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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轻轻,雪漫漫,而斐潜三个人的谈话依旧在继续。

    斐潜所说的,虽然庞统和徐庶有些不是很清楚,也对于这一张世界地图的真假并没有一个比较完整的概念,但是并不妨碍庞统和徐庶将这样的知识先记在脑海里,然后日后再慢慢的进行核对和完善。

    可以说,汉代的优秀的士族子弟,对于新鲜事物的感知力和学习的态度,就算是后世的许多人也未必能够达到的。后世的一些人,更多的喜欢将自己摆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凭借着仅有的知识就十分愿意的,积极主动的给他人戴帽子,下定义,同时还会摆出一副是看得起你才这样说你的架势出来,然后在其中获得心理上面的优越感和满足感……

    而徐庶和庞统,虽然并不是所谓的儒家传统,但是对于斐潜的说辞,虽然多有不解,但依旧一副虚心接纳的态势,而且有意思的是,并没有因为斐潜没有将华夏之地画在地图的最中央,就表示什么心理或者是生理上面的不适感。

    庞统看着世界地图说道:“某曾以为,天下不过九州,如今看来,这天下何止九州,九十九州都有了……”

    徐庶也是点头,然后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却说道:“可惜了……路之遥遥,山高水远啊……朝廷也曾拓西域,然西域督护未能长久……这方天地虽大,然人力却有尽时,不知何时方能如同士元所说,坐拥这天下,嗯,九十九州……”

    斐潜点头说道:“知天下之大,方明自我之小。今日取出此图,并非立时安排南征北讨,抢地掠丁,而是想让二位知道,不要被眼前方寸之地所束缚,天下之大,只要吾辈愿意,何处不可去得!”

    古代封建王朝,大多数都是因为土地大量兼并的原因导致了王朝的基层结构崩塌,其实说到底便是封建制度之下,皇权和相权之间的争夺。皇权需要更多的自由民,才能提供充足的国家税收,但是以大地主士族阶级为主的相权,则是希望能得到更多免税土地,获得更多的佃农获取财富,从这个角度来说,皇权和相权是对立的。

    不过,也并非不可调和。

    斐潜推出的三代军功爵田赋制度,就和汉武帝时期的推恩令是一样的模式,只不过从藩王扩大到了全数的人而已。既然连皇家贵胄藩王子孙,都需要推恩才能享受优厚待遇,普通的士族百姓又如何不能需要军爵就长久拥有土地的所有权利?

    因此当斐潜推出军功爵田赋制度之后,虽然多少是有些意见,但一来并北没有太多的大士族,二来因为有汉武这样的政令先例,因此基本上推行下来,并没有太大的阻力。

    不过接下来,就不仅仅是要并北了,还要在左冯翊进行推广,可以想象,肯定会遇到一些原有关中的士族的阻扰,因此自然需要先和徐庶在思想上做出相应的沟通和统一。

    尤其是作为左冯翊的政策执行者,必须充分的了解斐潜当下的施政目标和未来的方向,才会在执行的时候不出问题。反正后世不是经常说,要业绩,先开会么?

    开会为了什么,便是统一思想呗。

    斐潜看了看徐庶说道:“不过元直所言也是有理,想要取天下之地,便不能采用古法……所谓上古之时,地不过方圆百里千里,人不过千人万人,如今大汉疆域万里,人丁更以千万为计,岂能同一而论?”

    “法亦如此,古人之法乃古人适时事所创,今人岂可一成不变,照搬硬套?”斐潜笑笑,然后说道,“某曾听闻,有人言圣人微言大义,天下之事无所不包,无所不納,更有事事均求圣人之言为佐者……故而,古法不可为今法,更不可为万世法,因时因而定,方为正道……”

    也不是说古代书籍不可信,而是说就连有传承的有专门的家族来写的汉代史书,也有许多文过饰非的东西,更何况那些文化断层的区域的所谓后世编纂的书籍或者美名其曰的某某史书了。

    如今到了汉代,见到许多之前在历史书籍当中从未见过的东西,了解了之前在后世从不清楚的事项,斐潜的观念也是在一点点的变化当中。

    很浅显的事情,就比如说历史书会写汉代曾经有多少的战争,有多少的战役,统兵将领是谁,然后结果怎样,但是基本不会写当时为什么要发动这个战争,其中又有什么得失……

    文字上似乎永远都是出兵多少人,战胜或是战败,然后粮草用了多少,兵卒死伤了多少,但是对于战役的意义却很少涉及,基本没有。

    汉人为何能喊出强汉的口号,或许汉武帝只是一个引子,将整个仇恨值全部引燃了而已,尤其是在并北,斐潜才真正体会到汉代人对于南下劫掠这些胡人的痛恨,这种仇恨甚至绵延到了今天,尤其是在斐潜针对于鲜卑的战争当中,采用那些被俘的鲜卑人作为苦役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和斐潜谈及什么人权啊,自由啊,天赋平等啊什么的,只会很坦然的说这里需要多少人手,哪里需要多少人手,就像是这些不是人而是货物一般……

    然后在这些鲜卑奴隶当中,似乎也是很少有人会跳出来,或者是暗地里,说要平等,要自由,要人权等等,多数只会计较眼前卖了多少气力自己能不能承受,干完活之后有多少吃食,至于人权什么的,未来为何物云云,对这些鲜卑奴隶来说,都是属于屁一样的东西,虚无缥缈只剩下个气味。

    大多数的并北的汉人,尤其是那些农夫,都认为采用鲜卑奴隶来作为替代劳役,是斐潜的一个天大般的善政,而且百分百的支持,希望斐潜能够持续保持下去。

    这就是时间上的差别,导致人民在观念上面的差异。

    但是这些东西,历史书上会写么?

    不管古今中外,当记载历史还是人,而不是永远只有0和1的机器来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便必然会有情感和取舍,甚至是掩盖和修改。

    庞统之前说的大宛战役,官方历史上大多数说汉武帝是为了索要汗血宝马,然后先礼后兵,修筑了一个同等身的黄金宝马,让使者带到大宛去求购汗血宝马,结果大宛国不仅没有同意,还将派去的汉使先劫后杀,还是先杀后劫,反正没能回来,汉武帝才勃然大怒,派了兵马和贰师将军征讨西域。

    但是实际上呢?

    稍微经过大脑思索一下,就知道如果一个等身大小的黄金马有多么的重,纵然体型上缩水一些,也有大概一个立方吧,一立方黄金啊……

    然后从长安要运送到西域,这样的一个重量需要多少人来进行搬运,路途之上但凡有坑坑洼洼,然后汉初的道路,所用的二轮马车也好,牛车也罢,若是碰到些泥地烂路,先不管怎么搬上车的,但凡遇到车轮卡住的时候,至少二十吨的重量要让这些民夫拿手抬么?

    好吧,不是黄金,是黄铜,那么一个立方的黄铜也有两吨半左右!

    然后汉史官记载这样的“金马”是作为礼品,顺顺利利的拉到中亚去了,然后大宛国王耍赖了,残暴无道的不仅杀汉使,还劫货了。

    所以按照汉武帝的脾性,就算是真的有这样的事情,这个所谓的金马,很有可能不仅不是黄金的,还有可能是中空铜的,就外面一层薄薄的铜片而已,然后拿着这个要去换大宛的国宝……

    因此官方的史官,会将事实的真相全部一五一十的写在史书当中么?

    当然,汉武帝其实也有逼迫西域和匈奴决裂,然后成为汉家的附庸,展示自身的肌肉的意味在内,但是落在竹青之上的,永远便是经过了权衡的文字。

    官方的有做删改和修饰,那么民间的呢?

    民间的也是如此,甚至更厉害。

    华夏民间的,都被正统的史官称之为野史,根本不带正眼看的,但是如果按照这样的说法,在西方因为王国经常变换不定,所以这些所谓的历史大多数都是有教会里面的人记载,所以其实从这个角度来说,西方早期大多数的历史都是民间的野史……

    有一种说法,圣经其实就是中世纪前的民间版本历史书,但是古兰经里面都说写圣经的那群该死的背神者是篡改了神的语言,然后捧着圣经里面的人又说那些白帽子的家伙一会儿说他们的神用两天创造世界,一会儿又说是用了四天,还有的说用了六个月,就连这个都扯不清楚,那还说个毛啊……

    那个历史是真实的?

    那个说法才是正确的?

    和自己所学所了解的一切相符就是正确的?

    和自己旧有的习惯不符合,不适应的就是错误的?

    若真是这样,那和古代的那些愚钝酸儒有什么区别?

    世界很大,斐潜打算自己亲自去看看,就算是自己看不了,也可以将这些东西传播下去,让后代的人去看,去了解。斐潜觉得,这个或许才是他来到汉代真正的意义,而不是抢了多少女人或者是占了多少地。

    当然,斐潜觉得现在最为重要的,便还是先要改变人的思维,汉代士族的思维,引导他们抬起投来,从盯着脚下,变成向外望去……

    不过这条路,相对较难。

    就像是曾经有人说过,其实世界上的事情莫过于改变一个人的思维,当一个人的思想形成了某种结构,习惯了某种逻辑之后,不管是外界怎样的刺激,都会导致这个人下意识的采用原有的结构和逻辑去解析这些事情,如果是不符合这个结构和逻辑的,便会被其否决,甚至连稍微去研讨和查询一下都不愿意,只想着全数否决。

    因为这样可以省事情。

    不过整体来说,徐庶和庞统的表现让斐潜觉得还是很不错,至少并没有需要斐潜用多大的气力去说明其实华夏并不是世界的中心,也不需要表示为何这个世界轮廓是这般的模样……

    而这些问题,都是斐潜只能用“差不多”,“大概吧”的词语来掩饰和搪塞的东西。

    徐庶是真的在认真的考虑着斐潜的话语,没有所谓阳奉阴违的迹象,就连说起来和左冯翊关系并不大的庞统,都是在认真的讨论和研究当下斐潜做出的这些行政举措。

    “天下之大,足以容纳十倍汉民,故而无需在当前之地上你争我夺,纠缠不休……同样一份兵力,或许在华夏,只能取得一城一县,然而在外域,则可获得十倍之地!”斐潜点了点西域之地,说道,“大宛号称六万胜兵,然后呢,被贰师杀得丢盔卸甲,几近亡国……而贰师之兵兵卒,原为何人,想必二位也是知晓……”

    “凡汉地之内,皆行汉律,藩王推恩,大夫军爵,欲获田地,除开疆辟土之外别无赏赐!”斐潜轻轻敲击着桌案,说道,“长此以往,或是你我,或是你我子孙,必然可在东海观涛,可在西域策马,可在南疆而渡,可在北漠而牧!”

    只有内外的政策待遇差,才能刺激到这个已经在华夏子弟有些捆手捆脚的士族子弟向外发展,自然也就对于大汉帝国来说更为有利。

    “故而,关中之地,左冯翊之内,也许同样推行并北田赋,三代军功爵等政令,不容有失……元直,此事不易,可愿为之?”

    斐潜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天下土地多的是,此处没有便可以在别处获得,在中原霸占土地不仅会受到皇权的制裁,而且还要受到斐潜这样类似推恩令一样的三代军功爵的制约,但是在汉代疆域之外的土地却没有这么多的限制。

    当然,向外就意味着直接面对风险。

    不过,斐潜向来不推崇不劳而获,甚至在很多时候都是强调付出多少便收获多少,这个理念和汉代大多数的士族子弟的观念也是相符的,所以只能说风险多大收益多大罢了,否则置那些天天把脑袋系在腰带上,浴血奋战,就是为了博杀一个出身的将士于何地?

    这样的行政策略如果真的执行下去,当到了帝国管控不了疆域的时候,必然会出现问题,如同唐朝的安禄山,不过这个确实是历史的未来方向之一,就像是汉扩大了一圈,唐扩大了一圈,明再扩大了一圈,然后明朝脑抽抽的家伙说是要闭关锁国,然后就折损在清的手中了。

    就像是后世所谓业绩治百病的说法一样,只要是帝国处在上升势头当中,就算是有问题也会迅速的找到方法解决掉,只有在停步不前的时候,这个帝国才会被这些杂碎拖向深渊。

    徐庶沉默了许久,思索了好一阵子,才说道:“谨遵君侯之令,某定于左冯翊推行君侯军爵田政,若有懈怠,甘领责罚。”

    怎么可能没难处?

    只不过既然斐潜已经说道了这个份上,徐庶便只能尽全力去做,如果在具体推行当中碰到了什么难题,到那个时候再具体问题具体解决罢了。

    不过在一旁的庞统却有些其他的问题。

    这一次庞统从荆襄来,其实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斐潜在并北经营的不错,而且是很不错,超出了大多数人能够理解的,能预料的范围,自然也就落到了庞德公为首的荆襄士族的眼中。虽然并北很远,荆襄士族的人也不太愿意抛弃故地,跑到并北来,但是并不意味着这些荆襄士族就没有旁支,就没有相思庞德公从子庞统一样的人物……

    所以庞统一开始的时候就和斐潜说得很清楚,他就是一个客卿,他就等于是荆襄的一个考察代表,来观摩和研究斐潜如何在并北做出如此的成绩的,然后根据情况,荆襄士族才会觉得是不是要进入天使轮又或是魔鬼轮什么的。

    这个汉代谁都不傻,没有哪个九十以上数值的人物,就会因为一句话一餐饭然后就是死心塌地的变卖家产抛家弃子的前来卖命。

    所以庞统需要更深一步,更加深刻的去知道斐潜是如何崛起的……

    甚至代替荆襄士族,去掌握这其中的奥秘。

    可问题是,庞统虽然聪慧,但是很多东西还是不懂啊,比如经济学,比如博弈论,像是最简单的劣币良币、破窗效应等等的正反应用,都是一无所知,所以更加不明白为何平阳就像是磁石一样,将周边不仅是胡人的,甚至是河东的,关中的,乃至于冀州、荆襄等等区域的财富都吸引过来……

    最关键的是,似乎没有看到斐潜做出什么特别的政令和举措啊?

    当庞统试着将这个问题提出来的时候,原本预估着斐潜可能不会说,或者是不肯明说,毕竟在庞统观念里面,若是连自己都看不清,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足可以称之为奥秘绝学之类的东西了……

    而这样的东西向来都是不轻易传授的,所以庞统只是试试而已,却没想到斐潜哈哈一笑,然后说道:“这个么,其实不难……说起来你们也差不多都看到了……”

    差不多?

    庞统都快抓狂了,什么叫差不多,而且还说都摆在自己的面前,自己等于是都看到了,只是自己不能明白罢了?

    都看到什么了?

    都能明白什么啊?

    “啊呀呀!”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了凌辱的庞统,不服气的跳将起来,叫道,“元直,你看看他说的,仿佛我等就是愚钝不堪之人一般,就连摆在面前的都看不明白!元直你给某评评理!有没有这样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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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斐潜幼时常读的书当中,经常有这样的一句话神出鬼没,“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可问题是,这个春天也是一个调皮的孩子,至少在今年的春天,这个家伙依旧在躲猫猫……

    冰冷的寒风当中,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

    一堆堆篝火次第熄灭,昨夜围坐取暖的那些流民缓缓起身活动已经被冻僵的筋骨。

    关中又再次爆发了新一波的流民。

    之前李郭二人,直至种邵上台,再到杨彪和赵温,这一连串的变化下来只有索取,而没有付出,只是不断的在争权夺利,就连最基础的农耕的事情都没有进行安排和处理,导致在熬了一季又一季之后,普通的农户家庭终究是没有了任何的储备……

    哪怕是还有一些余粮,或者是在周边能采集到一些食物,这些农夫都能够坚持下去,等到开春的时候,但是如今春天迟迟未到,土地依旧一片僵硬,就连勉强种下去的种子,也在倒春寒的气候当中死去了。

    这些彻底没有了希望的农夫,就像是他们的祖祖辈辈做过的一样,抛下了他们的土地,流动起来,去寻找吃的,去寻求活路。

    而对于关中周边的仅存的士族豪右来说,一方面是因为本身的存粮被前后好几拨人搜刮勒索得差不多了,另外一个方面他们也需要维护自己的庄园利益,当然还有一个方面的原因,没有灾荒,他们怎么获取田地,又如何发家致富?

    因此,在这个时候,这些士族豪右不仅没有拨出存粮,稳定局面,甚至还隐隐的推波助澜,终究引发了第二次的关中大规模流民。

    不得不说华夏的百姓的生命力顽强,刚开始这几天,趁着多少有些动物植物在这个时间点里面试探性的露头,结果就被这些流民清扫了个干净,虽然夜间依旧还是寒冷无比,但是这些流民也顽强的依靠着生火取暖,居然也熬了下来……

    当依旧冷冽的清晨来临,一些去周边野地里寻找食物的人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倒春寒之下,很多植物刚刚发了些芽,要么被寒流冻死,要么就是被流民给撸光了,现在到处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模样,什么都没有。

    这几日已经是将食物的分量一减再减,但是依旧面临着全数断绝的风险,大队流民当中顿时就有些骚动起来,很多人开始将目光转向了那些有着护卫的士族豪右的庄园。在这些流民的心目当中,这些庄园内部,恐怕都是粮食堆得如山一般的高,吃一把还可以扔一把……

    若是有了这些粮草,别说吃一顿饱饭,就凭借这粮山,怎么也可以让大伙儿都熬过去!

    自然,如果攻庄园坞堡,肯定是要死人的,而且对于这些流民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攻城器械,最多便只能是蚁附着爬寨墙,这样下来死伤必定是惨重无比。

    可是在这样的使节,眼下的这条烂命,又值得几何?

    昨日里面有些妇幼已经悄无声息的在野地里面消失了,然后就有些原本村落当中的那些浪荡子汇集在一起,举火炖肉……

    炖的是什么肉,许多人根本是想都不敢去想。

    正当这些流民毫无目标无所适从的时候,在人群当中,那些精壮一些的汉子已经是鼓噪了起来:

    “庄内有粮!庄内有粮!那粮山,就是吃一辈子也吃不完!”

    “我们去要粮!那么多粮草,吃不完便只能是烂掉!我们不要好粮草,烂的也成啊!”

    众人便纷纷应和,大家都是想着,既然庄园内那么多的粮草,烂掉了白白可惜了,还不如可以拿些出来救济一下,也免得糟蹋了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

    流民顿时哄乱起来,四下汇集着朝着周边的庄园而去。

    正常来说,关中腹地是有郡县兵卒,还有中央禁军,但是这些部队经历了几次来回拉扯之后,也就不成编制了,许多县城之内甚至只有百十来个兵卒,而这点兵卒死守城门或许还能凑合,若是放到野外去,恐怕立刻一时半会就被淹没了。

    因此在这些流民和庄园坞堡之间的藩篱,也就剩下了仅存的敬畏和理智,而当敬畏和理智都在饥饿当中消磨殆尽的时候,就演变成了灾难。

    一声呼喊,四下应和。

    流民们都是都从散处的四下篝火堆旁站了起来,有气力的便跟着扯着嗓子喊着,鼓噪着,是敦促他人,也是为自己打气,而那些没有精力喊着的,也都站起来茫然的跟着大队的一起走,见地上有树枝木棍的便去捡了,没有棍子什么的,便四下去找了块石头捏在掌中,仿佛这样就能带给他们一些心理上面的安慰和安全感。

    那些汇集在一起的浪荡子,俨然在这个时候就成为了领头人,这些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还搞了一些木矛长刀什么的,还有几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编绑好了的长梯……

    要拿这些简陋的工具,想要攻伐城池,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再小的县城,两三丈高的城墙也是难于逾越的天堑,但是对于关中的这些小庄园坞堡来说,最高不过两丈,并且毕竟是在关中这样的平地之上,并没有所谓的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好多庄园坞堡甚至是没有壕沟,就算有的也不深,这就成为了这些流民最先选择的目标。

    这些流民跟着那些浪荡子不断向四下蔓延,吼声也越来越大,起初还有些杂乱,到了最后竟然都变成了一个声音:“打下寨堡来!就有吃食!”

    原本是几百红了眼的流民,很快就变成了几千,然后紧接着在两三天的时间内变成了上万,漫山遍野的滚滚而来,就像是蝗虫一样,而关中的那些在董卓李郭等等人之下挣扎着存活下来的小庄园,就像是沙漠里面的小小绿洲,吸引着蝗虫的光临,然后……

    便没有然后了。

    ………………………………

    枣祗来找斐潜的时候,却见到斐潜正坐在院内的小亭子里面,刺溜哧溜的吸着面条,哦,汤饼,吃得不亦乐乎。

    因为这个时候面条的做法并不是像后世那样,是已经由工厂做出成型的一根根的形状,也没有后世手擀面的精细,大多数是用调出来的生面团,然后扯成薄片,所以其实多过于像饼而不是像条。

    不过呢,到了斐潜这里,怎么能就这样的简单粗糙,岂不辜负了平阳第一吃货的美名?

    小麦粉先用筛子细细的筛过,然后取冷肉汤调和面团,再揉成型,多次反复揉搓至面团充满弹性,然后将面团拉扯成为筷子粗细的面棍,一尺一断,然后煮的时候再细细的拉扯成为像韭菜叶子一样的宽度,一根面拉一碗。

    最后在面碗内,加入些炒好的肉末,切上三五片的腌瓜,在煎两个黄灿灿的鸡蛋放在上面,然后在边上点上些酱醋进行调味,便是一碗带有斐氏鲜明特点的面条,嗯,汤饼了。

    “嗯,子敬,还没吃了吧?”斐潜招呼着,“也给子敬端一碗来!这天气,吃点热汤面,还是最为舒适不过了……”

    枣祗虽然想说自己其实早起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但是见到了斐潜这样一碗面,也不由得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便把这句吃过了的话,也伴随着口水一起吞到了肚子里。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斐潜和枣祗两个人捧着碗,一句话都没有说,都是埋着头,西里呼噜吃着,然后连汤水都喝光了,才满足的放下碗筷,然后才让侍从撤走了碗筷,端上些茶汤。

    斐潜看着枣祗在那边仔仔细细的抹着嘴,动作轻柔,似乎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或者是工程,一根根的将胡子上面的油光擦干净,显得十分爱惜的模样。

    斐潜也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胡子,然后便随意的拿着丝绢擦了擦。

    有些后世的习惯很难改。

    汉代的人,尤其是士族子弟,大多数都是很重视自己的胡子的,有着一把修长飘逸的胡子,便是绝代的风仪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而斐潜在后世都习惯了刮胡刀,现在却开始留起胡子来,便是多少没有完全适应。

    而且斐潜的胡须么,就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就算是未来长了,似乎并不是所谓像关二爷那样的五缕长须,顶多是个山羊胡子罢了,这个发现难免让斐潜觉得有些遗憾。

    要不然自己做点胡子粘上去?

    正当斐潜神游天外的时候,枣祗已经擦完了胡子,然后将丝绢收到了袖子里,整理了一下衣袍,说道:“君侯啊,虽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然而如今城中,嗯,城外亦传君侯饕餮之名矣……”

    “果真如此?”斐潜说道。

    枣祗认真的说道:“正是,君侯所创之食,美名远传……更有甚者,就连河东安邑之地,也有人不惜长途跋涉,就为了来平阳一饱口福,吃些君侯所创美食……可是,这,难免有人非议……说君侯,如今略有小胜,便失了进取之心,沦为饱口服之欲之徒,平阳并北破败便在须臾之间矣……”

    闻言,斐潜愣了一下,这事情,有这么严重么?

    “言某失了进取之心的人……莫非都心甘情愿吃粗茶淡饭,吃些豆子砾米?这些人都不愿意吃些精细的?”斐潜有些疑惑的说道。

    枣祗摇了摇头说道:“君侯所创,自然是人人皆爱,已经风靡全城,甚至乡野当中亦有了……未曾听闻有人说某些菜式不美之言……”

    “哈!”斐潜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这就怪了,若是嫌弃,不吃便是了,为何吃还要吃,骂还要骂?”

    斐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算不算是端起碗吃饭,然后放下碗骂厨子?

    “子敬,某倒是觉得……”斐潜揉了揉下巴上面的胡子,然后说道,“……此类人,多半都是属于一事无成,便只能剩张嘴的……不必在意,更何况此类人向来如此,便是某不创各类菜式了,依旧能在其它方面寻出某一些不是来……无视即可……”

    这些指手画脚嚼舌根的,多半都是属于社会阶层较低,然后也不能混到斐潜的政治体系当中,属于多半讲话没人听的状态,所以就必须要找一个渠道展示一下自我,否则恐怕连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了。

    而对付这样的人,斐潜向来的主张便是无视。

    因为越重视这些人,这些人便越是来劲,就跟打了鸡血一般……

    如果没人理会,慢慢的也就沉了。

    “君侯,”枣祗见斐潜不以为意,又说道,“饕餮之名,终究非善……若是有心误导,言君侯吸食民膏,也是对君侯清誉有损……”

    “清誉?”斐潜摇头苦笑道,“子敬,方才那碗面,味道如何?”

    枣祗点点头说道:“自然是好的。”

    “麦粉,肉末,腌瓜,鸡子,便是这些了,可有珍惜贵重之物?”斐潜皱着眉头说道,“某一无下令收集珍贵食材,铺张浪费;二无罗掠治下百姓,扰民生息;只不过不就是用现有的食材改进一下工艺或是做法,这样也能扯到清誉上面?若是这都有话说,便去吃哪些清水煮豆吧……”

    枣祗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道:“君侯说的也是,某受教了。”

    “好了,不说这个便是,”斐潜摆摆手,然后说道,“如今城外田地如何?耕作之事可准备好了?不过天气尚寒,若是现在种庄禾的话,恐怕不易存活。”

    枣祗点点头说道:“没错,如今这倒春寒的时节,确实不宜立刻耕作,不过君侯的黄氏犁,倒是好用,翻土犁地更加便捷许多,原本用来耕犁待种的时间也减免了不少……唉,可惜这天侯也不知怎的了,去年倒春寒,今年亦是,如今耕完地却不能种,难免觉得有些……不过也只能等着了,待倒春寒一过,再种秧苗,否则如此寒气不绝,反反复复之下,损失更大……”

    “倒春寒,倒春寒……”斐潜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是又喃喃的念叨了几次,眉头忽然皱了起来,骤然站起,说道,“……啊呀!倒春寒啊!某竟然差点忘了此事!”



    “吃的……给点吃的吧……”

    “给点草料也可以啊……”

    一名鲜卑的壮汉,骑着马,慢慢的在草场边缘走着,而这里,或许是因为地热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地形的关系,如有些下凹的中心有一块常年不结冰的淡水湖,也就铸就了漠北这里数一数二的戈壁绿洲。

    而现在,周边的遭受到了春寒灾害的牧民,都下意识的将自家好不容易撑过了寒冬的牛羊赶到了这里,就是希望能够让牛羊吃上一口春天的新发的草苗。

    牛羊便是牧民的田地,而如今这些活着的田地也在一个个倒下,让这些在风霜当中苦熬的牧民悲痛不已。

    原本草场也愿意容纳些来投奔的零散牧民的,但是随着人越来越多,有限的区域便不能再让人无限量的涌进了,因此早些来的人便自发的组织起来,将不断赶来的人群阻挡在绿洲之外……

    有些人还有气力,便又去寻找其他的地方,而有些人已经是耗尽了储备,便再也走不动了,只能是在草场边缘驻扎下来。

    “呼也韩大萨满,”一=这名鲜卑的壮汉,肌肉虬张,拜倒在地说道,“今天清晨,我巡查的时候,外的人又死了十余人……”(鲜卑人的巫师应该怎么称呼,作者菌实在找不到,鲜有文字记载,故而就用萨满吧)

    呼也韩沉默了半响,说道:“坎儿斤,让我的儿郎挤一挤,看看能不能多腾几个帐篷出来……毕竟都是长生天的子孙……”

    “是,呼也韩大萨满,”坎儿斤说道,“不过这些天,天气太冷了,草场都没有长起来……眼看我们去年储备的干草就要吃完了,要是这个天气在这样下去,像去年一样……长脚儿和小角崽子估计就……”

    呼也韩深深的皱起眉头,多年大漠的风霜似乎已经在他的脸上刻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印记,而如今这些印记在帐篷内的火把照耀之下,就仿佛在脸上活过来了一般,轻轻的蠕动着,攀爬着:“……传令……召集各部头人至此,议事……”

    ………………………………

    “饿啊……我饿啊……”

    “吃的……要吃的……”

    汹涌而来的流民人潮,如同地狱当中的饿鬼一般席卷了关中。

    谁也没有想到,这些流民的发展竟然有这么快!

    不管是缩在右扶风的夏牟还是位于长安城的种氏,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因为武功县城左右是有意间隔开的所谓缓冲地区,因此关中的流民开始在这一块区域涌动起来的时候,双方都觉得对方可能会去管,自己就没有必要去收拾烂摊子了……

    结果是,双方都没有管,而武功县城一带的粮草又都被夏牟卷到了右扶风去,更是窘迫不堪,虽然有心弹压,但是手中没有硬通货,没过几天的时间,就被饥饿不堪的人群浪潮彻底的淹没了。

    武功县城当中,已经燃起了大大小小不下七八处的火头,黑烟冲天而起,夹杂着人哭惨叫的声响,直冲云霄。

    这个原本因为大量驻军,然后又囤积了许多粮草,繁荣一时的武功县城,却因为兵马粮草的调走,导致这个原本被人视为安乐窝的地方,终于是遭受到了空前的劫难。

    武功县城的原本不多的兵马,在流民强攻之下,已经是完全糜烂混乱了。城门被攻破的时刻,便是武功县城灾难的开始。伴随着流民疯狂一般在城中大烧大抢,道路之中,街道之上,都是一堆一堆的人群,砸破了院门,砍下了门板就当街烧煮起抢来的粮食来。

    抢来的一点点的粮食,便急不可耐的烤一下,或者是干脆半生的直接吃下去!

    人多,食少。

    每有一点食物被搜刮出来,就被哄抢吃光,就像是后世的廉价旅游团,十余人举着碗筷坐在空空荡荡的圆桌旁,每上一道菜,瞬间就光盘,恨不得连盘子都啃了的样子。

    少的可怜的食物进到了肠胃当中,不仅没有平息肚肠的饥渴,反而更加刺激了肚肠的消化和分泌……

    越吃越饿,越饿越吃!

    “饿啊……我饿啊……”

    “吃的……要吃的……”

    武功县城的四门已经被全数打开,到处都有人进进出出。每一条街道之上,都是成群结伙的流民,这些流民有的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老实巴交的模样,提着不知道哪里捡来取来的兵刃,只要砸开一个稍微富裕些的家庭便冲进去,见到男子不由分手的兵刃加之于身,然后翻拣尸身上的细软财物,见到女子就一把抓着发髻就抢过来,若是嫩的,不仅是可以自家玩弄,还可以作为粮食的储备,而那些老丑的便直接杀了,丢在屋角走廊,没有人多看上一眼……

    遮天蔽日的黑烟,伴随着满城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哭嚎,就连天上的原本慵懒无比的太阳,也似乎是不忍看到这一切,静悄悄的躲到云层后面,一声不吭。

    每个身处其间的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这短短的几天之内,不管是武功县城,还是这些纷乱的流民,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等大帐之内的各个部落头人乱糟糟的话语终于是安静下来之后,呼也韩才缓缓的说道。

    虽然大帐之中燃烧着火堆,但是呼也韩的面容上面的皱纹却仿佛浓黑的完全照耀不开一般,一道道的深刻无比,不知道在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这个草场是呼也韩的,而呼也韩家族当中出过几个人,曾经是冒顿的萨满,当然现在鲜卑大王的萨满另有其人,不过着依旧不影响呼也韩在这一块的影响力。

    “大萨满请说。”

    “是,是,大萨满请说,我们都听着呢……”

    呼也韩呼吸了几下,似乎想要从身体内将体内的衰老伴随着呼吸吐出一般,然后在喉咙里咕嘟咕嘟的说着,就像是一块块的浓痰涌动一般:“……这里是萨满的草场,是长天生的意志降临的地方,所以才有常年不冻的湖水,才有四季生长的青草……然而今年,你们也看到了,青草……没有了……”

    呼也韩忽然挺直了身体,向空中伸出了枯干的双臂,沙哑着呼喊道:“这就是长生天的警讯!这就是长生天对我们的惩罚!而你们,也包括我,都是罪人啊,都是长天生的罪人!所以才会承受长生天的怒火!所以地不生草,天不转暖!”

    大帐当中的各个部落的头人都有些惊慌,相互看看,然后不约而同的拜倒在地上,呼号着:“长生天在上!”

    “尊敬的大萨满,我们并没有做什么恶事,为何长生天会降下灾祸啊?”

    呼也韩伸出一根骨感十足的手指头,指着南方说道:“……长生天告诉我……哪里便是罪恶的源头……”

    大帐之内的头人不由得都顺着呼也韩的手指头扭头往南面看了一眼,虽然被帐幕挡着,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很快就有人想到了什么,然后忍不住喊了出来:“阴山!阴山!一定是阴山!”

    呼也韩喘息着,然后说道:“……长生天说蒙羞的,必须要以血才能洗去;说失去的,必须要重新取回……只有这样,才能让长生天重新获得欢愉,让我们的草场重新如同少女的胸膛一样的温暖……”

    “……可是,那面有汉人的军队……”其中一个头人喃喃的说道,“他们的军队当中都是力大无穷的怪物,也能在草场上驰骋,刀枪砍不进去,箭矢射不穿透,就连左大将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中……”

    “长生天会帮助我们的……”呼也韩静静的听着,然后慢慢的说道:“……你也可以不按照长生天的意愿来做……但是不将长生天的话语放在心上的,就会将他的奴仆和牲畜都留在地下……”

    ………………………………

    “什么?种下去的秧苗死了大半?!”

    曹操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就算是瞪圆了眼睛,也不过是从绿豆大小瞪到了黄豆大小,顶多像是黑豆那么大而已。

    “……是,”荀彧深深的低着头,很是自责的说道,“……某未曾及时察觉天时变换,亦未能及时是提醒明公,乃某之罪也……请明公责罚……”

    曹操伸出两根手指原来如同长戟一般,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变成了手掌,然后落了下来,轻轻拍了一下桌案,说道:“……此乃天时突变,岂能怪于文若……只不过如此一来,我等可有多余种粮?”

    程昱板着一张像是刚刚死了亲人的脸,说道:“启禀明公,多余的种粮没有,所欲补种,便只能是调用军备了……”

    “如果再全数补种,我们的粮草可以支撑到什么时候?”曹操皱着眉头说道。

    “最多三月。”程昱说道。

    “三月……”曹操沉默了。

    众人也沉默了。

    没有春天中下去的庄禾,秋天便是什么都没有,这个事情,就算是再愚钝的人,都明白眼前的厉害关系,而如果补种庄禾,三个月之后便会断粮……

    七八月份才能收新粮,这其中空白的三四个月吃什么?

    都去啃树皮,喝西北风去?

    怎么办?怎么选?

    “子觎,某需要再找兖州各族,商借些粮草!”曹操皱着眉头说道,“此事,就交给你了!”

    卫觊拱手说道:“明公,兖州之士……去年已是借了三次了,如今……不如可向大将军商借些粮草……”

    “某知晓!然大将军亦备军欲北进幽州,吾等不能助力已是羞愧了,又怎能因此之事拖沓大将军军备?”曹操挥了挥手,扫了卫觊一眼说道,“汝且去准备,便可先行出发了,此事关系重大,不容耽搁……”

    “……谨遵明公之令。”见曹操这样说,卫觊也就只能是拱手应下,快速的扫了依旧抵着头的荀彧一眼,然后说道,“如此,某告退……”

    曹操点点头。

    厅堂之内,又重新沉寂下来,良久之后,曹操才说道:“……元让,召集兵卒,某要再伐徐州!”

    “唯。”

    “不可!”

    大堂之内几乎同时间想起两个声音。

    称唯的自然就是夏侯敦,而叫不可的却是荀彧。

    “明公,之前劫掠徐州,已是民怨丛生,如今若是再行徐州……恐怕……”荀彧原本只是建议曹操佯攻徐州而已,没想到却因为这个事情变成了真打。

    曹操需要粮草,徐州人肯定不会爽快的双手奉上,而且徐州现在肯定也是在春耕,因此此时出兵,最后肯定就是形成一场灾难。

    之前曹操纵青州兵劫掠了四个县城,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并不完全是曹操的过错,还可以说是疏忽而已,然而已经是怨声载道,很多士族子弟都已经是私底下议论纷纷了,如今再伐徐州,那么可以预见后果肯定是更严重,而曹操的名声在士族当中,也就意味着彻底败坏了……

    原本就是要从阉党当中洗白,而如此一来,不久成为了彻彻底底的臭大街了?

    “文若,若不兵发徐州,汝可有何策?”曹操制止了荀彧准备开口说的话,沉声问道。

    “这……”荀彧也是无语。

    兖州之地,向北便是河内,是属于袁大将军的地盘;向南,这是豫州颍川南阳一带,要么是袁氏的老窝,要么是荀彧自己的家乡;向西则是弘农,先不说杨彪,皇帝帝都雒阳也是在这里……

    这样一来,还能往哪里去?

    荀彧就算是再聪明,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是巧媳妇一个,又不是田螺姑娘,所以也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曹操何尝不知道放出青州兵劫掠粮草,就等于是扼杀了徐州人未来的生存希望,必然遭受到巨大的反抗,而且自己这样做还会损名誉,失去了原本经营良久的良好形象,但是,当下,又能如何?

    十几万的青州兵团,就像是一把饥饿的双刃剑,出鞘了,不能让他们喝别人的血,就要拿自己的血去喂!



    似乎是所谓长生天的眷顾真的灵验了,天空格外的晴朗,万里无云,碧空如洗。*随*梦*小*说 .lā长长的号角声在草场之上回荡,一队队鲜卑人汇集而来,开始列队整兵。..

    大萨满呼也韩一身皮袍,举着一根用彩色羽毛装饰着,代表了神秘的权杖,站在队列的前端。

    这一次的南下,虽然说有人还是多少有些意见,但是大多数的人还是相信长生天的旨意,并且确实来说,周边也不能提供给这么多的人一同生活的草场,只有阴山,才是长天生指出的最适宜生存的神赐之地。

    除了神秘的长生天旨意之外,大萨满呼也韩也另外说明了一点,阴山必须尽快收复,这对于在云中雁门一代的鲜卑大王来说,或许并不重要,但是对于在漠北生活的鲜卑人来说,则是重中之重,因为阴山向来就是他们漠北鲜卑遇到雪灾天寒等情况之下的避难所,而如果不尽快收复阴山,那么当汉人完全掌控住了阴山,开始习惯了大漠的气候之时,那么也就等于是漠北鲜卑的末日了……

    阴山就像是一个标志。谁获取了阴山的控制权,谁就可以在南北农耕和游牧的民族大融合当中获取主动权。

    所以在大萨满呼也韩的推动之下,虽然没有鲜卑大王的号令,然而还是汇集了众多的漠北鲜卑,准备南下。

    “哦呜喔噢……”大萨满呼也韩摇晃着彩色羽毛的权杖,嘴中念叨着玄奥难懂的语言,或许是咒语,或许是祝福,摇晃着,在军队之前半舞半走而过。

    “呜……”

    随着低沉的号角再次长长的响起,一队队的鲜卑人开始驱赶着随军的牲畜往南,走向长生天指出的方向……

    漠北鲜卑的统军主将扎鲁达已经是五十余岁了,年轻时候的战斗使得他身上多处受伤,到了这个年龄的时候,就越发的明显,尤其是关节明显有些肿大,但是他就像是大漠当中最为坚硬和顽固的石头一般,忍受着风霜的侵袭,却从不叫苦。

    但是如今大漠之上,除了风霜之外,不知道何时,却多了一样东西……

    “大萨满!大统领!”

    在几天的行程之后,就在扎下营地不久,一名鲜卑头人就急急的赶到了呼也韩和扎鲁达的帐篷内,略带些惊慌的神色说道,“我们有人发疫了!”

    “什么?!”扎鲁达猛的站了起来。

    疫病来的迅猛且突然。

    不知道什么原因,然后一转眼之间就有许多人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甚至是不吃任何东西,也会腹泻,转眼之间就人就瘦了一圈……

    “这是长生天对我们的惩罚!这是我们失去了神赐之地的罪过!”大萨满呼也韩摇晃着五彩斑斓的权杖,站在土坡之上,向着地下那些已经患病了的鲜卑人扯着脖子,用嘶哑的声音吼道,“长生天在看着我们!只有勇士才有资格死后回到长生天的怀抱!拿起你们的刀,跨上你们的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阴山的土地上!去吧,去吧!去完成长生天的指示,我们的勇士们!”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力,这些摇摇晃晃,甚至还在吐着拉着的鲜卑人,竟然也都爬上了马,然后发出了不知道是像人还是像鬼,痛苦且嘶哑的喊声,一个个抱着马脖子,往南而去……

    ………………………………

    一口大锅,不停的在火焰之下沸腾着,血沫子沿着锅沿翻滚,一些大小不一的肉块在锅里上下滚动着。

    “他娘的,这群跟在后面的杂种……”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群人马就开始在这些关中流民的范围之外游弋,但凡是想要往西走得,都被一顿砍杀给赶了回来,但是这些兵卒也并不追杀,似乎只是防御着这些人不让他们往西走就是了。

    甚至还不停的向前逼迫,兜兜转转的,将那些分散开的流民又像是驱赶牛羊一样驱赶到了一起……

    “可是……再往东,就是快到长安了啊……”

    “就是,长安城可不比这些个小县城,虽然可能东西更多,但是肯定有兵卒把守……”

    “不往东,后面的那些家伙会放你走?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去打头阵,然后他们跟在后面捡便宜!”

    “没错没错,这群杂碎,肯定就是这样!”

    “天杀的!”

    一群新晋升为各种头领的浪荡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指手画脚的喷着口水,身上裹着不知道从那一户那一家抢夺而来的衣物,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穿着,甚至有的脖子上还挂着几个叮叮当当染着血的金银长命锁……

    疯狂过后,这些人便慢慢的冷静下来,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了。毕竟自己已经抢了那么多的东西,不再是一个只有烂命一条的人了。

    “……要不,逃吧?”有人低声说道,“趁着天黑,往山沟里面一钻,管他娘这群人想要干啥,要让老子卖命,鸟他们去球!”

    “你个傻愣子,还跑?你跑得过四条腿的?”

    “滚犊子!老子只要跑得过你就成!”

    “你他娘的说什么?”

    “老子就说你,咋滴啦?”

    旋即原本就是胡乱凑到了一起的一群人,都是天老大自己老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听从谁的主意,又服从那个的指挥,讲没有几句之后便是相互争吵起来,进而发展到了相互挥舞着拳头斗殴打斗,甚至还拔出了刀子。

    打斗当中,不知道是谁踢翻了铁锅,原本在锅中烹煮的肉块倾倒了出来,只见在倾倒出来的红褐色的汤水当中,一些炖的已经粉白的肉块四散,还有几根零散的,嫩嫩的,小小的,细细的手指头……

    ………………………………

    幽州,易京。

    袁绍卷土而来,公孙瓒却有些不敌,连番失利之下,便退守到了这里。

    太史慈站在易京的城墙之上,凝神注视着从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大军,神情肃穆。

    黑山军惨败,太史慈也就没有了在黑山待着的意义,便回到了幽州,回到了公孙瓒的手下。

    官职依旧,但是人却不同了。

    昔日那个义薄云天,纵横飞驰的公孙将军,现如今不仅明显发胖了许多,甚至有些让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早年因为太史慈恶了州郡当中的士族豪右,不得不远走辽东幽州避难,后来便投了公孙瓒,因为作战武勇,便累计军功升了军候。

    起初太史慈看公孙瓒,也认为公孙瓒是个带领着汉人抵御胡人的英雄,多少也是个如同卫青一般的人物,但是这两年来,似乎一切都有些变了味道……

    因为公孙瓒要和袁绍作战,因此就需要从后方调用粮草辎重等物,故而征发了大量的劳役民夫来进行转运,不免就耽搁了原本幽州的农耕生产。

    而幽州牧刘虞又是最为重视农耕的,因此就开始有些间隙。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孙瓒对于幽州民夫兵壮的需求越来越大,终于是导致了刘虞的强烈不满,最后两个人在府衙当中商谈不到一起,不欢而散。

    最终导致了刘虞和公孙瓒反目成仇,不过毕竟刘虞没有多少统兵的经验,在向公孙瓒动手之时没有及时有效的斩杀了公孙瓒,反倒是给了公孙瓒喘息的机会。

    公孙瓒捉住了刘虞,便说刘虞与袁绍,密谋推翻刘协,自行称帝的罪名,便胁迫段训斩刘虞及其妻子儿女于蓟市……

    但是公孙瓒毕竟是马上将军,对于民生政事,并不是非常的精通,更多的时候,他只懂得要什么钱粮物品,然后便下令让当地官吏准备,若有违抗,轻者革职,重者鞭杀,导致幽州上下怨声载道。

    结果这一次刘虞之子刘和,联合了鲜于辅等人,再加上袁绍大军,一路而来,消息传出,竟然代郡、广阳、上谷、北平等地不约而同的斩杀了公孙瓒派遣出去的统领县城的人员,迅速的投向了袁绍一方……

    众叛亲离也不外如此吧?

    是自己当初选择错误了么?

    还是公孙将军变了呢?

    亦或是这个天下,都是如此?

    越来越困惑的太史慈没有找到答案。

    现在他不得不面对眼前的战场。

    “袁军来了……”

    不管怎样,先管眼前,守住易京罢,!

    至少这里还有一同作战的兄弟!

    就当是还了公孙将军当年收留自己的那一份情谊!

    太史慈仰头望天,昔日公孙瓒坐在白马之上,在幽北纵横,指挥着他们绞杀那些胆敢南下劫掠的胡人的情景,至今依旧历历在目。

    不过现在,却少见到了公孙将军的身影,就算是当下袁军都已经逼近了城下,也不见公孙将军出来露个面给兄弟们鼓舞士气……

    太史慈转首往向了城中,默然良久,然后转回来,看着远方密密麻麻推进而来的袁军,忽然振臂大呼道:“战来!弟兄们!某与汝等一起,至死方休!”

    ………………………………

    潼关。

    清晨。

    一轮金色的太阳冉冉升起,柔和的光芒洒遍了整个大地。潼关的城楼上的大纛,黑色的旗面和巨大古朴的“汉”字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下,在晨风中飘扬勃然有声,似乎是大汉王朝的多年积攒下来的历史的声音,凝重而沧桑。

    而在潼关之下,同样一杆的“汉”字旗在空中飘荡,旗面也同样在风中发出了声响,似乎在和城楼之上的旗帜在隔空对话,又像是在呜咽和悲鸣。

    杨俊带着兵卒卷土重来,再伐潼关。

    潼关就像是卡在了杨彪咽喉上面的一根刺,虽然不是很致命,但是一碰就疼,一想到就不舒服。

    出发之前,杨彪叫来了杨俊,两个人坐在一处,一边喝酒聊天,一边说着当年幼时的时候,两人在学堂当中的情形,言谈甚欢。他们谈及到了许多的故人,有的早夭了,有的却在党锢之祸当中被害了,有的心灰意冷归隐山林了,像他们这样还在朝堂之上,免力为了维持朝廷的尊严的人,已经不多了……

    杨彪到最后,都没有讲他究竟是为什么将杨俊叫来,杨俊也没有问杨彪到底想要讲什么事情,两人喝到微醺,便散了酒席,分手作别。

    很多话不用讲的很明白,杨俊也能清楚,杨彪虽然笑言无碍,但是心里苦闷。

    汉帝刘协不信任杨彪,甚至怀疑杨彪,开始对于杨彪的政务指手画脚……

    而在汉帝刘协身侧一直在鼓吹着,唆使着的,却是那些从不做事,只是会动嘴皮子的家伙。这些人就如同吸血的怨鬼一般,在雒阳皇宫当中萦绕,在刘协和杨彪身边作祟,却对于眼前大汉一切,视而不见。

    要俸禄,却不为政事尽心尽力,要权力,却不为国家尽职尽责。

    大汉如今四分五裂,杨公箪心绝虑,如此艰难之下,依旧在坚持,在努力,不就是为了让大汉能够重新归一,不再分崩么?

    为何天子不能理解?

    为何百官不能支持?

    为什么明明天子已经还都雒阳,而这些贼子依旧不肯放下心中的贪婪,甚至还在四处征讨夺地?

    就如同眼前的潼关。

    “为何啊!”

    杨俊仰天,冲着大汉的大纛发出愤怒的吼声。

    吼完了,杨俊面无表情的举起手,指向了潼关,平静的说道:“擂鼓!进攻!”

    猛烈而狂暴的战鼓声霎时间冲天而起!

    战鼓声,叫喊声,人和骡马的嘶鸣喊叫的声音,武器甲胄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整个的天空,大战来临的紧张气氛突然之间笼罩在潼关之上。

    潼关城头之上,正西将军斐潜的兵卒,正在马延的统领之下,正在按照不同的兵种依次就位。而没有临近一线的辅兵和普通劳役民夫,正在军中小吏的组织之下,承担不同的后勤任务,往城墙上搬运箭枝,石块,擂木等各种守城的器械。

    “对方准备开始攻城了!”一名在最前沿的军候趴在城垛之上大声的禀报道,“城下兵卒出营列阵了!”

    马延点点头,两道带了些花白的浓眉有节奏地跳动了几下,不屑的说道:“这只是热个身而已,不用紧张,就那些只会拿着锄头的农兵,就算是人数多,一样都是废物!传令下去,让兄弟们收着点,别太兴奋,砍脱了力!”

    “兄弟们!开战了!”



    杨俊还不知道关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潼关一被卡住,就断绝了交通,更何况陕津也被征西将军给占了,导致不管是关中的消息,还是河东的消息都有一些困难和滞后。

    潼关不好打,这个谁都知道。

    虽然没有函谷关那么的有名,但是依旧是血肉磨盘,半点不假。如果可以,杨俊真的不想打潼关,却别无选择。

    就连杨彪也是。

    杨彪在民生政务上自然是毫无问题,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人在这个方面上质疑杨彪,但是说到战事……

    杨彪至今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就算是上一次在关中长安的胜利,似乎也只是给最后出场的征西将军斐潜做了个陪衬。

    长安的那些“碎嘴婆子”多半便是说得这个,说杨公又不精通于战事,又何必穷兵黩武的劳民伤财,还不如发挥长项,好好的治理民生就行了云云。

    可是没有强大的军队,没有可以震慑周边的兵卒,就算是再关注民生,再注重桑梓,又有何用?春秋之时的周朝,就算是国君昏庸,难道那些士大夫们都不管农桑了么?

    农桑是重要,但是也要有武力,有战绩,才能震慑周边的宵小!

    潼关不好打。

    征西将军的部队也不好打。

    可是必须要打,而且还要打赢!

    只有如此,周边的人才会心存敬畏,才会真正的服从!

    还有一个非常隐晦的因素,就是今年的倒春寒,导致了不少地区受灾了,而原先募集而来的兵卒却不会因为倒春寒就主动的减少吃食,替杨彪排忧解难。所以想要减轻因为倒春寒导致的粮草上面的压力,就必须去芜存菁……

    杨俊望着潼关城头上飘扬的“汉”字旗帜,嘴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旋即大声下令道:“射声营,上前,齐射!”

    两千弓箭手,分成四个方阵,左右陈列在潼关之下,随着一声令下,长箭离开弓弦,飞入空中,两千只的箭矢在空中汇集成为一片点线状的阴影,就像是两千只的吸血虫,叫嚣着,喧闹着,奔着潼关城头而来!

    马延高呼道:“举盾!”看着漫天而来的箭矢,马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一次从射击的密度和精度来看,恐怕并不像是之前他讲的只是农兵那么简单……

    刀盾手斜举盾牌,挡在了最前面,随时准备还击的弓箭手躲在刀盾手的身后,而长枪兵则是伏在城垛后面,以免挡住了弓箭手的设计视线。

    箭矢划过长空,伴随着“咻咻”声瞬间及至,接着就是长箭砸射到城墙上,盾牌上的“嘣嘣、噗噗”声不绝于耳,再接着就是城上城下的所有人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啸叫。

    这一次杨俊带来的兵卒明显比上一次要更加的精干一些,列于前方的四个弓箭手方阵在前排刀盾兵的掩护之下,迅速的进入距离城墙一百步的射程范围之内,在方阵当中的眼前射声校尉的指挥之下,在队率或是曲长的怒吼声中,迅速的射出了一只又一只的长箭,一批批的飞向了空中,就宛如没有任何间隔一般。

    无数支长箭发出急促的厉啸,争先恐后地跃入空中,霎那间,整个空中布满了长箭,它们就象漫天的蝗虫,顿时遮掩了阳光。

    潼关之上最先倒霉的便是才建设了一半的城门楼,木质结构的楼阁在箭矢的肆虐下发出了痛苦地呻吟,浑身战栗着,被无数的利箭扎的面目全非,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刺猬的模样。随后那些原本在城头上高高飘扬的旗帜也步入了城门楼的后尘,五彩斑斓的旌旗,不是被射断坠落就是被射穿破裂,包括原本那一杆“汉”字大旗,破碎的布片飘扬着,一部分落到了城池上,一部分却随风飘到了城池的下方……

    一只破损不堪,满是黄泥的草鞋“噗”的一声,踏了上来,将这个“汉”字踩进了泥地当中,旋即更多的穿着草鞋的,或是光着脚的踩了上来,直至将原本精致无比的旗面,踩踏成为了和污浊无比的模样。

    杨俊用手指了指一名传令兵,大声说道:“来人,通知即刻架云梯!攻城门!”

    随着密集的战鼓声一变,原本在前方密集列阵往前逼近的弓箭兵,突然整列整列地拉开距离,让出了通往城墙的路。

    “快!快!出击!”材官校尉一手执盾,一手拿刀,纵声狂吼。他的军队五十人一列。前后两侧是盾牌兵掩护,中间十几个士卒则是弯着腰,扛着云梯。他的任务,就是将云梯最快速度的假设到城头上去,为后续的部队铺垫出一条条进攻的路线。至于蚁附,则是不归他管了,他另外的任务就是带着架设好的冲车,攻击城门。

    吼声顿时冲天而起,上千名的兵卒从后方冲出了弓箭兵方阵,冲向了布满了箭矢的潼关城墙。

    射声校尉举刀狂呼:“齐射!掩护!齐射!”乌泱泱的箭矢又在一次的密集起来,尖啸着扑向了潼关。

    马延这一次的确感到不同,也有了些压力,毕竟这是大汉自己的军队,和第一次前来的农兵完全不同。

    什么兵卒最清楚自己阵营的弱点?

    什么兵种之间的杀戮最残酷?

    答案只有一个,便是自己人。

    当骑兵冲到弓箭兵阵线当中,只要不是傻子,这些弓箭兵肯定四散狂奔,没有人会主动拿着长弓和骑兵正面近距离肉搏,而只有同种兵卒相同配置的状况下,战况才是最残酷无比的……

    上一次杨俊带兵前来,弓箭兵还不是很多,马延还可以在弓箭兵的攻击间隙当中反击,不仅没有多少损伤,还杀伤了不少杨俊的兵卒,然而这一次就不成了。分成四个阵地的弓箭兵,在专业的射声校尉的指挥之下,整齐划一的覆盖射击,前一波刚落下,后一波又来,就像是浪潮一般,无穷无尽。

    马延已经能看到举在自己面前的盾牌之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立着不下十几根的箭矢,这个准头和力度,不是一般的兵卒能够达成的。

    这一次,杨俊带来的明显很多是老兵,都是在河洛区域从军多年的老兵。

    真是将家底都压上了啊……

    只不过在马延手下,同样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老兵见过了死亡,习惯了鲜血,在面对战阵的时候,总是显得从容一些,不像那些新兵蛋子,平时训练还算是可以,真到临战了,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而老兵甚至还可以在漫天的箭矢如雨而下的情况下,缩在盾牌后面相互询问情况……

    “差不多该你们了,我看到云梯队上来了!”

    刀盾手用肩膀和手臂斜斜的顶着巨大的盾牌,遮挡着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弓箭手,从盾牌的缝隙当中瞄了几眼,回头和身后的弓箭手说道。

    弓箭手弯着腰,轻轻的用手扯了扯弓弦,在噗噗不绝的箭矢扎在盾牌和墙体的声音当中说道:“急什么,校尉不是还没下令呢?再说现在冲过来的都还有盾牌兵护卫,即便是射了,也射不死几个,还不如等他们冲上架着,要固定云梯的时候,那个时候就动不了了,保准一射一个准……”

    刀盾手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行啊,到时候就看你的了,我们能不能轻松些,就看你能在他们爬上来之前干掉多少了……”

    弓箭手将腰间的两个箭囊又摆了摆,拨弄到一个顺手的位置,模拟了两下,发现没有什么阻碍,听了听箭矢砸在城墙上盾牌上面的声音,说道:“没问题……嗯,箭矢少了,这些人估摸到城下了吧……校尉还没下令么?差不多了……”

    刀盾手扭头一看,说道:“马校尉站起来了……举右臂了……”

    “刀盾散开,弓箭手任意射击!”马延高声呼喝道。

    “哗啦啦”声响当中,最前列堵着城垛口的刀盾手几乎同时往侧面一步,让出了弓箭手的射击窗口来!

    几乎是同时间,弓箭手就将弓在这个并不大的射击窗口上竖立了起来,然后似乎连瞄准都没有,就瞬间射出了一箭,然后从侧面的箭囊当中摸出了箭矢,上弦,拉弓,射出,一连串的动作瞬间完成,让人眼花缭乱,其速度之快令人夷非所思。

    “一个、两个……三个,草,三个,四个……”弓箭手念念有词,全神贯注,丝毫都没有在意依旧还有些零散的箭矢在空中呼啸而过,以最快的速度射击着,长箭一根根离开的城头,扑向了正在准备架设云梯的杨俊兵卒。

    不是杨俊的弓箭兵不想继续压制,而是这个时刻,连续射出了将近三四十只的弓箭兵们已经耗尽了体力,许多弓箭兵垂下了双手,剧烈的喘息着,甚至有的人连弓都拿不稳,有的因为不小心磨破了手腕或是手指头,鲜血沿着弓流下,滴在黄土地上。

    弓箭兵在连续急射三十只箭矢之后,便需要重新修整,而这个时间的真空,就被潼关之上的马延的弓箭手所填补了……

    战鼓声,呐喊声,厮杀声,惨叫声响彻城墙上下,黑色的长箭在空中飞舞,带血的战刀在风中呼啸,巨大的石块在云梯上肆虐,厚重的擂木挟带着风雷之声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将云梯上面的兵卒就像是撸串一般,全数都撸到城下,变成模糊的一摊摊肉饼肉酱。

    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半空,漠然地望着正在潼关发生的血战,或许是根本不能理解这些蝼蚁为何自相残杀,意兴阑珊的打了个哈欠,躲到云层后面去继续睡觉了……

    ………………………………

    斐潜现在很头疼,一时间的疏忽,没有预估到倒春寒连锁的反应,导致现在不得不面临着棘手无比的局面。

    阴山的传来信息,发现鲜卑南下;关中长安的种氏派人前来求援,说是夏牟驱动着大批的流民逼近长安;潼关也报来消息,杨氏再此兵临城下……

    一时间烽火四起。

    “阴山漠北……”斐潜轻轻敲击着桌案,发出如同啄木鸟般的细碎声响,说道,“纵观记载,凡遇倒春寒之年,十有**便有胡人南下……此事,乃某思虑不周……”

    荀谌说道:“此事亦非君侯之过矣,胡人南下,岂有定数,怎能说是君侯之过?君侯自律甚严矣……”

    斐潜摇摇头,虽然大多数的人认为这个事情不是斐潜的责任,但是他自己知道,这个确实是疏忽了。

    胡人南下,原因并不复杂,也不难以推测,只是因为倒春寒导致牲畜没有食物来源,导致死亡,数目减少,所以要么南下寻找新的补充来源,维持住部落规模,要么就是主动发起战争,以此来减少人口数量……

    不管是那一种,胡人的对象都是永远是南面的农耕民族。

    “我们能够保持在匈奴,羌人面前的强势地位,无非就是我们能够一次又一次的击败鲜卑!”斐潜说道,“胡人最崇尚的便是强者,对于强者他们习惯于服从,然而,如果我们一旦显露出颓败的模样,向我们举起刀子的,便是往日匍匐在下的这些胡人们……因此,这一次的南下鲜卑,我们必须要胜,而且还要胜得干净利索……”

    还有一个原因,斐潜没有明讲,只是心中隐隐有些担心,毕竟之前自己为了清理出无人区,形成坚壁清野的效果,在没有多少树木只有绿洲水源的情况下,便只能是污染水源,就像是当年匈奴人针对于汉人的策略一样,但是这样的举动能不能有效,或者说有多少效果,斐潜并不清楚。

    所以阴山一方面要做好鲜卑兵卒的防御,还需要做好疾病传染的准备。

    防御兵卒,有徐晃赵云等人在,顾及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防御疾病,恐怕……

    “调张云张逸阳随军,即日随某北上阴山!”斐潜说道,“阴山之地,就是你我的未来的粮仓,不容有失!至于长安么……”

    贾诩拱拱手说道:“若是君侯信得过,长安之事便教给某处理可否?”

    斐潜看了贾诩一眼,有些意外,毕竟平常这个大甲鱼一般都是缩着个脑袋,极少主动出来挑担子的……

    “不知文和需要多少兵卒?”斐潜问道。

    贾诩说道:“精骑五百即可。”

    斐潜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可!如此关中之事便托付文和了……”反正不过是五百骑兵,若是真能解决关中的问题,贾诩也算是能耐了。虽然贾诩没有说具体要怎样做,但是既然贾诩跳出来了,依据贾诩的性格,恐怕也是十有**可以搞的定的。

    没想到庞统在一旁也拱拱手,说道:“如此,南面便交给某吧……给某也五百骑兵,便解君侯潼关之忧……”

    呦呵,都这么牛哈,真能这么省事?

    斐潜看了看庞统,想了想,略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好吧……”之前答应贾诩太过于爽快,也没有问贾诩要怎样的计划,现在庞统出来之后自己也不好问,否则不就摆明了自己相信贾诩,不相信庞统了么?

    但是南面潼关么,除了庞统之外,还有个徐庶,所以给庞统五百骑,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斐潜有些迟疑的言语,立刻就被庞统察觉到了。大堂当中,庞统也不好发作,便气鼓鼓的瞪了斐潜一眼,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这一次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省得这个斐潜老是将自己当成是小孩子看待……



    关中较远,而且贾诩只需要五百骑,相对来说需要携带的东西自然也是少了一些,因此军令一下,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准备妥当了。

    望着贾诩带着队伍远去的身影,斐潜挠了挠后脑勺。

    现今留长发了,要是在后世,多少也是一个长发飘飘的文艺青年模样,但是问题是汉代没有洗发水啊……

    就连肥皂也还没有。

    想要清洗头发,一般人多用草木灰,好一点用皂荚,再奢侈浪费一些的用洗米水,至于什么澡豆,什么胰子之类的东西,统统都没有。

    斐潜是想发明点肥皂,但是黄氏工房里面的人一听说要用油脂来生产洗澡的玩意,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后来斐潜无奈之下就放弃了。

    确实是如此,在多用了些蜡烛,都会被人指责诟病到死的年代,在一个大多数人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够吃上几口肥油的年代,超前的折腾出这些需要大量油脂的日常用品,真的是一件合适的事情么?

    所以,再说吧。

    不过这样的结果就是,如果不方便洗澡洗头,头皮分泌出来的油脂和灰尘相结合,加上又是长发容易存储这些污垢,然后就极其容易的变成各类小动物小虫子的乐园……

    在后世,经常有一部分人羡慕汉魏文风,觉得一个士族穿着宽袍大袖,长袖飘飘,长发飘飘,然后一个萝莉小丫鬟在身后,玉指葱葱,拿着木梳替自己梳头,是一件既风流又风雅的事情。

    但是这些人肯定没有去看那个木梳,也没有去看在小萝莉身后的小木桶内,更不会去看在小木桶里面漂浮的一层头皮头灰,甚至是水中漂浮的那些虱子和跳蚤……

    距离产生美,真要是变成斐潜这样了,估计什么都美不起来了。

    斐潜一边偷偷的用拇指指甲,将其他手指头指甲缝隙当中那些扣下来的污垢弹出去,一边问一旁的庞统道:“你说这个文和,就五百骑兵,能搞得定关中乱局?”

    庞统看了看左右,没有什么人在附近,便斜了一眼斐潜,说道:“师兄,你最近吃肉吃多了吧?吃肉吃多了不好,还是多吃点谷子粟米之类的吧……”

    庞统说完,便转身就要走。

    “嗯……嗯?”斐潜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庞统,然后将手臂压在了庞统的肩上,笑着说道,“哦?说某食肉者鄙么?这么说来小师弟从此都不吃肉了?也好,我便吩咐下去,你今后便都吃粟谷吧,其他的都免了……”

    庞统挣扎了几下,却挣扎不开,怒道:“快放开,岂能如此欺辱于某!还有,某吃肉是长脑子,不是光长气力!”

    斐潜不屑的放开了手,说道:“就你这个小身板,还有脸说我食肉者……你看看元直,他一个估计能打你三个!去了左冯翊,有事便和元直好好商议,别莽撞冒险……对了,你也还没有说你准备怎么做……”

    庞统却跑开了,抛下一句话:“贾文和准备怎么做,某便怎么做就是……”

    “啊?”斐潜忍不住又挠了挠头,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要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什么,便转身也下了城墙。

    马上就要再次出征阴山了,张云也快到了,需要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

    就算是贾诩和庞统没有能够完成战略目标又能如何?

    退回来便是,反正自己的基本盘面还在并北,说起来也并没有多少的损失。而阴山则是不同,作为未来的一个重要的产粮产马的地域,绝对不容有失!

    为了防备有可能出现的疫情,还需要带上大量的石灰,幸好不管是石灰还是硫磺,甚至是豆荚草木灰等等这些用来泡澡,隔绝细菌传染的物品,在吕梁山上都有,黄氏工房的仓库里面也有不少,所以还算是可以。

    不过斐潜说要面临的问题,却不仅仅是这个问题,他需要清楚这一次的鲜卑南下,位于雁门常山云中一代的鲜卑人会不会和漠北鲜卑形成互动,甚至配合,这一点,至关重要。

    要是自己带着人北上阴山,结果却被雁门常山一带的鲜卑大王步度根派兵掏了平阳老窝,劫掠了周边,损失的就不仅仅是钱财而已了。

    不管是这两三年下来积攒的人口,还有在羌胡之间树立起来的名望,都会遭受到最为沉重的打击。

    所以,阴山这里,到底要怎么打,依旧是一个很细腻,很关键,也很让人头疼的问题……

    ………………………………

    虽然斐潜认为,长安一地可保就保,保不了就退出来,但是贾诩却不这样想。

    真的退回去?

    那么自己这张脸还要不要啊?

    虽然贾诩自己并不太看重颜面这个事情,但是毕竟这个颜面关系着自己还怎么在征西将军的手下混牛肉吃的问题,不能不重视。

    毕竟没了牛肉吃,还能叫做完整,美满的人生么?

    他娘哦,这群该死的西凉猴子!

    贾诩面无表情的在心中骂着,略有些急躁的他浑然忘了他自己其实也是西凉人……

    “贾从事,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负责带队的骑兵曲长询问道。

    “先找个地方扎营,”贾诩不紧不慢的说道,就像是方才的消息全数都在他的意料当中一样,语速和语调都和之前没有丝毫的变化,“让大伙先歇息歇息……嗯,注意隐蔽……”

    “唯!”骑兵曲长见贾诩如此沉稳,心中也是安定了下来,便拱拱手,领命而去。

    若说在当代人杰当中,每逢大事有静气的,贾诩至少可以排得上最前面的几个,这一点的好处,他年轻的时候就有切身的体会。

    要不是当年贾诩他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宣称他是太尉的亲戚,说不定早就死在了山匪的刀下了。

    要不是之前贾诩他能够在紧要关头大喝一声说他有计策要献给斐潜,说不定也就成为了张辽枪下的亡魂了。

    不过现在的这个局面,还是很棘手。

    贾诩也不是万能的,他没有料到退出关中的夏牟竟然勾结了韩遂!

    所以这一次贾诩需要直接面对的,不仅仅是关中那些少得可怜,又缺乏训练的关中骑兵,而是习惯在马背上作战的西凉边军,还有大量从一生下来就在马背上翻腾的那些羌人!

    五百骑。

    原本用来破袭夏牟的粮道,便是足够了。

    贾诩原本就对于关中地形比较熟悉,也知道其实运输粮草不外乎就那一两条路线,因此只要破袭一两次夏牟转运的粮道,就能极大的打击夏牟军队的士气,自然就有机会将局面逆转过来。

    再说原本关中之地,这些士族自然也不会傻乎乎的等着流民前来一个个祸害,之前的那些多少还能说是反应不过来,而现在,恐怕早就在长安左近汇集起来了……

    这些士族要逃离?

    不太可能的。

    毕竟若是要逃的,之前董卓,或是李郭的时候就已经逃了,而现在,就更舍不得逃了。毕竟现在逃了,不就意味着之前的付出全数白费了?那还不如一早就逃离,至少还能获得一个先见之明的称谓。

    所以在长安左近的这些士族,自然就会为了自身的生存而抗争!

    夏牟借用流民之势,在战术方面,确实是不错,而且也很有效,但是夏牟毕竟是一个偏向于军旅的武官,并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干系。

    鼓动使用流民攻伐士族豪右的坞堡,这就已经坏了规矩。

    不管是谁,不管是哪一个执政者,都不会喜欢善于鼓动底层民众的人的,对于这样的人物,执政者都是只有一个做法。

    所有的士族也不喜欢。

    然后那些被利用的流民,在经历了痛苦和失败,从狂妄自大当中清醒之后,自然也是不会喜欢。

    夏牟如此做法,初看似乎得利,其实却将自己的未来全数都葬送了。

    所以,贾诩原本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这些一切的推算谋划,都需要在没有西凉兵插手的情况下!

    原本关中长安这一片,只是小劣,在加入了韩遂等西凉兵之后,形势就变成了大劣,而自己这五百骑,针对于小劣,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撬动局面,而如今力量相差太大的大劣之局,能发挥的作用就有限了……

    就像是一根木棍,或许能够撬动起拦路的大石头,但是肯定无法撬动一座山一样,力量相差太大,导致难度增加得不是一点半点,这让贾诩措手不及,同时也非常的为难。

    唉,早知道,就不……

    嗯?

    似乎还有个机会,对,应该是个机会。

    贾诩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细长的眼眸眯缝了起来……

    ………………………………

    庞统才没有理会斐潜的话语,对于他而言,在贾诩只要了骑兵而不要步卒的时候,就猜想到了贾诩会去断夏牟的粮道。

    春日之兵啊!

    流民可以吃树叶,啃树皮,甚至什么有什么吃什么,不讲究,但是兵卒呢?

    也去啃树皮,吃草根?

    又不是秋收之时出兵,可以就食于敌。

    所以必然兵卒用度,需要从后方调运。而这个调运的粮道,就成为了这些军队最为薄弱的要害。

    左冯翊有徐庶在,潼关就有退路,反正一时半会,潼关肯定是不会被攻下来的,所以,贾诩去断夏牟的粮道,自己就去断了杨彪的粮道就是。

    要求后方转运粮草,可一可二,不可三。

    当然不是没人这样做过,甚至也有不少名将不仅三,而且还四五六次的要求后方押送粮草上来……

    但问题是,这些名将就算赢了战役,也输了人生。

    更何况绝大部分这样做的将领,成为了这些名将的踏脚石,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

    弘农的粮草多到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输送么?

    既然要打击粮道,肯定就不能走雕阴至左冯翊了,毕竟潼关一堵,双方都走不了,所以便只能是走河东……

    只不过庞统自己也没想到,来到了陕津之后,同样也遇到了难题。

    在并北平阳,因为倒春寒的关系,汾水还有一部分被冰封着,若是河滩浅平的区域,甚至可以从河岸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去,不用绕路。

    然而在陕津,地理位置却比并北平阳更为偏南了一些,而且大河水里面混杂的砂石杂物等等比汾水还要更多一些,水量也更大,因此早就开封冰层,奔腾不息了……

    庞统看着大河水中上下漂浮的些许冰渣,默然无言。

    该死的,怎么这就解封了呢?

    怎么不能多冻上两天?

    这要怎么办?

    庞统带来的五百骑,加上张辽在陕津的一千二步卒,八百骑兵,虽然说不多,但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快速的渡河,却成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原本河面之上,是有一座浮桥的,但是后来被烧毁之后,便一直都没有重建,只剩下几根铁索在河道上空摇摇晃晃。

    重新搭建浮桥?

    那要多长时间?

    等自己浮桥搭建完毕了,恐怕对面留守侦测的兵卒也就将信息都报到了雒阳和潼关了,自己还有什么隐蔽的优势?

    若是用船渡,一个是一时半会哪里去找那么多的船只来,二来速度同样也是快不起来……

    庞统站在陕津渡口的岩石之上,顺着河水而来的寒风将他的衣袍和冠巾吹拂而起,飘飘荡荡,倒是有几分的飘逸。

    青衣才俊,临河沐风。

    若说风雅,莫不如此。

    “啊欠!”

    站在岩石上面吹着寒风的庞统,没多久便打了一个大喷嚏,连忙爬了下来,躲到避风之处。

    虽然庞统和“俊”这个字不怎么沾边,但是他多少还是觉得自己算得上一个“才”字的。不过现在么,庞统的心中却一点没有风雅之意,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着,他娘的,这河要怎么过去?

    还是必须在不惊动对岸守军,或者说要在对岸守军来不及发出示警信号的情况下过去,否则看对面远处修建起来的那个望楼,必然是用来作为烽火传讯的作用,而烽火警讯一旦升起,一日之内就可以传递到雒阳!

    截断对方粮道,自然就需要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才叫做破袭,否则便是送死了……

    怎么办?

    该死的,到底要怎么办?



    跟着贾诩的骑兵曲长,站在草垛之上,用木叉子将一捆捆的干草叉下来,风吹开他的短袍,露出的大腿上一圈圈的葛布包着,隐隐有些血色透出来。但是曲长根本没有在乎自己腿上的伤势,而是一边看着马厩内正在喂马的壮汉在挑着草料,一边很是痛心的说道:“可惜了这些马啊……这算是差不多跑废了啊……”

    在马厩内的汉子正在用木耙将马槽内的干草和豆料都扒拉匀了,不至于有的马全吃好的,而有的马只啃到一肚子的干草,然后出来又提了一大捆的干草,拆散了扑到马槽当中去,听到曲长的话语,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还不至于,不过是掉些膘而已,养上一年,便都回来了,而且还会更强!这马啊,跟人一样,不跑动的话,就废了……”

    说着说着,大块头的汉子便沉默了下来,神色也有些落寞,不再继续说了,只是更加细致的替战马们扒拉着草料和豆料,从一个马厩到另外一个马厩,等三四个马厩都整理过了,才拍了拍其中一匹壮硕的黑马,然后那匹黑马正在低着头吃得正欢,被拍了一下还有些不满,踢踏着在地上刨了两下。

    “这家伙……”大块头的汉子宠溺的说道,就像是对待自家的孩子一样,又给大黑马伴了伴草料,才走出了马厩。

    骑兵曲长看着草料差不多了,便停了手,然后站在草垛之上,又扭头看了看这个山谷,还有山谷之内绵延而上的寨子,说道:“你们真不错,将这里收拾得真好……这马真不少啊……一个马厩二十匹,这边四个,那边四个,就是八十加八十……嗯,那边还有……十一……不,十二个……那就是,嗯……”

    骑兵曲长已经有些算不过来了,除了这里依山的几个马厩之外,沿着谷地也有些不少的马厩星罗分布着,还有一些马群在远处草场上,由十几个牧马人在放牧着……

    这些牧马人,虽然穿着皮袍,但是骑兵曲长看得出来,其实都是汉人,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一副羌人的打扮,或许是为了躲避什么?

    这个养马的山谷位于关陇古道左近,临近关山,因此被称之为关山草场,是一个位于山间的天然牧场。

    此地早在西周时期,就作为秦人的草场。当时秦人先祖非子就在汧渭之间为周王室饲牧养马,功绩卓著,后来又因护送周王室东迁洛邑,有功于周平王,才被正式封为诸侯,完成了从游牧向农业民族的转变。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里其实是老秦人最早的发源地,也是中华民族统一的汉文化的最开始的源头之一。

    随着秦朝的统一,陇山一代虽然成为了一个普通的郡县之地,但是依旧重要,到了汉代的时候因为要针对于北方的匈奴进行斗争,汉武帝时转为战略反攻,终于挫败匈奴,而这一过程的实现与关山草原密切相连。

    “这算是什么?”大块头的汉子说道,“昔日景桓侯在世之时,此地牧马过万!这点……算什么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大块头汉子却一点都不像是鄙视如今马匹数量的模样,反而是带着一种叫做谦虚着骄傲的态度。

    “得嘞!”大块头将木耙放下,将这些战马都巡视了一圈,然后说道,“都能吃,就行了!说起来你们也算不错,从关中到这里,算起来……嗯,一天也是有跑了四五百里吧……”

    骑兵曲长从草垛上翻身而下,落地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咧了咧嘴,吸了口凉气,缓了缓才说道:“这不算啥,当年跟着……嗯,温侯杀鲜卑的时候,从九原县赶到云中,我们也就跑了三天……对了,兄弟,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

    “某姓姜,名冏……”

    ………………………………

    就在关山草场的半山腰上的山寨当中,贾诩正鼓着腮帮子埋头大嚼。

    “呃……”贾诩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半摊在席子上,啜着牙花子说道,“啧啧,还是这里的牛肉最好吃……”

    或许是幼年时候的记忆,或许是个人的感受,每当贾诩坐在这个关山草场这里的时候,总是觉得最放松,也最能享受这里的食物味道。

    虽然平阳的美食能让贾诩垂涎,但是不能像这里一样让贾诩心情放松。

    “嗯,吃完了就赶紧滚吧。”一个人背对着贾诩,坐在堂前,抬头望着天空,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个人宽袍大袖,身形不算是弱小,但是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瘦弱了,导致整个衣袍看起来都有些空空荡荡的。头上虽然带着头冠,但是在露出的地方,依旧可以看到已经是满头的花白发色,从背影上看,估计任何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垂垂的老者。

    贾诩差点撑不住架子,倒在席子上,连忙坐了起来,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说道:“师兄,某原来以为你只是头发变白了,没想到连心都变黑了啊……”

    那人转了过来,却是李儒,只不过李儒原本一头黑发,已经全数花白,就像是平添了二十岁一样,脸上的皱纹也深刻了许多。

    李儒看了一眼贾诩,然后走了回来,坐下说道:“何苦来寻某……”

    关山草场,其实说起来并不算是多少隐蔽的场所。只不过是因为汉王朝放弃西凉的政策,所以导致了真个的西凉的行政一天天的败坏,就连这里,如此好的一个养马地,最终都废弃了。

    后来羌人来了,占据了这里,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李儒他们的一个避难的基地。

    贾诩沉默半响,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了一句和李儒差不多的话:“汝又是何苦……”

    李儒默然。

    要知道李儒现在只是四十来岁的,算起来应是正当壮年的岁数,却变成了如今须发花白一片,宛如垂垂老者的模样,多半都是因为在心中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所致。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西凉人,其实原本的领头人并不算是董卓,而是北宫伯玉和宋杨。只不过北宫伯玉是羌人血统,并不能得到西凉汉人完全的信服。而宋杨又是一个志大才疏的家伙,起初还没有表现出什么问题,等到起事之后,才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之下,暴露无疑。

    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边允和韩约,也就是边章和韩遂又因为各种问题,导致反目成仇,加上羌人相互之间的这种天然不合群的特性,导致并不能像匈奴又或是鲜卑这样出现一个强大无比的领袖将羌人和汉人完全统一起来,最终导致内讧不休,起事也就失败了。

    边章死了,有人怀疑是韩遂干的,韩遂也无法完全摆脱他自身的嫌疑,导致不少人对于韩遂的评价降低了不少,李儒等人也最终没有选择当时已经有一些势力的韩遂,而是另外的选择了董卓。

    不过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个曾经最有统帅风度,在西凉上下,不管是羌人还是汉人,都很得人心的董卓,在西凉还是好好的,不仅可以收拢各地的羌人,也可以笼络住西凉汉人豪右,最终成为一个庞大的势力群体,这样完美的局面,却在进入了河洛之后,衰败得如此的突然。

    就像是之前的一切,不过虚幻的泡影一般……

    “说吧……”李儒摇摇头,然后抚了抚衣袖,平静的说道,“这次又碰上什么难事了?”

    “呃,”贾诩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哪有,哪有什么难事,只是许久未见,多有些想念,特前来拜会一下……”

    李儒连眉眼都没有抬一下:“说实话。”

    “咳咳……”贾诩咳嗽了两声,有些无奈的说道,“是这样的……”

    贾诩将过程简要的说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征西将军……至于其所言,法应用其神,而不重于术……这个么,自然还有待商榷……其余的么,还算是不错,比起董仲颖来说……嗯嗯,那什么……至少年轻些不是么……”

    李儒听完,沉默了许久,说道:“知道了。”

    “啊,啊?”贾诩有些傻眼。若是旁人,贾诩多少还能用些计策谋划什么的,但是对于李儒来说,则是用了也几乎等于是没有用,有时候反而会被李儒抓住痛脚狠狠收拾一顿,从幼起,便是如此。

    贾诩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如今西凉没了董仲颖,地方大乱,师兄就不担心存于武威安定天水的册籍有损?”

    “不担心……”李儒淡淡的说道,“某已经全数取来,屯放在谷中了……”

    “这……”贾诩愣了一下,然后磨着牙说道,“……册籍都是死物,若无人可传衣钵,也就是废物一堆而已……吾观谷中多为莽夫,师兄就不担心将来断了传承?”

    李儒忽然笑了,说道:“汝言之有理……故而某已寻了个传人,也算是聪明伶俐,待明日再叫其来拜会于汝……”

    “啊呀呀……”贾诩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然后抱住李儒的一只胳膊,“师兄!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

    天阴沉沉的,似乎伸手出去,就能在天上扯下一片乌云一般,空气沉闷的就像是随便拧一拧衣角,都能够拧出水来一样,十分的令人烦闷。

    眼看着可能就要有一场大雨了。

    季节交替的时候,往往都是雨水先行,不管是变热还是要变冷,都是如此。

    在雨季一旦来临,就意味着角弓无力,箭杆发胀,就连甲片都是极容易腐蚀生锈,连衣袍恐怕都会重上三分,更不用说道路的泥泞了,因此大多数情况下,雨季也是战争的一个短暂的休眠期。.

    临近黄昏的时候,在陕津的渡口处,不知何时划来了几只小船,摇摇晃晃的朝着南岸而来。

    浮桥被毁,想要过河,便只能通过来回摆渡了。

    商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充满了韧性和坚强,充分体现出个体的独立性,就算是战争当中对峙的双方,也会出现商人的身影,抛弃了原有的组织集体的立场,甚至也不管国家的立场,只是为了眼前的利益而奔波忙碌。

    当然,这个利益,是处于超额的,巨大的,令人心动的利益……

    就像是眼前这一只挂着河东卫氏的小旗的商船,在船头上站着的年轻人,就顶着南岸守兵的箭矢,挥舞着手臂叫道:“莫要放箭!莫要放箭!某乃卫氏行商,欲前往雒阳……”

    “卫氏?行商?”陕津南岸负责守护烽火台的曲长疑惑的说道,“前些时日不是刚过去一批,怎么又来了一批?”

    “这……这不是雨季快来了么……趁着道路还算干爽,再走一趟,否则往后就走不得了……”站在船头的年轻人应答道。

    “这个么……”曲长闻言,微微的点点头。这个理由也说得通,毕竟商人运输货物,也是同样看天吃饭,若是碰到雨季,一样也是头疼不已。

    曲长趴在烽火台上,看着河岸处被拦下来的年轻人。年轻人年岁不大,脸倒是黑黑的,确实有些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商人。

    不过,并不认识。

    “后生!某瞧着你面生得紧!”曲长说道,“你说你是姓卫?河东卫?”

    “正是,”庞统拱着手,面不改色的说道,“安邑城东卫公乃某族叔……”反正安邑城中姓卫的多得是……

    曲长点点头,像他这个层面,也不可能会认识什么河东卫氏的什么重要的角色,只不过例行问话而已。

    “所运何物?”曲长看着平底船,问道。这个船,吃水有些深啊,想必是运了不少的重物。

    “这个……不过是些许鱼干而已……”庞统回头看了一眼,显得略有些僵硬的说道。

    “鱼干?”曲长嘿然笑了出来,然后指着庞统说道,“汝胆敢欺某!来人!上船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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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长得意洋洋的看着庞统。顶X点23小U说S

    庞统脸色相当的难看,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回首说道:“来,把给校尉的礼品奉上!”虽然曲长跟校尉的距离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是谁不喜欢听些好听的话语?

    曲长笑道:“早这样多好!鱼干?哈,你当我是雏不成?”

    商人过境必然是要盘查搜检的,但是这个行为,当然一部分是为了辨析奸细,但是更多的其实就是为了捞取好处。

    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月才能送一次粮草用度来,如果不是有搜检这些商队多少贴补些,那么哪里来的酒肉吃?

    平阳开往东方的大商队,都是走得壶关河内一条线,根本就不会走河东线,只有些小规模的商队,才会走河东弘农这条线,多少赚些外快。

    鱼干不值钱,但是用来腌制鱼干的盐却值钱。只不过盐铁这玩意,朝廷多少有些管制的,虽然不再严禁,但想要经营就要去官府备案,也很是繁琐,所以许多商人干脆就用咸鱼代替贩盐。虽然这一类的管制和约束,对于大商贩来说就跟没有一样,然而对于小商队来说,却依旧有效。

    曲长看着送上来的酒水和腊肉,点了点头,然后随意指了几样,跟身边的兵卒说道:“拿下去,今天加个餐……”

    曲长转过头来,脸上就多少轻松了些,对着庞统说道:“河东卫氏之人,果然知礼。不过,巡检也是要有的,不过尽可放心,某手下儿郎也是知道分寸。来啊,上船巡检,手脚麻利些,休坏了规矩!”

    顿时就有个队率应答了一声,带着十来个人往河岸走来。

    庞统这次倒是没有表现的如何,任由这些兵卒伸头进了船舱查看,甚至还有的翻检了些货物。只不过明显送出去的礼物获得了些效果,这些大头兵们的手脚多少也不太重……

    队率回来了,禀报道:“确实是咸鱼……船舱之类也没有多少兵刃弓箭,也没有马匹,只有些推车什么的,兵刃么,只有三五把腰刀和十几根哨棒……”

    曲长瞄了一眼队率明显鼓起一块的腰间,说道:“行了,知道了……拿了几条?”

    队率尴尬的笑道:“……这,这几天不是口淡么……”

    曲长挥了挥手,示意其滚蛋,然后和庞统喊道:“行了,你们过去吧……嗯?下雨了?哈……”

    来来回回这么一耽搁,天色已经渐渐偏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当中开始往下一颗颗的往下落雨滴。

    “坏了!坏了!”

    庞统大呼小叫着,一会儿指挥着要让人将货物运下来,一会儿又看看天,然后叫人不要搬下来,然后又有似乎是船老大过来要船钱,两个人又争执起来,哜哜嘈嘈闹个不休。

    最后自然什么也没有干成,搬下船的十几担货物,见雨势大了些,忙不跌的又搬了回去……

    曲长看着庞统又苦着脸让人带着些酒肉咸鱼什么的找了上来,便哈哈笑着收下了,然后便要求庞统等人,看在河东卫氏的份上,停留可以,但是今夜只能待在船上,明日必须一早就走……

    ………………………………

    雨淅淅沥沥,遮蔽了整个的天空。

    张辽静静的坐在庞统身边。

    这是一个疯子遇到了疯子才会同意的计策。

    陕津的南岸很开阔,整个地形是一个倒置的喇叭口的形状,所以单单是要渡河其实不是很难,要强攻也有足够的宽度,弘农的防守方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根本就没有想要完全将南岸全数封锁起来的心思,只是接着地形,修建了个小营地。

    陕津南渡口卡在两山之间,原本修建用于集市交易的营寨,在上一次的大火当中全数焚毁,至今都没有人重新修建,依稀留下了一些残骸。

    靠近岸边的营寨并不大,说是营寨,其实更像是用木头搭建起来的小院子。谷道位置的小营寨,沿着山形大致修补了一下,还多少有些要塞的形状,而靠近南岸口的这个,则是简陋的了许多,却像是一个四面低矮围墙的三层院子。

    低下一层算是伙房罢,几口大锅之下的火塘,现在都已经熄灭,周边七零八散的几根木桩子和石条子,就是兵卒吃饭之时的座椅了。

    一层角落也有一块区域,像是准备用作马厩的,但是现在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角落处零星堆放着些草堆干柴等杂物;二层才是驻守的这二三十人的休息场所

    三层则是小了许多,大概便是几个领兵的住所,而在三层顶上,一个简陋的草棚之下,便是已经是搭建在一起的如同“井”字模样的烽火柴堆。

    在这个渡口营地往内大概两百多米处,沿着陡峭山道蜿蜒往上,在山顶的背风之处,也修建了一个草棚,几个人看守着,作为备用的烽火柴堆。

    这两个烽火柴堆,便是最终的庞统和张辽的目标。

    只有同时拿下这两处,才能算是隔绝了弘农察觉陕津异动的可能性。

    毕竟拿下渡口之后,还需要在南岸,等兵卒战马器械等等从北岸转运过来,这个没有一两天时间肯定是忙不完的,若是陕津烽火一旦燃起,陕县的部队就会立刻开往此处,堵死喇叭形状的谷口出处。如此一来,就算是张辽能带着兵卒强行杀出,恐怕也是会伤损不少,也就等于是失去了再次突破的时机。

    不过这样的一个雨夜,仿佛就是上天给予的一个机会。

    一个原本就是喜欢冒险的人,碰上了一个同样胆大包天的人,就促成了这样的一个平常人绝对不会认同的策略。

    庞统看看天色,说道:“差不多了……动手罢……”

    装扮成为船夫的张辽点点头,然后便往船尾走去,接着雨夜的掩护,令人将系在船尾的一根粗麻绳拉扯上来,很快就将藏在水中的成捆的兵刃,扯到了船上。

    一支没有兵刃的商队,是不具备多少威胁的。

    所以在南岸的烽火台附近的守军也没有将这一个“商队”放在心上,再加上又有了酒水和腊肉,不少人吃过了这些时日来算是最好的一餐,再加上又是雨夜,便觉得上眼皮直黏糊下眼皮,困顿得不行,除了还是轮到值守的,其余人员基本上寻了一个干爽的地方抱头便睡……

    酒水和肉食都没有什么问题。

    庞统倒是想动些心思的,不过奈何要添加的物品要求太高,不仅需要缓发,而且还要属于发作起来不剧烈。然而这样的药物,又岂能是说找得到就找得到,又或是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的?

    张辽提着长枪,穿着皮甲,然后和庞统点点头,悄无声息的从船舷上翻了上了岸。黑夜当中的雨声,加上河水潺潺的流水声,将张辽等人行进的声响完全掩盖。

    在南岸口的小营地的入口处,两名值守的兵卒一左一右,正柱着长枪,往内缩着,尽可能使得自己的身体不沾染到外面的雨水,靠在柱子上有一点没一点的打盹。

    张辽悄悄的摸到了营寨之外,虽然弓箭这些东西太引人注目,而且一旦沾水潮湿,很快就弓弦软化,无法使用,不过张辽依旧有他自己的办法。

    张晨从身后摸出了两根短矛,然后递到了了张辽伸出的手掌当中。

    张辽颠了颠短矛,然后猛地从黑暗当中窜出,连着踏出两步,接着前冲之势,一步一矛,激射而出!

    短矛的尾部在雨中因为和空气的摩擦,导致了细微的震荡,将细碎的雨雾全数破开,转眼之间就跨过了近百步的距离,直接扎入到了两名值守的兵卒胸膛当中,只听得噗通噗通闷响当中,两人当即被短矛穿透,胸膛之内原本的那一声惨叫,也因为短矛穿凿带来的强大动能给压成了两声的闷哼。

    短矛飞出,张辽已经跟着短矛的路线,直冲营寨的辕门!

    张景也提着战刀,紧紧的跟在张辽身后。

    上一次在山道之战当中,因为武力确实差了些,事后便因这个缺陷,被张辽好好操练了一番,所以现在多少也有些模样出来了。按照张辽的说法,既然踏上了从军的道路,只会骑马是不成的,至少刀口上要见些血,才能算是像个统领的样子,否则这些老兵都不会心服的……

    简陋的小营寨,辕门也只有一人多高。

    张辽冲到紧闭的辕门之下的时候,或许是雨夜盖住了声响,或许是太久平安无事懈怠了心思,营寨之内竟然没什么反应……

    “人来!”

    张辽沉声说道,然后便踩踏着张景和几个兵卒搭建起来的人梯,纵身一跃,翻过了辕门!

    随着门闩被拔落,辕门大开,张景便带着人手如同凶兽进了羊圈一般,跟着张辽冲进了营寨之内!

    长枪,原本不便在狭小空间内使用,施展起来也多有不便,但是这样的情形在张辽身上却完全看不到。

    张辽握住长枪的中端,就像是拿着两节短枪一般,撞进二层兵卒休憩的场所之类,枪头一划,宛如活龙一般的摆动起来,已经在迎面撞见的兵卒咽喉上带出了一篷的血雾,接着就毫不停留的直扑后面的几人,见缝就钻,竟然一点都没有受到屋内几根大小木柱的阻碍,只听到噗嗤噗嗤的声音竟连成了一片!

    待张景带着兵卒跟着张辽扑进屋内的时候,张辽已经像狂风一般,从屋口至向三层的楼梯席卷而过,所到之处尸横遍地!

    张辽如电般的目光扫了过来,喝道:“子初!二层!黑狗子,跟某来!”话音落下,人已经窜上了通往三层的楼梯。

    张辽刚刚在三层露出了个头,便听到头顶风声一恶,嗡的一声,刀光当头急斩而下!

    张辽低吼一声,长枪竟然在这样的狭隘空间之内,如同活了一般的沿着楼梯窜上,在自己头顶上绽放出一朵枪花,铛的一声响,竟然迸发出比一旁火把还要更闪亮的兵刃相击的光华!

    被下面动静所惊醒的曲长,原本想偷袭张辽,却没想到自己和张辽在武力值上面的差距太大,根本抵抗不了张辽的气力,兵刃相交的巨响之下,拿捏不住战刀,虎口一松,长刀嗡的一声脱手飞出,扎在了一旁的木墙之上!

    曲长大骇,急忙转身再想去拔刀,已经来不及了,被窜上了三层的张辽赶了过来,一脚扫倒,然后用枪尾噗嗤一声扎入后背当中,当场便是气绝。

    三层的木板顶上,便是点火的烽火柴堆,此时已经有人在上面喀拉喀拉的敲击着火石火镰,只待将火绒点着,便可燃起烽火柴堆当中的细碎木片,然后转眼之间便可以点燃烽火!

    张辽抬着头,在嘈杂的声响当中分辨着,然后猛地一枪,从下而上,直接穿透了三层的木板!哗啦一声,只听到在顶层之上准备点火的人一声惨叫,被捅穿了小腿,踉跄之下,站立不稳,从顶层跌落了下去……

    “黑狗子,去上面扫除干净!”

    张辽转身,见一旁矮榻之旁立有弓箭之物,便伸手取了,直奔楼下,往山崖背风之处的哪一初备用烽火柴堆奔去。

    山道之上,已经是展开了搏杀。

    几名驻守在备用烽火柴堆的兵卒已经发现了不对,拦截住了企图向上攀爬的张辽兵卒。

    虽然在山顶背风之处的兵卒就只有几名,但是因为山道弯曲蜿蜒,并且又狭小无比,最多就是可以容纳两个人并排站立,接战面就那么大,张辽的兵卒被卡在山道之处,后面的人根本使不上劲。

    虽然也用长枪企图去扎山上驻守的兵卒的脚踝什么的,但是对方也是用的长枪,居高临下之下更占优势,几个来回之下不但没有能够攻上去,反倒是被对方捅伤了几人,站立不稳跌落了山道之下,也不知生死如何。

    留在山顶的一人正在急切的打着火石火镰,满头大汗。方才已经点燃了一次火绒了,但是因为此处原本就是备用的烽火柴堆,日常检查什么的也就有些松懈,加上山顶之上,风雨一来,飘散的雨雾多少有些渗透到原本干燥的木屑木条当中,所以第一次点燃的火绒并没有成功的将烽火柴堆引燃。

    “喀拉喀拉……”火石火镰撞击摩擦之下,喷溅出来的火星终是再一次的点燃火绒。兵卒小心翼翼的笼在手中,轻轻的吹了两口气,让火绒明亮起来,然后颤巍巍的伸出手,准备将火绒放进烽火木屑木条当中去……

    就在此时,“嗖”的一声,一只长箭划破了雨雾,破空而至,猛的扎进了兵卒的脖颈当中!

    兵卒腿脚一软,向前一扑,临终之前却看见自己喷涌出来的鲜血洒在了刚刚才明亮起来的小小火绒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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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山草场。

    “先说说罢,你原本要怎么办?”

    李儒没有理会贾诩的卖萌,依旧是平淡如水的说道。

    贾诩细长的眼眸上下闪动了几下,见没有想象当中的效果,也就懒懒的松了手,走回了席上,一屁股坐下,摊着,爱理不理的也不说话。

    李儒忽然笑了笑,说道:“谢谢。”李儒心中清楚,贾诩这是看到自己容颜衰老,担心自己心中忧郁难解,为了开解自己,才特意表现得诙谐了些。

    贾诩这才来了些精神,摆摆手,坐正了一些,说道:“哎!这才像话么……不就一个董仲颖么,死了一个董仲颖,还有……行,行,不说了不说了……”

    贾诩看着李儒的脸色又有些变化,连忙改口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其他的不说,我其实很不明白一件事情……你说这个平阳,为何能够如同磁石一般,吸金无数?”

    “你确定征西将军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举措?”李儒想了想,问道。

    贾诩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有,某也不会如此疑惑了……制售些器物什么的,倒也是有,不过肯定关联不大……唯一有所变动的,便是商税……十取一,虽说也不算是重税,虽说比一般的可能会略好一些,不过比起征西同时在推行的,减少了许多的田赋来说,这个商税么……就没什么新意了……”

    “嗯……军爵田赋……”李儒点点头,说道,“走得有些像是老秦人的路子,不过么,又有些不像……毕竟秦法森严……”先秦的律法简直就是将处女座的法家发挥到了极点,简直就是后世军管政府的优良模板,和这样做到了吃饭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有细致规定的政府法规相比较,斐潜的一些法令确实是宽松了不少。

    “商尚徙木,方信于民……而这个征西,似乎什么都没做啊?”贾诩有些挠头,说道,“捣鼓了些吃食算不算?真是想不明白……”

    “国贫而务战,毒输于敌,无六虱,必强。国富而不战,偷生于内,有六虱,必弱。”李儒轻轻的念叨了一句,然后说道,“……征西与商公迥然不同也……平阳之地,胡人环顾,人丁稀薄,征西却能无中生有,也是了得……”

    商鞅是先秦最重要的一个变法家,可以说如果没有商鞅,秦朝绝对不可能走到统一的舞台上面去。商鞅最重要的一个理念,便是“防六虱”。

    商鞅变法“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似乎效果很好,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当时的秦朝百姓所受的盘剥比重非常之大,始终在生存线上下挣扎,想要提升家庭地位,便只能从军,拿敌人的人头来换。

    因为商鞅认为,“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按商鞅的逻辑来说,百姓贫穷,就会有求富的动力;富有之后,就会“淫”,“淫”了之后,国家就会有“虱”,就不能强盛。所以,国家必须想办法在百姓富裕后“合理”拿走他们的财富,让他们再度陷入贫穷。

    如此,才会重新激发百姓的求富动力,他们为生存疲于奔命,没有精力求智,国家也不再有“虱”了。

    然而征西将军斐潜却并没有想商鞅一样,采用剥夺百姓的财富来富强,甚至还看得出来是在鼓励百姓的富裕,这一点,从军功爵田赋制度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没有军功爵的减免,百姓一样可以活得不错,当然,如果有军功爵可以减免的话,那么家中的余财肯定也会增加,同时,斐潜也没有像先秦一样,制定各种大大小小的规定了律法,来时时刻刻给百姓挖坑。

    “先秦失其国,乃刑苛也,汉失军爵,乃沽滥也……”贾诩捋着胡子说道,“如今似乎征西将军平阳治下,既刑之又度,又爵赏有方,这一份均衡之术……征西师从蔡中郎,庞德公,如今又兴学宫,倡儒经,纳黄老,用法家……不知将来且行于何处也,故而某留于平阳,以待观之……”

    李儒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悠然说道:“汝欲曳尾于涂中,自便就是,为何拉扯于某?”

    贾诩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的说道:“不若于众也……”

    李儒哼了一声,便说道:“如此说来,汝出雕阴之时,恐怕已经打好主意,不论胜负,都会前来搅某清净吧……”

    贾诩嘿嘿笑了两声,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师兄之才,十倍于某,不达于天下,何其惜也。”

    李儒扫了贾诩一眼,对于贾诩的奉承话,一脸的无动于衷。

    贾诩继续说道:“师兄之学,治政整军,理财度物,林林总总,又岂是一两个聪慧弟子便可全盘传承的?并且此地偏僻,良材多少难寻,就连某与平阳,桃山学宫在侧,亦是难……嗯?师兄,方才所言已有传承弟子,莫不是在诳某不成?”

    贾诩一眯眼,眸子里精光一闪。

    贾诩自己就在平阳学宫左近,来来往往看了不少年轻的才俊,都没有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当然也有贾诩自己眼角太高了些的关系。而李儒这里,草场之内,都是粗人居多,怎么可能立刻就能寻得一个所谓“聪明伶俐”的传人来?

    更何况说自己多少也算是“师叔”的身份,既然自己来了,这个所谓的“传人”又在草场当中,却久久不唤来参见一下,还要自己等以后再说……

    因此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也是多少于礼不合,而向来一本正经,最为重视规矩的师兄,又岂能做出这种失礼的事情?

    所以便只有一个解释,所谓传人,只不过李儒诳言而已。

    李儒笑笑,不置可否,然后说道:“谁让你整日惦记着某这点残破底子……说罢,某若不愿,汝待如何?”

    贾诩叹息了一声,说道:“某原想着只是对付右扶风老贼,掩袭粮道便可,未曾想韩文约竟然藏于其后……便来寻师兄了……不过么,若师兄不愿出山……”

    “韩文约所凭,不过羌人而已,若欲破其军,须先乱羌从……”贾诩眯缝着眼说道,“……不过如此,此举若是某来,难免琐碎极多,还是师兄出面省事些……”

    羌人,在整个西凉,属于一个非常特殊的胡人群体。

    说是胡人,其实也不完全是胡人,要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属于半汉化的游牧民族。

    秦人一脉,就是“西戎”无疑。春秋时期秦霸西戎,吞并西戎十二国,陇山这一代,便是在春秋时期正式的进入了华夏版图。西戎当中,多有姜姓、姬姓,说明其实当时的西戎人,和周王朝的周人其实也都是同族之人,只不过因为只是出于历史或文化的原因,使他们分道扬镳,在不同的地方生活而已。

    而西戎,是周朝的称呼,到了夏朝,称西方的这些人为昆仑、析支、渠搜等等,在商代的时候这是变成称呼其为羌人……

    羌人之间部落太多,先有烧当崛起,又有先零称霸,不过如今先零羌也已经是昨日黄花,部落破败,在和汉朝几番争斗之下,衰败不堪,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于羌人的约束力。

    大汉与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历时百年。由于西羌的内迁,和河西走廊、陇西当地的汉人时常发生冲突,加上派遣到西北的担任地方官的官吏,多数都采用残酷苛暴的手段,导致羌人反抗此起彼伏。羌人杀汉人,汉人也杀羌人,纠葛不清,羌人在汉代取代了匈奴成为汉朝第一外患,在这个时候,鲜卑人还忙着侵占北匈奴草场,没有空理会南面的事情。

    到了灵帝时期,伴随着董卓这样的西凉豪族崛起,取代了西凉原本羌人豪帅的地位,才使得西凉的羌人势力显得薄弱了一些,而韩遂手下,这些羌人胡骑,也是同样占据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西凉三辅之地,零星的这些羌人部落,以及在汉代镇压迁徙策略之下的羌人,就组成了一系列的汉代雇佣兵,只为了金钱和财富出售武力,这些人组成了数量不少的所谓先零降羌骑、湟中义从胡、凉州义从羌等等。

    既然是为了钱财,那么就基本上和信仰这些东西绝缘了。

    李儒点点头说道:“汝欲采用神爵赵翁孙旧事?”

    贾诩嘿嘿笑着,说道:“昔日斩大豪,钱四十万,中豪十五万,下豪二万,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钱……此令一出,羌人定当大乱……”贾诩说着,表示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李儒瞥了一眼贾诩。

    “呃……当然,此策尚未禀明征西将军……”贾诩摸了摸胡子,补充了一下。

    李儒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毕竟之前是整个国家作为赵翁孙的背书,信誉么多少有些保证的,而现在一地郡守,地方大员就算是愿意出面,也未必能够有足够让所有的人都相信……

    贾诩笑笑,从怀中掏了个皮夹子出来,然后从中取出了几张交子,放到了桌案之上,说道:“师兄有所不知……因五铢钱大坏,平阳征西便用此物作钱,名为‘交子’,故而若是征西想要印制多少,便可……嗯,等等,莫非征西聚财,与此物相关?”

    原本贾诩是想说,这个交子是斐潜说印制的,而且和铜钱比较起来,其实在价值上略有相差,最关键的是面额大的交子也就只是面积大了一些而已,并没有等比例增长,所以如果真的斐潜采用自己的策略,也就是多印制一些交子而已,和当年赵翁孙的收买人头的国策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但是当贾诩拿出交子来的时候,却猛然间触动到了什么,顿时发现这交子或许就是斐潜聚财的手段……

    “怪不得征西曾言,其所作所为,具为阳谋,皆呈于天日之下……”贾诩喃喃的说道,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如今只是并北,河东,西河,太原,壶关一带具用交子,冀豫关中等地间或用之……这……这……这若是天下皆用此物,岂不天下财尽集于征西一人?”

    李儒皱眉将交子取于手中,翻转了几下,忽然叫道:“来人!传闫巧手前来!”

    闫巧手就是个工匠,擅长于制物。基本上每一个大家族都会养着几个这样的人物,关山草场这么大,需要的器物自然也多,所以自然也是需要。

    不久的功夫,闫巧手就来了。

    “此物汝拿去看看,可否仿制……”李儒指了指交子,对着闫巧手说道。

    闫巧手接过来一看,苦笑了一下,然后又将交子奉还,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包,然后解开了,取出两张略微陈旧一些的交子说道:“这……这其中一张,便是小人仿制的,只不过……请郎君查看……”

    李儒将两张交子接在手中,略一扫视,便指着其中一张说道:“左首便为汝仿制之物?”

    闫巧手看了一眼,点头说道:“正是……此物虽然看起来简单,然手续所需皆繁杂无比,单单纸内夹丝线一法,就已经极难,加之朱玄二色油墨调制亦有定例,不知比数如何,亦是难为,再者其勾连文字,阴阳双面……就连这些未明符号,似乎也暗藏规律,故而……实难仿也……”

    交子这个玩意,毕竟和铜钱不太一样。铜钱就是做出一个模具,然后往里面灌注调配好的青铜即可,出来的或许只是粗糙一些,然后字迹什么的模糊一点,但是铜钱依旧是铜钱,如果铜质不是太差的话,并不会有太明显的区别。

    而斐潜所用的交子,是采用的后世的纸张油墨彩印,加上彩色丝线夹杂在纸张当中,对于大多数的汉代的人来说,要破解其中的工程技术,在这个连写个字都是个技术活的年代,确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纸张作为一般等价物虽然有些稀奇,但是也并非不可以接受。许多普通百姓甚至一年都用不到一次钱,以物易物才是最常用的交易模式,所以大多数钱财还是属于士族豪右们在使用,只要这些人愿意用这种交子,自然这就成为了一般等价物。

    李儒挥挥手,让闫巧手退下,然后看着桌案之上的交子,沉思良久才缓缓的抬起头来,说道:“……于雒阳之时,斐潜斐子渊几次献计……于今看来,呵呵……昨夜贪狼星动,实应干戈之事……也罢,某便随了汝意,先乱了羌人再说!莫道董仲颖不在,便肆无忌惮,坏了规矩!”



    当斐潜带着人马赶到阴山的时候,最先出发的鲜卑人已经到了阴山,死在了阴山,尸首就像是一条连线,从阴山的满夷山道的入口处,一直连到了阴山营寨之处。

    阴山营寨,在经历了上一次的拓跋鲜卑的战役之后,便又重新修整了一番,而且还开始了扩建出了第二圈,也就是将原本附着在阴山山壁之上的小营寨为中心,向外扩展到了整个的阴山满夷谷道,彻底的将整个山道用寨墙封了起来,只留下中间用来通行的一个门洞。

    只不过这一次的工程量还是较大,因此到现在外围的壕沟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只是浅浅挖了一道,大概还不到一丈的深度,距离两丈的标准深度还略有些差距。

    而此时,已经有了不少鲜卑人马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了壕沟当中……

    斐潜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他扶了扶头上死沉的铁盔,然后将戴在口鼻之前的面罩又往上拉扯了一下,然后小声的嘀咕道:“……谁他娘的惦记着老子呢?不就是四五章没有出场么……”

    战争啊……

    斐潜念叨着。

    战争对于后世的大多数键盘侠们意味着什么呢?

    刺激?

    热血?

    哦哦哦,血肉横飞,噢噢噢,尸横遍野,嗷嗷嗷……

    不刺激不舒服斯基。

    但是战争是很丑陋的,丑陋到了就算是斐潜当下,也是依旧有些觉得有些恶心,虽然不至于像第一次杀人一般的呕吐当场,不过依旧不太舒服。

    看着壕沟之内,手脚以一种极度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的,脖颈或是胸膛中箭仰天而倒的,攀爬壕沟寨墙被砍断了头颅或是手脚的,不一而同,林林总总,什么形状的都有,和后世大部分电影电视里面,躺得齐齐整整,连发型都没有乱半分的所谓尸首完全不同。

    斐潜左右瞄了瞄,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罩,冲着一旁窃笑的亲兵说道:“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别小看这层面罩,关键的时候能救你的命!都给我去周边看看,检查下有那些兵卒没有佩戴的……他娘的……这群没文化的家伙……老子幸幸苦苦从平阳带这些面罩过来容易么……”

    进了军队久了,斐潜也不知不觉当中张口老子,闭口他娘了。

    徐晃扯了扯因为呼吸有些潮湿,导致粘在鼻嘴之间的面罩,说道:“君侯,这个……若是平日佩戴还算是可以,若是战时,恐怕多有不便……”

    “不便也要戴着!”斐潜硬邦邦的丢下一句,然后看着寨墙门洞打开,推着平板车出去的十来名鲜卑劳役……

    寨墙之上,二十多把弓半张着,闪着寒光的箭矢已经搭在了弓弦上,随时可以射出。

    派遣些鲜卑劳役去清理壕沟的尸首,然后便送往对面的鲜卑营地去,至于这些鲜卑劳役和平板小车到了鲜卑营地之后还能不能回来,愿意不愿意回转,斐潜认为这根本不重要。

    想必有在后世酒吧之外捡尸经验的,都是知道,人体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基本上就像是死猪一头般,死沉死沉的,似乎比活着的时候都要重上一倍,要想将这样的一块死猪肉拖上平板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然而这些鲜卑劳役或许是在头顶的弓箭威胁之下,或许是知道只要自己将壕沟内的尸体抬走,便可以脱离被奴役的命运了,显得分外的卖力,几个人在下,几个人在上,没有多久就将壕沟之内的几十具尸体都给拉扯了出来,然后堆上了平板车……

    几辆平板车堆得跟小山一样,一些尸首的手脚杂乱的从平板车上面的各个角度伸展出来,直愣愣的支在空中,骤然一看就像是一个怪物一般。

    两名鲜卑劳役见已经堆满了一辆平板车,颤颤巍巍的仰头望了一眼,在得到了准许的情况下,才一边一个推拉着车,在平板车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的声响当中,往北面的鲜卑营地走去。

    见到先出发的两个鲜卑劳役真的就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只需要将壕沟尸首清理完,便可以带着战死的鲜卑勇士的尸首,回到鲜卑营地去,剩下的十来个鲜卑劳役顿时迸发出了全部的潜力,行动之间又再快了几分,然后纷纷推着装载了鲜卑人尸首的平板车,朝着北面而去……

    “啊啦……撑犁孤涂啊啦……”

    不知道是因为终于可以回到鲜卑营地去心情比较激动一些,还是感怀这些鲜卑勇士的死亡,其中有几个鲜卑劳役一边奋力的推着车,一边唱了出来。或许在这些鲜卑劳役的心中,他们又可以回归自由,回归他们魂牵梦绕的大草原当中去了……

    寨墙之上的一角,另外押上来的几名鲜卑劳役的代表,也不由得跪了下来,然后双手朝着天空举起,枯干消瘦的面容之上呈现出了悲愤的神色,泪水从眼角滑落,也不由自主的哼唱着,和城外的那几名鲜卑劳役的歌声应和起来。

    赵云略扫了一眼,默然而立,手却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徐晃皱了皱眉,略显得厌恶的看了看跪倒在营寨之上的那几名鲜卑,又看了看斐潜,张了张口,迟疑了一下,又似乎将话语给吞了回去,最终也是默然不语。

    从北面的鲜卑营地,泼拉拉的冲出了几名鲜卑骑兵,拦住了推拉着车的鲜卑苦役。

    虽然隔了两箭之地,已经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了,但是依旧可以看得到,似乎是爆发了一阵争执,然后鲜卑骑兵举起马鞭在其中一名鲜卑劳役的身上抽了几鞭,顿时皮开肉绽,衣破血流,甚至还有人举起了刀,大声的吼叫着什么,然后用手指着阴山营寨这里……

    鲜卑劳役明明见到希望就在眼前,光明就在咫尺,却又要被强令着返回阴山营寨,这样心境的大起大落之下,理智终于是崩溃,十余名的鲜卑劳役也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顿时发了一声喊,丢下了车子,朝着北面的鲜卑营地狂奔而去!

    站在阴山营寨之上的斐潜,虽然听不清这些鲜卑劳役在喊着一些什么,但是他也基本上猜得出来,不外乎就是“回家”两字,或是大概相同的意思词语罢了。

    旋即从鲜卑营地当中射出了几箭,将这些朝着鲜卑营地狂奔,期盼着回归家园的鲜卑劳役,全数都射杀了……

    几名跪倒在营寨寨墙之上,高举着双手的鲜卑劳役已经不知不觉当中张大了嘴,直勾勾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手也放了下来,爬了两步,将头像是乌龟一样尽量的往前伸着。

    不是应该相互拥抱,用热泪和热汤洗去所承受的苦难么?

    不是应该举手加额,用歌舞和酒肉来迎接勇士的回归么?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看清楚没有?”斐潜指着北面,对着那些寨墙之上呆若木鸡的鲜卑劳役说道,“你们的长生天,已经不要你们了!回去都是死,在这里好好干,你们还能活着!来人,带下去!”

    看着几名宛若失去了灵魂一般,被拖拽着下去的鲜卑苦役,徐晃这才有些明白,但是又有些糊涂,想了想,实在忍不住问道:“君侯,为何鲜卑人不接纳这些人?”

    斐潜沉闷的说道:“公明可知,‘秦人,我匄若马’之事……”

    徐晃微微侧头,思索了片刻,骤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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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也韩大萨满!”扎鲁达带着三分的疑惑,三分的愤怒,三分的惋惜和一分的不可思议说道,“为什么要下令杀这些受苦的儿郎?他们看起来都是好的!都没有染上疫症!”

    “为什么?”呼也韩斜了一眼扎鲁达,琢磨着他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表现出这么多的情感,然后说道,“……你是希望这些受苦的儿郎,将长生天的诅咒重新带回来么?”

    扎鲁达瞪圆了眼睛,顿时色变道:“什么?长生天的诅咒?”

    “长生天的怒火,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就能够平息的……”呼也韩低着头,脸上的皱纹全数都埋藏在黑暗当中,用极低沉的声音说道,“长生天说,给予的,便能剥夺;健康的,便能染病;创造的,便能毁灭……长生天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扎鲁达不由得仰头望了望天,然后说道:“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

    呼也韩抬起头,望向了南方,深陷下去的眼眶当中如同鬼火一般的跳跃着,说道:“……你没有发现这两天我们的儿郎发疫的少了么?”

    或许是脱离了污染水源的范围,或许是草原上的人对于这类的病菌有了一定的抵抗免疫力,这一段时间新的发病人员确实比之前少了一些。

    扎鲁达点点头,脸上多了些喜色,说道:“大萨满,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们所承受的长生天怒火,已经快结束了……”呼也韩从牙缝当中幽幽的说道,“先在该轮到这些该死的汉人去承受长生天的诅咒了……去吧,去吧!让人将承载了长生天的诅咒的儿郎身躯送回去!让这些侵占了我们的土地,凌辱了我们的儿郎的汉人们,体会到长生天的恐怖!”

    “该是这些汉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长生天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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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没?”斐潜指着寨墙之外,又被鲜卑人舍生忘死的送回来的尸首,对着徐晃和赵云说道,“现在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了吧?”

    “该死的鲜卑渣子!”徐晃非常的愤怒,大声的吼着,不知道是为了之前他的疏忽,还是因为鲜卑人的卑劣,“竟然用如此歹毒的手段!”

    赵云也是深深的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只是心中一个念头盘旋不去,鲜卑人的这个疫症,跟自己之前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什么关联?如果有的话,那么说来,岂不是……

    斐潜其实也很紧张,在这个没有特效药的年代,任何病症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这是一场完全不同于刀光剑影的传统战争,这是一场属于生化范围内的战争,这是一场超出了徐晃和赵云的理解范围,甚至超出了绝大多数人世界观的战争。

    原来,竟然,还有这种手段?

    曾经后世有闲着无聊的人,探讨这如果真的有肉身穿越的会给古代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结果有一个猜想很有意思,就是但凡是肉身穿越的,到了古代,不管是唐宋还是明清,都是瘟神一般的存在,走到哪里就会将疾病散发到哪里,千里无鸡鸣不是开玩笑的……

    古代的人能够承受各种现代病毒变种?

    古代人能够承受在各种消毒水杀菌剂防腐剂重金属苏丹红甜味剂嫩肉粉芳香烃沙门菌葡萄菌等等加持BUFF之下的超级赛亚毒人的各种无声无息,无味无形的小招大招和阴招?

    如果不是斐潜亲自来到阴山,结果会怎么样,真的很难说。

    这一次的来到阴山的鲜卑人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他们没有用刀枪来侵犯掠夺,而是采用了再多的刀枪都无法抵御的病菌。

    “……君侯,这,这要如何是好?”纵然是沉稳的徐晃,在面对各种看不见,摸不到的病菌的时候,也是有些毫无头绪,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马校尉带战马都在南面的草场,相对来说距离较远,暂时接触不到这些,因此我们也就轻松一点,只需要关注此地人员的防疫就可以了……”斐潜对着徐晃和赵云说道,“第一,待夜幕降临之后,便向壕沟之内的尸首倾倒火油,全数焚烧!此事,谁来负责?”

    “某来!”或许是证明自己,或许是为了弥补什么,徐晃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拱手朗声应答道。

    “善,此事便由公明来办!第二件事,就需要子龙来处理了……”斐潜点点头,继续说道,看向了赵云。

    “请君侯吩咐……”赵云拱手说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第二件事也不难,就是洗澡……不知道子龙上一次洗澡在什么时候?”

    “洗澡?!”

    纵然一项是沉默寡言的赵云,也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心中琢磨着,这个征西将军到底是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