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如果没有能够经历平阳一行,或许多半就会厌倦在雒阳显得略有些困顿的生活,然后听了夏侯渊的话语,去所谓相对完善,宫殿齐全的兖州去。
然而现在,刘协觉得既然征西将军斐潜,能够在白地一般的并北描绘出如此绚丽的画面,自己身为天子,难倒就不行么?
刘协看了看杨彪,又看了看夏侯渊,忽然说出了多年前的同样一句话:“汝来救驾耶?汝来劫驾耶?”
夏侯渊愣了片刻,不由得拱手说道:“……臣……自然是来救驾的……”
刘协微微笑了笑,对于夏侯渊这样的回答,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对于刘协来说,说出在记忆深处的这样一句话,只不过像是完成了一种仪式,或者是一种轮回。
“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尽营窟,夏则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牗户;以炮,以燔,以亨,以炙,以为鳢酪。治其麻丝,以为布帛。以养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
刘协淡淡的念叨着,声音也并不是太大。少年人晴朗明脆的声线在朱雀门上飘荡着。
“……光武起草莽,定冀豫,转战河洛,定都于此,大汉社稷,亦从其塑。朕虽不才,不及光武万一,然大汉以忠孝治天下,朕亦不敢有悖……且去吧,谢过平东将军好意……若其真有忠义,当明朕意……”
“啊?陛下……陛下三思啊……”
夏侯渊叫着,眼中却闪过一道戾芒。
任何事情都是这样,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能将白的说成是黑的,当形成了公知之后,就算真的原来是白的,大家一样会认为其是黑的。
刘协若是不愿意跟着走,那么自己这一趟将来鬼知道会被描述成为什么样子?
夏侯渊虽然不懂得这些社会心理学,却明白贼不走空的道理。马贼长途奔袭,哪有不带些财货回家?若是天天这样空跑亏本,这将来生意还要怎么做?
“陛下莫要害怕,有臣于此,不容奸臣张狂!”夏侯渊心念电转之下,咬了咬牙叫道,“来人!随某救驾!”
在夏侯渊看来,那个刚刚修复不久的宫门就根本不能算是一扇门,既没有包铁,也没有铆钉,只能说勉勉强强遮挡一下罢了,谈不上有多少防护力,甚至比一般的坞堡大门还要更不如!
方才絮絮叨叨许久,也算是让手下人马都恢复了些体力,便一鼓作气拿下宫门!至于刘协本人的说法,就当成是在杨彪胁迫之下的说辞罢!
杨彪听闻顿时怒声呵斥,然后下令兵卒上前抵挡夏侯渊……
就在此时,就听到朱雀门上黄贤一声断喝,然后便是嘣然作响,十几只弩矢破空而至,径直将夏侯渊前冲的几名骑兵全数射倒!
“弩矢!怎么会有弩矢?!”夏侯渊连忙勒住战马,脸上露出了惊恐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众所周知,就算是火药枪发明出来了之后,远程投射类型的武器依旧会受到天气的制约,弓箭同样也是如此,一旦被打湿了弓弦,那么就意味着丧失了作战的能力。
夏侯渊原本驱兵直冲雒阳,正是因为下雨的这个时间段,大多数人只能是面对面的肉搏,并不能使用远程弓箭武器,如此一来,骑兵就多少占了些便宜,同时也只需要面对眼前的对手就好,不需要防备远处的弓箭,无形当中就抵消了不少杨氏兵卒的优势。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在朱雀门此地,依旧还能用弓弩,并且从力道上来看,杀伤力在雨天依旧惊人!
前方杨彪兵卒阻挡,上面有强弩攒射,虽然这一次射下来的数量并不多,但是鬼知道宫墙上的弩兵数目到底有多少,要是有百人,不,只要有五十人,夏侯渊明白,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黄贤上前喝道:“天子有令,尔竟敢违!若不退,杀无赦!”
虽然说用铁线的弩弦只能攒射十余次便会被拉长,而且力道也会逐渐的衰减,并不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弓弦材料,但是不惧怕雨水和潮湿天气,却成为了当下最致命的杀手。
夏侯渊咬着牙抬头盯着黄贤,然后又愤恨的扫了一眼刘协,便二话不说,拨转了马头,掉头就走。
之前为了储备恢复人马气力,才有意的和杨彪废话那么长的时间,而现在既然已经不可为了,又何必再说什么场面话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箔?
看到夏侯渊撤退,杨彪也是抬头望向了宫墙之上。在此时此刻,杨彪真的希望黄贤能够带领兵卒和他一起将夏侯渊彻底的永远留下来,不过,这个愿望很显然是无法完成的了,因为黄贤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只是默默的站在刘协的身后。
“陛下,臣……防护不周……臣有罪……”杨彪下马请罪道。
黄贤和杨彪的关系并不好,首先杨彪并不觉得自己地盘上有另外不受自己控制的一支军队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这一支军队出自征西将军斐潜的麾下,若不是刘协发话黄贤这些人马只是作为禁宫护卫,不参与宫外之事,杨彪真的非常想要直接剥夺了黄贤的军权!
就算是看在刘协的面上,也没有给黄贤多少优待,有意克扣拖延军饷粮草更是家常便饭,导致了黄贤不得不解散了一些比较差的人员,只留下了最为精锐的兵卒。
而现在,当面对夏侯渊的人马冲击的时候,竟然还需要黄贤的兵卒伸手援助,这让杨彪的心上下翻腾,实在不是个滋味。
刘协微笑着,看着黄贤,点点头表示嘉许。对于斐潜派遣出来的这个统领,刘协十分的满意。掌管禁宫以来,遵守规矩,就算是杨彪下属有意克扣拖延,也极少抱怨和争斗,同时也不像是其他统兵的武夫,见到书籍就头疼,自己见到黄贤若有闲暇,便基本上是手握书简在细细读书……
这些就足够让刘协多了不少好感了,如今见黄贤又给自己张了些颜面,心中就更加的满意了。在刘协心中的标准,读书方能知礼,知礼方明进退,从这一点黄贤来说,确实和征西将军斐潜非常的相似……
刘协转首看向了杨彪,目光渐冷。
“雒阳,乃天下京都!朕,乃大汉之帝!”
刘协声音不大,然而铿锵有力,“杨卿,朕拒曹平东,留于此处,一则雒阳为光武宗庙之地,二则天下急需平定,而非纷争!杨卿,汝须知,汝若不能容天下,天下亦不能容汝!汝,且好自为之罢……”
杨彪闻言,不顾地面上水渍污浊,便重重的叩首在地,久久方抬起头来,只觉得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的原由,身上已经是渗透了重衣,后背前胸一片冰凉……
………………………………
雒阳城中的突然变化,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之间给关中增加了一些变数……
关中和西凉就像是一条绳子上系着的两个蚂蚱,一头在东蹦跶,一头在西折腾。羌人,尤其是东羌人,从秦朝开始就已经是和华夏中原已经是分不大开了,并且越往后,东羌人和西羌人就越发的隔阂,西羌人和北匈奴一样开始向更远的西边南面进发,形成了独特的羌人文化,一直绵延到后世。
原本在西凉区域,董卓在世的时候,虽然不是一言九鼎,言出法随,但是还多少算是比较统帅控制得住,同时董卓手下也有不少羌人胡骑,所以基本上来说,西凉这一块,算是在大乱之后,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几年。
但是随着董卓的死亡,又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整个西凉军团便四分五裂,原本多少算是臣服,或者是默认董卓的力量,不敢正面挑衅的其他军事集团,便纷纷的起了不少另外的心思。
马腾和韩遂,便是董卓之下,算是次级别的军事团体,便也在第一时间之内发动了对于关中的侵袭,虽然最终马腾意外身亡,但是对于韩遂来说,这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第一次进入关中,多少有些仓促,准备也不充分,所以韩遂在缺少粮草之下,不得不暂时退出了关中之争,但是这一次,韩遂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而取得了李傕人头的马超,自然是得到了自己母亲侧系的羌人支持,成为了马腾这个军事集团的继承人,只不过如今正有些得意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比起战场上刀枪还要更为凶险的考验。
这一次韩遂和马超举兵东来,最主要的变化就是在队列当中增加了大量的羌人胡骑。不得不说游牧民族,先天性就很适应各种迁徙,似乎只要带着牛羊,到哪里都可以。羌人的增加,虽然说增加了韩遂和马超管理兵卒人马上面的难度,但是也相应的减轻了不少兵卒粮草的负担,只需要给予一些少量的粮食就可以了,其他的,这些羌人们便可以自行解决了。
在加上有夏牟的支持,韩遂甚至认为这一次,基本上已经是可以将关中收到自己的囊中了……
前期的流民是可以用来撕扯关中的防务,拖垮关中的经济,甚至消耗一些关中的军事力量,但是全部靠流民去打关中,并不适宜,就算是真的打下来了,恐怕也成为了一片白地。这样自然不是韩遂所想要的,因此,在这个时候,韩遂觉得似乎应该从幕后走向幕前了,收拢一下局面,正式的登上关中这个大舞台。
而在华夏这一片土地上,不管是古是今,但凡是有事情要商议,就离不开请客吃饭了。韩遂自然也是如此,早早派遣出不少人去联系各个的羌人部落的头人……
到了约定好的日期,韩遂看着天色,满意的点点头,算是个好天气,很晴朗,气温自然也不会太低,春风拂面,自然也很适宜请客。
请客,尤其是请胡人,菜品质量精致自然是也要精致些,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数量,必须要准备足了,否则吃到一半没东西了,不仅是客人难堪,作为主人的韩遂也是毫无面子。因此,从清晨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开始,韩遂就让人开始准备宴会的食材了。
准备举办宴会的地点,精心的设在一个草坡处。草坡并不高,而且平缓,因此可以根据地形,从高往低安排座位,这样一来,上下尊卑的区别就不经意的体现出来了。
韩遂的位置自然要放在最高的地方,然后次第往下,谁坐哪里,已经早在前两天就按照各自的大小实力情况做出了安排,想必那些羌胡也没什么话说。菜肴自然是以烧烤为主,加上春天特有的一些爽口菜叶,配上香醇可口的酒水,还有各种干果奶酪和饮子,也都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如今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作为烧烤的主料,几十只的小羊羔已经圈在了一侧,时刻准备宰杀,反正负责庖丁都是老手,杀一只小羊羔就和杀一只鸡鸭没什么区别。
而体型大一些的牛,则是要提前一点杀好,将骨肉分割完毕,否则等客人到了再杀,就未免会让客人等得太久。
韩遂巡视了一圈,觉得各处都没有什么纰漏,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便满意的点点头,又多少勉励了庖丁们几句,然后便准备回到大帐,多少再休息一会儿,好让自己能在宴会的时候展现最为精力充沛的一面。
可是韩遂还没有走到自己的大帐之前,就听到一侧传来了马蹄声响。
韩遂转首望去,看见马超带着几个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临得进了,马超没有等马完全停下,便双手在马背上一按,飞身而下,急冲几步到了韩遂面前,没等韩遂张嘴动问,便直愣愣的说道:“叔父!坏了!坏了!今日之宴,恐怕要砸了!方才白马羌的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还有冉駹羌的露仸都派人来说什么突然生病了,恐怕来不了……”
“生病了?”韩遂顿时一皱眉。
这是多么拙劣的一个借口,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说病就病了?
什么时候羌人也变的和汉人一样,懂得以病来托词了?
白马羌、参狼羌、冉駹羌是三个比较大一些的羌人部落,他们要是不来,那么也就等于是拆了韩遂近半的台……
就在韩遂还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忽然又跑来了一名兵卒,气喘吁吁的上前禀报道:“侯爷,小侯爷……这个,方才青衣羌和武都羌也派人来说,说……说来不了了……”
“混蛋!”马超一脚将那个报信的兵卒踹到一边,然后气呼呼的冲着韩遂说道,“叔父,这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青衣羌和武都羌也是西凉大部落,到了现在,马超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是知道今天这个宴会算是彻底砸了。
韩遂皱着眉,嘴上虽然没讲什么,但是心里也在嘀咕,你他娘的当我是神仙啊,你问老子,老子又问谁去啊……
不过,这些该死的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天之前。
虽然说韩遂是名义上统领着这些羌人,但是并没有直接管辖,也不可能直接管辖,因此这些羌人都根据部落,分散而居,并没有集中于一处,毕竟若是都汇集在一起的话,恐怕地面上就连草根没几天都会被大小牲口刨出来吃了。
一个人的名气,就算是再有威名,再有声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是会不断衰减的。
李儒也是逃不过如此的自然法则,不过呢,现在这些羌人在脑海当中,还是多少记得一些,因此姜冏打着李儒的旗号出来露面的时候,这些羌人们多少也还给几分的面子……
姜冏站在白马羌的头人日渥基面前,微微拱手,行了一礼。
姜冏虽然名字叫做冏,但是人却长得一点都不冏,身体修长健壮,在左侧的脸庞上甚至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一笑起来更是显得风度翩翩,风采照人。
白马羌最早的时候叫做白龙羌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白马羌在白龙江附近水域活动游牧而已,但是因为白龙这个名号难免有些和汉朝对着干的意思,毕竟刘邦当年就是斩白龙起事的,所以后来就不管是汉朝官府还是白马羌自己,也就渐渐的改为了白马羌,并不是因为这个羌人和公孙瓒一样的嗜好,只玩弄白马而已……
日渥基可能有些高加索人的血统,头发卷曲,略有些棕色,鼻梁高耸,眉目细长,按照后世的观念来说也算是一个美男子,不过按照汉代的观念来看,日渥基就是个丑八怪。
“啊哈,没想到白衣李麾下竟然也有你这样的人物……”日渥基哈哈笑着,用略显的有些怪异的语音说道,“……我一直以为都只有像是牛将军那样的那……”
姜冏笑着说道:“贵人记错了吧,牛将军不属于某主上……更何况说来,某主麾下,像我这样浅薄之人简直是不胜枚举,我只不过是一个充当信使的才能罢了,不足挂齿……”
日渥基哈哈两声,他何尝不知道牛辅是董卓的人,只不过用牛辅来说事罢了,也就是潜藏着连董卓这样的人物都失败了,李儒现在出面又有什么用?
姜冏也并非蠢人,自然也是知道日渥基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将李儒和董卓切分开来讲,同时也表示其实李儒的手下实力也不弱,就连他这样的人也就只能作为信使而已……
日渥基不置可否,随后便话中有话的问道:“……白衣李……呵呵,白衣李如今风采可否依旧?算一算也是好长时间未曾见到了……”
当年李儒在董卓之处的时候,也是在西凉东征西讨,多数时间都是身穿一身白衣,所以也有了这个称号。
只不过白衣李也就是个别称而已,放在此处,可不是什么尊敬的称呼方式。毕竟董卓倒台了,作为其下属的李儒自然也不被日渥基等人放在多少心中,若不是之前的一些事情还多少记得,日渥基恐怕连白衣李都不会称呼了。
“多些贵人上心了,某主上如今身体康健,一切都好……”姜冏就像是没有听出来一般,笑了笑说道,“前些时日,征西将军亦有使前来礼问某家主上……”
“哦?”日渥基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便爽朗的大笑着,说道,“啊哈哈,看看,贵客来了,我就光顾着说话……哈哈,来人啊,准备酒宴……”
酒过三巡,姜冏拱拱手说道:“贵人,此番前来,一则奉某主上之令,看望老朋友……这二则么,也是谈些生意……”
“哦?谈生意?”日渥基挑了挑眉毛。
“没错。某主上如今虽说衣食人手不缺,但也要为将来考虑一二……”姜冏缓缓的说道,“……就像是常言手握金山,坐吃依旧会山空一般……不管怎样都要有些来钱的路数,这心中才不会慌乱,不知道贵人觉得如何?”
“这个当然,当然……”日渥基笑着说道,“不知道白衣李想要做什么生意?”
生意么,谁不喜欢?当然有甜头的才叫生意,白衣李想要做生意,自然就是要那些甜头出来,否则谁会愿意?
姜冏拍了拍手,让人奉上了带来的样品,说道:“还请贵人一观。”
一个长盒子。
一个圆盒子。
日渥基看了姜冏一眼,姜冏微微笑着,伸手示意。
日渥基先掀开了比较小一些的圆盒子,先是有些疑惑,然后就是满脸的惊奇,立刻将圆盒子放到了鼻子低下闻了闻,然后不由自主的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圆盒子里面粘上了些白晶晶的颗粒状物体,径直送到了嘴里……
“哦……”日渥基一脸的陶醉。
如果是后世的人来看,日渥基当下的表情,就跟那些瘾君子拿到了那一口一般,就连脸上的那种满足和欣喜的表情,都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实际上,在汉代,斐潜也还没有原材料可以制作出后世的那种可怕的人工瘟疫,这一盒白色晶体也不过仅仅是一盒提纯后的白糖而已,嗯,算是白糖吧,至少比起汉代常见的那些黑乎乎的糖块来说白了许多……
糖,可能是刻在人类基因之中的最早的一种可以令神经愉悦的物品了。虽然在不是生纯的必需品,但是不管男女老少,都非常的喜欢,甚至会从骨子里面透出一种深切的爱。就算是到了后世,要抵御甜食的吸引,依旧需要付出相当大的意志力。
人在吃甜食的时候,大脑当中的多巴胺神经元会被激活,之后它会释放出一种名为阿片类物质的化学物质,这种物质与吗啡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大脑感觉到这种物质带来的兴奋的时候就会对它产生更多的渴望,所以人在吃了甜食之后还会再想吃,就是为了享受这一刻的感觉。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人类,在上古时期,还是原始社会,甚至是更早的阶段,只是智人的时候,由于没有掌握火,不能煮熟食,而且食物短缺,能够为智人提供能量的高热量的甜食,少之又少,可以说基本上是没有的。
在那个时候,唯一比较常见的糖,便是水果熟透了产生的果糖……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但凡是智人搜寻到了这样的植物,发现了这些熟透了的果实,第一个选择不是采摘下来打包运送到部落里面,而是服从身体的本能反应,先选择吃。直至再也吃不下之后,才会摘取自己所能携带的最大量带回去。
因为果子一旦熟透,不管是自由掉落,或是其他的飞鸟走兽来,或许在他或者她离开之后,便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享受这一份天然的甜食了,对于这种能够提供高热量的食物,但凡是碰见了就要立刻吃到自己吃不下的习惯,就这样一次两次,深深的刻入了人类的DNA当中……
上古的智人不会有任何的肥胖问题,也不会有吃多了糖导致身体不良的后果,因为那个时候,需要躲避大型猎物的追杀,必须让自己跑的更快,更灵活,就需要更多的热量;而且相对来说,因为食物短缺,不会固定的进一种类型的食物,而是多种杂食,也就不会产生因为食物不均衡,热量摄取过高而引起健康问题;同时他们在生存过程中需要不断的搬迁,如果因为肥胖等健康问题导致行动缓慢,那么这部分人注定会被部落遗弃……
而后世的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就注定的现代人的健康肯定会出问题,因为现代人和古代人的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然而DNA遗传却没有多少改变,怎么能不肥胖,不出问题?
日渥基抵御着再来一口的念头,吞了一口唾沫,说道:“不错,不错!这是什么地方产的,竟然如此精致……”虽然斐潜只是提纯了一两次,间杂了过滤的工艺,使得糖颜色退去了一些,但是和后世纯正的白糖还是有些距离的,不过在汉代,这样的晶体已经可以算是相当的诱人了。
姜冏却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日渥基的话,而是卖起了关子,然后说道:“贵人还没有看另外一份呢……”
日渥基愣了一下,旋即哈哈笑着,将圆盒子轻轻放到了一边,然后又取来了长盒子。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急切,让姜冏看出来了,但是这样没有办法控制,只能是在第二件物品上能不能打压一下,多少挽回一些了……
可是,当日渥基打开长盒子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脱口而出:
“好刀!”
在阳光照耀之下,刀身雪亮,锻打出来纹路如同祥云一般,遍布整个的刀身,闪烁着耀眼的光华。
“贵人要不要试试?”姜冏脸色平稳的说道。
“可以试试?”日渥基握住了长刀,先是啧啧称赞,然后却说道,“刀真是好刀,不过这也太瘦了些,莫不要砍几下就断了……”
姜冏只是伸手示意,笑着并不答话。
日渥基转了转眼珠子,也没有生气,对着站在一侧的卫兵招了招手,然后让其拔出腰刀来……
日渥基的亲卫所用的兵刃,自然是比起一般的羌人要好上一些,当护卫拔出刀后,日渥基也不客气,便双手一握,猛的斩下!
“铛”的一声金铁交响,绵延不觉,护卫手中的普通战刀已经断成了两截,半截还在手里,而另外半截已经是落到了地上。
“好刀!”
日渥基不由得大喝道,然后细细查看着手中战刀的锋芒,看到中间被磕出来的一点小豁口,啧啧叹息了一下,“哎呦……磕了点……好刀,真是好刀……”
日渥基将长刀握在了手里,左右虚虚劈砍了几下,原本嫌弃有些薄弱,刀背有些瘦小,现在也变成满心欢喜,变成了优点。
十斤的战刀,劈砍百次的气力,而拿着八斤的战刀,就可以砍出超过百次的数量,这个道理日渥基自然也是懂得,只不过之前之所以用重一些的战刀,只不过因为重兵刃终归是有些优势的,然而这种优势在如此锋锐的战刀面前,却荡然无存。
“贵人,觉得这两样生意可不可以做得?”姜冏笑着问道。
日渥基挥舞着刀,没有立刻回答,眼珠子飞快的转动了几下,才说道:“好东西,都是好东西,不过要是太贵了,我们也买不起啊……”
姜冏哈哈一笑,说道:“贵人放心,这个价格么,自然是好商量的……只不过么,有件事情,贵人可能要先知道一下……”
“什么事情?”日渥基问道。
“这些事物都是征西将军所产的……”姜冏用手指了指,然后说道,“……不过呢,据说现在贵人准备和征西将军进行交战?”
“……谁……谁说得?没有啊?”日渥基断然否认。
“果真没有?”姜冏也不穷追猛打,而是说道,“若是没有就好,若是有,呵呵……方才贵人询问某主上现在如何……呵呵,某主此刻恐怕已经是在金城之中饮酒了……”
“金城?!”日渥基心中猛的一跳,立刻瞪圆了眼睛。
金城是韩遂的老巢,这个事情日渥基自然是清楚明了,听闻李儒到了金城,自然不可能就像是姜冏所说的,只是去金城喝喝酒而已,恐怕就是去掏了韩遂的老窝了!
日渥基顿时就不说话了,眼珠子咕噜噜的左右乱转着。
“啊……呵呵……”半响之后,日渥基眨眨眼,略有些尴尬说道,“金城的酒是不错的,嗯,不错的……白……嗯,贵主选的自然不错……这么说来,贵主现在……投奔了征西将军?”
“不都是生意么……哈哈……”姜冏笑着说道,“大家都是生意人……就像是有如此甜蜜的糖霜在此,难倒还真的天天要去吃苦胆不成?就算是一人吃,也不能一族人都吃吧,一时吃,也不能一世吃吧?如何?贵人是否对这一个生意有兴趣?”
日渥基愣了片刻,便哈哈笑着说道:“说得对!生意人,大家都是生意人!有了好生意,总不能向外推吧?哈哈哈……”
李儒站在陇右一处高坡之上,远远的向东眺望着,春天的山岚拂过,将李儒的衣袍衣角高高的吹起,在空中张牙舞爪的飞舞着。
“嗯……还是有些冷啊……”贾诩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大氅,又招呼着护卫给李儒披上一件,然后和李儒站在一处,一同向东望去,带了些不屑的语气看着东方说道,“韩文约?恐怕还要再等等,这个家伙的反应速度,就算是刀子架到脖子上,也要愣上半天,嘿嘿……”
“韩文约不足以虑……”李儒淡淡的说道,“我在看这一方天地。”
“天地?”贾诩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李儒点点头:“陇右。”
“陇右……”贾诩默然了,然后叹了口气,和李儒一同向远方眺望。
陇右不完全等于是陇西。
因为陇右除了地域上的属性之外,还多了一个人文上面的性质,特指在这一带兴起的一部分地方势力,比如隗嚣、窦融,也比如李儒这些人。
和后世大多数人看地图的习惯完全相反,汉代人是以东为左,以西为右。所以陇右是陇山以西,而这一片区域,就和韩遂的老窝是在金城一样,这里也就是李儒的老窝,甚至可以说是李儒这一帮子人的老窝。
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一帮子人,没剩下几个了……
这里位于青海西藏,北面大漠和黄土高原三大区域的结合部,并且又是当年张骞出使西域之后,东西方往来的一个重要的区域,所以这里人员繁杂,各种文化交融,也就形成了极其独特的地域性的人文特色。
这里不仅有胡人,也有汉人。
月氏乌孙最早便是起源于此地,而说到汉人,被认为是人文始祖,三皇之首的伏羲,故地在就在陇右这里。后世有个喜欢提字的皇帝,还曾经到这里给伏羲留下墨宝。
当然,女娲作为伏羲的妹妹,自然也是在这个范围之内了……
就算是不说那些上古充满了神秘色彩的人物,就说距离汉代近一些的,周朝始祖姬弃,秦朝先祖秦非子,甚至是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其实也都是这一片区域出身的。
法家在此兴起,也再这里没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就已经不在是文化的昌盛场所,却变成了发配之地,就像是李儒和贾诩的先祖,也就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发配到了西凉而来。
“当年繁华,如梦如幻,如朝露,如晚霞,便如眼前云烟……”李儒轻轻叹息着,说道,“当年某冒左冯翊之名,入河洛游历;又以白衣之身,入军伍之间;终以一人之力,统大汉朝廷……如今看来,确如云烟……损某一人是小,却也害了不少子弟……皆某之过也……”
“哎!”贾诩打断了李儒的话语,说道,“这些都能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在陇右之内抱残守缺,又能挨过几时?说真的,若是你真不出山,才是罪过……你看看,现在就连韩文约这样的无才小吏,都能跳出来蹦达两下了……”
李儒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昔日马南郡,门下盈千人,如今典深藏,厅堂徒蒙尘。听闻北海郑注释三礼,已成大家……西经毕竟东落,似乎是一种定数……”
“西经东落?”贾诩知道李儒说的是经学文化中心在不断向东移动的意思,并且不至于此,政治和经济的中心,实际上也是不断的从西往东移动,但是对于这一点,贾诩并不认同,因此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只不过你我之辈,都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这个上面而已,再者说若是今日说往东,明日亦复东,也是有个尽头吧,要知道青州便临东海,总不至于落到东海那边去?而且你看看并北平阳,守山学宫,又岂能说是定数?”
李儒看了贾诩一眼,微微点点头,说道:“此便是某愿意再次出山看看的原因……守山学宫,守山……不知是欲守何山啊……”
“……这个……”贾诩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了,反正李儒已经出来了,平阳究竟怎样,让他自己去看看就好,自己多言万一有失就不好了,“……嗯,对了,说起来某带来的糖霜和战刀,是送给你的礼物,你怎么就让人给拿出去了呢……”
李儒嘴角微微一翘,不理会贾诩表面上的说辞,直指本质的说道:“莫非汝惧征西动怒?”
“啊?怎么会?”贾诩一瞪眼,先是想也不想的断然否认,沉默半响之后才接着说道,“……有那么两三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觉错了……我感觉到了些杀意……”
李儒忽然转头过来盯着贾诩看着,然后忍不住先是微笑,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了些出来。
贾诩先是翻着白眼,半响自己也忍不住,和李儒两人笑成了一团。
主要是这一次来找李儒,贾诩实现也没有和征西报备,而李儒自作主张的拿出平阳之地所产出的糖霜和战刀来引诱分化羌人,也没有和征西将军斐潜通个气,万一之后砸了锅,被拆穿了,多少有些妨碍。
“……呵呵……”李儒抹去眼角的泪花,说道,“……无妨……汝所携之糖霜战刀,皆为精品,寻常人家皆不可得……不比盐铁,故而无妨……”
选出这两样东西进行交易,李儒也是用了一番的心思。
虽然李儒不知道什么是奢侈品的概念,却有本能上面的识别力。糖霜数量稀少且珍贵,精炼锻打的战刀也是同样如此,这样的物品一来价格不菲,并且也不可能让购买的人大规模的武装或是给民众增加多少的增益。
因此这一类的东西和普通的盐铁都不一样,不是民众的生活必需品,即便是没有和征西将军斐潜事前商议,出售了再多,也不会对羌胡有多少广泛意义上面的帮助,再者就算是羌胡能买的人,多半也是头人,一二十件顶多百件而已,又能广泛到哪里去,普通羌人也买不起。
“啊呀呀……”贾诩晃着脑袋说道,“不行不行,我有些后悔了……我发现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有些不爱动脑筋,这样不太好,万一哪一天被你坑了呢……”
贾诩自然是不明白,这个只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偷懒本能而已,就像是小孩在大人身边的时候,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想着自己去解决,而是找大人来帮忙一样,而当大人不在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些问题小孩自己去解决了。
李儒笑着,拍了怕贾诩的手臂,说道:“……放心,我要是真坑你,也一定会给你留条退路……”
“哦?”贾诩问道,“那先说好,这一次的退路是什么?”
李儒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望向了东面,用手一指,朗声说道:“便是这个!”
………………………………
韩遂这一次又和马超发生了争执。
韩遂觉得金城老窝有失,必须赶回去救援。毕竟金城左近,有韩遂的产业,也还有不少的族人,在自己带出来了大部分武力之后,金城防务空虚,如果真的有一个什么万一……
而马超完全不同意。他认为长安就在眼前了,而且他们又是骑兵,速度更快,完全可以先取了长安再说。
严格说起来,马腾马超这一条线的人都认为自己是马援的后人,也就等于是祖籍应该在右扶风的茂陵附近才是,因此长安才算是马超心中真正的家,而西凉只是无奈的客居而已……
毕竟马超年轻,所以说话多少有些苗头被韩遂看出来了,因此韩遂非常的生气,质问马超道:“如果我们取不下长安,又失去了金城,那又该怎么办?”
马超一蹬眼,说道:“这话说的,怎么可能?如今我们已经即将是兵临长安城下了,又怎会取不了长安?叔父,莫要灭自己威风,却去助他人士气……”
韩遂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说道:“贤侄,攻下长安城,不等于是掌控了长安啊……长安其是那么好拿的?若是我们还有羌人的支持,多少可以借着势头控制得住,然后再用些手段瓦解分化,经营些时日,最后取得长安地域乡野的支持,才能算是真正的掌握关中!而这些都需要时间!”
“有谁不服,杀就是了!”马超瞪眼道,“不服便杀!杀到他服!”
韩遂捂着脑袋,说道:“贤侄啊,治理关中,可不能像是在羌地,只靠厮杀啊……杀了固然简单,钱粮秋赋呢?劳役兵源呢?这些都天上掉下来啊?”
“没啊,我没说天上掉啊?粮草庄禾,不都是地上长的么?叔父你怕不是晕了头了吧?要不要先歇息一下?”马超还是不明白,有些疑惑的说道。
“某不歇息!”韩遂差点跳脚,但是还是忍耐着说道,“是,粮草庄禾都是地上长的,但是总归是要人去种,去收,然后再交上来吧?杀光了关中士族豪右,这些事情,难道都你我来做?还是说让羌人来做?”
马超说道:“我没说要杀光啊,捡一两个带头的杀了,不就完了么?谁说要杀光的?”
韩遂叹息一声,说道:“贤侄啊,还要我讲多少次……这些关中士族和西凉羌人不一样,真不一样啊……杀一两个部落的羌人,照样还可以和其他羌人坐下来喝酒谈生意,但是关中这些士族豪右不同,不同啊!这些士族豪右,那个不是扎跟关中几十年上百年,那个没有和周边联姻,那个不是盘枝错节多有攀连?打个比方来说,要是有谁动了你母家的部落族人,你还会不会任劳任怨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
马超一拍桌案,吼道:“谁敢动某母亲?老子宰了他!”
“……”韩遂捂着脑袋,无言以对。不管是谁,碰上了一段话只听一句的,谁也没招不是么?
韩遂最后放弃了和马超的争执,他觉得马超真的是一个榆木疙瘩,而要对一个榆木疙瘩的脑袋讲道理,要让这个榆木疙瘩领会自己的意思,睁开眼睛不是活在自己的想象当中,而是要睁开眼睛去看看世界,还不如自己拿块真的榆木疙瘩去切开来更简单一些。
于是分兵。
韩遂带着人回头去救援金城。
马超带着人继续关中的征程。
羌人所传出来的金城面临的危机,韩遂起先也有些半信半疑,怀疑是假的,只不过这样说的人多了,韩遂的内心不由得就动摇了起来。毕竟羌人没有必要在这个事情上说谎,也没有理由说谎,而且这么多人都有这个消息,说明这个事情多少有几分的真实性……
毕竟韩遂这些念头,在西凉起起伏伏,多少豪杰一时间风光无限,但是最终没落了,韩遂认为,这些人和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是有非常重要的联系的。因此,韩遂宁愿将长安暂且搁置,也不愿意放弃金城,更何况,想要真正掌控关中,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
看着韩遂远去的背影,马超将脸上的木然收了起来,冷笑了一声,他知道韩遂对他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看不起他,觉得他还是个小孩,不懂得人情世故,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韩遂才比较放心,不是么?
马超也没有那么愚钝,关于关中士族的想法也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杀人,平常的时候就需要一命抵一命,战时就是杀得越多越英雄,太平盛世杀一人恐怕就要亡命天涯,乱世之时屠杀百万就是雄才大略,岂能一概而论?
关中士族是不好杀,相互牵连过多,但是眼下,依旧有好杀的啊……
能用简单的方法去解决问题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用复杂的方式?当然,马超还有一点藏着没有说的就是,反正金城是韩遂的老窝,不是马超的,所以那啥就那啥吧……
韩遂带着大半,甚至接近三分二的人马走了,只给马超留下了不足两千的人马,包括自己的族人在内,也就三千多些。
不过就这些,马超觉得,也足够了。
他父亲马腾起事的时候,也不过是三百人而已,如今自己手下多了十倍,必定要做出超越父亲十倍的基业来!
马超望着东方,踌躇满志,雄心万丈。
“听闻韩将军回金城了?”夏牟看了看马超,喉咙里面咕嘟嘟翻滚了几声,就像是一口浓痰在其中爬上爬下一般,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说道,“贤侄怎么没跟着一起啊?金城事关重大,可是不容有失啊……”
马超笑了笑,没有理会夏牟关于金城的话题,说道:“夏将军,哈哈……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种氏已经没啥折腾的本事了,所以……哈哈,对某叔父离开,求之不得啊,恨不得连我也走了,然后留下这些羌人正好收拢到手中?”
“这……”夏牟断然摇首说道,“贤侄你怎么能这样想?某为官多年,不求荣华富贵,权高位重,但求的是家乡安宁,百姓富康……此番和种氏相争,也是为了关中断绝纷争,重归一统,好让百姓可以休养生息……金城之事,某也是意料不到……更何况韩将军也算是朋友一场,某又岂会贪图友财,坏了清名?贤侄,多虑了!”
马超嘿了一声,不置可否,然后说道:“行,那么还请夏将军安排钱粮,某即刻运走,也不打搅夏将军的清净了!”
夏牟的话,马超半句都不相信。
之前自己抓住那些手脚不干净的羌人的时候,若是受了冤枉的,多半都是跳着叫着,言语也不多,翻来覆去就是不是我,冤枉我的话语,而若是那些真正动了手脚的,却往往是长篇大论一番,因为这些动手脚的人,恐怕在动手脚之前,就已经前前后后的想了许多了,也包括给自己开脱的那些说辞。
如此说来,眼前的夏牟,岂不是和那些动手脚的家伙相似得很?
夏牟似乎是之前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有些不适,喉咙呼噜了两声,就像是浓痰又涌了上来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就没有那么顺利的下去了,咳了半天,又喘息了半响,才说道:“咳咳……啊,贤侄,方才你说什么?”
“粮草!”马超瞥了夏牟一眼,硬邦邦的只丢出了两个字。
“啊,粮草啊,好说……好说……小事情,小事情,应该的,应该的……”夏牟笑眯眯的说道,然后吩咐道,“来人啊,嗯,去后营查点一下,给马小将军调拨些粮草来……”
夏牟帐外护卫应了一声,然后没有过多久又转了回来,禀报道:“启禀将军,后营当中已无多余粮草!”
“什么?!”夏牟一拍桌案,七情上脸,“怎么会没有存粮?!”
“这个……启禀将军,前些时日白马羌和青衣羌才运走了一批,”护卫禀报道,“昨日牦牛羌也拉了三车走了,算是最后的余粮了……故而……”
夏牟愤怒的连连拍击着桌案,说道:“该死的家伙,既然已经没有了余粮,怎么不提前禀报!提前准备!马小将军临时来此提取粮草,难道还要给你们这些家伙打个招呼不成?来人,拉下去,重重责罚!”
护卫沉默着,一声不吭的被冲进来的几个兵卒拖走了。
夏牟重重的呼吸着,喉咙内咕噜咕噜作响,然后停了下来,笑着说道:“马小将军,要不这样,某立刻派人再去其他地方调些粮草过来……待粮草一到,某便派人通知小将军,如何?”
夏牟就没打算给马超粮草,当前的种种行为,也不过是表演罢了。
韩遂一走,夏牟就将计算到了马超头上来。
没有粮草,看你马超怎么拢得住羌人?
原因很简单,马超长得好看,嗯,上面一条不重要,重要的是马超年轻啊,年轻就意味着没有多少经验,好调教,嗯,好像有什么诡异的东西混进来了,算了,不管了,反正夏牟认为只要将马超拿捏住,还不是想搓成圆的就搓成圆的,想搓成长的就搓成长的……
可是夏牟没有想到的是,年轻人,固然是没有经验,但是有冲劲。
马超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咧着嘴拱拱手说道:“也好,如此便烦扰夏将军了……”
“哈哈,好说……好说……”夏牟笑眯眯的,颇有些得意的叫道,“来人,送马小将军……”
话音未落,只见马超“呼”的一探身,电光火石之间就将夏牟护卫的战刀铛啷一声就拔了出来,然后随手一刀就砍翻了这个倒霉的护卫,旋即一个虎跳,就冲到了夏牟的近前!
“大……胆,大胆!”夏牟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多年军伍生涯便迅速让其强制冷静下来,大声的吼道,企图一方面拖延时间,一方面削弱打消马超的杀意,“马小将军,你可要知道……”
“老子不想知道!”正值中二末期的马超,在没有任何人可以管束的情况下,手脚往往都快过了大脑,一刀径直掠过夏牟脖颈之后,才接上了这一句。
夏牟一手捂着脖颈,似乎想要徒劳的将伤口封上,鲜血喷涌而出,在气管处形成了如同蛇一般嘶嘶声,原本拉达着似乎是永远睁不完全开的眼皮终于是瞪圆了,满面的惊恐和不可置信,微微抬着手指了指马超,像是在乞求,又像是在诅咒,最终抖了两下,颓然倒地。
马超砍翻了几个帐内企图近身报仇的夏牟护卫,然后一脚踩上了夏牟的尸体,打落了夏牟的头盔,一把抓起夏牟有些花白的头发,便是手起刀落,将夏牟的人头斩了下来。
还未干涸的鲜血飞溅,泼洒得四处都是,也溅到了马超的身上和白皙的脸庞上面,还有几滴血正巧溅落在马超的嘴边。
马超伸出舌头,下意识的舔舐了一下,然后呸的一口吐了出来,“臭死了!”旋即再也没有再看夏牟尸首一眼,就那样一手提着染血的战刀,一手抓着夏牟死都没合上眼的脑袋,出了大帐。
在营帐之外,夏牟的护卫和马超带来的人已经是战在了一起,马超也没有废话,将夏牟的脑袋高高的举起,大喝道:“老贼欲吞并兵马,加害贤良,已是伏诛!”
“轰”的一声,就像是烧得滚热的油锅之内,突然被浇进去一瓢冷水了一样,整个夏牟的营地,猛地就炸裂开来……
………………………………
韩遂并不知道他一走,马超就能折腾出怎样的妖蛾子出来,在他的心中,金城的根基才是第一位的。
韩遂年龄也不小了,自然思考的方式和重心都和年轻人不太一样,这很正常。
在汉代,普通的百姓平均在四五十岁的时候便会因为各种问题,然后就默默的死去了,能活到六十岁,便已经被称之为高寿了,要是到了七十岁,基本上祥瑞这个名头就算是给按上了……
就算是到了后世,辫子国请七十岁以上的老叟吃个饭,也当成是国家祥瑞在贴金。
因此韩遂当下行为的侧重点,已经从创业的思维模式转换成了守业的,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毕竟谁都做不到像刘备那样,四五十岁了创业的野心依旧未曾衰减半分,当然,刘备前半生确实创业多次,但最终只剩下“创”,没剩下“业”就是了。
金城有基业,有家族,更重要的还有韩遂的孩子,家族的继承人,岂容有失?
因此韩遂颇有些心焦,赶路也赶得蛮急的。
欲从关中至陇右,便有要穿越差不多是南北走向的陇山山脉。而这陇山山脉,可以沟通东西方向的,自古以来,便只有五条通道。
一是瓦亭道;二是鸡头道;三是番须道;四是关陇古道也就是陇坻道;第五条是沿渭水河谷的陈仓古栈道。
瓦亭道和鸡头道位置偏北,处于陇山的北端,对于韩遂来说,就不可能舍近求远,绕一个大圈再回家,因此基本上来说,这两条山道,便不是最佳的行军道路。
而陈仓古道,早在前秦的时候就有了,但是这一条路不是纯粹的山道,而多半是栈道。而所谓栈道,光是人要通过,都难免有些困难,更不用说走马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韩遂的老祖宗,韩信,在袭取关中的时候用过,但是如今已经是年久失修了,如果不经过大规模的修复,是难以通行的,因此对于韩遂这样统领着大量骑兵的人来说,走陈仓古道,做修路先兵,他也确实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充满大无畏革命的觉悟。
而关陇道,也就是垅坻道。
按照道理来说这一条路是应该最直线的,也就是最近的一条,但是问题是这一条路因为对于汉朝对于西域的逐渐放弃的政策和多年来的西羌征战的原因,一条可以让骑兵太过于便捷往来的通道,对于大多数处于防守状态的关中地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因此这一条山道就在有意和无意之下,逐渐的荒废了。
十几年过去了,被杂草和坍塌的泥石覆盖了的关陇道,也就成为了小规模行商或是步卒才会走的道路,而想要进行大规模的行军,便只能是绕走在关陇道偏北一些的番须道。
这一条番须道,对比陈仓道来说,也算是小鲜肉了。当年王莽之后,天下大乱,群雄逐鹿,隗嚣据陇右,光武帝刘秀派人来打,结果被隗嚣堵在陇关,不得寸进,然后大败而回。
后来光武帝手下大将来歙,便多方寻访,最后发掘了出一条新的道路,也就是番须道,并开辟山林,走此路直接偷袭攻占了关陇古道上的重镇略阳,隗嚣大惊失色,亲帅大军围攻略阳,同时派手下分头去堵住陇关、鸡头山、番须口、瓦亭,企图将陇山的要口,能堵上的全堵上,但是最终失败了……
所以说起来有五条通道,但是实际上也就只有一条番须道,可以容纳大军快速的通过,韩遂作为往来西凉和关中地区多次的骑兵统领,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因此便领军直奔番须道而来。
当然,而在这一条番须道左近,便有一个后世许多人都熟悉的地名,街亭。
街亭的东面,便是番须道口,历来就是争夺的要点,而原本街亭之处,最早的时候便有一个用来驻兵的小城,但同样是因为汉代重心从长安转向了洛阳,因此原本的一些布置在关中周边的军事防务便不再那么重要了,就连萧关都已经废弃,更何况街亭这边的小兵城?
因此这个小城便逐渐的荒无人烟,只是偶尔行商或是马贼会来光顾几天,将其当成是临时的驻点。
韩遂到了番须道口,拉住了战马,派出了斥候,向山道之内侦查而去。
虽然走得急切,但是基础的一些动作,韩遂并没有忘,尤其是这样关键的要道位置,就算是之前闭着眼在走的迷糊虫,到了这里也都要睁大了双眼仔细查看,否则在山道黄尘掩盖之下的森森白骨,就足以告诉这些后来者,那些粗心大意的行商或是军旅是获得了怎样的一个下场。
正常来说这里不会有什么埋伏的,不会有那只不开眼的马贼敢挑衅一支数量庞大的军旅的,而且之前韩遂也才刚刚带着人马从陇右来到了关中,一路之上也平安无事,没有发现什么,但韩遂依旧是以防万一的派遣出手下进行勘察。
风沙在番须山道之内飞舞激荡,阻挡了一切企图窥视的目光,几名先遣的斥候就像是几只小鸟飞进了云雾当中一样,晃了几下之后,身影就消失在黄沙当中。
风渐渐的大了起来,呼啸着,从山道之中飞旋而过,将地上的黄尘拦腰卷起来,搂抱着,一同跳着欢快的舞蹈奔向天空,就当这些黄尘以为可以登天的时候,这些风儿却一松手,然后呼啸着转身离去,只留下黄尘无奈的伸着手,再度的落回地面,跌得粉身碎骨……
想登天?
想得美……
天空只能是风云的地盘,和黄尘无关。
就像是金城只能是韩遂的地盘一样,其他人不得染指。谁敢擅自染指,韩遂便要让其粉身碎骨!
黄沙当中,几名斥候回来了,禀报道山道内外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的人马迹象。
韩遂点点头,然后一招手,在人喊马嘶当中,便令前部兵马踏进了番须山道,向西进发。番须山道虽然几经拓展,但是毕竟还是山道,并不是像关中平原一样的宽敞,并且关中到陇右高原,多少也有几百米海拔落差,因此也不是呼啦啦一群人马都可以全数涌进去的,只能是分部行进。
就在韩遂所在的本部进入了山道不久,猛然间就听闻一阵闷雷般的马蹄声响起,在山道之间来回碰撞,激荡不已,导致韩遂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来到底这个声音是在东还是在西面!
隆隆的马蹄声响彻这片天地,韩遂大惊之下勒住战马原地兜了几个圈子,正在努力分辨声音的来源的时候……
“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兵卒灰头土脸的跑了过来,神色张皇的喊道,“将军,不知道哪里来了兵马,正在袭击我们!”
“什么?!”韩遂劈手将兵卒抓住,大呼道,“在哪里?在道口还是在街亭?有多少人?”
却不曾想到兵卒将手指向了他们的来路,叫道:“不是街亭,也不在前面,而是在我们后面!”
怎么会是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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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轻颤,声如闷雷,低沉而让人心襟动摇。
这样的颤动越来越明显,闷雷也一阵赛似一阵,望着高高卷起的黄尘,望着在黄尘当中若隐若现的精锐骑兵,韩遂留在番须道口的兵卒顿时乱成了一团。
和大部分部队一样,但凡是在军阵后面的,往往都不是最为精锐兵卒。
韩遂自然也是如此,精锐彪悍的前军担任斥候和开拓的任务,沉稳忠诚的中军作为主力并且也是保护自己最重要的部分,而负责运输着一些杂物的后军么……
因此当这些羌胡为多的后军,看见了骑兵席卷而来的时候,立刻就慌乱了起来。他们大多数人都是马背上生活的人,对于骑兵作战也不陌生,因此看见了如此的场面,就立刻分辨出力量的强弱来,最为关键的是当发现自己需要和这样的一支强大的骑兵队列正面抗衡的时候,畏惧就不由得从内心深处爬了出来,让每个人手脚冰凉,直冒冷汗。
留在后军指挥统领的韩遂部队的军候见状,连忙大呼小叫,企图让手下振奋起来,进行对抗,但是随着闷雷声音欲来越响,很快他呼喝的声音就被马蹄声盖了过去……
一匹黑色的骏马从北面的山道上冲了出来,战马放足狂奔,四蹄几乎腾空,骑士伏在马背上,随着马匹上下起伏。
旋即更多的骑兵从北面山道的坡上出现,一杆大纛露了出来,一只黑熊,肋生双翅,在缎面的旗帜上面张牙舞爪……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骑兵轰隆隆的涌上了山道坡顶,瞬间就将原本山道灰黄一片的颜色全数都染成了铁血的红黑!
韩遂的军候下意识的吼道:“准备战斗……”然而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被灌了一嘴的黄沙,军候的声音沙哑无比。
“飞熊!是飞熊啊……”
几名在前列的韩遂兵卒近乎于绝望的凄厉喊叫着,更增加了不少的混乱。
番须道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韩遂身上。
“将军,将军,我们怎么办?”
韩遂深深的皱着眉毛,在眉心处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埋伏,最重要的不是要埋伏多少人,而是一定要出其不意,一定要攻击在最难受的位置上。
显然韩遂这一次,被砍的就是别扭无比。
怎么会是在东面进行攻击?
那么西面有没有其他的人马?
自己现在要怎么做?
去救援?
还是……
如果不救援,那么番须道口北面的萧关道,地势较高,骑兵由高往下,沿着山间谷道冲击而至,加上又是飞熊军那样的变态防护,对于那些还在番须道口,没有来得及进去的兵马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但是要掉头救援的话,也是难办。
按照正常来说,现在韩遂的阵型,有些像是长蛇阵,那么尾部被攻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首部来救,然而现在并非是在平原上,而是蜿蜒在番须道当中,就连韩遂所在的中部,想要掉头都有些困难,就别说已经临近了番须道口的前部人马了……
“来了,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
伴随着飞熊军飞速的接近,一里之地对于奔驰起来的战马来说,也不过就是眨眼般的一样,还没有等韩遂做出如何对应的策略的时候,飞熊军就已经是一头扎进到了韩遂后军当中。
面对着呼啸而来的飞熊军,看着那些纷飞起落的马蹄,看着那些伏在马背上,眼神凶猛,身形宛如铁塔一样的骑兵,看着那寒光凌烈的刀枪,看着那最边上的几名自己这一方的兵卒像是蝼蚁一般被轻易的撞飞砍杀,韩遂后军的兵卒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后脑,瞬间浑身冰冷,四肢僵硬无比。
韩遂的号令没有传递出来,于是兵卒只能是凭借着本能做出了反应,最边缘的一些人见逃也逃不了了,便抱着拖一个垫背的想法,有长矛的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拿着弓箭的便纷纷射出了箭矢,然后便将弓箭一丢,嚎叫着扑了上去。
飞驰而来的飞熊军根本没有开弓射击,甚至连躲避飞来箭矢的动作都没有,他们沉默着,就像是一尊铁塔一样,只是策马前冲!
零零散散的箭矢扑向飞熊军,只是在他们的铠甲之上弹起点点的火光,就算是个别扎在缝隙当中的,也没有改变飞熊军的半点阵形,呼啸着一头便撞到了韩遂的后军当中……
黄沙在飞。
鲜血在飞。
残肢在飞。
人头在飞。
然而这些企图飞上天堂的东西也好,肢体也罢,最终都只是在空中旋转了几下,便落回地面上去,顶多就是旋转的圈数多少不同而已。
山岚在谷道当中呼啸,像是在悲鸣,又像是在嘲笑。
飞熊军势如猛虎,将战马的速度和力量发挥到极致,在最先的冲撞之后,更多的飞熊军骑兵迅速将韩遂的后军割开一道缺口,纵马冲入其中,肆意的杀戮着。
“令速速前进!”韩遂扭头,将手向西面一挥,大声的号令道。
“将军!我们还有兄弟在后面啊……”有的人在一旁嚎叫着,“将军,不能将他们抛下啊……”
“我的儿郎们……”韩遂热泪盈眶,大声呼喊道,“我们没有丢下他们!只不过此处山道,难以腾挪,只有我们往前走,才能腾开场所,否则他们想进都进不来!我们于此,就算是不能立刻伸手援救,也不能拥堵道路,断了儿郎们的道路啊!”
“……将军,将军说得对!”韩遂的护卫呼喝道,“现在回去,连个阵型都没有,前后堵在一起,跑又跑不起来,还不是白白送死!快快!往前往前,让出地方来给更多的兄弟,才是正理!”
“走!”韩遂率先打马便是往西而奔。
别看韩遂一脸悲愤的模样,似乎对于后军的生死悲痛于心的样子,但是实际上他是一个会冲锋在前,绝境在后,然后对于手下儿郎都是不抛弃不放弃的一个充满了大革命浪漫主义的统领么?
显然不是。
因此当韩遂大部分的部队都已经进入了番须道,仅有小部分还在萧关道的时候,韩遂衡量了一下,就做出了断尾的决定。
在韩遂看来,打仗么,哪有不死人的,损伤在一定范围之内,都属于正常,况且现在地形确实不适合自己翻身回救,若是部队因此拥堵在一起,说不定死伤更多……
万一对方在番须谷道上也有埋伏呢?
不管怎样,自己先脱离了险境再说,就算是番须道西面还有敌人,自己也先和手下大部人马汇集在一起,也会更有保障些,不是么?
被韩遂抛弃的后军,并没有像韩遂所说的那样,得到了逃跑的空间就能够跟上大部队,逃脱性命,而是大多数人都在飞熊军的绞杀之下溃败了,只有少部分的人逃进了番须谷道,绝大多数四散奔逃,往南而去,剩下的,便永远留在了这里。
“打扫战场……”李儒缓缓的策马上前,看着番须道口,露出了一丝嘲笑,“收拢些旗帜兵甲,给那些个羌胡头人们送过去……就算是此次生意的一个搭头罢……”
………………………………
韩遂没有想到会遭遇埋伏,白马羌的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还有冉駹羌的露仸也同样没有想到。
因此这些人在见到了属于韩遂的旗帜和兵卒甲胄的时候,各个人眼睛都瞪了出来,惊魂不定的看着姜冏,眼神当中也多出了几分的敬畏。
“不知这些旗帜,三位还认得不认得?”姜冏笑着说道,“韩文约就是个无胆鼠辈,见到了某主上便望风而逃……哈哈,说实在的,原本某也一度以为韩文约算个人物,然而如今看起来,呵呵……哈哈……你们说是也不是啊?”
“……”
白马羌的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还有冉駹羌的露仸三人,相互看看,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在三个人的脑海里,那些原本西凉还是董卓一家独大的时候,关于白衣李的记忆慢慢的又重新清晰了起来。
当时也不是没有羌人或是西凉豪右反对董卓,但是明明看见董卓的部队在东面,结果西面却被袭击了,然后掉头回来的时候,东面又被袭击了,几番来回之下,就算是原本有些优势的部队,一样也是迅速分崩四裂,无法和董卓相抗衡,不得不都臣服在董卓的旗下。
三人一度以为董卓已经死去,白衣李就算是再厉害,没有了兵马就跟没有了爪牙的老虎一般,空有个威名,而没有多少的杀伤力,却没有想到,如今白衣李再度出手,依旧是如此的犀利……
眼下的局面,似乎是越发的混乱起来,起先看着董卓死了,韩遂起来了,却不曾想到韩遂这个架子看起来大,却没有多少筋骨肉的样子,而死去的董卓却依旧有些分量。现在,又要再加上据说是接连击败了鲜卑,就连阴山都硬生生的从鲜卑手中抢来的征西将军,看起来也是一个不怎么好惹的家伙。
究竟未来会如何发展,自己需要怎么做?
三个羌人头人相互用眼色试探着,却都发现了在对方眼里多了些迟疑和后悔的神色。早知道就不来趟这一摊浑水了,让汉人自己先决出一个胜负来再说……
………………………………
觉得自己似乎又趟进了一滩浑水当中的,不仅仅是这几个羌胡的头人,就连从阴山折返的斐潜,同样也是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下雨天,自己辛辛苦苦举着雨伞,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许多的水洼,甚至连人行道上松动的青砖也提前预料到了,有意识的躲过了,终于是一身干干净净的的站在马路边公交亭等公交车,结果忽然一辆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泼溅起漫天的泥水,从头到脚浇了一身……
曹老板这是干什么啊?
怎么现在就朝汉帝刘协下手了?
不是应该晚一些,至少在一两年之后才展开的剧本么?
为什么提前就上映了?
特喵的,虽然那么漂亮一定是男孩子没毛病,但是要知道现在坐拥汉帝似乎还早了一些吧?
曹老板自己的兖州还没有安定下来呢,就这么着急的辗转反侧了?
这个……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斐潜捏着最新的军报,不知道应该是笑,还是应该哭,又或是先笑两声再哭两声什么的……
完了。
算是彻底完了。
和记忆里面的三国说拜拜了……
曹老板没有接到汉帝刘协,接下来还能够叱诧风云,将袁绍揍得不能生活自理么?
没有了汉帝刘协这一张响当当的金制招牌,那个曹操门下的豫州帮,还能够七大姑八大姨的牵来扯去招揽到那么多的人手么?
要是曹老板没能在这个时间点雄起,等到袁绍和公孙瓒决出了胜负之后,然后掉头南下,曹操难免就会被袁绍按在身下摩擦,那么如此一来,席卷了幽州、冀州、兖州的袁绍,恐怕青州徐州也抵抗不了多久啊……
那么岂不是三国演义改成二袁争雄了?
而另外在青州的大耳刘别说现在只有红黑白三张脸,就算是凑齐了七龙珠,恐怕也是召唤不了神龙来翻身吧?
真是要命了……
斐潜头痛得要命。
原本派黄贤去,并不是为了防备曹操的,只不过是想在杨氏眼睛里面扎个钉子的,一方面分散杨彪的注意力,另外一方面也是一个预警,甚至可以在刘协和杨彪之间制造一些小摩擦什么的,反正主要目标还是针对的杨氏。
但是这些事情也不可能一五一十交代得非常清楚,甚至也不可能有一个清晰的指令,因此斐潜才选来选取了黄贤作为统领。
一个是因为黄贤毕竟出身荆襄黄氏,和自己有先天上面的利益关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也比一般的其他人要更安全一些,另外一点,黄贤也爱好读书,性情沉稳,遇事也有些章法,所以斐潜便只是交代了让其根据情况,可以便宜行事……
但是,唉……
这要怎么说好呢?
曹老板估计认为是自己下得命令了吧?
特瞄的,原本还想卖些兵刃什么的,搜刮一些曹老板的家底,好让曹老板和袁老板两个人更加相爱相杀一番的,如今这个生意恐怕是要被黄贤给搅黄了啊……
虽然心里总有些准备,也有些预料,但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斐潜依旧非常的不爽。
就像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迟早会死的,也知道死亡不可能有什么预先的告知,但是真当其猛然间降临的时候,多半也是无奈的吐出最后一口气……
特瞄的,剧本彻底被改了!
斐潜带着满脸淡淡的忧伤,四十五度仰头望着天空,无奈的,长长长长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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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就在眼前了。{随}{梦} щ{suimеng][lā}
至少马超就是这样认为的。
马超斩杀了夏牟,夺了夏牟的大营。此时此刻他坐在中军台上,台下则是宰杀了几只羊,正架起来烤着,冒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马超大马金刀的坐在中军台上,喝着从夏牟营地之内搜出来的美酒,竟然一时间兴起,唱起了羌地的歌谣来……
夏牟营地之内,果然是还有很多的粮草积存,什么所谓没有余粮的话语,全数都是假话。马超如今获得了大量的粮草和军械,并且人马也猛然间增加到了八千人左右,他没有理由不开心,更重要的是,夏牟一死,韩遂回金城了,也就意味着一旦取得了关中,就是马超他自己做老大,如何能不高兴?
虽然当日炸营之时,有一半左右的夏牟兵马当即散去,马超最终只能是增加了五六千人,但是对于马超而言,如今的兵势已经是他领兵以来的最大规模了,可以说正是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时刻。
如今当日冲突的痕迹已经基本黯淡,在营地的北端,如今却驻扎了大量的羌人胡骑,也正是因为这些羌人胡骑的到来,导致夏牟这一部分的人马才服从了马超这个年轻的将帅。
“某要取关中!”
马超将割肉的刀子一把连肉带刀都叉在了桌案之上,就像是那一块肉是关中之地一般,环视一周,沉声说道:“诸位!关中之地,沃土千里!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愿随某的,便饮了这碗酒,大家便是兄弟,一同取了关中,一同富贵荣华!”
白马羌的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还有冉駹羌的露仸相互看了看,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片刻,然后相互之间像是有了什么默契一样,便举起了酒碗,呵呵笑着,和马超一同一饮而尽。
“哈哈哈,好!来人,上牛羊,某与诸位贵人一同分享!”马超见状,高兴得将酒碗方向下,然后招呼着兵卒将烤好的牛羊都递送上来。
“来来,”马超将扎在桌案之上的割肉刀拔了出来,然后笑眯眯的将兵卒呈上来的烤肉切开,一一分给给日渥基、立谷得还有露仸。
而羌部落的这三个头人,也相互对视一眼,笑眯眯的接过了马超割取的烤肉块。
所谓执牛耳者,便如是。
草原之上,也是如此,虽然没有沾染牛血涂嘴唇的什么习惯,但是这样一来,也就等于是默认了马超位于主人位置。
马超将割肉刀在手指间转了转,然后随手又扎在了桌案上,将酒碗再次举起,笑意满满的说道:“来!饮胜!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羌人头人也举起酒碗应和道。
一时间,气氛融洽无比……
双方的大营之内,此时也升起了不少的篝火,小山一般的粮草和肉条,都被马超拿了出来,分散到各个兵卒的手中。
有得吃,有得喝,对于这些普通的兵卒来说,就足够了,欢笑声顿时洋溢在整个营地的上空。至于之前的夏牟,嗯,夏牟是谁?
酒足饭饱,虽然是双方欢庆,但是毕竟还是战时,也就不可能完全喝的烂醉,所以酒酣之时,也就各自歪歪斜斜的散了,先回自家的帐篷内歇息,至于接下来的军事安排,自然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日渥基……”参狼羌的立谷得,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帐篷之内,而是跟着冉駹羌的露仸一同来到了白马羌的营地,歪歪的躺在毡毯上,看着天边的太阳慢慢的落下,打着酒嗝问道,“真的要听那个小崽子的?一个连毛都没长齐家伙,就想在发号施令了?嘿嘿……”
“闭嘴!”日渥基顿时翻身坐起,一扫原先酣然的模样,沉声喝道,“来人!看住大帐二十步!不许任何人靠近!”
大帐外的护卫应答了一声,然后哗啦啦的甲片兵刃碰撞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
“立谷得!你最好管住你自己这张嘴!”日渥基冷冷的说道。
冉駹羌的露仸也在一旁点点头,说道:“别看这个家伙年轻,真还是狼王的模子,够狠!你的话在这里说说就算了,小心别在外面乱讲……”
立谷得尴尬的笑了两声,不过依旧是嘴硬着,说道:“怕什么……不过就是个刚长了些爪牙的小畜生而已……行,不说这个,我是说,难道我们真的听那个家伙往东?”
日渥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然还怎样,你的牛羊不要吃的?你的族人不要吃的?辛辛苦苦翻越了陇山,然后就这样空着手回去?”
冉駹羌的露仸低沉着声音说道:“没错!不管白衣李还是马家的小子,反正该给老子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老子不管他们汉人到底怎样,也不想管这群汉人想些什么,反正粮草和东西绝对不能少,少了就不干!”
立谷得点头说道:“对!管他白衣李还是马家小子,反正谁给的多,谁更强,谁就说了算!嗝……”
日渥基闭上了眼,像是不胜酒力一般躺倒了,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眉眼之间多少有些无奈的神色。
他们这些羌人,说是羌人,也不是羌人。在汉人眼里,他们是羌人没有错,而在更远的西羌人眼中,他们几乎就是汉人。
多少年来,他们就是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有时候接受汉人的统治,忍受汉人的剥削和凌辱;有时候挥舞着长刀,如狼似虎的闯进汉人的城池家园,将汉人拖出来,像牛羊一般的杀掉;有时候也听从汉人的征募,和汉人一起作战,对昔日的同胞下手……
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应该是什么人?
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而在另外的一旁原本夏牟的大帐之内,马超接过了马岱递过来的用热水浸润的葛布巾,狠狠在脸上揉搓了几下,将肌肤都擦得有些发红,然后才长长的呼出一口酒气,将布巾一扔,挥手让一旁的护卫先下去。
“……你带些好手……”见到了护卫都远离了,马超才低声和马岱说道,“……给我看住了这几个头人……如果有什么异动……”
马岱睁大了双眼,疑惑的问道:“……明白,不过……他们不是同意和我们合作了么……”
马超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没错……他们是和我们合作,但是他们实际上是跟我们现在手头上的钱粮在合作!不过……无妨,我也不需要他们有多么忠诚,只需要听话就行,养狗都需要丟两根肉骨头……但是如果狗不听话,便只能杀了吃肉了……”
………………………………
虽然迟缓了些,但是一场春雨过后,姗姗而来的春风,依旧映红了桃花的腮。
平阳内外,尤其是桃山之上,更是一片花海,浅红嫣红殷红的桃花花瓣,纷纷然在枝头傲然挺立,宣告着新的一年的正式登场。
荀谌就在桃花纷纷当中,踩着木屐而来,风度翩翩,一张口却吓了斐潜一跳。
“君侯,某前来请罪。”
匆匆而来的荀谌,坐下之后不久,便如此的说道,语气平顺缓和,就像是在说今天决定要吃藿菜或是蔓菁一般。
斐潜放下了竹简,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手臂,说道:“为何?何罪?”
原先平阳自从黄月英来了之后,便带来不少造纸的工匠,也产出了一些相对现在的纸张来说,还属于上层的竹纸,但是可惜是这些竹纸为了满足印刷交子的需求,所以只能少量的供应外部使用,导致到现在,所谓的“并北无竹木化办公”的这一项系统改革工程,一再的搁浅。
好在基层的这些民众和官吏,多年以来也都是习惯了木牍和竹简,因此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不满,只不过副作用就是随着并北事务的一再增多,从原先一两个人捧着,然后就变成了要人挑着,到了现在,每日的竹简和木牍都需要专人挑着担子送来,然后又挑着担子送走,着实不易。
这样下去,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动用牛车了……
“君侯,”荀谌平静的说道,“此番曹平东掩袭雒阳……与某有关……故而特来向君侯请罪……”
“嗯?”斐潜沉默了片刻,说道,“莫非汝向曹平东……嗯,是向令弟透露了某军中动向?”
很简单的推论,曹操此刻其实是领兵正在徐州走亲戚,所以后方的事务是交代给了荀彧来处理的,因此这一次夏侯渊奔袭雒阳,必定是得到了荀彧的最终授权。
而荀彧做出这样的决定,多半是因为觉得此行不会有任何的阻碍和威胁,也就是杨彪正在全力和斐潜作战,河洛内部空虚……
杨彪虽然不是一等一的人才,但是对于内部军马的调动,多少还是懂的不会宣扬到满世界都知道的地步,也不会有意让外人知道,因此相互关联之下,荀谌必然是将杨彪进攻潼关的事情告诉了荀彧,荀彧便立刻理解了,并抓住了这个机会,只不过最终没有成功罢了。
荀谌伏地一拜,说道:“正是。请君侯降罪。”
斐潜闭上眼,然后睁开,说道:“先起来罢,某想听听缘由。”
虽然信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值钱,然而知晓的先后之别,宛如云泥。就像是后世谁都知道炒房可以赚钱,但是最先套用国家资产用来炒房的,都赚得肥得流油,而后面才有样学样的,基本上要么炒成了房东,要么炒成了牢公。
所以斐潜和杨彪潼关之战,迟早会被其他的人知晓,这个并不是什么特别要隐瞒的事项,但是其中知晓的早晚,却依旧有所区别。
荀谌说道:“袁大将军如今北进在即,曹平东难免心中焦虑……兖州四战之地,犹如水中浮萍,须臾便有倾覆之险,若无天子以正其名,岂能立足乎?故而杨氏攻伐潼关,便为平东良机也……然君侯以正御,平东仅可战之以奇,此便上下之别也……”
荀谌看了斐潜一眼,说道:“……何况……不论天子离雒阳与否,皆可追责杨曹之罪……如是,某有未禀擅权之罪,请君侯降罪……”
这叫请罪?
这是请功还差不多吧?
斐潜哭笑不得。
这不就是裸的阳谋么,当然,这个自然是建立在斐潜依旧有强大的部队和地位上面的,否则再多的谋略也就是个笑话。
曹操若是取了汉帝,往正里说,便是迎帝,反过来说便是劫驾,而对于杨彪而言,不管汉帝有没有离开,一个疏忽之名是逃脱不开了的……
可以说不管怎样,将来若是斐潜想要向东进发,就已经有了现成的可以用来高高举起的旗帜和幌子。
治罪?
有什么可以治罪的?
至于什么擅自专权,更不是什么罪过了。斐潜那个时候在阴山,就算是快马来回也需要五六日的时间,更何况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荀谌这一封透露了信息的书信,也一样可以说是从侧面协助了斐潜。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在斐潜和杨彪交战的状态下,能够抄杨彪后路的,便在一定程度上属于朋友的范畴了。
斐潜忽然有些恍然,怪不得夏侯渊胆敢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说不定也有荀谌的一部分原因在内。毕竟这样的一封书信,荀彧有可能认为这是斐潜的授意,那么就意味着汉帝身边的黄贤统帅的兵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友军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黄贤听从了汉帝的吩咐,并没有配合夏侯渊,拒绝离开雒阳。
说起来,荀谌倒也是计算得颇深,连他弟弟荀彧都一起坑了……
“友若,此番前来,并非仅仅所谓请罪一事吧……”斐潜说道。
荀谌拱手说道:“君侯明察万里……某前来,亦请君侯可统兵南下,速取关中!”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荀谌继续说道,“昔日取关中弊大于利,故而暂缓……如今之局,种家无能,杨氏惶惶,冀豫无暇西顾,君侯兼获关中,正值时宜!若抚关中流民,其余不论,单说人口,便凭增十万丁!此乃天授君侯也!还望君侯速断!”
按照汉律,流民便不属于佃农,也不属于平民了,而是罪犯,因此这些流民也就失去了原本的从属关系,因此到了谁的手里,谁就成为这些流民新的主人,就像是曹操吃下了青州黄巾一样……
和之前几百几千,甚至万余人的关中小规模流民不同,这一次,几乎是席卷了京兆尹和右扶风的相当一部分人口的流民大潮,基本上来说,是以万为单位进行计算的,这样一来如果斐潜想要进行招抚,所面临的压力自然是超越了之前的许多倍。
人口便是一切的基础,斐潜冒着风险引进黑山军开辟阴山,也就是为了填补并北人口上面的空缺,而现在,就如同荀谌所说的,若能吃得下,便增十万丁!
前提是,能不能吃得下……
“君侯,若是忧虑粮草之事……”荀谌看着斐潜的神色,也猜出了几分,便说道,“属下倒是有一策,或可解君侯之忧……”
斐潜坐在亭子当中,仰头望着一旁桃林,花瓣飘飘,默然无语。
春季的时候,可以说是守山学宫之上色彩最美的时候,蓝色的是天,白色的是白垩的墙,红的是屋檐和柱子上的朱漆,青色的是莘莘学子的衣裳,粉色的是那一支支在树上招摇着妩媚的桃花,端是五彩缤纷,春意盎然。
但是在斐潜心中,却只有一片血色,在不断的翻腾,在呼啸。
荀谌的献计,或许从某个方面来说,正确无比。
只不过斐潜心底,依旧是有些难受,毕竟是有悖于于原有的价值观。虽然说斐潜已经不是刚刚进入汉代的那个时候了,但要让斐潜接受去屠杀那些跟自己毫无关联,只是怀璧便有其罪的人,多少这心中依旧有些不舒服,有些别扭。
斐潜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在后世,自己多半就是一个宅男而已,而这样的宅男,要到了汉代,立刻就生猛起来,立刻就可以提着刀子上阵,杀伐果断,杀人不眨眼,甚至杀戮妇孺也都面不改色,不畏惧权贵,不畏惧兵刃刀枪,立刻以什么造反大业光复故国这样伟大的目标为己任,卧薪尝胆,艰苦朴素依旧不改初衷……
真要是这样人物,有如此的心志和毅力,在后世里面还有可能是个肥宅么?
对付鲜卑人,斐潜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因为这些游牧民族,向来便是农耕的死敌,在火药枪炮,特别是机关枪没有发明之前,游牧民族的骑兵便是悬挂在农耕民族头上的那把刀剑……
然而现在,不是对外,而是对内。并且这一次,不是抵抗,也不是反击,而是要主动的去侵略,去劫掠,去烧杀抢夺……
在这件事情上,斐潜确实有些纠结。
就像是一个乡下玩泥巴的农夫,忽然一天变成了金融王子,石油大亨,跨国集团的总裁,这其中思维方式的差异,是能够迅速转变过来的么?
士族的观念当中,可以平等的进行沟通和交流,甚至可以表现得处处彬彬有礼,高风亮节的人,永远便只是士族本身。
至于其他,呵呵……
人有必要和蝼蚁去说什么礼节么?
虽然斐潜掩饰的不错,也学习得很快,但是在这个方面来说,斐潜还没有达到像是汉代士族土著这么的彻底。
斐潜努力的去改变,虽然也在平阳,乃至周边,提拔了不少的军中退伍的兵卒作为基层官吏,让平阳书屋免费的供给一些文字让和书籍残页让有志于求学的人去学习,甚至还推动和针对于胡人的教化行为,但是到了现在,斐潜还是发现在这些士族子弟的观念里面,蝼蚁依旧是蝼蚁,就算是懂得几个字,也不过是从野生的蝼蚁变成了蓄养的牲畜罢了,依旧可以生杀以夺。
在谋略上,荀谌的计策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操作性也很强,但是在情感上,斐潜多少心中还是有些别扭。当然这样的别扭的情绪,若是在后世那些喷子的嘴当中,必然逃不过一句,贱人就是矫情……
嗯,这话好熟悉啊,上一次听这句话的时候,似乎还是同事说的吧?
想起来了。
那一年,从大学开始,谈了三四年的女友,毕业了,工作了,两地奔波,也终于到了谈论婚嫁的环节。
可是,没有房。
严格来说,是没有属于个人的新房。
想要买,不是不行。
存款虽然没有多少,但是将父母的老房子抵押出去,贷一部分,再申请个公家或是私人的借贷什么的,应该也就差不多叫个首付了。然后自己和父母,再用未来的二十年,或是三十年,用养老金或是用工资,一点点的去偿还那些印子钱……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在没有还完印子钱的时候,千万不能病,不能死,不能有各种风风雨雨,甚至不能断工资,断了偿还印子钱的资金流,否则,不仅之前投入的所有都打水漂,连用来栖身的房子,也归放贷印子钱的公家或是私人所有。
而想要自己死了,还能将房子留下来,就必须在印子钱之外,还额外再给另外一家公司交钱……
当然,这是在斐潜的二线,或是三线的城市里面是够首付的,而要在女友所在的一线大城市里面,却怎么也不够。
再去借贷么?
将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小学中学大学的同学同窗,能借不能借的都借一遍?
大多数人也许都是这样做的,也没有什么不对,然而斐潜心中就是老觉得别扭。
别扭来,别扭去,最后两个人就别扭得心气都淡了。
两个人,在最熟悉的地方,低着头,却宛如陌生人一样,吃了最后在一起的一餐饭。
默然无言。
在车站,女友上车之前,转回身来,说了一句:“……抱一下吧……”
斐潜迟疑了一下,苦笑道:“……不必了……车来了,一路平安……”
车辆远去,斐潜默然良久,黯然而返。
那一天,路边桃花,也是漫天。
女友是个好姑娘,虽然偶尔也有争吵的时候,但是绝大多数时候依旧是甜蜜的。
女友原先在家中也是小公主,但是到了他租的狗窝就会替他收拾,替他洗衣服,会做可乐鸡翅,嗯,虽然真不怎么好吃,也会尖叫着躲避在水槽内乱蹦乱跳的活鱼,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然后手足无措的睁着大眼睛看着斐潜……
斐潜也想留下她。
然而女友也有父母,也有家人,也有她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凭什么就要她牺牲,她舍弃,她委曲求全?
反过来,也是一样,谁不是独生的?
相爱,便相忘于江湖吧。
谁对,谁错?
没有对错。
然后就被同事评价为,贱人就是矫情。
斐潜记得,当时那个同事一边啃着网上订的鸡腿套餐,一边说道:“你爱她么?你不爱啊,爱的话就会怎么也要留下她来的啊?她爱你么,也不爱啊,爱你就怎么也要跟你在一起的啊?既然都不相爱,那还有什么,分了也就是正常啊……这个鸡腿饭还不错,才八块钱一份,我说,你下次要不要一起订……以后一起吃这家好了……”
斐潜瞄了一眼,摇了摇头。
同事怏怏的,似乎是觉得自己好心没有得到应有的回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贱人……就是……矫情……”
不吃和同事一起订八元一份的大鸡腿套餐,并不是因为同事的评论,而是斐潜觉得,这样一份套餐,一个巴掌大,并不算是小的卤鸡腿,再配菜配米饭,没错,同事是觉得赚了,但是商家能做,估计也是有得赚,而跑腿的小哥和网络平台同样也赚了,那么剩下的属于鸡腿套餐的成本是多少?
失去了爱情就跟戒烟一样,刚开始很痛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没有烟也能活着。
随后斐潜自然就便没有了多少所谓的人生升职加薪的动力源,不经意间也就成为了职场混混,混了好几年后,一不小心就混到了三国……
哦,那个同事?
那个同事后来结婚了,在市区买了房,娶了个比他小三岁的妹子,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直到那个同事,忽然长时间感冒,因为没舍得几百元的全勤奖,所以坚持着没去医院,到了后来撑不下去的时候才去,一查,得了肾衰竭,两个肾都是……
再后来,就没有了,斐潜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同事。
公司补了那个同事半年的工资,也算是和平分手的一种吧……
斐潜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这一碗清澈的茶汤。
不知道为什么,当有了烦恼的时候,似乎到这个桃林里坐坐,就仿佛可以减轻不少似得,因此斐潜心中别扭,自然也就再次来到了桃山,坐在了蔡琰的面前。
或许是终于知道了斐潜并不喜欢浑浊的茶汤,蔡琰这一次并没有做什么黑暗的料理,只是些许桃花,三五粒干梅,便成了眼前的这一碗桃花梅子茶。
阳春三月,桃花吐妍,正是好时光,桃花的花瓣很艳丽。
而梅子却是昨年的,虽说在水里舒展着,然而却没有新鲜的那些娇艳的颜色。
“茶汤要凉了,师弟还是需趁热喝好……”蔡琰用手指甲轻轻的在自己端着的茶碗上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美目流转,说道,“……加了些梅子,虽说增些风味,但若置久了,便会有些发苦……”
“师姐……”斐潜低着头,看着茶碗里面的梅子,说道,“独乐乐,人乐乐,孰乐?”
蔡琰将垂下的青丝轻轻拢到了耳后,露出了一小截白玉般耳朵,静静的思索了片刻,说道:“若是以道论,便是人乐乐,若是以人论,便是独乐乐。”
斐潜点点头,然后端起茶碗,说道:“也是……”
斐潜现在是决策者,是领导人,是整个集团的核心,那么选择独乐乐或是人乐乐,就成为了斐潜当下要面临的问题。
就像是两条铁轨,一条上面绑着有五个人,十个人,或是一百个人,而另外一条铁轨上却只有几个小孩在玩,火车来了,现在不管是要去救那些被捆绑起来的人,又或是喊那几个小孩离开都不可能了,唯一的选择便是什么都不做,让火车继续前进,那些捆绑在铁轨上面的多数人就会死亡,要么板动轨道,改变火车路线,使得那几个无辜的小孩陷入死亡的危险当中……
当然,不管板动还是不板动轨道,火车都有可能在最后一刻停下来,也有可能因为没有板动好轨道而导致整列火车脱轨。
铁轨上的人,火车中的人,目光都在斐潜这里。看着,等待着斐潜进行选择,巨大的时间牌子在斐潜心中翻动着,倒数着……
蔡琰晶莹剔透的目光投了过来,停留在斐潜的身上,看着斐潜饮茶,忽然微微一笑,带着些狡黠的问道:“不知这个问题,师弟有没有问过黄家妹子呢?”
“咳……”斐潜差点呛到,然后放下茶碗,沉默了一会儿,垂下视线,似乎是不敢正视蔡琰清亮的目光,说道,“这个……若是以道论,便是独乐乐,若是以人论,便是人乐乐……”
“也是有理……”蔡琰看了一眼斐潜,旋即垂下了眼帘,唇边似乎飞出了一声叹息,轻柔得宛如林间清风一般,渺不可闻。
风儿轻手轻脚的溜进了亭子里,缓缓的在两个人身边转悠了一圈,似乎是发现没什么好玩的,便又悄悄的溜了出去,到了桃林间去拉扯那些桃花去了。
“……君子曰:大德不官,大德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良久之后,蔡琰开口说道,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清澈得宛如山间的溪水,叮叮咚咚萦萦绕绕,“……察于此四者,可以有志于本矣。三王之祭川,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也……”
斐潜沉吟着,琢磨良久,点点头,说道:“受教。”
是的,大德不官,大德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
也只能如此了。
“师姐,某此番再进阴山,又是沾染一身杀伐血气……”斐潜说道,“如今某又将征战关中,请师姐再赐清音,以洁本心,不知可否……”
蔡琰先是瞪了一眼斐潜,旋即略带怜惜的叹了一声,轻声扭头吩咐道:“焚香。取绿绮。”
香炉很快的就点燃了,摆放到了亭子之中。
浅蓝色的檀香烟气在如同含苞待放一般的莲花花瓣当中盘旋,然后轻轻柔柔的散开,在亭内萦绕,盘旋,最终跟着春风,一同向外飘散。
蔡琰缓缓的将袖子卷起,露出了一截细腻洁白的手臂,在金盆当中洗净了手,取巾帛吸干水珠,又在春风里将宛如玉葱的手指微微张开,等待手上的湿气全数风干之后,才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端坐到了绿绮之前,轻轻的抬起手,抚在了琴弦之上。
在亭外的春风也似乎忍不住激动起来,在桃树林当中欢快的跳跃着,扯动着桃花纷纷,瓣瓣而落……
在桃花飘飞当中,只见蔡琰的手忽然一动,从宫三之弦拢至徽七,以滑音为开篇,辅佐着挑颤抹等手法,顿时一缕缕的乐符就从如花瓣般,在翻飞的葱葱玉指当中绽放出来,在小亭内飘荡着,然后蹦蹦跳跳的到了桃林,在纷纷扬扬的桃花花瓣里,和春风纠缠在一起,向着蔚蓝色的天空,袅袅而升……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李家的坞堡之上。
李,之前是关中李,但是在汉武帝之后,便逐渐的变成了陇西李,当然,陇西李最终的崛起,实际上和魏晋有分不开的联系,不过现在,依旧还有一些李氏家族的人员,留在关中,并没有迁往陇西。
这一缕透过云层洒落的阳光,正巧将李家的坞堡堡寨墙头照得金光透亮,虽然也有几分的气势,但是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面,放在聚光灯之下的獒犬,虽然气势汹汹,但是属于徒劳无功。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没下雨,温度适宜,阳光明媚,又有些许云层,不冷,也不热,一切都刚刚好。
最适宜杀人了。
李家坞堡,正是因为和陇西那边多少有些联系,所以一直以来对于关中的这一场战役颇有些置身事外的超然感,对于夏牟的几次征召调令,也都是敷衍了事。
对于夏牟来说,毕竟老成一些,故而虽然有些不满,也能是暂且压下,容后再议,然而对于马超而言,则是截然不同。管他娘的是关中李还是陇西李,既然不给小爷面子,小爷又何必给他们什么面子?
李氏不强也不弱,但算起来也是右扶风这里排得上名号的,因此杀鸡儆猴,这不是刚好么!
杀了这个挑刺头的李氏,看看其他人还敢不敢给小爷脸色看!
马超带着羌人胡骑,和着夏牟的降兵,顿时就将李家坞堡围了一个三面的水泄不通。
虽然马超马岱这些人都是比较习惯羌人的骑兵作战方式,但是土木工程向来也是华夏兵卒的强项,因此这些夏牟的降兵,对于李家这样并不是十分大的坞堡来说,做出一个围三阙一的标准土木工程,还是轻而易举的。
三面长围的壕沟,开掘在离寨墙一箭射程之外的距离。这短短一两天的时间李,已经挖出了模样。
壕沟足有五步阔,一人深,挖出的土方,都堆叠在长濠内侧,形成土墙。顺便也将土墙也做了夯实,内侧再衬以砍伐下来的树木枝条,密密的编织在一起,防止土墙垮塌。在壕沟中间的一些区域,铺设上了木板,架出了不少的纵马的通道,当然在木板都是用木架支撑的,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直接砍断支架撤走木板。
不过么,马超认为现在自己占优势,防备的功夫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太在意……
没错,做做样子而已。
就连挖掘壕沟这样的事情,其实也是在做做样子。一方面做给李家坞堡的人看,一方面也是做给羌人胡骑来看。毕竟羌人胡骑不擅长于攻城,那么马超手中的这些夏牟降兵,就成为了弥补水桶缺口的那一块木板。
马超端坐在中军大帐之内,眯着眼,扫了扫两旁的羌人和汉人的领军统领,又看着远处的李氏坞堡,嘴角微微翘起。
如今老子不但能够在平原上骑战,攻伐城池老子也毫不含糊!
马超做出这样来的大动作,就是表达这个意思。
在壕沟和土墙之后,再往外一百几十步以外,便是三个硕大无比的骑兵营地,几乎都快要相互连到了一起,呈现庞大的弯月形状,将李氏坞堡围拢在中间。
虽然没有树立高高的寨墙,但是在营地当中却立起了不少箭楼,一方面可以充当哨塔的作用,一方面也可以控制周边的营地安全。羌人汉兵在营地内进进出出,而在三个面上,都留出了相当开阔的一块土地,最适宜骑兵驰骋。
这样的工程,也不可能全数由马超手下的这些夏牟降兵来全数完成,自然大部分的苦力依旧是抓捕而来的流民完成的。
修理地球么,似乎是根植在华夏民族里面的天性,反正欺负不到老天爷头上,也就只能是在大地母亲这里发泄点怨气了,就好象是后世的国骂,也多半是问候母亲女性居多一样……
此时此刻,除了李家坞堡的东门方向,其余三面都围满了人员,羌人汉兵罗列在前,战马嘶鸣,兵刃如林。这些羌人胡骑,向来就不是习惯整齐划一的队列,虽然说是列阵,但在阵列当中,依旧是一个个在高呼怪叫,在马背上起起落落,嘻嘻哈哈的相互闹笑着,浑然没有将接下来的战斗当成一回事。
在更远处的小树林的河流上游边,几十口大锅在河滩干地上架开,许多人头正在前前后后忙活着,炊烟袅袅而升。这是在准备着作战之时的吃食,好让这些兵卒可以不用退下来吃饭,给予李家坞堡持续的强大进攻力压制。
马超显然是将这一次攻伐李氏坞堡当成了一种预演……
想当初,马超第一次统领兵卒的时候也就是一两百人的小队伍,队伍当中马腾还特地配了一个老卒来作为副手。
虽然马超知道那是他父亲的好意,害怕他统管不来,但是心中怎么都觉得不是很爽,老子又不是三岁小孩,走路都要人看着扶着……
如今,父亲在上,若是你还能看到的话,也应当为我骄傲了吧!
马超多少有些得意。
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出来的庞大军势,羌人汉兵都在帐下听令,昔日的骄横关中豪强却缩在坞堡之内瑟瑟发抖,如此种种,也足够让马超自豪了。
“来人!传令!”马超昂然说道,“今日不破李坞,绝不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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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家坞堡的西北方向,远远的在山林之间的草深林密的隐蔽处,大队的飞熊骑兵,正在林中修整小憩。
有的正在就着溪水刷马,刷好的彪悍的西凉大马,上岸了之后便惬意的抖动着浑身的毛发,顿时抖落处一片细碎的水珠光影;有的则是解了干粮袋子,靠着大牲口肚皮半躺着,给凑过来的大脑袋喂上一口,然后顺手往自己嘴里也扔几个翻炒得个嘣脆的豆料……
林林总总,状态不一,悠闲得就像是在郊游。
李儒也是胆大,就这样带着骑兵跟在马超的屁股后面,最近的时候距离马超部队的距离只有二三十里……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木枝叶洒落下来,林间处处都是斑驳的光影。
这些飞熊兵卒,除了那些值守的之外,大都是卸了甲,有的人还觉得天热,就将战袍也给脱了,露出虬结的半身肌肉。
在林边的空地上,几名贾诩带来的并州骑兵,正在帮一些带了些伤的飞熊兵卒换药。虽然是有战甲保护,但是战场之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只不过毕竟飞熊军的防护都还是不错,因此这些受伤的兵卒,大多并不算是重伤。
一圈圈的布条解下来,然后在糊上征西将军斐潜令人配置的伤药,虽然洒落在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上,痛得头上脊背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但是这些西凉汉子却依旧相互咧着嘴说笑着,连目光都没有在自家伤口上停留过任何瞬间。
金创药,汉代就有了,而且汉代还有专业的医师,专门从事这方面的医护救治,称之为金疮医。不过呢,这些金疮医师的药粉药膏,多数都是当成传家宝一般,是混饭吃的金饭碗,轻易不拿出来的,因此要像征西将军这样,在军中较大规模的配给,确实是汉代破天开的头一回。
自然这样的举措,也就挽回不少将兵的生命。
伤口清理不洁导致发炎,向来就是小伤变成重伤,然后夺人性命的重要原因,而现在,在多少学了些伤口处理技术和护理知识的并州骑兵们,却在不经意间获取了这些原本多少有些桀骜的飞熊军的信任。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相互之间已经不再是泾渭分明的感觉。也没有特别强调,也没有刻意行为,不分你我,飞熊军和并北骑兵坐在一处,吃一块飞熊军的干肉条,咬一口并北骑兵的压缩杂粮饼,然后一起咕嘟嘟的喝一锅乱炖的野菜米汤,便是在篝火边逐渐习以为常的情形了。
没有什么空洞的感谢言语,也不用什么激昂的华丽说辞,兵卒之间,属于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战友情感,便是如此简单和质朴。
李儒看着,忽然心中涌动起些复杂的情绪,不由得轻轻一叹,说道:“若是早有这些金疮之药,也不至于白白折损了许多……”
“这就是征西的长处了……”贾诩点点头说道,“白波之战,情况如何,某不得知,不过和鲜卑几次交战,除了当场折损之人外,受伤兵卒十有六七均可存活……不得不说此乃征西之功也……”
“十有六七?断肢残臂亦如是?”李儒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说道。
贾诩点着头说道:“何止断臂,开膛破腹者,依然可活!不过,此类重伤,就非仅凭金疮一药而已,乃是军中金疮医师救治……此亦是某亲眼所见……”
“这……”李儒愣了片刻,方说道,“莫非……”
在李儒原本的观念里面,被刀剑割伤,又或是被弓箭扎伤的兵卒,都有可能莫名其妙的就在战后死亡了,别说那些断手断脚这样的重伤员了,还有被开膛破肚了依旧能够活下来的,对于汉代的人来说,就和奇迹没有什么多大的差别了。
军中金疮医师,一般正规的军队,多少也会配备,但是能像贾诩所说的这么厉害的,确实闻所未闻。
虽然李儒没有说完,但是贾诩却知道李儒想些什么,便摇了摇头说道:“军中所配医师,并非名家,仅仅是些手脚麻利之辈尔,医理亦不甚通达……征西麾下,虽有一人姓张名云者,医术了得,然此人擅长治瘟,不擅金疮……”
李儒听了,不由得感叹道:“……真是匪夷所思……征西此举,不仅活一人,亦可鼓三军啊……”
贾诩也是默然点头。
对于大多数汉代诸侯来说,兵卒就是消耗品,死了便去再募集一些就是了,但是对于上阵的兵卒来说,生命便永远只有一条,消耗了,就没了。
因此受伤了能够治疗,甚至连重伤的都能够活下来,对于这些兵卒来说,无异于就是在心里多增加了一份的安全感,相比较之下,在战场之上也自然更加的勇猛,敢于以伤换伤,不轻易退缩。
在汉代,上过战阵,见过血,不会紧张,勇于争先,伤而不乱,听从指挥,一定程度上就可以算是精锐了,而这样的精锐,别的太守诸侯就只有直辖的那一小部分,或是将军手下的护卫精兵,而征西将军斐潜则有可能全军皆是如此,这样的上下差别,怎么能让李儒不感叹?
林地之外,呼啦啦跑来了几匹穿着羌人皮袍的骑兵,到了林前,飞身下了马,将战马缰绳丢给前来迎接的其他兵卒,自己则是穿过了稀疏的树林,来到了李儒和贾诩面前,拱手禀报道:“马氏正领着白马青衣等羌人,正在围攻李家坞堡,攻势猛烈,看样子李家坞堡恐怕撑不住两天了……”
李儒点点头,让伪装成羌人的斥候先下去休息。
虽然马超所针对的李氏坞堡和李儒并没有什么关联,但是李儒还是微微摇头,似乎是在替李氏坞堡惋惜。
“……杀鸡儆猴啊……”贾诩嘿嘿的笑着说道,“只不过这个小崽子不明白,关中毕竟不同于西凉,这猢狲也是有刀枪的……”
李儒捋了捋胡须,缓缓的说道:“韩文约天性多疑,故而金城虽然无恙,也必定不会速返,故而……且看这只猢狲,能在关中掀起多大风浪就是……”
马超很明显,就是杀鸡儆猴,但他真以为关中士族和关外胡人一样,干掉一个部落,其余部落会敬畏会听话?
关中关外,毕竟不同。
最关键的是,马超年龄这么小,虽然号称祖上是马援,但是关中区域之内,那个士族的祖上不是名士?
马超算老几?官居何位?有朝堂的诏令么,有皇帝的旨意么,不就是一个西凉武夫的小辈,纠集了些兵马而已……
马援算老几?一伏波将军尔。关中之地,若是论祖上,担任过三公就不知道有多少,更不用说各种关中侯了,谁比谁差到哪里去?
因此,别说刀架到脖子上,就算是真的砍下来,这些士族也同样不会随意向马超屈服。原因很简单,他们不仅仅是代表自己,而是同样代表了一个家族,一个有着传承有着声望的姓氏,如果就这样屈服了,将来整个家族还在士族上层圈子里面怎么混?
有时候,坏了名头,真的比杀了这些士族还要更难受,杀鸡儆猴的计策虽然不错,但是马超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天边,李家坞堡升腾起来的火柱黑烟,映照在关中大地上,仿佛将沉沉的天幕都撕扯了一个窟窿出来。
在那翻腾而上的火光当中,一小队骑兵,突然破开了李家坞堡东面的寨门,疯狂的朝外狂奔!
每一个奔逃的李家坞堡的骑兵兵卒,口中都不约而同的发出嘶声力竭的怒吼声,就像是在奋力的逃脱地狱挣脱死神的威胁一般。
跟着马超在李家坞堡南北两侧的羌人骑兵,却没有立刻加速赶来堵截,而有些像是看戏一般,只是做了个样子,将企图跟在小队骑兵后面的那些步行的李家坞堡人员全数冲乱,或擒或杀……
从陇右翻阅陇山而来,一路也是匆匆,既然马超要攻击李家坞堡,取其财物来补充军用,这些羌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的意见,而且一开始马超就有说过围三阙一的策略,既然如此,有人突围,便让其突围就是,羌人也自然是乐得轻松一些。
而且羌人也是知道,突围而去的必然就是精兵,而且也是李氏坞堡之内的重要人员,但是羌人在意的是粮草,是财物,是可以劫掠的妇孺,最重要的是这些人一逃,也就意味着李氏坞堡的抵抗宣告结束,此时此刻有大块肉可以分着吃的时候,又有谁眼巴巴的只盯着带些刺没有多少肉的骨头?
羌人,原本就是心思比汉人都要放得更开一些的,更不用说翻腾而上的火光也在不停的提醒着这些羌人,慢一步或许只能是剩下些残渣了,所以两翼的这些羌人也就意思意思的追出去几步,然后便退了回去,兴致勃勃的加入到李氏坞堡内民族融合的过程当中去了。
惨叫和哭嚎在李氏坞堡之内爆发出来,伴随着冲天的黑烟,翻滚着,沸腾着。
对于原本周边的李氏佃户和家族人员来说,有谁会料到今日会有这样的局面?
粮草征调,不应该就是相互讨价还价,然后折中到一个相对来说大家都比较可以接受的程度么?
哪里有这样一言不合就上来动刀子的?!
这些马家的贼子,竟然直接纵兵破堡?
夏牟夏将军呢?
为何不前来阻止?
还是说……
千万的念头在逃窜的李氏子弟脑海当中旋转,回首望着那冲天的黑烟,一切都最终化成了痛苦的嚎叫:“娘亲啊……”
这把火,是李氏的当家老妇人亲手放的。
男丁或许可逃得一线生机,但是妇孺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走不脱了,而陷入羌人手中的妇孺会有怎样的一个下场,这些士族子弟自然是清楚无比。
忍辱负重等着李家子再去花钱赎回?
哪个家族会愿意花一大把钱,然后将一个耻辱的印记重新摆放到自己面前?
当年王昭君在呼韩邪单于去世之后,便上书请求回国,而大汉皇帝汉成帝却令其“从胡俗”……
王昭君有功么?
有功。
不管是谁,不管是古是今,就算是最为古板的儒生,谈及王昭君的时候,都是深切敬佩之言。王昭君出塞之后,六十年内汉匈无战事,若不是如此,恐怕都不用等到王莽篡权,西汉就垮了……
但这样一个女子,身上却依旧烙刻着汉朝忍辱和亲的印记,因此就算是有功于社稷,但是依旧不容于朝堂。活的王昭君是耻辱,死的宁胡阏氏才是英杰。
生不如死,便是如此。
当下羌人骑兵已经顺着打开的寨门,冲进了坞堡之类,见到了男丁,想也不想,问也不问,径直就用刀砍,用矛扎,甚至连刀枪都懒得用,直接纵马上前冲撞踩踏!
但凡见到了妇人,便劈手抓着头发,或是扯着腰臂,往马背上一放,哈哈大笑着就冲向下一个的目标……
而在此时,在李家坞堡西面寨墙之上,寨门也已经被攻破了,一队队的兵卒涌入,如狼似虎的破开沿街的门户,刀枪并举的冲将进去。
在寨门长街之处,一个身影端坐在马背之上,手中擎着的长枪之上,还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便是马超。带领着兵卒抵抗的李家坞堡的统领,最终也就是折在了马超的枪下,成为马超击溃李氏抵御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时此刻,火光映在马超的脸上,照出了马超的一脸笑意。
马超非常的享受这一刻,在战场之内与杀与夺的这一刻,须臾间,可覆城,可灭国,大丈夫,不就是应该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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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远在关中战场之外的斐潜,正带着人马徐徐往南而行。
斐潜原本并不想这么快的就取关中的。
拿下左冯翊,这个是肯定要的,因为如果不取左冯翊,那么关中就会和杨彪连成一线,对于未来就是一个大威胁。
但是关中全境……
嗯。
依旧是个麻烦。
因为关中的问题并不在外,而是在内……
斐潜瞄了瞄一旁的庞统。
庞统已经从河东回来了,摇摇晃晃的坐在马背上,仰着一张脸,眯缝着眼,信马游缰,反正战马就有这个好处,全自动跟随功能,不用特意去操控也可以自己跟着前面的马匹走,浑然不怕阳光将其晒得更黑,嘴里还哼唱着小调,显得十分惬意。
庞统自然是有理由这么的得意,领五百兵,加上张辽的八百骑兵,不过千余之数,却搅得杨彪左右不得安宁,不得已从潼关退军……
当然,其中大部分自然是张辽在办事,不过怎么说也有庞统的一份功劳不是么,并且正当少年心性之时,就恨不得将所有功绩都挂在脸上,就差披红挂彩拉扯一条横幅,上书三个大字,“夸我吧”。
自然,如果真的去夸的话,庞统又会表现出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简而言之,傲娇着谦虚,便足以形容此时的庞统了。
斐潜忍不住,用马鞭轻轻的捅了捅眯着眼在马背上摇摇摆摆的庞统,说道:“来,士元,问你个事……”
“嗯?”庞统发出一个上扬的音节,配合着挑起斐潜这一边的眼皮和眉毛,懒洋洋的说道,“……但讲无妨……”
“十年之内,能不能尽除关中士族羽翼?”
斐潜忍住抽庞统一鞭的冲动,然后说道,就像是在说今天吃羊肉还是牛肉一般,语调也很平顺,却吓得庞统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差点掉下马去。
庞统连忙用手抓住马鞍和缰绳,瞪大眼睛说道:“君侯,此事不可说笑!”
斐潜目视前方,平静的说道:“我没有在说笑……”
“你可知道关中士族,可是百余年内都……”庞统看着斐潜,说道,“虽说如今已是日暮西山,但多少还是有些光亮的,岂能速除……”
庞统说的,斐潜自然也是清楚。
为何有人一再提议放弃西凉?不就是因为放弃了西凉,关中便成为了边境,然后这些关中士族便会成为了下一个并北士族么?
西汉,关中士族统御天下,而如今东汉的冀州豫州士族,在西汉的时候,都是穷乡僻壤的乡巴佬……
汉代官员的举荐制度,是这些士族崛起的最大的一块基石。
为什么汉代的人员对于两千石的官员念念不忘,甚至作为一个士族是否能跻身上流层次的标准,虽然有一部分是堂号名望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两千石的官员就有了直接举荐人才的权力,每年一人到三人不等,若是国家需要的特别的人才,还不在此数。
这些被提名举荐的人员,不管最后能不能当上官员,他们的在大汉朝廷当中的名望、阶级和地位都会得到一个非常大的提升。
而作为回报,这些被举荐的人员,就会在身上烙上举荐者印记,成为举荐者家族这颗大树的一小部分……
长年累月下来,这些两千石以上的官员,除了自身膨胀之外,还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吸取那些优秀的人才到身边,最终形成了一个茂密的树林。
而西汉关中区域的这些士族,就经历了这样百余年的扩张和繁衍,就算是被当下东汉的山东士族,冀州豫州联手打压了百年,在五胡乱华的时候,依旧可以雄霸一方,甚至还有陇右的李氏可以在隋唐的时候再次的崛起……
斐潜不想那么快的取关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想走袁绍和曹操的旧路,甚至也不想走刘备和孙权的道路。
有心人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在三国战场之外的那些东西,就可以清楚的知道,这些战场都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只意味着两军厮杀。
就像是斐潜很早之前,在酸枣联盟的时候,就体会到了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一样,袁绍和曹操的胜负,固然有袁绍和曹操这两个人的本身因素,但是更多的却是他们门下的政治团体,也就是士族集团的相互斗争的结果。
袁绍借着颍川和南阳的士族,干掉了冀州牧韩馥,但是为了借用冀州的力量,手下的大多数的兵卒依旧是冀州人统领,就连击败公孙瓒白马义从的,也是冀州鞠义而不是袁绍自己,更不是豫州的这帮子人,因此豫州和冀州两派的争夺和内讧,在官渡的时候,以田丰这个冀州标杆下狱为爆发点,最终导致了袁绍的衰败……
而对于曹操来说,他的一生简直就是士族内讧的集大成者,是最为完美的体现。
斐潜认为,别说曹操偏头痛,疾病拖累,导致最终身亡,就算是华佗能够顺利的治疗了曹操的疾病,多给曹操十年的时间,曹操想要统一华夏,依旧是十分的困难。
不仅如此,刘备,孙权同样也在用不同的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不过很遗憾的是,最后众所周知的事情就是曹操、刘备和孙权,最终都是被这个问题所解决了。
曹操起初是打压,后来是苟合。
而刘备方面,执行者诸葛亮在入川之后刑罚一度非常苛严,同样也是采用和曹操差不多的策略,进行分化和打压。
孙权则是完全不同,他用的方式是妥协,这也是为什么孙吴一直是三国当中政权最稳定也最黑暗的原因……
这些事情,宛如水面之下的暗礁,大多数人看见的都是水面上的波涛汹涌,浪花滔天,纷纷扬扬,但是水面之下的这些隐藏在阴暗当中的东西,却鲜有人去提及,如果斐潜不是慢慢一点点去思索,去探索,恐怕就难免还是走上三国的旧路。
称霸简单,杀就是了。
但是等到斐潜自己一老,或是一死,那些被斐潜所压制的鬼鬼祟祟的东西就重新会从水面之下爬出来……
走平衡路线的袁绍,失衡了一次,便一蹶不振,再也爬不起来;而走压制路线的曹操,最终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捅刀子,甚至不得不编纂出“梦中好杀人”的说辞来,才可以安心的睡上一觉;同样走压制路线的诸葛亮,被迫不得不事事亲力亲为,后世不少人还因此讽刺诸葛亮是聪明过头自寻苦头,却不曾想这其实是何等痛苦无奈之举;走妥协路子的孙权,最后被染得一身漆黑,彻底沉沦……
还是说有酒便今朝醉,得过且过便算了,只要顾得眼前就好,东一下西一下抹平便完事,留下一屁股烂摊子,让后人来处理,反正自己双眼一闭,便是管他天塌不塌,洪水泛滥不泛滥?
庞统下意识的左右瞅瞅,然后说道:“……你这是……为何要如此着急?”
斐潜叹息一声,说道:“原本我以为可以不急……但是现在不急不行……”
原本计划当中,是在并北培养出一批基层的人手之后,在民政、文化、军事三个方面上都形成了一整套的系统之后,再用这些人手这些新兴的阶层,慢慢去渗透,去取代士族原本在这个时代的作用,最终完成对于整个士族的引导和改进,或者说是割除。
但是现在,曹操迎娶,嗯,迎献帝的时间明显提前了,袁绍也同样提前了针对于公孙瓒的攻伐,河洛之地上还多了一个杨彪,关中却来了一个马超……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斐潜根本不知道。
对于失去了对于三国的时间链掌控力的斐潜来说,眼前的未来就像是一张遮盖住了眼帘的黑幕,而脚下却是蜿蜒崎岖的山路,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踏空……
就像是荀谌说的,关中流民十余万,如果斐潜再不出手,甚至左冯翊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口会成为周边势力的养料,就算是走不了东面,南下出武关便是荆州豫州,西边走斜谷便是汉中四川,或者干脆就成为羌人的一部分,而这样的局面,同样也是斐潜不愿意看到的。
而就像是后世那句名言一般,打开窗子,进来的不仅仅是有新鲜的空气,也有蚊子和苍蝇。
因此,面对关中,斐潜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场之内,还有战场之外……
“杜兄!”被攻破了坞堡,家破人亡的李冠,见到了杜畿,一拜到地,不由得泪如雨下。
“唉……”杜畿连忙将李冠扶起,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良久才说道,“来,贤弟且坐下叙话。”
李冠涕泪横流,噗嗤噗嗤的滴落在前襟上,悲愤无比的说道:“余不幸,六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亦甘,自力衣食,以长而教,以礼而授……太夫人常谓于某,曰‘汝孤且幼,不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有后也……’,然今横祸加身,求其生而不得,恨不得以身替!呜呼!痛哉!某于马氏,此仇不共戴天也!”
杜畿默然,此情此景之下,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难倒一句节哀顺变就可以让人真的节哀顺变了?
李冠悲从心中来,或许是到了相对比较安全的区域之后,巨大的心灵痛楚终于导致他无法抑制自身的情绪,也或许是他也需要这样来充分的发泄出这些强烈的情感,最终李冠哀鸣一声,昏厥了过去。
杜畿叹息了一声,招来侍从,让人搀扶着李冠,先安排其去休息,虽然有很多时期想要询问,但是也只有等李冠彻底平静下来再说了……
“杜兄!李贤弟可好?”
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的韦端几乎是刚下了马,就立刻不停步的进了厅堂,急切的询问道。
杜畿摇了摇头说道:“悲愤过度,已是昏厥矣……唉,李氏遭此横祸,令人扼腕啊……”
韦端顿足道:“贼子可恨!可恨!”
“关中之地,方宁片刻,又生变故,如今西凉马氏跋扈如此,吾等大祸至矣。”杜畿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的说道,“某欲举家走武关南迁,以避战火,不知休甫以为如何?”
韦端神情黯淡的说道:“当今世道,竟乱如斯,南迁啊……可是故土难离,杜兄如何能够忍心?”
杜畿也是叹息,说道:“灵帝在世,虽说卖官聚钱私藏,宦人恐动州郡,官民并涸,乡野穷虚,亦不曾见兵刃加颈,斧钺加身,羌人掠妇孺,贼子破柴门……如今关中之地,流民遍野,耕作怠懈,秋获定然无着,加之伏波后人,孽行关中,与盗无异,覆尸便在须臾……南迁,亦不得已而为之也……”
韦端默然良久,叹息说道:“天道何其不公!如此杀害无辜为威风,攫夺破门为本事,视民如寇仇,破门如豺鬼,白骨留于野地,桑梓毁于旦夕!关中原本福地,三百里山河秀美,如今几近鬼域,惜哉!痛哉!”
杜畿闭目,胡须无风自颤,说道:“种公老矣,所继无能,兵不能兴,民不可安,寇不得御,留于此处,自寻死路也……休甫不若于某同行……某于荆州略有旧识,可为依靠……”
“荆州?”韦端皱眉说道,“伯侯言及荆州……某倒是想起一人……伯侯以为征西将军如何?听闻征西将军求学于庞德公,娶荆州黄氏之女为妻,而荆州黄氏又与蔡氏联姻,亦算得半个荆州人了……”
“征西将军?”杜畿说道,“征西于并北,难免远水不能救近火也……更何况某与征西素无往来,这个……”
“嗯……”韦端叹息说道,“唉,也是,不过若论兵势,为恐当下,唯有征西可破马氏之贼……可惜,无人引荐啊……”
“小弟,小弟愿往!”厅堂之外,李冠踉跄着走了进来,对着杜畿和韦端就是一拜,说道,“小弟如今家破,此仇若不得报,枉为人子也!若二位兄长有意,小弟愿北上求征西出兵!”
“贤弟,先起来……”杜畿上前将李冠搀扶起来,到一旁的桌席边坐下,然后又亲手倒了一碗饮子,让李冠喝下,才说道,“征西于吾等素昧平生,贸然求之,未可如愿也……征西基业具于并北平阳,又何苦淌此等浑水?若其对关中有意,何不早与种氏联手,便垂手可得矣,何必等到今日……”
“杜兄所言亦有道理……不过听闻征西取了左冯翊,委一人姓徐名庶者,假左冯翊太守之职,若说无意关中,恐不尽然也……”韦端捋着胡须说道,“如今之世,焉有圣贤?求征西不难,难得是你我之辈,又有何物以动征西?”
李冠急急的说道:“某便倾家荡……”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如今已经是倾家荡产了,不由得一股悲怆猛地涌了上来,泪水顺着脸颊便往下流淌。
杜畿一边安抚着李冠,一边说道:“纵然你我倾尽钱财,又有几何?征西若是人物,又岂能被钱财所动?”
“不然。”韦端显然有自己的看法,摆了摆手说道,“天下熙熙,天下攘攘,何人不名,何人不利?不求利,便求名也……征西若不求利,便可以名之……若是吾等纠集左近,联名举荐,表其骠骑,若何?
“骠骑?”杜畿睁大眼睛说道,“骠骑位等三公……”
“正如是也,若非三公之位,又何以求得征西?”韦端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不过征西与杨氏有隙,若是吾等行此事,亦恶于杨氏也……唉……”
“多谢韦兄指点迷津!此等恶人,便由小弟来做!”李冠离席而拜,大声说道,“若有旁人提起,便是小弟一力主张,但有瓜葛,小弟一身担之!”言毕,便叩首不已。
“贤弟请起,请起……”韦端连忙上前,扶着李冠说道,“此策乃某所出,岂能推诿于贤弟?待某禀明家父,定与贤弟共进退!”
杜畿叹息一声,说道:“贤弟与某,世家通好,蒙此大难,某岂能是袖手而观?也罢,也罢,这征西之事,多少也算得某一份……”
杜畿在京兆左近,颇有盛名。他的祖宗杜周、杜延年父子,也是在史书当中留下姓名的人物,只不过杜周是个酷吏、贪官,而杜延年是个好官,但是都是远近驰名,声名显赫。
到了杜畿父亲那一辈,已经不再做官,但是在当地依旧颇有清名,后来杜畿的父亲不久之后也去世了,杜畿年幼却待后娘如同亲娘一般尽孝,亦传为美事,后被举为孝廉。
因此杜畿的名气,在这一带,多少还算是不错的,有他牵头和签名,几乎可以说是风向标一般,这个事情,基本上就等于是定下来了……
李冠大喜,不由得再次叩拜感谢。
杜幾和韦端又连忙上前搀扶,三人聚在一起,面对着面,手挽着手,抱在一处,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之中,相互偎依取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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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如今之事,可速断矣!”陈宫端坐席上,对着张邈说道。
张邈却还有些犹豫,沉吟着,捋着胡须,并不说话。
陈宫看出张邈的心思,因此缓缓的说道:“使君,兖州之地,据河济,控淮泗,北阻泰岱,东带琅琊,民殷土沃,实霸业之基也!然亦属四战之地,故而据此地者,需悬权而动,所向无前,然后方可拊敌于项背,绝敌于咽喉!若是坐拥数城,欲以俟敌之衰敝,未有得免于倾覆乎?”
张邈闻言,不由得吸了一口气,默默的点着头。
陈宫继续说道:“陈留之境,四平通达,诸侯往来,条达辐辏,无名山,少大川,若使君困于此,如此之势,亦可安耶?”
“某与孟德交好,素来友善,岂有安危一说……”张邈说道。
“使君此言差矣!”陈宫断然言道,“使君可知大将军遣书于平东,令平东搋夺使君之权?”
张邈不由得失色道:“竟有此事?!”
张邈的失色,多少有些装的成分,但是同样的,张邈也知道他自己和袁绍的关系多少因为上一次自己一时忍不住,“指点江山”之后有些僵硬,不过张邈想着自己多少还帮着袁绍干掉了韩馥,也算是了袁绍的后顾之忧,算是一些补偿和缓和,但是没有想到袁绍依旧不依不饶……
陈宫冷然笑道:“某从不妄言。”
张邈拱拱手说道:“某非此意,公台莫怪……还请公台告之以详……”
陈宫现在是东郡守备,又是兖州本地人士,自然有些渠道可以得到一些常人不得知的消息,因此说道:“平东何以得其位?皆因袁大将军一人尔!虽说使君与平东友善,然不知平东可拒其一,亦可次拒之否?若袁大将军定战幽州,挥军南下,使君又将如何自处?委身而下,宛如韩冀州旧事?”
韩馥韩冀州?
张邈瞪着眼,脊背发凉,不由得冒出了些冷汗。
“何况曹平东乃阉竖之后,性情伪孽,嗜杀无度,绝非善类,岂能以常理论之?”陈宫捋着胡须,冷冷的看着张邈说道,“贪恋权柄,任人唯亲,妄杀名士,屠戮百姓,条条件件,皆是铁证!使君以为曹平东为何不遵行大将军之令?无他,唯稳而已!待其征徐而返,便是使君绝命之时!使君,言以至此,若使君尚存迟疑……某亦无语,告辞!”
说完,陈宫便一甩袖子,站起身来,略拜了一下,转身便走。
张邈慌忙离席,一把拉住陈宫,深深一拜,说道:“听闻公台一席话,茅塞顿开也!公台直言以告,解某困顿,此恩此德,某铭记五内,定然厚报!”
二人重新坐定之后,沉默了片刻,张邈便直接问道。“请问公台,计将安出?”
陈宫皱了皱眉,说道:“……使君留温侯久矣……亦言无策?”
正是探听到了张邈留着吕布在陈留,陈宫才揣摩着张邈肯定没有像是口头上面所说的那么和曹操亲善,因此才前来游说张邈,却听到张邈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也难免有些疑惑。
张邈尴尬的笑了笑,沉吟了一下,还是说道:“不怕公台见笑,某麾下多有治政能吏,却无勇猛之将,而曹平东……然温侯名高位重,这个……”
陈宫恍然。
原来如此,不就是没谈拢么……
吕布虽然现在已经是弱势,但是毕竟也是朝廷诏令的两千石的侯爷,和张邈这个两千石的地方太守相比较,甚至还高出一些,毕竟张邈没有爵位在身,因此两个人合作就难免有些问题了……
吕布心高气傲,当年在袁术之处,便是因为忍受不了低声下去,愤然而走,而在袁绍那边,也是因为得不到相应的对待,也是傲然离去,因此做客陈留,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怎么会甘心屈身在张邈之下?
张邈有心想要磨磨吕布的性子,等到吕布自己想明白了求上门来,便可以顺水推舟皆大欢喜,但是现在明显是时不我待,自己手下没有可以统兵的大将,变成了自己有求于吕布,这样的落差自然让张邈难免尴尬异常。
陈宫看着张邈说道:“使君,如今之局,便是要虚名,还是要实利了……”
“虚名如何,实利又如何?”张邈问道。
“温侯,名虽为侯,实则一武夫尔……不过些许虚名,让其何妨!使君不妨表温侯为兖州牧,以成其名……”陈宫说道,“使君坐镇于后,握钱粮在手,无疑于扼其咽也,又有何惧,用之即可,若覆之,亦在反掌之间矣……若使君首肯,温侯之处,便由某说之……”
曹操是兖州牧,然后现在张邈表吕布也是兖州牧,这两个牧自然就没有了可以回旋的余地,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张邈眼睛转了几转,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也就只能如此了……不过若是袁大将军平了幽州,领兵南下,又将如何应对?”
陈宫哈哈一笑,说道:“使君莫要盯着北面一袁,忘了南面亦有一袁!莫说幽州之战胜负两说,若真的袁大将军得胜,必然也是军势疲惫,不堪驱使,届时使君于此北进河内,陶徐州攻略青州,又有后将军居中击之,三面合围,大将军空有虚名,又有何用?”
袁术认为车骑将军是袁绍用过的名号,便断然否决了新的任命,依旧还是用后将军的职位,而且之前袁术被曹操一顿胖揍过,要是得知有机会可以收拾曹操,定然是一拍即合……
“如今曹平东唯有一文一武于此,荀文若于鄄,夏侯元让驻东郡,虽说成犄角之势,然易破也!使君大可假称领兵协助平东征徐,奇袭鄄城,夏侯元让便孤掌难鸣,倾覆便在旦夕之间矣!”陈宫捋着胡须,傲然说道,“曹平东得知兖州有变,必然仓皇而退,届时前有温侯阻之,后有陶徐州追之,另有后将军侧军袭之,岂有不败之理?如此,兖州自可大定!”
张邈目光闪烁,最后站了起来,向陈宫一拜,沉声说道:“公台大才!且受某一拜!若此事成,某定荐公台为东郡守!”
“使君过誉,过誉……”陈宫微微笑着,说道,“某亦祝使君雄才大展,一统兖州!”
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由得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