尸首。
看着常校尉退了下来,杨俊勉强抑制住脸上不安的神色,强作镇静的询问道:“如何?”
校尉将头盔取下,纵然是冬日,依旧一头的汗水,顺着脸庞发角便往下流淌,“杨从曹,仅从城门的防守来看,潼关早有防备……若是再冲槌城门,恐怕也是……”
校尉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如果还要攻城,便只能蚁附了……根据方才的反击来看,城头上至少有一千以上的守军,若是要蚁附,我们这些人手恐怕还是不够,还是需要另调援军才是……之前皇甫将军蚁附攻城,动用民夫无数,还损伤了数千兵卒……若不是当时西凉兵无援军,恐怕……”
杨俊闻言,看着眼前的潼关,虽然城墙破旧,还有的地方在上一次大战的时候留下的残破还没有完全修补好,但是却不损潼关的威猛。就像是一只凶兽,身上纵然伤痕累累,却依旧威风凛凛。
“……来人!速将此事上报杨公!”杨俊沉默思索良久,然后说道,“全军!后退五里结寨!”
校尉说的也是实情,自己虽然有几千兵马,但是在潼关面前,依旧不够看,因此既然自己力有未逮,那么就让杨彪来判断是进是退吧……
战马确实是太稀缺了。
斐潜到现在,还不能完全一骑双马,顶多只能是勉勉强强只有最优秀的那些骑兵,也就是重甲骑兵,才配备了双马,而绝大多数的骑兵还是处于只是大概准备十分之一的备用马的状态。
按照斐潜的观念来看,战马和骑兵的比例最好是要三比一!
重甲骑兵甚至达到要一比四!
也就是说,如果斐潜要养出一万的骑兵,战马的数量至少要有三万……
这个数值是极为庞大的,但是也就基本上到了极限了,其余的兵卒,斐潜觉得只能基本上都是要依靠步卒来补足了。
原本中原也是有不少战马,但是很可惜的是中原一直在消耗,从秦朝开始直到现在的汉朝,都是在不断的消耗,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增加过。而且还有一点是因为汉武帝的马政,导致民间痛苦不堪,当然,痛苦的依旧是最为基层的百姓,所以在汉朝后期,马政就成为了弊政,遭到了众多人员的口诛笔伐,也就渐渐的消失了。
汉灵帝时期,西北羌人战乱,不断消耗战马,而中原的养马地就剩下冀州和幽州小部分,也就是现在袁绍和公孙瓒的区域,其余的地方么……
也就那样了。
所以一方面依靠并北的区域养马,一方面再通过羌人沟通西凉采购战马,就成为了斐潜要组建大规模骑兵的重要举措,而一个可控的关中,就有助于西凉这条线的稳定。
这自然就是最好的局面。
正当斐潜在琢磨着如何将手头上的骑兵战马最大程度的发挥作用的时候,庞统和贾诩到了……
庞统有些气呼呼的走在前面,甩着袖子,呼呼生风,见到了斐潜就跳着脚,说道:“今日某受辱了!真真气煞某也!”
斐潜张大了嘴,有些惊讶,说道:“何人胆敢如此?”
庞统弯弯腰,拱拱手,算是和斐潜见过了礼,却气哼哼的不说话,只是走到了一旁的席子上坐下。
跟在后面的贾诩笑眯眯的说道:“启禀君侯,只不过方才交割粮草,短了数十石……故而被雕阴仓令,斥令士元写明经过原由,签字画押入册方得放行……”
庞统在一旁叫道:“短失粮草,说明缘由也是正理,某亦非不满此事,此人尽职亦无可厚非……只不过……”说了一半,却气哼哼的不说了。
贾诩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关中之人,嗓门粗大,耿直性情……向来便是如此,士元也休要在意……”
斐潜越听越是糊涂,仔细问了贾诩,才算是搞明白前因后果。
运输总是有损耗,不管是动用兵卒,或是民夫,亦或是苦役来运输,这些都不是机器,都是需要吃饭的,所以自然就要有消耗的数量,而且这个消耗还不少,再加上转运的时候如果不小心遇到了些事情,比如侧翻,倾洒什么的,就可能会损失得更多……
从北屈营地之中将粮草兵械,中转而来也大都是山路,这段时间山间偶尔会飘些小雨,则是更加湿滑几分,辎重车为了运输更多的粮草器物,是比一般的马车来的更长更大一些,并且有挡板和支柱,因此在山间转弯的时候就比较困难,有些意外情况发生也就是正常不过了。
不过呢,庞统毕竟年轻,然后之前也没有从事过相关的事务,所以当运送到了雕阴之后便以为完事了,就甩手给雕阴仓令不管了,然后转身便要走,却就被管理雕阴仓禀的一把楸抓住,一顿嚷嚷……
其实也不算是嚷嚷……
主要是关中人讲话都是大嗓门,两个人站在一起聊天都能像是吵架一样,这让从荆襄过来的庞统如何能够习惯?
都是细声细气,慢条斯理讲话的南方人,却猛然间遇到关中这样的讲话模式,庞统就自然以为是仓令有意如此。
再加上庞统的自尊心么,比起一般人要强得很多,所以便多少有些不爽。
而作为贾诩的个性么,自然在这个时候袖着手,在一旁看热闹的心情居多,当戏看够了才会出场伸伸手……
庞统说被欺负了,其实也多少有这个意思在内。
斐潜听完,哈哈大笑,然后唤来了黄旭,说道:“给士元拿军例过来!”
黄旭也是笑,然后取了军例的竹简递给了庞统。
“士元莫要气恼,”斐潜说道,“军中均无小事,刑罚最重,动辄便是鞭、斩,更何况律法之事,便是为了律法森严,治军理民,扬善去恶,并非针对士元一人……此军例,士元可是要好好看看……这也怪某,没有早些将这些交代清楚……”
庞统伸手接过,不过嘴上还是说道:“不过六韬旧事尔,亦有何难……”
斐潜笑道:“六韬乃春秋之时所制,虽说军制详细,不过至今也有些不合时宜,因此某也有些变动……士元不妨详细看看,若有不妥亦可指正一二……”
庞统听了,才闭口不言。
这个心高气傲的庞统啊……
斐潜笑笑。
历史上庞统是先到了东吴?
然后被碧眼给看轻了,所以最后才找得刘备?
大概吧。不过现在的庞统应该比历史上去东吴的时候还更为年轻,所以有些年轻气盛也是正常。
庞统重要的职能还是在大战略上面,整体的谋划和布局倒是很强,但是细节上面就难免有些需要低下执行的人员进行补足。并且庞统年轻,一直以来都是在鹿山之下修学,并没有一些相关军旅当中的生活经历,因此在具体事务上面的经验略有些欠缺,也就自然是在所难免了。
不过么,有利有弊,在庞统的优势的方面,也是很强的。
像这一次的取左冯翊的建议,也是庞统强调提出来的,并且还制定出了相关的计划方案,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或许是知道自己有些不对,亦或是就那一会儿的气消了,庞统拿到了军例之后,也没当即展开就看,而是问道:“不知粟邑动向如何?”
斐潜说道:“昨日张校尉派人传报,说粟邑亦被占据……如今张校尉正在粟邑左近游弋,截杀斥候……”
庞统听了,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如此说来,真如某所料,已入瓮中矣!”
斐潜点点头说道:“正是,等二日后,某便领军南下扎营,逼迫粟邑……不过元直那面么,暂且没有什么消息……”
庞统说道:“某深知元直,此刻若无消息,便是无甚变故!”
“啊哈!如此左冯翊已初定矣……”庞统呼了一口气,说道,“某也可休息两日了……”庞统嘴上强硬,其实心中也是多少有些忧虑,害怕计划出现什么变故,不过当得知事态完全按照计划在进行的时候,也就放下心来,显得轻松了不少。
斐潜笑道:“一路劳顿,也是辛劳,今日此间也没有什么大事,士元、文和不妨先去休息,明日卯时再来即可……”
庞统拱手一拜,道了谢,然后便起身往外走了。
贾诩落在了后面,但是并没有离开,而是等庞统先走了之后,又转了一圈,重新回来,拱拱手,坐了下来,说道:“君侯方才所说律法森严,治军理民,扬善去恶,某亦深以为然……不过……”
“君侯,”贾诩略显得有些迟疑的问道,“某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斐潜略微翻了翻眼皮,心中想着,怎么这些人都喜欢来这套?
要不干脆给他堵回去?
还是算了。
“文和有事请讲。”斐潜最后还是这样说道。
“君侯,”贾诩拱了拱手,却忽然转了一个话题,说道,“不知认为李通古此人,是有功亦或是有过?”
斐潜略微直了直腰,看了看贾诩。
斐潜思索了一下,说道:“李通古之功过么,可待后人分说……或许其在某些事情是做对了,不过么,最后的结果错了……”
贾诩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看了看斐潜,试探的说道:“……某至并北以来,亦多次和君侯长谈……观君侯不论是治理地方,又或是推行新政,皆有另辟蹊径别开生面之感……昔日某也曾自诩不弱于天下人,如今才知道天外有天……”
斐潜巴咂了一下嘴,说道:“文和请直言。”
“……君侯,既然深得法家之意,又为何……”贾诩被噎了一下,说道,“……请恕某无礼……为何君侯如今大用道家,亦重儒家,却轻了法家?可是因为前秦之故?”
斐潜看着贾诩,问道:“文和,汝为法家之人?”
没想到贾诩却摇了摇头,说道:“非也。若说起来,某只不过得了些杂家的传承而已……”
“杂家啊……”斐潜点点头。
杂家也其实也是有重刑法的一部分,当然也有包括很多其他的东西,甚至包括墨家,纵横,方士,道家的内容,所以才称之为杂家。不过在春秋之后,秦朝末期,杂家就渐渐的淡化了,因为杂家太杂了。
说起来,后世的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基本上也是杂家……
或者说杂家才是最好的基层劳动力?
嗯……
这个……
“君侯……君侯?”贾诩看斐潜有些走神,忍不住出声询问道。我这一说杂家,你这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是几个意思啊?
“啊哈,想到些旁的事情,抱歉,抱歉……”斐潜笑了笑,微微拱拱手,表示歉意,然后说道,“其实不管是道,是儒,亦或是法,甚至文和的杂家,皆为春秋战国所创,至今亦有数百年……所谓时过境迁,皆需变化……呵呵,或许文和尚未注意,某亦也用法家……”
“君侯也有用法家之人?”贾诩瞪圆了眼睛,“法家传人,世间仅存无几!君侯之下,又是何人?士元?不对,不对……友若?嗯,亦不是啊……”
斐潜制止了贾诩的掰手指头,笑着说道:“其实这些时日文和都见过的……今日,方才,文和也见过的……”
“……某今日……见过?”斐潜越说,贾诩便越是迷糊。
斐潜点点头,说道:“……哈哈,方才士元不是说,押运送辎重而来,于关内交割之事……”
贾诩皱起了眉头,说道:“君侯莫非是说管雕阴仓禀的庞仓令?”
庞仓令姓庞,但是具体名字叫什么,却没有人知道,或者所根本就没有人回去特别注意到他。原先只是军中的一个队率,因为在和鲜卑的战斗当中,失去了右手的半截手臂,又侥幸活了下来,所以便调配到斐潜军中的后勤部门,管理粮草器械等等的事务。
文字和数学么,兵卒出身的庞仓令多少懂得一些,这也是得益于斐潜之前做得兵卒士官的培训制度,才让这些兵卒在退役之后可以充当一些小官吏。
“正是。”斐潜呵呵一笑。
贾诩连连摇头,说道:“此人怎会是法家之人?知律否?明名否?用势否?不过一粗浅小吏尔,绝非法家之人……”
斐潜哈哈大笑,然后才说道:“文和,虽然其不通刑名,亦不明势术,然法家之神韵,却不曾少了半点!因为辎重粮草数量不符,短了数十石,还让士元和汝诉说详细,记档入册了?”
“……这个……”说到这个事情,贾诩略有所思的说道,“……此乃其职也……嗯,君侯的意思是……”
斐潜点点头说道:“正是,某的意思并非说粮草数目,而是此人行事的态度……法家,并非懂得刑名势术方称之为法……此也是法之传承,不知道文和以为然否?”
贾诩低下头,沉默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许久许久之后,贾诩才看着斐潜,缓缓的说道:“君侯之意,莫非各家之后,均无其文,仅剩其用?”
斐潜点点头,说道:“某从一古籍之中得了五字真言,不知文和想不想听?”
贾诩拱拱手说道:“请君侯赐教。”
“……此五字便是……”斐潜忽然笑了笑,然后才说道“……实践出真知……”
张济坐在一块树林旁边的草地上,将腿努力的伸直,满足的叹了口气。周边的兵卒也有许多是这样,或者坐或者躺,将腿伸直。
骑兵都有这个毛病,就算是下了地,依旧会不由自主的罗圈腿,因此能找个地方,将腿伸直,便是一种舒服的享受了。
这几天,张济忙得够呛。
粟邑县城虽然不大,但是围绕着,撒开网,捕杀一些报信或是侦测的斥候,还是有些难度的,幸好的是,这些斥候和信使大多数都比较死脑筋,不是往长安便是往潼关的方向,因此还算是忙得过来。
张济将八百人马分成了八个部分,轮换着在粟邑周边进行捕猎,就像是狼群一样,看见落单的就直接扑杀,若是出现对方成队出现的时候,便召集在侧后方的部队一同围猎。
这样的战术虽然可以很好的断绝粟邑的消息来源,但是很麻烦,如果不是张济之前在西凉多少有些做马贼的经验,手下的兵卒当中也有不少老兵,就难以完成征西将军斐潜的这个号令,顶多在官道两边设伏就了不起了,若是敌人绕小道就没有招了。
不过这样的结果,就是太累了!
人马都是一样,都需要休息,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战马比人还差。换句话说,战马比人类更没有耐力,更容易疲惫。
一个人,正常来说只要满足四个时辰,也就是八个小时的休息,那么其他时间便都可以化在活动上,不管是行军也好,或是劳作也罢,大都可以支持,一般强度下还是没有什么太多的问题。
但是对于战马来说,八个小时的休息,却远远不够,为了保持战马的充沛体力,一天每奔跑一个时辰,便需要修整一下,至少需要修整半个时辰,让战马喝些水,吃些豆料,缓缓气息等等,再加上夜间的休息时间,战马基本上一天需要六个时辰,等于说一半的时间都是在休息……
所以长时间作战的话,战马比人类还更容易疲劳,因此必须在有限的范围之内控制好战斗的强度,尽可能快的解决战斗,时时刻刻关注战马的气力状况,也就就成为了一个骑兵将领最为基本的要求。
但一旦在平原上,拥有大量骑兵且能占据主导的话,战场的控制权就完全是在骑兵这一方的手中了。
张济一开始多少有些不理解斐潜的命令,但是这两天这样零零散散杀下来,也砍了两百多个兵卒了,并且也慢慢的体会到了一些。
远处阵阵马蹄声传来,一队刚刚返回的骑兵高高的竖起了代表自己这一方的旗帜,然后在周边游弋巡查的骑兵带领之下,到了张济的这一片藏身修整的林地。
带队的队率哈哈笑着,然后下了马,将系在马脖子上的四五个人头解了下来,然后在身后的十几名骑兵幽怨的目光当中,将人头抛在了一旁,扭着脸对着一旁的军中的军法官叫道:“点一点!莫少了数!”
人头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动着,弹跳了几下,原本有些凝固的血浆也在震动当中散落了下来,半固体状态的紫黑色浓血从脖颈的断处缺口流了出来,沾染到人头的脸上,显得无比的诡异。
跟在这个人后面的骑兵,不仅自己骑着,还怏怏的用绳索牵着三匹马,然后下了马将自己的和新缴获的三匹战马系到了一边的树干上,然后走到了这一名队率的战马一侧,然后就伸手要解队率的马料袋子。
队率一瞪眼,叫道:“小崽子,你干啥子哈?”
小兵也不发怵,直接顶了回去,说道:“你缴获的马,当然用你的料来喂!用我的也行,缴获算我头上啊?”
队率顿时笑了,用还带着干涸的血渍的手抓了抓头,然后摆摆手,任由那名骑兵去解马料袋子……
张济看了一眼,不由得笑骂道:“黑老刀!这癖性都当队率了还不改改!你以为还是做个什长伍长的时候啊,你现在要带着大伙儿一起,别老惦记着那几个人头!你看看,八成你一个人又将人都杀光了,都没有给兄弟剩几个……”
被唤做黑老刀的,嘿嘿笑着,说道:“张校尉,你也不是不知道,也就那么几个……你说还留几个,那么我家里老婆孩子还寻思着要添几件新衣什么的,这东让几个,西让几个,岂不是家里婆娘都没了想头?不行不行,至少先给俺家婆娘攒些置办的交子再说!”
旁边一个曲长模样的家伙,正将侧肋铁甲的丝绦解了一些,然后伸手到里面不知道是抓痒还是抓虱子,听到黑老刀的言语,便抬头笑着说道:“黑老刀!新娶的婆娘味道怎样?好不好?”
黑老刀嘿嘿的笑了几声,并没有说话,但是从其神情上可以看得出,还是相当的满足和得意的。
另外一个队率正在给马背上铺垫上干燥的葛布,然后重新架上马鞍,正在低着头系着马鞍上的皮革带子,闻言也不由得抬头哈哈笑着说道:“啊哈!你们不知道,我住黑老刀隔壁,我最清楚!那天征西将军在城外举办授功大典,黑老刀捞得个好的,那腰身,那屁股,圆的跟水桶似得!啧啧!一看就知道好生养的!我跟你们说啊,那天晚上啊……”
黑老刀一听,连忙扑了过去,就要去捂住那个队率的嘴。
那名队率一边躲,一边笑着叫道:“哈哈!好家伙!一晚上我们家的狗叫都没有停啊!”
在一旁竖着耳朵都在听的,此时也都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个好事的在喊道:“黑老刀,听说还是给你带了个小崽子的?是跟谁的姓啊?”
黑老刀扯着脖子,说道:“跟了老子,就跟老子的姓!”
因为汉代生养都不容易,这个年头汉代的汉人,其实和胡人对于小孩的观念和态度,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跟着谁,谁养着,有吃食便是爹……
不是贬义词,而是这个年代,作为最为基层的民众,能有一口吃的,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大不易了。是不是自己的血脉,其实对于有祖宗祭祀的观念的汉代人来说,并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而是在自己死后,还有人可以为自己点上一炷香,烧些纸钱,可以将自己的这个姓氏传承下去,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众人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堆,张济也就是笑笑,也没有理会。原本在此便是修整,也是让兵卒绷紧的神经能够放松放松,否则天天都是拿着兵刃砍人头,血淋淋的也是压抑得慌。
军中向来便是如此,一同作战的胞泽虽然有大有小,年龄有长有幼,但是相互之间都宛如兄弟一般,平日里相互调笑什么,都不算是什么事情,甚至因为一些事情口角打斗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只要是上了战场,那么就依旧是可以信赖的战友,豁得出性命的兄弟,平日里面纵然有些小过节,也都是放过不提。
因为在这个年代,这些或许有些粗鄙的汉子都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在战阵当中,今天若是你不救护旁人,那么当你需要旁人来援护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而唯一没有参与调戏黑老刀的,也没有笑,而是依旧绷着脸,一丝不苟的蹲在地上的人头前,正在检查的军法官。
原本大汉军律,是跟着前秦来的制定,所谓首级之功,便是军中最为首要的功勋,数人头这样的活计便有专门的人员,只是认甲兵之上才能算是正儿八百的首级,其余的像什么仆从兵,像什么劳役的民夫之类的,便是统统不算。
可惜到了汉代后期,随着匈奴的远去,这人头首级的功劳,或许为了打压因为军功而迅速崛起而的这些粗鄙的武夫,或许是因为窘迫无比的财政,已经到了无法支持的地步,便渐渐的将首级之功取消掉了。
再加上汉武帝大肆贩卖民爵,导致爵位也因为这样的原因而贬值了不少,从而从前秦流传下来的尚武和凶悍的精神,也就逐渐的在消失……
杀人的奖励不再是发放到每一个兵卒手中,而是名义上面向了整个的军队,其实讲起来也就是等于给予了统兵的将领,而不是真正面对死亡的小兵。
这样的结果,自然就导致了作为最为基层的兵卒没有足够的动力,去战场上博取家庭的富贵和地位。
因此到汉代汉灵帝时期,兵卒的来源也就渐渐都变成了募兵制,勇猛的也都是士族圈养的私兵武夫,而全民尚武的时代仿佛就在渐渐的远去。
斐潜在并北,和匈奴鲜卑作战,也为了培养出更多的军功家庭,方便衍生出更为精锐的军人家庭,并且为了收拢军心,因此就重新将斩首和军功爵重新挂钩起来,将前秦汉初的那一套军功功勋体系重新拿出来使用……
“无甲、有马……”检验过人头的记账的军法官站起来,将两个人头用脚拨到了旁边,说道,“不过马只有三匹,也就仅能算三个首级!黑老刀,没有问题的话俺便计数了!”
从粟邑出来报信的兵卒,为了减轻战马的负担,为了跑得快些,也为了跑的距离更长些,因此一般都是不穿甲的,至于人头多了两个,并不是这两个不是兵卒,而是这两个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射杀了,然后所骑乘的战马就跑得远了,等将后面的三人也杀了之后,再想去找马就有些找不到了……
“嗨!晦气!成,就这吧!”
黑老刀走上前,将那两个毫无价值的人头踢到了一边,然后低下头,伸手从自己脖颈当中扯出来一根麻绳,然后取下了贴身带着的,串在一起的两个小小的薄铜片,便连着麻绳一起递给了军法官。
铜片都是黄氏工房的产物,水力锻打出来的薄片,算是斐潜独有的军队兵卒铭牌系统。
虽然难免有些不爽,但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黑老刀也知道,并非军法官是要为难自己,而是因为军律便是军律,要是能够打个折扣做个商量,也就成为了买卖,不是军律了。
军法官见黑老刀也认同了,便接过了黑老刀的用麻绳系着的两个铜片,然后将标识着黑老刀个人信息的铜片拨到一边,取了另外一张小铜片,用小刀在铜片上新添加上三级首级之功。
按照斐潜现在推行的军功制度,一个普通的新兵,只要斩首一名甲士,也就是敌方带甲的正卒,便可转为正兵,兵粮和军饷都不再打折发放。
如果是斩首三级,或者可以换第一级的军功爵,或者可以在军中换一个伍长的职位,亦或是换取钱财物品等等,当然,越是往上,晋级所需要的斩首级别数量就越高。像黑老刀做到了队率这个级别,三级斩首的功劳基本上来说其实并不能帮助他提升级别,只不过真的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可以换些钱财补贴一下亲娶来的婆娘家用罢了。
军功爵则是跟家中的减免田赋的数目相挂钩的,普通的田地和军功田上缴的田赋基本是相差了一倍,所以这些家中分了些田地的,也自然是对于这些首级念念不忘,这个事情,大家都是懂得的,因此当黑老刀亲自出手杀斥候,获得了首级,而没有让给其手下,自然也被他手下的兵卒略略鄙视,也就是这个原因。
队率还有算首级,而再往上的屯长曲长什么的,就不再计算个人的首级了,而是主要以整个队伍的首级数量来计算个人的功勋了。
小兵拿到几个首级,就可以减免家中很大的一个负担了,可以减免一些田赋,而黑老刀么,拿到这几个,也就只能拿来换钱……
军法官刻完了记号,又当着黑老刀的面,拿出了军中用来计功勋流水的竹简,将黑老刀的记录增加进去,这才算是完成了整体的流程。
“行了,剁了人头,埋了吧。”
军法官将铜牌抵还给黑老刀,然后叫来了自己的手下,指了指人头说道,然后又转向了黑老刀和众人,高声的喊道,“再说一次啊,战后才能割去首级!战斗中割首级的,还有哄抢首级的,初鞭三十!再者即斩!”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喊,烦不烦啊……”黑老刀一边接过铜牌往自己脖颈上套,一边小声的嘟囔了一声。
军法官面无表情,板着脸对黑老刀说道:“若是不说,出事了便斩某的人头,换成你,说不说?”
黑老刀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转过身也喊了一遍:“大伙儿都听到了!战后才割首级!战中割首级的,哄抢首级的,都是初者鞭三十!再犯者斩首!”
看着黑老刀这样,军法官板着的脸才略微松动了一些。
黑老刀坐到了张济身旁,又喜滋滋的看了一会儿铜片,然后才重新塞回了衣领当中去,转头和张济说道:“校尉啊……这零零散散的都不够塞牙缝,什么时候才正儿八经干一场?”
张济眯缝着眼,一边晒着冬天里的暖日,一边懒洋洋的说道:“想捞个大的?先说好,真要大战的时候,你小子还要是死盯着首级误了事,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嘿嘿,这哪能呢!校尉放心!”黑老刀略有些尴尬的笑道。
张济嗯了一声,然后慢悠悠的说道:“差不多啦,也就这两天的事情……别问了,到时你就知道了……去带着你的兄弟好好整整,林子里面空地上熬有热汤,去喝点,然后休息休息,过三个时辰,今天便轮到你们守夜了……”
人头可以作为军功进行登记的事情,也给予了原本潼关的这些降军很大的震撼。说实在的,对于这些人来说,当兵不过是要混口饭吃,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当兵也可以发家致富,改变人生!
人最怕的便是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方向,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往那边去……
因此潼关的这些降兵,以一种极大的热诚和动力,纷纷强烈表示自己愿意为了征西将军的伟大事业奋斗终身的时候,李贤却不得不苦笑着,担忧着,和几个中高层的士官被软禁在小黑屋里面,惶惶不可终日。
屋子不大,一门一窗,别无他物。嗯,如果硬是要说的话,地上的那些席子和薄薄的葛布被褥,还有摆放在角落那边的臭烘烘的便器马桶,便算是屋中仅有的家具了……
因为屋内通风不是很好的原因,而马桶又是一天才清理一次,所以包括李贤在内的四个大汉现在不是站在窗户前就是坐在门前。
至于晚上睡觉么,那就没办法,也就只能是凭借一字箴言来屏蔽臭味了。
忍。
“他娘的,我们这些降兵啊,要砍两个甲士啊!啧啧……”一个军侯站在窗前,说着他听来的消息,“……一个甲士首级才能转为预卒,两个甲士的脑袋才算是正卒……”
“而且作战的时候,我们这些易从兵……可不就是‘易从’么,还需要站在阵前,只有兵刃,不得配甲……”另外一个曲长也是接口小声的说道。
这几天屯扎在外的征西将军的兵卒不住的跟降兵喊话,然后也有人知道这些消息也就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另外一个和李贤一样坐在门口的军侯却不冷不热的说道:“怎么了?还嫌弃?知道这两天有多少人愿意去当这个‘易从兵’么?已经走了一半了!我估摸着,再过两天这剩下的一半,也就差不多了……”
“这有什么办法?”站在窗前的军侯说道,“这是明明白白的事情……我们的兵卒也是募来的,现在有更好的去处,有更好的前程……”
还有钱程。
军功可以换地,换钱财,换牛马,甚至可以换官职,而这些招募来的兵卒,一部分是原本弘农郡当中士族豪右下面的佃农,而绝大多数都是在本地已经生活不下去的人,只能是前来投军,混个温饱,两相比较之下,这些最基础的兵卒原本对于弘农杨氏少得可怜的忠诚度,很快的就被新鲜且更有奔头的道路所取代了。
李贤沉默半响,才缓缓的说道:“这是先秦旧法,我们大汉武帝之前也是用的……没想到如今又被征西拿出来用了……”
正说话之间,忽然屋外走廊光线一暗,几名甲士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身穿皮甲,站到了李贤等人的房门前……
徐庶用火油烧了杨俊兵马一次之后,杨俊也就知道不好攻伐,一方面也没有攻城器具,一方面也要等杨彪做相应的决定答复,所以这两天都在函谷山道中当路扎营,将路口也堵了一个严实,和徐庶遥遥相对起来,并没有展开攻势,只是在派人去后方砍伐树木,做些准备什么的。
潼关距离雒阳,还是有些距离的,就算是用快马,三百里急送,一去一回也需要个四五天。弘农的驿站系统,已经在董卓的破坏之下,基本废除了,所以就算是想要用六百里的急送,不是是人不行,而是没有那个条件了。
这一路上,重新投入使用的驿站也不多,并且当中大都是没有备用的快马,所以六百里急送,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
再加上杨彪也需要衡量和考虑什么的,再到杨俊这里,就算是再来攻伐,也必定就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因此这两天徐庶除了在调配资源,让马延能够更好的修整防御潼关城墙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尔等考虑得如何了?”
徐庶也没有废话,而是站在屋前,直接问道。
一时间,屋内三人都看着李贤。
作为普通的兵卒,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反正在哪里都是当兵,更何况征西这里待遇更好,也更有希望。
但是针对于李贤这样的中层将校来说,就有些进退两难了。因为正常来说,大多数都是不可能按照原本的职位来进行安排的,自然也不可能给他们原有的兵卒来统领,至少都会调配一下,甚至降级使用。
而徐庶则是给出了另外的一个选择,可以不用降级的选择。
杨通死后,便算是李贤的职位最高,因此仅存的这两个君侯和曲长便以李贤为尊,希望李贤能够继续带着他们一起。
但是想要达成这样,自然必须要付出代价。
而这个代价,或许自己来付出,或许让别人来付出……
李贤沉默了良久,最后叹息一声,拜倒在地说道:“某……愿为驱使……”
………………………………
粟邑县城当中,赵温这两天多少有些心神不宁。
派遣出去的斥候也好,信使也罢,都没有能够取得赵温所需要的信息,不管是长安方面的,又或是弘农方面的,都是一无所知。
除了眼前的这样一座粟邑城,赵温在这个战场上,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周边虽然同样是日出日落,但是实际上对于赵温而言,则是黑暗一片。这样未知的恐惧,时时刻刻在侵吞着赵温的内心,让原本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现在也是患得患失起来。
种邵这个老家伙,到底现在死了没有?
陵邑攻下来么没有?
虽然说夏牟已经背叛过种邵一次,又有自己人在一旁盯着,但是如果夏牟又叛变了怎么办,自己的人又疏忽了怎么办?
潼关长时间也没有消息,有没有什么变故?
杨公要是忙于关东事务,没有来得及派遣部队过来又怎么办?
林林总总的问题,层不出穷的在赵温的脑海当中翻腾。
城中有骑兵,但是数量并不多,也就是一千左右,仅仅是比征西将军的前部兵马稍微多一些而已,也就是说,除非自己全数派出去,打通出通信的道路,否则在眼前的这个局面之下,根本就别想知道长安和潼关的信息……
但是一千的骑兵,最多只能打通信路,想要击败击溃,却要付出起高昂的代价,而这个代价么,赵温有些舍不得。
毕竟手头就这些骑兵了……
所以用一千对八百,不求胜利,只是保证通信道路的畅通,然后拉扯牵制住对方的骑兵,如果征西将军的骑兵胆敢上前攻击的话,那就更好了,绕回来和步卒协同作战,自己也就有机会将这些在粟邑周边乱转的扰人的征西骑兵一网打尽。
不过这样的情形,不太可能出现,更多的是相持,然后对方撤退。
现在也需要决断的时候,否则真的等征西将军的后续骑兵的部队一到,自己就算是想这样做,可能都碍于兵势,无法进行这样的策略了。
不过么,后续自己是要往东还是往西,将重点放在那个方向上,这依旧是一个问题。
分兵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什么都没有获得,还会白白的损失,毕竟之前征西将军骑兵的战力,是在赵温面前完完全全的展示过的,不容小看。
征西将军现在搅乱周边,断绝通信的目的,赵温也多少猜得到几分,无非是牵扯自己,担心自己派遣兵卒去夹攻东去的那一部分粟邑守军罢了。
但是这些征西原本在粟邑的三四千的守军,在赵温心中,并不算是当前最为棘手紧急的问题,最重要的问题还是长安。
只能是长安。
思前想后,赵温最后选择了先保护自己。
虽然说派遣兵卒前去潼关,就可能和弘农的杨氏兵卒一前一后,对于征西派去潼关的兵卒进行夹击,这样固然在潼关局部是绝对优势的情形,但是对于赵温来说,同样也就等于是失去了联系长安的希望。纵然能打败原本征西将军在粟邑的那一部分的兵力,但是如果失去了长安的控制权,对于赵温来说,自己的这个京兆尹不就等于是空头名衔了么?
再者说,自己和长安的部队联系上,就算是潼关有失,还可以凭借着这些手头上的部队相抗衡,更何况,赵温还是不相信潼关那么快的就会失守的。
自己为何在这里,无非就是要截断征西将军斐潜支持西去潼关的那只部队的粮道!
没有了粮草支持,就算是征西将军的这些前部兵马能够取下潼关,又能如何?
更何况,潼关根本就不会失守。
就算是四千兵卒,要进攻一个有两千守兵的关隘,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正常来说,没有五倍以上的兵力,想要进攻城池关隘,就算是能胜,也是惨胜!
这一点,赵温还是知道的。
自己在进攻种邵之前,便和杨彪通过气,并且杨彪也表示会派一只兵马前来协助自己针对于征西将军进行防御,算算时间,基本上应该也是到了潼关了。
因此,不管是怎样推算,潼关在如此优势的兵力之下,就根本不可能落败!
所以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救助潼关……
对于自己来说,长安和粟邑这两个地方,才是关键当中的关键!
赵温最后下定了决心,便派出了手头上的骑兵部队,对于在周边的张济骑兵部队进行驱赶,打通一条向长安方向的信息通道。
轰隆隆的千人骑兵冲出了粟邑,对于张济分散的骑兵进行驱赶,如此一来,张济便不能再将兵力分散了,所以也就相应的收拢了骑兵,然后往北徐徐退却。
而作为赵温的骑兵部队,也不敢过分的追击,只是远远的跟着……
看终于是将周边扰人的斐潜前部骑兵赶跑了,赵温松了一口气,然后便重新派出了信使,向长安和潼关而去……
………………………………
从粟邑出来的赵温的骑兵,心惊胆跳的跑出去了二十多里之后,就看见了一两具之前死去的那些信使的无头尸体,零散躺在道路左右……
这算是新鲜的。
还没有来得及被吃完……
再早一些的,已经基本上算是全数落到了这片地上的野兽肚子里。毕竟在冬天,要找到些食物,不管是对人还是对野兽,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这一下子多了不少食物来源,便吸引了周边的野狗和野狼,还有些食腐的鸟类。
幸好关中这一块,因为人类活动的关系,并没有成规模的狼群,并且那些大型猫科动物也都在遥远的山区居多,并不会轻易到关中的平地上活动,因此也才给予了这些野狗们留下这些珍贵的食材。
几只正在聚餐的野狗,听到了马蹄声,便从尸首上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珠子盯了过来,也没有退却的意思,只是站着,死死的盯着。
其中一只野狗或许是觉得眼前的尸首腹部内的大肠更有油脂和嚼头,很快的便放弃了继续盯着这几个在道路上驰骋的信使欲望,低下头拉扯起尸首的肠子来,然后另外几只也很快的加入了哄抢的行列,只剩下外围的一只,依旧在戒备。
肝脏和脾脏,是最早一批被吃掉的,血肉和四肢,则是最后才被吃的……
在尸首附近的树叉之上,不知道从哪里汇集了十几只的黑乌鸦,正在嘎嘎的叫着,像是在抗议野狗的霸道行径,又或者是在宣告着这些新来的信使走进了死亡……
“晦气!”
在行进当中的一名骑兵低声骂道,或许是为了对野狗泄愤,又或者是为了宣告自己对于这些死亡的不屑,便从马背上取下了弓箭,朝着这几头进食的野狗径直射了一箭。
嗖的一声,长箭划过长空,却噗嗤一声扎在了一头正在拉扯着肠子的野狗身边,把它吓了一跳,旋即口中的大肠就被另外一只野狗给抢走了,顿时就愤怒的朝着惊扰了它进食的这几个骑兵嚎叫了几声,然后便掉头继续在尸首腹部当中寻找新的目标了。
“行了!走了!正事要紧!”
最前面的一个,看见后面那个射空了的骑兵还要再次进行射击,便出言阻止道。
几名骑兵见到这样的情形,也都沉默下来,继续闷着头向潼关赶路。
这些便是人类为了战争,而付出去的代价。
脱离了粟邑的县城范围之后,又走了一天的时间,在第二天清晨这几个骑兵刚刚踏上了路程不久,就发现了远远的东面的方向上,腾起了一道烟尘……
几人连忙策马上了道路一旁的小土坡,向远方眺望。
又过了一会儿,其中眼尖的兵卒才喊道:“我好像是看到杨公的旗帜了!定然是杨公的兵马来了!”
带队的骑兵又再仔细的辨认了一会儿,才说道:“……似乎真的是杨公的旗帜……人数一千左右……这么说来,应该是前部先锋……小狗子,你带个人展开旗号迎上去看看……”
顿时就有两人将一面小认旗展开,然后插在自己的后腰上,策马向前而去。没过多久,其中一人兴高采烈的跑了回来,高声的叫着,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在晃动,“真是杨公的兵马!带队的都尉姓李!前部兵马一千,据说还有三千人马在后面!印信无误……”
在长安陵邑的夏牟绝不相信,这一次征西将军斐潜所带来的前锋部队,仅仅是只有四五百骑。
如果仅仅是四五百骑,那么他们是怎么突破赵温设在粟邑的防线?
夏牟迟疑不定。
可是张绣手下,确实连五百骑都没有,虽然说是从雕阴带出来五百人,但是在走山道的时候,确实是不利于行,折损的不仅是人,还有战马,七七八八折扣下来,便只剩下了四百多一点的人马。
而张绣,毕竟年轻气盛,竟然只是在山道口附近留下了一些兵卒看护伤员和伤马,然后便带着剩余的四百余骑兵直逼长安!
并且有意思的是,这些征西将军斐潜手下的骑兵,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甚至也不觉得直接面对长安的近万兵卒,会不会有太大的压力,毕竟他们仅仅只有四百余骑……
就好像他们并不是四百,而是四千,甚至是四万人一般,就这样跟着张绣,大大咧咧的展开了旗号,招摇而过。
大汉边军的强势,并北骑兵如今算是重新捡了起来,竖立在心间。
夜色已经在关中大地上笼罩了下来,张绣在一座小山包之上立马停了下来,周边的骑兵也就都汇集起来,静静的矗立在张绣身后。
再往前后不远处便是夏牟的大营,但可怜的夏牟根本就没有多少骑兵,关中在几番折腾之下,根本就没有多少战马了,而仅存的那些,又被赵温带走了八**九,剩下的也就是勉强充当一些斥候和信使的作用,已经是无法成为一只规模的军队了。
张绣向远处望去,只见在夏牟扎下的营盘之内,星星点点的火把之光在夜色当中荡漾,忽然觉得脸上一凉,抬头一看,天空当中竟然飘下了一些小小的雪花。
“下雪了……”张绣喃喃说了一声,然后迅速扭头吩咐道:“下雪了,趁着雪不大,赶快举火,竖旗!让这些没胆的怂货知道,老子来了!”
很快,兵卒收拢了一些残枝断木,在山头上燃起了篝火,然后将一杆长长白布旗帜立在了篝火的后面……
长杆白面的旗帜飘荡着,在篝火的照耀之下,显现出其上的四个紫黑色的大字,也不知道是用墨还是用血写就“赵温已死!”
夜色当中,灌木草丛里面,悉悉索索的转出几个黑影,然后飞快的贴着地面,往夏牟大营而去……
………………………………
自从投军以来,李贤都是身先士卒,几近生死,才从底层的小兵爬到了都尉的位置,而再想往上,却是难上加难。
校尉便永远只是那些有家族背景的人担任,甚至这些人一开始便是一个都尉,然后在军队里面待上三两个月,便可以变成了八百石甚至千石以上的校尉……
潼关之上,被徐庶软禁,便只能每天闻着屎尿的臭味,看着眼前不大的房门孔洞,等待着未知的命运,甚至李贤还想过,这辈子估计也就是这样了,说不得之前的付出和努力,都是白费了。
可是真要是如此,大好男儿就如此颓废的度过余生,还不如真的死了好!
所幸,上天又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嗯,是征西将军又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依旧可以凭着武勇和军功,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李贤吼声如雷,身先士卒的杀入了城门洞之内,刀光展动,已经砍翻两名在城门附近躲避不及的赵温士卒,劈手又抢过一杆木枪,转手便投掷出去,将赶来的一名兵卒当胸射倒!几名跟在李贤身边的兵卒也都是奋勇冲杀,将城门洞附近的兵卒都砍杀得连滚带爬,惨叫声连成一片。
街道之上赵温急的跳脚,大声号令让兵卒上前,将城门堵上关上,但是如此厚重的城门,又有李贤拼命的砍杀当中,既然已经打开了,又岂是顷刻之间能关得上的?
急匆匆赶来的兵卒趴在城门垛口上,探出身来,向沿着吊桥不断扑近来的不断射击,护城河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冰渣,时不时的有人被射中,惨叫着跌落护城河当中,激溅起碎冰和水花。
纵然如此,可还是有更多的人沿着这条血路,直扑而入,杀进门洞当中,和李贤站在了一起,一步步的顶着赵温的兵卒向内推进。
李贤冲在最前面,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退路。杀了杨氏的人,就算再投降回去,也一样是只有人头落地的份,既然如此,便只能是一条道走到底了,发起狠来的人,向来就是让其他的人都惧怕三分。
双方都急切的想要控制城门洞,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不断的有人死去,也不断的有新鲜的血肉重新填进来。
李贤身上已经受了点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城门洞就那么大,周边也都是人,腾挪不便,有时候也就是只能拼着以伤换命了!
一个赵温的兵卒才在李贤手臂上开了个口子,然后就被李贤反手用长刀捅了一个透心凉,然后李贤顶着尸首,往前硬生生的又撞了几步,顿时眼前一亮,已经是出了门洞……
天空阴沉沉的,零散的飘下几朵雪花,旋转着,飘荡着,似乎是十分不情愿离开纯净的天空,而即将落向充满了血污和污秽的大地。
李贤忽然身形一个踉跄,往旁边一歪,就在李贤突出门洞的时刻,城门上的赵温兵卒也就不由自主的将手中的箭矢都对准了这个明显是领头的人。
箭矢破开雪花,呼啸而至!
几名兵卒顶着盾牌冲了上来,挡在前面。
一名刀盾手虽然用盾遮住了上半身,腿上却被射中,惨叫一声便倒。
李贤蹲在盾牌后面,咧着嘴龇着牙,将射入自己臂膀的箭矢折断,然后提起掉落在地面的盾牌,冲着腿部中箭的兵卒喊道:“往边上爬!在中间会被踩死!”
旋即也顾不得再管那个兵卒了,勉力将盾牌套在手臂上,然后举起战刀,高呼道:“杀啊!这城池是我们的了!”
百余名的兵卒,跟在李贤身后便往前扑去,还有一些人则是涌进了城门,便绕往驰道上跑去攻击那些在城墙之上的兵卒。
城墙之上的赵温兵卒大呼小叫着,疯狂的将箭矢射下来。
李贤只听到盾牌之上笃笃有声,也不知道挡住了多少箭矢,身旁的自家兵卒,也有不少中了箭矢,便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城内城外,都是惊呼惨叫之声响成一片,乱糟糟的混乱不堪,根本就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从北面出现了一支人马,打着征西将军的旗号,朝着粟邑城猛的扑了过来!
直到了临近了,被南门吸引了注意力的赵温兵卒才猛然间发现了新的情况,大呼小叫的报给了赵温,吓得赵温顿时手脚冰凉……
斐潜跟着大部队转眼之间便到粟邑城下。
天上的雪花飘飘荡荡,落在人脸上手上,冰冰凉凉,却并不能湮灭战士心间的熊熊燃烧的战意。
“魏黑子,准备好了没有!”斐潜转回头,高声喊道。
魏都大声吼道:“待将军号令!”
“好!”斐潜将马鞭一举,然后指着粟邑喊道,“两翼骑军上前压制城头,魏黑子带玄甲兵进城中去!某要在两个时辰内结束战斗,在城头上赏雪!”
众人哄然应诺。
旗号挥动之下,张济率先带着骑兵冲出了阵列,一左一右开始沿着护城河开始绕着城池奔驰起来。对于这些轻装甲的骑兵骑射来说,奔射只是一个基础技能而已,当然,能不能十箭当中个七八,那就是将校和小兵之间的差距了,如果只是用来压制城头,搅乱对方攻击节奏的话,覆盖性的箭雨也就可以了。
战鼓声越发的急促,魏都带着人开始往粟邑城中走去。
因为身上的铠甲较重,所以躲在刀盾手之后的魏都等重甲兵卒并没有像是轻甲步卒一样极速的奔跑着,而是不紧不慢的一步步的朝着粟邑城门压上去。
城头上赵温的部队明显已经慌乱了,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一部分冲着城门里面的李贤兵卒射击,另外一部分则是又乱纷纷的转了过来朝着新压上来的魏都等人射击,还有一些人则是来回的跑,张着弓举着箭,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射击哪一边……
“滚开!”
魏都见已经是临近了城门,便瓮声瓮气的大吼一声,然后将面罩往下一拉,便提着重斧咚咚的,顺着前方刀盾手让开的通道快步小跑了起来。
百余名的彪形大汉穿着一身的重甲列阵开始跑动起来的时候,气势上甚至比其数倍的散兵游勇都来的可怕数倍,更何况斐潜的这一只重甲兵卒在之前的战斗当中经历了不断的洗礼,每一个都是精心挑选的武力过人兵卒,再加上一身精锻的铠甲,几乎就是最为恐怖的战争机器!
粟邑的吊桥在魏都等人的踩踏之下,发出有些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的声音,而一些躲闪不及的兵卒甚至撞到了魏都等人的身上,直接便被撞下了护城河当中!
“去死啊!”
魏都在面罩后面大吼一声,冲到了李贤的前面,然后一手便将几个还在前方战斗的己方兵卒像是小鸡小鸭一样拨到了一边,然后举起长柄战斧,前冲两步便是一个横扫!
原先魏都还是用刀的,但是看到了那一柄鲜卑勇士的战斧之后,便是觉得还是战斧更称自己的手,便求着斐潜将战斧转给了他,又工匠精修了斧锋,重新换了斧柄。而拿着战斧轮动起来的时候,便真的宛如一个人形的凶兽。
沉重的战斧月轮一般的开刃,几乎无坚不摧,但凡是挡在斧锋之前的,碰到手臂,手臂和躯体分离,碰到胸膛,胸膛和腹腔分离,碰到脖颈,脖颈和头颅分离,甚至碰到长枪、盾牌和甲片,统统都在一斧之下,分崩割离!
在漫天激扬而起的血雾中,魏都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满足的吼叫声,从面罩后喷出一口长长的白气,伴随着飘飘荡荡而下的雪花,便一头撞进了粟邑街道上顽抗的赵温兵卒阵列当中!
李贤看着魏都一个人都已经是将赵温兵卒压了回去,缓了一口气下来,才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痛,尤其是被射中的臂膀位置简直都已经是痛到麻木,仿佛都不属于自己的一样了。
跟着魏都一名重装甲兵,在经过李贤身边的时候,伸出铁甲覆盖着的手套,拍了拍李贤的肩膀,然后说道:“干得不错!先到一边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们来。”
李贤咬咬牙,为了自己的前程,还不是到歇息的时候,便深深的喘息了几口气,然后便跟在了魏都等人的身后,护卫住这些重装甲士的侧翼,扩大赵温兵卒战阵的缺口。
“挡住他!快!快挡住他……”府衙之前,赵温挥舞着长剑,看见魏都带着重装甲兵冲进了自己的部队,就像是一头蛮牛冲进了鸡鸭群当中,碾压着,欺凌着,肆无忌惮的将手下的兵卒阵列顿时砍得七零八落,不由得惊慌的叫道。
“……挡……挡……挡不住啊……”在赵温前面指挥兵卒的校尉带着一丝的哭音叫道,就像是即将被恶汉欺凌的小姑娘,“使君,撤吧,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
“……”赵温沉默了一会儿,很干脆的就默不作声的垂下了长剑,然后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向后迅速撤离了。
“赵温跑了!赵温跑了!”
跟在魏都后面的李贤看见了赵温的举动,便高声叫喊道,顿时不少人转头看去,当看见赵温真的退缩逃离的时候,这些原本就在崩溃边缘的兵卒便纷纷将兵刃往地上一扔,便跪倒在地,不愿意再战斗了。
粟邑西城门轰然一声,放下了吊桥,然后赵温带着毫无斗志的兵马,疯狂一般的从城门当中涌出来,朝着长安方向狂奔而去。
“君侯!”回到了斐潜身边的张济见状,连忙一抱拳说道,“某请令追击!”
斐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的坐在马背之上,看了片刻。当看到赵温兵卒当中许多人为了抢得一条逃生的道路,甚至不惜将挡在面前的原本的战友推开,甚至是砍倒的情形之后,才笑着点头说道,“善!追击百里,将其彻底击溃!”
赵温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日一夜实在是疲惫了,原本赵温还以为自己可以撑下去,就像是十几二十前年当他才二十多岁的时候一样,纵然连夜不睡也不会觉得有多少疲惫一样,但是没想到到了下半夜,就已经是撑不住了,就连在马背上也是连连的打盹,差一点就直接掉下马背去!
起初还有不少的兵卒跟着赵温,但是后来这些兵卒便是要么在断后当中被砍杀了,要么就是借着要断后的名义逃跑了,反正到了最后,还留在赵温身边的,也就是赵温自己的这些护卫私兵……
赵温的护卫见状,也看得征西将军的追兵渐渐停了下来,加上人困马乏,实在有些跑不动了,便寻了一个一个小树林之内,在一块背风的石头后面,用身上的战袍和布匹之类的,勉强搭建了一个帐篷,又搬来了一些用来挡风的石头围在两侧,草草布置一下,挖了一个浅浅的地窝子出来之后,便扶了赵温进来。而赵温也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心力交瘁之下,进了草创的帐篷之后,便迷糊了过去。
然而并没有睡好,日间发生的事情还在不断的刺激着大脑,致使赵温在梦中的景象,变幻陆离,芸芸纷纷。
上一秒赵温还在城头之上指点江山,下一秒周边便成为了一片血海,许多赵温认识的,或者是不认识的人,在血海当中浮沉挣扎,甚至在相互厮杀在了一起,每一个人都是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但是依旧毫不退让,尽可能的将其他人杀回血海当中去。
而自己的脚下,却已经不再是粟邑那青砖铺就的城墙,而是一座不知道铺垫了多少的人的尸山!
环顾左右,竟然没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就连自己的家人似乎也是在血海当中翻腾,或是成为了尸山的一部分。在自己头顶飘扬着,在血海当中撑出一片天空的,却是弘农杨氏的一杆旗帜,然而忽然之间,这一杆旗帜便轰然崩塌,暗淡,然后飘向了无穷无尽的血海当中……
摧毁这一杆旗帜的,却是一名年轻的将领,他身穿鳞甲,昂然而立,似乎也是站在一座尸山之上,片片甲片之上都似乎闪耀着寒光,身形挺拔,面容俊秀,脸庞之上隐隐的风霜之色并没有缩减其风仪,而是更增加了几分的威严,就像是一柄锋利的长刀,耀眼,夺目,矗立着,直指长空。
他是谁?
旋即一个名字在赵温心中跳了出来,斐潜!
征西将军斐潜!
赵温要喊,却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来,就连想要挣扎的时候,也骤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血海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背,而在粘稠腥臭的血海当中,也不知道伸出了多少双手,将其牢牢的抓住,死命的往无尽的黑暗当中拖拽而去……
然后,赵温大叫一声,惊醒了过来。
四周一片黑暗。
赵温下意识的一摸额头,却摸到了一手的冷汗,被夜里的寒风一吹,便打了一个哆嗦。
为了不引起斐潜追兵的注意,赵温的护卫根本不敢持续的点燃篝火来御寒,只是在背风之处,勉强在中间点了一个火堆,此时早就已经熄灭,就连灰烬也是一片冰寒。
雪虽然停了,但是头顶用来遮挡风雪的毡布一方面吸了水分,一方面也积累了些雪花,沉甸甸的直压下来,几乎就要贴到地面之上,也正是这个原因,空气越来越是污浊,若是赵温不能惊醒,说不定就这样慢慢的窒息而亡也说不定。
剩余的几名赵温的护卫,都是勉力的挤在一起,将赵温围在中间,相互用体温来抵御黑夜当中的严寒,而雪夜当中的温度是会降到零度以来,因此这样的行为只能是聊胜于无,并不能带来什么实际上的作用……
或许有一点。
“起来!起来!不能睡了,再睡会死的!点火,快重新点火!”
当赵温哆哆嗦嗦的喊着,让人重新起来,点燃了取暖的火堆之后,才发现在最外围的几名护卫,依旧一动不动的或坐或躺,已经在这个黑夜当中,静悄悄的,带着一脸诡异的微笑,死去了。
或许正是有这样几具冻得跟岩石一样的尸首,挡住了从侧面吹来的刺骨寒风,才似得在缩在后面的人,才没有遭受到死神冰冷的毒手。
此情此景,赵温看着仅存在身边的十几个人,痛心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完了,在这样的雪夜里,但凡是没有找到避风场所的,在野外逃命四散的兵卒,必然便是只有死亡的命运。
昨日战死在粟邑的,或许只有四五百人,顶多不超过赵温原本兵卒数量的十分之一,但是这一场追击和雪夜下来,却能将逃出粟邑的这些兵卒直接抹杀掉十之**……
“看看有没有受伤的马,杀了……”赵温又冷又饿,哆嗦着说道,“顾不了那么多了!如今吾等不寻些吃食,恐怕是难以支持到长安!”
虽然战马就是骑兵的第二生命,但是当第一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就顾不了许多了。
兵卒领命,很快外面就响起了战马的哀鸣声。
赵温也得了一些温热的马血喝下,虽然腥臭不堪,但是精神头也才略微好了一些,才算是能比较正常的语速说道:“动作都快一些,吃完了便即刻动身,尽快赶到长安,才能算是安全……”
………………………………
雪夜当中,一队斐潜的斥候小队在游弋。
比起狼狈不堪的赵温兵卒来说,有了毡毯和毛衣的加持,这些已经习惯了苦寒的并北边卒,明显比起长安关中的兵卒来,更适应冬日里面的寒冷。
不过人可以忍受,战马却不太能够坚持,每走动一段时间,便要寻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给战马擦擦身上的汗,再去除腿脚毛皮上沾染的血水泥水,以免战马生病,其实比人还更要麻烦。
这一队斥候,原本也是应该要回去了,但是对于黑老刀来说,却依旧不能满意,不知道是不是运气用完了的原因,从上一次抓到了些斥候信使之后,便一直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这让原本在新娶的婆娘面前夸下了海口的他,多少有些拉不下脸去。
但凡自诩是汉子的,便是在外面拼杀,就算流血流泪,恐怕也是要在婆娘面前撑出一个场面来,所以黑老刀就走得更远了一些,希望多少能再捞些好处……
“队率!肉香!我闻到了肉香味!”
“你个哈皮,八成是饿昏了头了吧,这会儿哪里来的……”黑老刀没有能够达成心中预期的目标,多少有些不爽,正开口骂着,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压低了嗓门,急促的说道,“你个狗日的鼻子好,真的是肉香味?”
被称之为“狗日的”的小兵伸长了脖子,在空中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说道:“真有肉香味!”
黑老刀的眼眸当中顿时爆发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芒,低声叫道:“哈!肉香!知道着意味着什么?!”
“首级!”
“老子家里的田赋!”
黑老刀不客气的骂了过去:“你他娘的是谁老子?!快点,跟着味摸上去!说不定还有口肉吃!”
………………………………
斐潜不是在军前说是要在城头赏雪么?
虽然只是作为鼓舞士气的轻松说辞,但是既然说了,多少也就要做一个样子。更何况粟邑城中也是乱糟糟的一片,城内外的尸首等等也都需要处理,因此也就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于是干脆真的就在城头上布下了帷幔,然后温了火盆和小酒,观赏一场汉代的风花雪夜的事……
不过,在这个雪夜即将过去,在黎明即将来临的时候,斐潜却意外的得到了一份礼物。
一个人头。
“这还真是赵子柔……”
斐潜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人头,多少有些意外。
因为原本人头送来的时候,实在是污浊不堪,所以到斐潜面前的时候,还特意清洗了一下,多少能看见些眉目出来。人头的头发散乱,面目的表皮已经是在寒冷的天气当中冻的失去了原本的肤色,只是铁青一片,显得无比的可怖。
另外还获得了京兆尹的印绶。
如果不是这个印绶,黑老刀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真的捞到了一条大鱼,成全了自己在婆娘前吹的牛皮……
“成了!”对于这样的人头,庞统倒是一点惧怕都没有,反而是喜形于色,双手啪的一击掌,略有些得意的晃着大头说道。也不是说庞统不持重,而是从荆襄而来,头一次出谋策划,便是在关中之地调动如此多的军队人员,怎么说也是第一次。
毕竟庞统现在也就是十五六岁,这还是在汉代,习惯了十几岁的少年就要出来当家的年代,要是在后世,这样的一个年龄,一上来就要旁人多么尊重,多么顺从,也只能是看在他爹或是干爹的份上才有可能……
贾诩也是笑着向庞统表示祝贺。对于庞统这样的一个年龄,就能有如此的大局战略观念的人,贾诩也是不得不表示佩服,毕竟自己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便只能是忽悠几个土匪强盗,而已……
桌案之上,除了京兆尹的金印之外,还有在金印之下的绶带。青色的底面,以青白红三色的丝线进行修饰,虽然略有污浊,用来连接的玉环已经不小心破碎了,但是依旧十分的华丽。
就这样的东西,是多少士族子弟心中的梦想,家中有没有出过两千石的官员,就是划分士族和望族之间的分水岭。
斐潜看着庞统似乎也在略显的好奇看着这个京兆尹的印绶,便笑着开玩笑般的说道:“如何,想不想要?”
说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这样的职位是不可能授予庞统的,毕竟庞统的年龄摆在那边,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
在斐潜军中说话有人听,因为多少是斐潜的师弟,只要斐潜愿意听,别人也就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来,但是外放出去当一地两千石的太守,并且还是曾经的天下枢纽之地的京兆尹的太守,就不是那么简单得一件事情了。
庞统明显也是知道这个,但是依旧不服输的说道:“不用!某的志向只有三槐!其余的,某还不放在眼里!”
“哈哈,好!这当然好!”
斐潜笑着说道,然后便将这个事情先行放过,也没有特别的在意。就像是听到自家的十几岁的弟弟说要当国家部长级别的时候一样,当然基本上都是鼓励居多,但是谁也不会立刻就着手安排,不是么?
庞统也笑了两声,然后指了指赵温的人头说道:“长安之围,便在这个人头上了……只是君侯,这个京兆尹么……”
斐潜将京兆尹的金印放下,然后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取了左冯翊便是,至于京兆尹么,暂且不理会……这印绶,便先收着吧……”
其实在斐潜手下当中,比较适合去管理京兆尹的,现在暂时贾诩比较合适。
荀谌虽然也不错,但是荀氏太过于庞大了,真要是成为了一地诸侯,虽然在短期之内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时间一长,很容易就会从斐潜的领地变成了荀氏的领地,会有尾大不掉的问题。
而正常来说,贾诩并非关中之人,想要在关中立足,当然离不开斐潜的支持,也就不用太过于担心会脱离自己的控制,但是问题是,贾诩这个人啊,鬼知道放出去了会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所以只能是暂且放下。
而且对于现在斐潜的兵力来说,分散得太开并非是一件好事,还不如稳扎稳打一些。
“君侯,既然不取长安,将人头送过去即可,种公之围旋即可解……”贾诩在一旁说道,“……不过,另外需要考虑的,便是弘农那边的动向了……”
斐潜点点头说道:“没错。之前送秋贡过去的时候,弘农杨氏虽然明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其下的人员多方为难,导致连觐见都不被允许……此番又取了潼关,呵呵,杨氏恐怕不肯善罢甘休……”
庞统说道:“潼关险要,除非杨公想要将自家兵卒全数消耗,否则不会轻易攻伐……倒是河东一线,需要多加注意。虽说陕津有张校尉驻守,毕竟人员单薄了些……”
贾诩说道:“士元说的有理,不过还需考虑一事,杨公所凭依的,不仅是弘农的兵势,还有陛下……”
斐潜听了,点点头,然后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因为他想到了历史上面的一些事情,似乎也可以拿来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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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席卷了整个关中大地之后,一场持续的雪,虽然不是很大,没有要成为雪灾的迹象,但是也改变了许多事情。
首先便是潼关的杨俊,受不了严寒的困扰,稍微挣扎了一下,应付了事的将打造出来的攻城器械用光了,便撤回了弘农之内。
没办法,对于大自然来说,人类还是太过于渺小了,特别是气温骤降之后,不仅仅要考虑粮草的消耗增加,还需要时时刻刻准备着保暖的柴火之类的东西,对于野外的军队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原本赵温就是打算着在冬日来临之前做些时间差的动作,但是没想到自己却成为了时间差的牺牲品。
其次便是夏牟,在接收到了斐潜派人递送去的快递礼品之后,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撤离了长安区域,退往了武功县,摆明架势是不管京兆尹一代,只想着去右扶风了……
战事便都停滞了下来,在没有保暖棉花出现之前,在野外长时间的行军,都是属于找死的行为。
就算是在屋内,也需要众多的取暖物,首当其冲的便是木炭。当然木炭这种玩意,有好有坏,好的叫做银炭,点燃之后不仅燃烧均匀,而且关键是没有多少烟火气,最是适合贵人使用,而差的么,便叫做碎炭,不仅容易潮湿,而且烟大又呛人。
就算是如此,在严寒之下,冬日里面,不仅是所谓的银炭,就连普通的木炭,都是一样的成为了稀缺物品……
然后就在这样的需求驱动之下,大量的砍伐树木,用来烧炭。汉初砍关中,如今砍河洛,叮叮当当之下,原本还算是茂盛的植被,便一日复一日的消减下去。
就像是如今的雒阳城中,虽然烧炭的窑口开了许多,但是木炭依旧不够用。
“……陛下,这天寒地冻的,老奴还是升个火盆吧……”在雒阳城中翻修的宫殿当中,一名宦官略微有些哆哆嗦嗦的说道。
刘协虽然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却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用了……炭不多,还是留着夜间用吧……”
老宦官跪了下来,叩首道:“老奴该死!老奴无能!就连些炭都要不到,让陛下还要受此严寒……”
刘协摆摆手,说道:“这不怪你,这冬日木炭消耗原本就大,一时短缺也是正常……”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再怎样短缺,正常来说也不会短缺到帝王的头上来。
所以,这个并非是老宦官能掌控的事情,但是很明显,老宦官依旧认为这个就是他的罪责,絮絮叨叨的不住的赔罪。
刘协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
冬日的寒风很凌冽,但是更为凌冽的却是人的心。曾经以为的一切,现在却似乎在冰冷的提醒着自己,不是所有的人都应该对自己友善,不是天底下称之为大汉臣民的便真的都是自己的臣民……
“陛下,董光禄求见……”一个小黄门在大殿之外禀报道。
“宣。”刘协下意识的整理整理衣冠,然后往前殿走去。
雒阳城中原本的宫殿大多数都损毁了,现在这里宫殿,还多亏是光禄大夫董承,带着一帮的工匠劳役,紧赶慢赶的修缮整理出来的。
当然,这也不是说董承有多么的上心,从一个方面来说,董承之前和杨彪多少有些冲突,如果不紧紧抱着刘协的大腿,恐怕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容纳他的了,而另外一个方面是董承的女儿在宫中做贵人,这一次从长安来到了雒阳之后,便借着修缮了这个宫殿的原因,便升了妃位。
董承这个人,对于刘协来说,多少也算是一个自家人吧……
“参见陛下!”
董承上前拜见,然后示意让宦官将他带来的礼物递递送上前。
刘协见漆盘之上,雪白白,毛绒绒的一团,不由得有些惊奇的问道。
“此衣乃征西将军所献……名为银缕衣,丝丝如银线,柔柔如丝缕,乃采用数百只白羊身上最为洁净白豪,精细编织而成,穿于身上,可御严寒,乃不可多得之佳品……”
董承低着头禀道,其实心中多少也有一些不舍。毕竟这样的纯白颜色的毛衣,确实是见所未见,而征西将军的使者给他带来的哪一件虽然大体上也是白的,但是略有些偏黄了一些,而且也没有这一件这么的柔软。
刘协伸出手,摸着“银缕衣”,顿时感觉到了细毛衣带来的那些松软和温暖,顿时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征西将军,有心了……不过为何是由爱卿送来,征西将军的使者呢?”
“启禀陛下,征西将军使者,原本是要面见陛下,亲呈此物……”董承说道,“只不过到了雒阳之后,既无驿馆安身,又无粮草配给……如今雒阳城中状况,想必陛下亦是知晓……故候了多日,征西将军使者也是钱财耗尽,衣食无着之下,只能托付微臣将此物转承,便返并北矣……”
雒阳城当中好多都被大火焚毁了,又经过了长时间无人照料的状态之下,很多地方杂草丛生,到了现在只不过将主要的道路清理出来而已,还有好多地方并没有完全整理好,就连董承其实现在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府邸,而是在北宫边上的安平里找了一个算是还比较完好的房屋安顿了下来。
当然,还有好多官员至今还没有一个相匹配的房屋,只能是相互挤挤,又或是更悲惨一些只能在残言断壁当中寻一个栖息的场所。
这样的局面之下,驿馆什么的也就是次要又次要的事情了,而且雒阳城中又有那么多无法安身的,没有得到充分配给的百官,又怎么能腾出手来给予斐潜的使者一个高规格的待遇呢?
“如此……”刘协闻言,只能是轻轻一叹。
董承拱拱手说道:“……陛下城中原有铸铁若干,本欲来炼耒、耜、铫等物,未曾想昨日微臣前去查看之时,却已全数挪为他用,致使城中器械不足,清理缓慢……”
刘协皱着眉头,说道:“挪做他用?”
董承左右看了看,见左近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员,才小声的说道:“……臣听闻,杨公又新募兵三千……正在城东洛水原上结营训练……”
“这……”刘协眉间的皱纹越发的深了。
“陛下,明日便是朔日大朝……”董承说道,“……届时必然有官吏提及此事……陛下不妨……”
刘协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
董承说道:“……仅弹劾将作大臣一人……陛下,昨日臣听闻……王仲宣卒矣……”董承见刘协有些犹豫,便在其上加了一个砝码。
“什么?!”刘协瞪大了眼睛,说道,“为何?”
董承说道:“仲宣固执,只愿住原王氏老宅,然残言断壁,又无修缮,加上天寒地冻,且无炭火……昨日其友前去王宅寻之,已然卒于雪夜之中矣……”
刘协沉默良久,才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朕依稀记得,先帝曾经于太极殿前大宴群臣,王仲宣锦绣才华,当庭作赋,四下皆赞……如今,便成绝唱矣……也罢,明日朕亦追责将作大臣……”
………………………………
“文若,今日怎生得闲,来寻某这个闲散之人?”郭嘉拿着一个小酒葫芦,半摊着依靠在软垫之上,纵然在冬日严寒之下,也是身穿宽袍,敞开了胸襟,露出有些瘦骨嶙峋的胸膛,有些惬意的抿着酒水说道。
荀彧闻言皱眉道:“奉孝,莫非又食五石散?此物散发,不宜多食。”
郭嘉哈哈一笑,说道:“啊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兮;楚之南有冥灵,上古亦有大椿兮……若不食五石,纵然钟鼎,又有何惜?”
荀彧越发皱眉,但是却没有继续说什么。作为朋友也有劝慰的责任,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强求他人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所活着,这其实也是一种折磨,所以荀彧最终叹息了一声,不再继续就这个问题进行纠缠。
“说吧,何事?”郭嘉看着天空,体会着腹内如同火焰一般的灼热感和刺痛感,眯缝着眼,摇头晃脑的说道,显得十分的惬意。
“陛下至雒阳矣……”荀彧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
郭嘉忽然笑了,笑得如此突然,也是有些癫狂,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然后才在荀彧不满的目光当中拿着衣袖擦了擦眼角,略有些喘息的说道:“天道昭昭,轮回有序,文若又何必如此坚持?”
荀彧就算是坐着,衣袍依旧没有多少褶皱,但是根本不觉得荀彧有什么行为保持这样的仪容,而是自然而然就是如此一般,认真的说道:“五行轮回,乃方士虚妄之言,岂能尽信?如今社稷颠倒,急需吾辈匡扶,岂能以天道之词遁避?”
郭嘉却不以为然,说道:“如今天子,说是天子,亦非天子,又之何必?”
荀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此,汝有何策?”
“哈哈哈……”郭嘉哈哈大笑着,然后举起葫芦又喝了一口,却发现葫芦里面的酒水所剩无几了,只能是努力摇晃了几下,然后伸出舌头将最后那几滴酒水舔到嘴里,才略有些不满的说道,“……某若有良策,又岂能在此服散饮酒!”
“天道!便是如此……”郭嘉将葫芦丟到了院子当中,看着小葫芦在院中翻滚了几下,然后沾染上了一身的泥水雪水,然后才继续说道,“……不可违啊,如雪崩于山,如水倾于川,亦如此物,已然一身污浊,又岂能堪担大任?”
荀彧看着葫芦在院中翻滚,却说道:“然此葫芦,内有乾坤,可容事物,又奋进而上,纵然一时污浊沾染,终是会重返天日之下……”
郭嘉看了看荀彧,皱了皱眉,有些不解的压低了嗓门说道:“为何如此急切?可知若是当真……便是决裂之时,届时……当下明公兵马尚缺,何必行此计?”
”青州人众,多费粮草,亦需精炼些……“荀彧仰头望向了围墙之上的天空,说道:“此外,某听闻,袁车骑,嗯,袁大将军,欲迎陛下于邺……”
郭嘉哈哈一笑,说道:“袁大将军断不可能行此事!”
荀彧转回视线,然后点头说道:“某亦如此认为,故可从中周旋而取之……”
“嗯?”郭嘉皱皱眉,然后就松开了,“……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倒也有几分可为……不过还是太难,太难……”
荀彧说道:“故而某才来此寻汝。”
“啊呀……”郭嘉拍了拍脑袋,显得有些头疼的说道,“某亦非神人,岂能事事皆有办法……对了,听闻陛下初至雒阳,器物短缺,特下诏令,让各地奉贡?另杨公与征西不和,原欲伐潼关,奈何天寒暂退?”
荀彧眼睛一亮,说道:“奉孝之意,莫非是……”
“春耕之后,便做再征青徐州之态,以减其戒备……可送贡至洛,勘察虚实……若其举兵向西,便遣轻骑假胡人之名……如此便可……”郭嘉摇摇晃晃的说道,“不过袁大将军之处……还需做些文章……”
荀彧点头说道:“袁大将军来年定然再征幽北……料想应无大碍……”
郭嘉忽然哈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嗓门,小声的说道:“……明公若知汝计算于他,不知将如何哈……”
荀彧沉默了片刻,说道:“若明公真为大器,想来必可体谅。”
郭嘉看了看荀彧,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了。既然荀彧认为他自己的行为是最正确的,那么就这样吧,再劝说或是再斥责什么,也是毫无意义。
话说到这个份上,确实也没有什么说的了,便只能是依靠后续的变化,来知道是这个行为,究竟是顺水推舟,还是在逆水行舟……
荀彧拱拱手,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却又转了回来,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酒葫芦,然后放在了郭嘉身旁,说道:“原本不打算给你的……你这个嗜好,最好略改些,毕竟五石散乃仙人服用之物,你我皆为凡体,多食伤身……我可不希望……算了,下次再说罢……”
说完,荀彧便走了。就算是在行走,荀彧的身形依旧挺直,再加上其俊秀无比的颜容,一举一动之间,风流自然,着实令人望而自愧不如……
郭嘉看了着荀彧远去的身影,然后转头拿起酒葫芦,将葫芦嘴拔开,抿了一口,体会着冰凉的酒水顺着往下,直至流淌到腹部之中的感觉,才缓缓的哈出去一口气,看着混合着酒气的白烟消散在空中,才幽幽的说道:“你劝我?呵呵,我倒是想说,你若是不变,也同样是早晚折损在这个上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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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养膘,夏减肥,人生就是这么折腾。
斐潜现在就处于养膘的状态当中,反正冬日之内,不管是谁,至少在现在的汉代,都没有资格去挑战大自然。
不过斐潜现在还是很高兴的,还是很庆幸,因为当初没有一时心动,做出将刘协留在雒阳的举动,否则现在折腾的就应该是斐潜自己了。
不论何时,总是有这样的一群人,叫嚣着是为了你好,然后冲到你面前指手画脚,原因就是觉得你没有走符合他们心目当中的道路。
当斐潜得知刘协和杨彪闹腾起来的消息,不由得笑了笑,想必杨彪很头疼。当然,刘协也不是傻子,而且还懂得利用些手段,说是抓住了将作大臣的贪腐之处,然后便狠狠的斥责了将作大臣,然后当庭免职。
杨彪纵然在场,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保不住将作大臣,虽然人人都知道,将作大臣挪用铁锭什么的,也还不是为了杨彪能够顺利的组建新军?
斐潜现在都能够体会得到杨彪的左右为难。
不仅如此,斐潜还要派人将刘协英明反腐的事情宣传一下,就像是历史上留下了刘协察觉了粥厂腐败的官吏一样……
说实在的,刘协查粥这个历史事件,也有许多疑点。
当时说长安城当中有许多流民,刘协便下令开太仓放粮煮粥,然后发现侍御史侯汶有贪腐的现象,便当庭派人取米、豆各五升熬煮成粥,说是可以煮两盆,便证实侍御史侯汶贪污了,便责打侯汶五十廷杖了事,随后长安城中的流民便得到了充分的救济……
先不说煮两盆粥必定就可断定比一盆粥好,粥的浓稠程度其实不仅仅和水相关,也和好多事项有关联,最重要的是,刘协有没有这个权力下令开太仓?
在历史上李郭二人还霸占着长安和朝堂的时间内,然后刘协有权力调动军中最为重要的物资,取出太仓的粮草来?
这岂不是就意味着刘协掌管着随时可以影响道李郭二人军队的粮袋子?
呵呵,历史啊。
不过疑点归疑点,鼓吹一波还是可以的,至少可以给杨彪添些堵。
斐潜悠然的端起小红泥炉上的温热着的酒水,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看了看正几乎要趴到桌案之上去的庞统,看见他聚精会神的盯着桌案上的世界地图,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便笑了笑,也不打搅他,自己端起碗,慢慢的喝了。
没有完全过滤的水酒,像是后世的醪糟,酸甜,有度数,但是不高。
这是新一年收上来的粟米酿制的,为了感谢在斐潜治下,田赋的改制让普通的农夫少上缴了些产出,多少有些盈余。有乡间的长者,当收获了新的粟米之后,酿了两三个月,便亲自送到了斐潜这里来,作为心意的一种表示。
当然,另外的一个意思也是贿赂斐潜,表示现在的农政上面的政策很好,希望斐潜能够继续保持,只要看见这些粟米酒,就能记得乡亲父老的好处……
“嘿!未曾想天下竟然如此之大!”庞统忽然一拍桌案,或许是看得心神激荡,有些唇干舌燥,端起了桌案上的酒碗要喝,却发现早就上一次就喝干了,不由得想也不想的一伸手,向吩咐侍从一样的说道,“酒来!当胜饮!”
一旁的徐庶也笑了,没有计较庞统的无礼,而是拿起酒勺给庞统添加上去,就如当初在鹿山之下一般,虽然说也有庞公的关系,但是更多的就像是兄长在照顾自家的弟弟。
庞统咕嘟嘟的喝下,哈出一口长气之后,才算是回过神来,然后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放下酒碗,朝着徐庶拱拱手。
徐庶笑了笑,表示无需在意:“某初看君侯此图之时,亦是神往,几乎不能自己!”
汉代的地图,就像是传家宝一般,甚至是能绘画地图的技能都是可以养家糊口,代代相传的,因此,地图和地图之间的差异很大,没有公用的一个标尺比例就是最为常见的一个问题。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还有其他方面的。
“不过,君侯……”庞统说道,“……此图,何来?”
斐潜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何处而来么……这个不可说,不可说……不过某可以说的是,此图或许细节之上有亏,但是大体轮廓么应该是无误的……”
细节自然不可能完全了,而且对于斐潜来说,记忆当中的那一副世界地图其实是后世为了作图方便,也为了更直观的体现,所以采用一种被称之为“横麦氏投影地图”的绘图方式,因为地球大体上是圆的,然而要让一个立体的表面投射到平面之上,而且还要相连不分割,所以便只能是用这样的方法。
不过这样的绘图的结果就是高纬度国家的陆地大小面积严重失真,确切地说是纬度越高,放大得越严重。
至于想是地图究竟怎么来的,斐潜却不能说。
庞统和徐庶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斐潜不说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说将斐潜吊起来严刑拷打吧……
当地位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不必天天要强调说一些“请你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之类的话语了,虽然斐潜现在不是帝王,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他所说的话,在并北就是真理。
于是庞统放弃了和斐潜纠缠这个地图的来历的问题,而是选择了相信,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么,如果斐潜将来会说,那就会说,现在不能说也自然有他的原因……
“……君侯……大宛位于何处?”庞统将视线投向了世界地图,忽然问道。
斐潜伸过脑袋,然后在中亚的附近点了点,比较不负责任的说道:“差不多便是这里吧……”
但凡是汉人士族子弟,如果说其他的国家么,多少还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于大宛国么,向来都是抱着一种极度的渴望。
就像是后世那种听说那个地方是钱多人傻东西好的状况差不多……
汉武帝西征大宛国的事迹,自然是烙刻在每一个大汉士族子弟的内心。
”什么?大宛竟在此处?!”庞统猛的抬起了头,然后又低头看了看地图,比划了一下说道,“这……这……才一半啊……”
徐庶也凑了过来,看了一下,说道:“大宛之国,治贵山城,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如此说来,西域之端,岂非是……嗯……两万五千里?”
“噗……”斐潜正喝着小酒,闻言差一点没能忍住,噗了出来,毕竟这个词太过于熟悉了。
汉代地图的距离数目,便是又一个巨大的问题了,而且随意的很,就跟山海经当中的数值一样,属于大概之数,完全不能当真。
毕竟这个西域书只是张骞一个人说了算,真正有多少公里,谁也没有资格说张骞说谎,但是问题是张骞在西域的时候,几乎都是东奔西走,被人追杀,若说刚开始还有人员专门进行测量距离,这个多少勉强还说得过去,等到后期人都没有了,又处于逃亡状态下,还有心思测量距离?
“这个……差不多吧……”斐潜也只能这样的说。因为这个帕米尔高原的具体距离到底是多远,斐潜确实不知道。
庞统皱眉,却有些不满的说道:“之前差不多,现在也是差不多,我说君侯啊,还有几个差不多的,一起说好了……”
斐潜哈哈大笑,说道:“这如何能怪某?我能知道这个,已经是不错了!”这确实不能说斐潜不地道,是因为原本记忆当中就没有这方面的具体数据,更何况在古代文献当中的记载多有变动,更是扑朔迷离,众说纷纭。
就那大秦这个国家来说,原本斐潜以为是波斯又或是罗马,但是实际并不是这样,“大秦”这个称呼,在各个朝代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国家和区域。汉代当下,大秦是指印度东北区域一带,然后唐朝的大秦就变成了波斯,宋朝的大秦其实是说塞尔柱,明朝的大秦则是奥斯曼帝国……
这特喵的能怪谁去?
斐潜仿佛能够听见众多的史官躲在棺材里面,噗嗤噗嗤的笑。
华夏的史官是这样,其实国外写历史的人,也是一样……
“不说这些具体数值了,这个只是轮廓图,等到派遣出去人回来了,在慢慢补充不迟……”斐潜决定将庞统的注意力从细节上挪开,便放下了酒碗,说道,“其实有一个事情,倒是有必要说一说……”
“大汉很强!”斐潜认真的看着庞统和徐庶,然后说道,“甚至在往后的几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里面,我们华夏之人,不管是农桑之道还是工匠之术,都是整个世界上最为顶尖的……”
“这是自然!”庞统晃着大脑袋说道,“强汉居于中央,自古皆有定数!”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定数,而是传承。这个传承之人,就是你我,甚至是天下所有认知文字之人,便是一笔一划,涓涓细刻,将上古文明点滴流传至今……你我当为华夏之传承,胜饮!”
闻言三人一同欣然举起酒,饮了一碗。
“……如今华夏传承的这些知识,远超过这个世界的所有……可是这些珍宝,并非一家一族所创,那是全华夏之人合力创造……”斐潜放下酒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而今,已经有些不好的苗头了……华夏之文明,乃天下华夏人共有,其能是独属一家一族之物?如此愚民之策,终将害国,遗祸千年……”
一方面要治理国家,便需要读书人,但是又要统治读书人,给读书人戴上枷锁,所以最后就形成了一个怪胎出来。
斐潜其实一直有些疑问,所谓文明,其实就是要有来龙去脉,一般来说是不可能有什么突发性的跨越的,但是欧洲那些土著,上一刻还在到处抓女巫回来烧死,下一刻就突然有了文艺复兴?
穿越?
当然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不过还有一个更加靠谱一点的猜测。
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科技发展状态,并不能用来佐证欧洲在公元15世纪之前的愚昧、野蛮状态。也就是说欧洲的开化是15世纪之后,即是文艺复兴。这个才是真相,那么这个文艺复兴的知识来自哪里?
从愚昧混沌一片当中开出的白莲花?
后世当中有一个说法,很有意思,斐潜至今还记忆深刻——传说《永乐大典》在后世有两套完整版本被隐藏存放,一套被梵蒂冈教廷私藏,被称为真智慧。一套复刻版本在以色列,隐藏在一个被称为所罗门宝藏的地方……
反正这个事情,欧洲人没少给自己脸上添油抹光。他们自称是传承了罗马希腊人的文明,但是实际上直到后世,都没有人可以完全证明这一点,所谓那些古神殿,大多都是后代十八十九世纪重新返工做旧的。
就像叙利亚的所谓帕尔米拉古城,一开始只有一根柱子,然后法国人在1960年前后改造修葺之后,便成为了一大片宏伟的建筑群体。18世纪才废弃的一座城市,只剩下一根柱子了,欧洲人居然给创造出来宏大宫殿和城市出来……
西大文明古国,没有希腊和罗马什么事情,更没有欧洲人的半点关系,所以现在汉代的欧洲,绝大多数人应该还是属于纯粹土著状态……
欧洲人所谓的阿拉伯书籍原本是没有的,都是欧洲人自己借口阿拉伯人的记载捏造欧洲历史,实际上没有所谓的什么阿拉伯记载,可惜要阿拉伯人背锅。
只要询问所谓《罗马史》,《希腊史》、《全球通史》的出处,便都是一句话,原本已经遗失。既然原本已经遗失,何来所谓记载?
而在阿拉伯史料当中,根本就没有拜占庭、东罗马等词语,只有提过罗姆人,伊斯坦布尔人,突厥人、苏丹人等,然后欧洲翻译出版之后就变成了拜占庭、东罗马……
“这个世界很大……”斐潜悠然对着若有所思的庞统和徐庶说道,“可是毕竟你我寿命有限,所以或许是这一代看不到了……不过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将这些东西传承下去,让下一代,甚至下下代走出去看看,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当然,前提是,我们要将这些播散下去,就像是春天播下去的庄禾,才会有一天变成我们面前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