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当中繁星闪烁,月亮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压根就没出来,看不见其踪迹,而原本西凉的天空常年就是清澈透亮的,因此在今夜,这漫天的星辰,或明或暗,或黄或蓝,皆是绚丽无比,足以让后世的任何人看见了,都会心醉沉迷,陶醉羡慕。
太阳不在,月亮才有华光。
月亮没有出来,星星才能称雄。
而现在西凉这一块地盘,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星星么,倒是很多,韩遂便算是最大的哪一个,还有些逐渐要演变成为了月亮的趋势……
原先在董卓时代,西凉大体上来说还算是三国鼎立,董卓最大,然后韩遂和马腾,但是单凭韩遂或是马腾一个人,又不能抗衡董卓,便只能是联合起来,而现在董卓死了,马腾也亡了,自然就剩下韩遂一家独大。
当然,西凉地面还有其他的小星星,而现在,这些小星星都汇集到了一起,聚集在武威城外。
韩遂马超联合起来,召集了在西凉的各部军阀。
西凉人么,和羌人待得久了,基本上习惯也就相差不多了,只要有酒肉,就可以围着篝火,彻夜欢庆。
天上繁星无数,地下篝火也无数,反正已经进入了盛夏,野外夜间虽然有些凉,但是对于这么皮糙肉厚的西凉汉子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事情,更何况还有酒肉,虽然酒水也就是淡酒,肉也就是些牛羊骨头架子,但是对于这些一般的兵卒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酒宴从今日傍晚开始,就一直延续到了深夜。
除了韩遂马超之外的其余九个西凉军阀都来了,似乎一团和气,见面都是笑呵呵的称兄道弟,一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模样,但是谁都知道,其实背地里都是各自有各自的主意……
段煨端着酒碗,脚步略显得有些浮动,来到了张横面前,两个人大呼小叫的喝了酒,然后围着篝火又扭来扭去跳了一阵舞,舞姿么,不妨想象一下两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跳天鹅湖,便相差不多了。
或许是不胜酒力,段煨跳着跳着,差点一个踉跄扎在地上,一旁跟着的护卫连忙来扶,却被段煨一把推开,并且还摇摇晃晃的大吼道:“老子没醉!那个要你来扶!滚!”
张横似乎也是喝多了,上前一把抱住段煨,哈哈大笑道:“对,没醉,没醉……再喝,再喝……”
两个人肩搭着肩,摇摇晃晃往外走了一段,忽然一个不稳,两个人咕咚一声摔在了草地上。两人的护卫连忙上前,叉手的叉手,抬脚的抬脚,连拖带抗,终于是将挥舞着手臂,大吼着没醉的两个人抗进了各自的帐篷之内。
进了帐篷,段煨又吼了几声,然后便闭口不喊了,推开护卫,摇摇晃晃的走到帐中的胡凳处坐下,闭上眼,接过了护卫递过来的热布巾,热气腾腾的盖在了脸上,狠狠的揉搓着。
等布巾的热度完全散去,段煨才哈出了一口长长的酒气,虽然脸上的皮肤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原因,还是热布巾烫的原因,有些黑里发红,但是整个人依旧明显没有了一丝一毫的醉酒状态。
段煨将布巾丢给了护卫,沉声说道:“去取些热汤来,还有羊腿也搞几条来……只顾得喝酒了,肉都没吃几口……”
武威是段煨的地盘,也是段姓的聚集地,但是很遗憾,并不是所有来这里的西凉军阀,都是听从段煨的吩咐的,与段煨交好的,便只有张横和粱兴两个人。
之前段煨虽然位列董卓麾下,但是实际上和董卓并没有太多的直接从属关系,其实就和羌人之间的附庸差不多,小部落依附大部落,承担一定的责任,享受一定的保护。
当年董卓身亡之后,段煨几乎考虑都没有考虑,立刻转身投降了王允,但是他知道王允并不会相信他,只是要控制他手头上的那些部队而已,又察觉长安的局势似乎越来越不妙,因此不久之后,就设法逃离了长安,回到了武威。
说起来段姓还是高门,是从汉元帝时期的西域都护段会宗这一支衍生出来的,历经了两百年左右的迁徙和发展,当下已经成为了西凉的一方大人。
要不是光和二年,因为权宦王甫罪行被揭发,而武威段氏的段颎受牵连下狱,其后在狱中饮鸩而死的话,段家的发展还会更好,毕竟当时凉州三明,皇甫规已死,张奂只任了大司农,而段颎则是两度出任太尉……
段颎则是段煨的族兄。虽然段颎岁数比段煨大很多,但是大家族么,年龄和辈份真的没有什么直接必然的联系。
当年段煨也是因为觉得董卓有机会入主朝堂,所以才跟了董卓,却没有想到董卓掌握了权柄没有多长的时间,就烟消云散了,这也让段煨十分的郁闷,毕竟是投进去了不少人口和钱粮,就这样打水漂了,一点回报都没有捞到。
“段大哥!”张横进了大帐,拱手见礼,行动之间也没有了方才醉醺醺,摇摇欲坠的模样。
段煨毫不意外,指了指一旁的座椅,说道:“来来,贤弟,坐,我们再等一等梁兄弟……先喝点热汤吧,还有羊腿,要不要来一份?”
“中!这群兔崽子,排着队来敬酒,不喝都不成!这肚子里全是酒水,走路都晃荡……”张横也没有客气,坐下之后抓起一条羊腿就啃了起来。
段煨哈哈一笑,也抓了一条羊腿啃了起来。
还没等两人啃到一半,大帐外护卫低声禀报道:“梁大人来了。”在西凉,高位者,亦称为大人。
“有请!”段煨将羊腿放下,对着走进大帐之内的梁兴说道,“怎么样,梁贤弟,喝得多不多,要不要来一点醒酒热汤?”
梁兴接过一旁段煨护卫递过来的热布巾,一边使劲的擦着脸,一边闷声说道:“嗯,来一碗吧……”
“那几个家伙呢?还在喝么?”张横将啃得光光的羊腿骨往边上一丢,又抓了一条起来,一边啃一边说道。
梁兴将醒酒酸汤一口饮尽,然后坐了下来,点头说道:“那几个还在喝,不过,我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程、侯二人……”
程是程银,侯是侯选,手下皆有骑兵过千,其他七七八八加起来也各有三四千人,都算是不大不小的地方军阀。
还有四个割据的西凉军阀,便是李堪、杨秋、马玩和成宜。
九个军阀,成分却很复杂,有西凉人,有河东人,有偏向于韩家的,也有偏向于马家的,也有保持中立的……
程银、候选、李堪这三个人都是河东人,相对来说走得也比较近一些,不过这三个人相对比较中立一些,而马玩也是河东人,只不过马玩或许是因为姓氏的原因,跟马家走的相对近一些。
另外的则都是西凉人,其中杨秋和阎行的关系不错,因此偏向于韩遂一些,成宜则是独来独往,不怎么合群,段煨、张横、粱兴三个人则是之前依附于董卓,后来董卓兵败之后便独立出来,相对来说这三人也算是难兄难弟,所以也就抱团取暖。
“哈……”段煨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嘲笑还是感慨的声音,随后摆摆手,说道,“不管他们了……马家小子说要大伙儿一起进关中,这一趟行程,两位贤弟有没有什么想法?”
张横满嘴的肉,说道:“海油撒先法,各折短熊酒四了……”
段煨似乎听懂了张横说的是什么,不由失笑摇头道:“我说张贤弟,多少也要动些脑筋啊,帮忙想些主意啊?”
梁兴在一旁说道:“我看……这个事情不光是我们有没有什么想法,还需要注意他们那几个有没有什么想法……”
张横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说道:“他娘的,这群兔崽子,一个个满肚子花花肠子,不畅快,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要我说,都跟着段大哥就成了!马家那小子,毛都没齐呢,就指挥这指挥那的,当他是谁啊?韩文约那个老狐狸,跟着他也没意思,每次都是他吃肉,我们顶多喝点汤,他娘的!还是段大哥更好!”
段煨摆摆手,稍微谦虚了一下,但是对于张横关于韩遂马超的评语,却没有说任何的不同意见。
“不过征西将军取了汉中……”梁兴沉默了片刻,缓缓的说道,“……肯定是要再取陇右的,否则取汉中做什么?届时一路从下辩北进,一路走天水西进,左右呼应,又有关中汉中为后援……先下手为强也是对的,要不然等征西集结了大军,我们就难以应付了……”
张横大大咧咧的说道:“这怕什么?西凉是我们的天下!征西才多少人?当年朝廷又有多少人,还不是照样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的?”
梁兴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啊,还真不太一样……有时候人多了,不一定能办好事……当年朝廷派来的兵马虽多,但是我们只需要打那些中央禁军便可,并不需要全数接战,打赢了一小部分,其余的也就自然退却了……而征西么……”
段煨点点头,说道:“征西兵卒虽然不多,但是这个家伙,可是从并北一路打出来的,白波黑山匈奴鲜卑,哪一个是软蛋?那一个是好打的?可就是征西偏偏都他娘的打赢了!不仅如此,这个征西,还越打越强,现在并吞了关中汉中,接下来不是川蜀便是陇右!所以说啊,这个征西,不可小看,不可不防!”
张横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么说来,我们便只能是听从马家小子和韩文约那条老狐狸的了?一同发兵攻伐关中?”
段煨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张贤弟,你说的也对,也不对。”
其实段煨真想自己挑大旗,只不过原先段颎为了当上太尉,很是赔进去不少物力人力,结果没捞回来多少,前一段时间跟着董卓跑了一趟,又折腾进去不少,钱财什么的还好说,有个机会干上几票,多少就回来一些了,但是这消耗掉的人力,就不是一时半会能补充得起来的了。
再加上段氏就是靠着镇压西部的这些胡人发家的,从西域到西凉,死在段氏手下的胡人不在少数,直接全部落灭族的也有,这样的情况下,要是让段煨跟韩遂、马超一样,跟羌人走得那么近,就算是段煨愿意,羌人还不一定乐意呢……
因此名声上面么,段煨还相对好一些,但是人手实力上面么,他并不如韩遂马超。
张横摸不着头脑,疑惑的说道:“什么是又对又不对的?”
段煨哈哈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我听说,韩文约那条老狐狸,将阎彦明给派回金城了……”
韩遂也有儿子,不过他儿子身体瘦弱,又不喜欢战阵,只爱好读书,因此基本上来说根本不上阵的,就在金城待着,反倒是韩遂的女婿,阎行颇有些军事上面的本领,因此也颇得韩遂的看重。
“这只老狐狸……”梁兴说道,“……还不是让阎彦明在后面坐镇……防着我们呗……”
段煨一拍巴掌,说道:“还是梁贤弟聪慧!那么不妨再想想,这老狐狸为什么要防着我们呢?”
张横说道:“段大哥你就直说了吧,这弯绕的,脑仁都疼……”
段煨哈哈笑了几声,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头,慢慢的说道:“金城是韩文约的老巢,有阎彦明坐镇,金城便不会乱,亦可作为后援,这是其一;其二,就像是张贤弟说的,让阎彦明先行回来,也同样是为了防备我等动什么手脚;这其三么……”
段煨看了看张横,又看看了梁兴,然后才说道:“……这关中都还没有进半步,征西的人也没有碰到一个,韩文约这头老狐狸就先撤了阎彦明,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头老狐狸,打算让我们先去和征西的人拼死拼活,他在后面拣便宜……也说明韩文约这老狐狸,根本不想这个时间点上出全力!哼!”
梁兴说道:“那么,段兄,你的意思是……”
“呵呵,你不觉得如此荒凉之地,却有这么多人……”段煨目光闪动,“实在是太吵闹了些?这一次,总归改清净些了……”
下辩。
青泥河畔。
几骑快马从南而来,踩踏在河边,溅起朵朵水花,在阳光之下散发出缤纷色彩。
徐晃接到了从汉中传递过来的信息,不敢怠慢,立刻拿着漆封的竹筒,来到了斐潜的大帐。
下辩距离阳平关并不算远,斐潜向关中派遣了信使,自然也就向汉中同样派遣了兵卒,而这一漆封的竹筒,自然就是李儒的回信了。
斐潜正在擦拭中兴剑,见到了李儒的回信,便将中兴剑放在了桌案之上,拿着竹筒,上下查看。漆封完整,在火漆上加盖着的征西将军长史的印迹也没有什么问题。
斐潜顺手拿起中兴剑,用剑尖将漆封破开,取出竹筒内的巾帛,展开一看,心脏就像是漏了一拍一样,猛的一跳。
徐晃抬眼看了一下斐潜面色,然后垂下眼睑,纹风不动。
良久,斐潜缓缓的说道:“公明,天子改年号了,大赦天下……”
李儒的回信,一开头并没有直接讲述当下的解决方案,而是说收到了信息,在河洛的汉天子刘协,前些时间改了年号。
徐晃向东方拱了拱手,表示尊敬,说道:“不知天子当下年号是……”
“晏平。”斐潜缓缓的说道,就像是这两个字有千斤一般,然后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给徐晃展示字形。
“明白了,晏平。”
对于斐潜表露出来的惊讶之态,徐晃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没有开口问什么。
“晏平……今岁临近过半……这晏平……”斐潜沉吟了片刻,仰头向东,目光闪动,喃喃的说道,“……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陛下之意,莫非为此?”
徐晃沉默着,并没有答话,毕竟这个事情,不是徐晃他一个中低层将领能够评论的。
斐潜也没有指望徐晃能够回答,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中兴剑,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的情绪……
中兴剑身上的道道伤痕,呈现在斐潜的眼前。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斐潜将后续的话语念了出来,然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晏平。
当写下这个年号的时候,刘协心中恐怕也是如此复杂且神伤吧。
不过这个年号对于斐潜来说,还有一个特别的意义,这个从未在汉代出现过的年号,究竟意味着将来会发生些什么?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脱离出了斐潜所了解的范围之外,究竟将来会滑向何方,谁也不清楚……
斐潜默然片刻,才收拢了心情,将那一份听闻了年号猛然之间莫名生长出来的复杂情绪藏在了心底,继续取了李儒的书信,往下看去。因为现在斐潜他自己就是整个大军的主心骨,若是他一旦慌乱,那么在这群狼环伺的陇右,全军必定就完蛋了。
不过李儒接下来在书信当中所写的,则是更让斐潜惊讶……
“老秦令?”
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斐潜看完了书信,然后有些不确定的又从头再看了一遍,这才相信不是自己眼花,李儒确确实实是这样写的。
斐潜目光转到了桌案边上,看着那一刻着“秦”字的令牌,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秦”字,不是代表了秦朝,也不是什么秦势,而是代表了秦人……
那一批在关中最早的,也是最初的主人,当然,也是在汉代被排挤得最厉害,被驱赶得最远的那一波人……
李儒,李文优,你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这个陇右和关中,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不过当下么,好吧,先这样做吧。
“公明……周边情形,现在如何了?”斐潜说道。
“启禀君侯,周边五十里之内,暂且未有什么异常,百里之外的羌人,也未有动静……”徐晃说道。
“没有动静就是好事情……”斐潜笑笑,说道,“这说明羌人并无多少行动力……公明,让汉中民夫杂役等,分批先行往阳平关撤退……”
“遵命。不过,君侯……我们真的要撤退么?”徐晃有些疑惑的问道。
斐潜微微笑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徐晃恍然,一拱手,便领命转身而去。
………………………………
凌颉带着三名假扮成为羌人的兵卒,蹲坐在小河流边上,一边用手捧着些河水喝,一边低声说道:“……交代的都记住了没有?进去后全部只能用羌语……”
“都记住了……军侯你就放心吧……”凌颉身后的一名兵卒应答道。
凌颉摸出自己怀里藏着的几个药瓶子,分发给三名兵卒,严肃的说道:“行动都小心些,宁可不动,也不要冒险!发现不对劲了,就赶快跑!若是真的跑不出去,就……自己解决吧……”
“唯!”三名兵卒也都肃容答道。
凌颉点点头,说道:“日落之前,在此汇合……行了,走吧……都小心些……”
三个兵卒点点头,站了起来,分散开,慢慢的向羌人汇集的地方走去。
………………………………
“青衣羌被牦牛羌给吞并了?”姜冏皱眉眉头,不敢置信的说道,怪不得在下辩左近出现了青衣羌和牦牛羌的人。
日渥基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也就没有什么藏着掖着了,便说道:“还不是你们搞的……虽然不知道当时战马到底是因为什么炸群了,但毕竟当时是青衣羌的人在负责看守,因此被当场问斩了……牦牛羌怎么说也是攻克了城墙,自然要有所奖赏补偿……当时我们退下来之后,马家的那小子带着牦牛羌的人直冲青衣羌的羌屯……然后就这样了……”
匈奴首领居所被称之为王庭,羌人部落里面头人的聚集地便被称之为羌屯。
“难倒青衣羌没有反抗?”姜冏不由得问道。
“有,怎么没有,但是有什么用?”日渥基扯了扯嘴角,说道,“在这一片地盘上,你又不是不知道,韩家马家的威望有多么高?马家既然出面了,青衣羌头人又都死完了,还能有多少用?”
在西凉,韩遂原本就是名士,又是和北宫伯玉、边章等人同属于最早一批起事的首领,韩遂带着大军攻城掠地的时候,马腾不过是边军一个小小的军司马,被韩遂打得四处逃窜。
后来凉州刺史耿鄙率军平叛,被韩遂的大军击败,马腾和当下的一批西凉军阀随即趁机背叛了朝廷,投靠了当时西凉军的大帅王国。
王国死后,韩遂为了平衡西凉各方势力,便笼络了其中最为骁勇,多少有些祖上荣光的马腾,将其推到了西凉军副统帅的位置上,再一次确立了韩家马家在西凉的地位。
“所以……现在在下辩左近的,便是牦牛羌和青衣羌的人了?”姜冏问道,“也就是说这些羌人是更倾向于马家?”
“对!”日渥基也不含糊,或许也是为了确保自己未收到的货物,便直接说道,“马家那小子就是个疯子!武疯子!我说啊,在陇右和在关中是不一样!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我的私交归私交,真要交起手来我也收不住!我看啊,你们还是早点撤了吧……”
姜冏挑了挑眉毛,没有理会日渥基关于谁赢谁输的问题,而是说道:“我说老朋友,你搞错了吧?这一次,不是我们要打陇右,是你们又要来打关中吧?”
“开什么玩笑,我们哪来得闲工夫去打关中?现在大牲口都大着肚子呢,你让……”日渥基说道一半,忽然一瞪眼,说道,“你什么意思?征西来到下辩,不是为了进军西凉?”
姜冏说道:“征西将军到下辩不假,但并非为了征讨西凉而来,而是为了采购粮草,亲自而来表示诚意,怎么就成了要进军西凉了?再者说了,真要是为了征讨西凉,难倒只会带这点兵力?”
日渥基半信半疑:“真的?”
姜冏斩钉截铁的说道:“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嗯,”日渥基的眼珠子转悠着,“这就有些奇怪了……”
“明白了……”姜冏点点头说道,“这样就说得通了……是马家小子说征西将军要讨伐西凉的吧?他如果不这样说,又怎么能够驱动你们在这样的时间点出兵呢?再说了,你们进军关中有什么好处?走番须道?鸡头山?瓦亭道?你们以为现在关中还和之前那样,会任由你们来去,毫不设防?”
“哼!”日渥基不置可否。
“老朋友,帮我将这个事情告诉给其他的部落……”姜冏笑呵呵的说道,“传个话而已,又不费什么劲……这样,给你的货物再加一成……”
日渥基瞪着眼睛说道:“什么叫不费劲,万一你们说话不算,我岂不是要背这个黑锅?不行不行!”
“一成半。”
“呃……不行,不行……”
“那就算了,我去找别人……”姜冏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日渥基跳了起来,一把拉住姜冏,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成,两成!只有我说的话其他人才会信!”
姜冏叹了口气,说道:“我要贴本钱了……好吧,两成……”
………………………………
“什么?”马超皱着眉说道,“征西小贼要撤退了?为什么要撤退?这……这……”
征西的粮草被劫了,不应该派些兵马调查一下么?
要调查,这些兵马自然就会接触到下辩北面的那一批特意安排的羌人,这群战力并不强的一群青衣和牦牛羌的人,其实就是马超给斐潜留下的饵料。
只要征西的兵马一出现,马超安排在这一小群羌人里面的人,就自然会领兵去围剿征西派遣出来的查勘周边的小股部队。这些羌人的数目才两千,一旦暴露,按照常理来说,征西自然不会畏惧这区区两千羌人,必然再度出兵讨伐。
一旦这些羌人被讨伐,被杀了,那么在西北方向由牦牛羌统领着的青衣、牦牛部落,必然就要报仇,并且还会带动其他部落的羌人……
番须道的关中方向的援兵,有韩遂带人卡着。就算是韩遂看出有什么不对,也不可能会放征西的人就这样轻轻松松的通过陇山。
而在陇右天水这边,有马超自己带着人防着,若是挑拨之计不能成功,也不会让征西得到什么支援,这样一来,接下来的发展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征西小贼也就越陷越深,最终便会在断绝了外援的陇右之地,遭受到没顶之灾。
可问题是,征西小贼就像是看见了红线在哪里一样,蹲在下辩一动不动,然后也不派兵马出来,紧接居然要撤军了?
征西小贼,你的勇气呢?你的胆略呢?
这还什么都没开始呢,就撤军了?
这怎么行?
“兄长,现在要怎么办?”马铁在一旁问道。
“走!我们去下辩!”马超几乎是没有考虑多久,立刻说道,“我们去拖住征西小贼!”
马铁说道:“啊?我们不是原定要在这里等西凉诸部的么?”
“是,没错,原来我是这样计划的,但是召集起来的西凉各部还在武威,就算是这些人当下立刻启程,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若是等这些人到来再动手,就什么都晚了……”马超说道,“不能再等他们了,我们必须先动手,无论如何都要将征西拖住,否则等他一退入阳平关,我们的计策就完全失败了!”
“可是,兄长……我们人手不是很充足啊……”马铁转头看了看四周的人马,说道。
马超忽然转身,一把抓住了马铁的领口,沉声喝道:“你忘了岱兄弟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我们马家在关中死了多少人了吗?你忘了我们祖上是谁了吗?告诉我,你姓什么?你是谁?”
马铁被马超大力抓住了领口,呼吸都有些困难,艰难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马超松开了手,看了一眼马铁,补充说道,“我们先去找牦牛羌,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去下辩!我们人没到齐,征西的人马也没有多少!还是有很大的胜算的!走!传令下去,出发,往下辩进军!”
关中。
斐潜离开之后,原本搬离了长安的左冯翊和右扶风的治所,便为了相互协调和统一,便又重新搬了回来,归于长安城内。
左冯翊的大印在徐庶手中,京兆尹的印在贾诩手中,至于右扶风的印绶么,虽然斐潜没有明讲,但是贾诩和徐庶两个人也自然的将其塞到了庞统的手里。
当然,美名其曰是让庞统代为保管。
然后关中三巨头便算是成型了。老中青三代,刚刚好。因此可以说,关中的事务,这三个人凑一凑,就算是代表齐全了。
安置流民,虽然说是千头万绪,但是毕竟关中的底子还在,田地也不用重新开垦,只是需要将焚毁损坏的村寨村落,重新整理出来,统筹安排就是了,而这些事情,对于之前在并北和阴山就有这样工作经验的,斐潜从退伍兵卒当中安排的基层官吏来说,实际上难度并不是太大。
只是繁琐,相当的繁琐。
一群连左右都分不清楚,连最基础的一二三四都不认得的流民,要让其听从政令,并且懂得含义并且遵行,在人手并不是那么充足的条件下,自然是需要做出很多相应的细致工作的。
而在这些工作当中,对于土地的安排,这一项最为贵重的生活生产物资的安排和规划,则是关中三巨头当下最为关键的一项政务。
关中的这一片土地,可以说是经历了最多的变革,也见证了太多制度变换,从“井田制”到“名田制”,然后又经历了短暂的“王田制”,然后又重新回归“名田制”,然后又逐渐看着“名田制”走向毁灭。
因为土地制度直接关系到了上层建筑最根本的问题,牵扯到了赋税和徭役,同时也牵连到了许多重大的后续政治的制度,所以当下土地的问题,不可不慎重。
这一日,关中三巨头就坐在了一处……
“……死徒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徐庶捋了捋胡须说道,“奈何周王,成于井田,败也井田也,盖因人有私欲,田有私亩,以公代私,非惰即废也……”
庞统点点头说道:“‘井田’不可用,‘王田’不可取……先秦以‘名田’而强,汉初以‘名田’而盛,征西将军以名田授民,暗合天意……而关中之辈,多属井底之蛙,着实可叹,竟欲螳臂挡车……”
贾诩眯着眼,说道:“这也难免。并北行‘名田’,尚无大碍,可这关中田地,多有其主,‘名田’之策,便损其利也,’爵田‘亦如是也……不过若行‘限田’,亦难免震荡,不利于治……”
井田,名田,王田,便是在关中之地,实施过的几个比较有名的田政。
“井田制”,这个最早在华夏大地上成熟的土地制度,始自夏商,完善于周,灭亡于春秋战国。
井田以方块为形,由八家共用一井而耕之,每家各占私田一百亩,中间一百亩为公田。经此细分之后的土地形状像“井”字,故谓之井田。八家需先在公田上耕作,以缴纳被称之为“助”的劳役地租,然后各家才能对自家的私田进行耕作。
井田制之亩为百步亩,算是小亩,并且在上古之时,人口稀薄,不管怎么分都行。但是到了春秋中期,铁制农具和牛耕的出现使得公田之外的私田被大量开发,耕地面积日益扩大。贵族领主对私田的狂热追求使得公田日渐荒废,国家岁入难以为继,随后各国不得不改变劳役地租的税赋制度,纷纷实行“初税亩”,“相地而衰征”、“十一而税”等税制,井田制随即逐渐荒废。
先秦随着商鞅“开阡陌决裂封疆”的一系列改革,古老的井田制被彻底废除了,领主贵族的世袭土地所有特权也随之消亡,代之而起的是“名田制”。
名田制最突出的特征是按户籍计口授田的同时,又按军功大小分封不同的爵位和不同数量的土地,授出的土地即成为私人占有,国家不再收回,可以买卖。
按户藉授田实现了国家借用土地对农民的严密控制,凡在户籍之民皆可得一定土地,也能使民休养生息从而国家安稳,税赋充足稳定。
同时最重要的是,按军功封赏土地的制度打破了原有春秋战国时期的贵族世袭特权,产生了大批的军功地主,这对当时的社会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秦因此国力大盛,最终可以一统六国。
但问题是,一个制度限制了旧有的阶级,却诞生了新兴的阶级,伴随着旧的贵族消亡了,新的大地主阶级诞生了,虽然汉初有文景之治,有令后世艳羡不已的繁荣与昌盛,但是随着社会发展,土地买卖大量出现,土地兼并的浪潮开始冲击名田制。
在这次土地兼并的狂潮中,除了普通自耕农的土地纷纷被豪强兼并外,另一类被大量兼并的土地便是军功土地。军功地主的子孙多半骄逸无度,难承其祖之遗风,他们或因违反国家法禁亡国陨命,或碌碌无为杂于庸保,祖上因军功所获得的土地皆被他们变卖一空。
再加上适宜耕作的土地相对是有限的,可以用来授予庶民的田亩也不可能无穷无尽,随着人口的增长,在经历了最初的休养生息时候,到了汉武帝时期,便基本上已经是无田可授了。
没有多余的田地了,便折算给钱了事。名田制,便完结了。
汉武帝甚至不得不自动自发的搞出了一个“限侯制”,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所有列侯都是有定数的,搞死了一个才再封一个,只不过汉武帝是又是裁判又是玩家,到最后他也动不动掀桌子坏了规矩,便再也没有人愿意陪他玩了……
王莽篡夺帝位之后,曾实行了一系列新政。在土地制度上,他推行了“王田制”。王莽和其追随者认为,土地私有和自由买卖是土地兼并的根源,他们对此有着非常深刻而正确的认识,故而所推行的王田制,正是以抑制土地兼并为主要目的。
王田制的主要内容是将土地收归朝廷,禁止私人买卖土地,将男丁不过八口的家户所占土地限制在一“井”(九百亩)之内。超过部分分与乡邻宗族,无地农户可按一夫一妇受田百亩标准由朝廷授予土地。
只不过“王田制”严禁了田地买卖,这对于当时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地方豪强势力而言,无疑于刨了祖坟一般,因此,王莽上台推行新政之后,没有过多久,便天下大乱。
田地必须私有,否则还叫什么封建社会?
虽然关中三巨头并不清楚什么叫做步子太大容易扯蛋,但是废除田地私有带来的负面影响,三人也是非常明白的,同时他们也是斐潜集团的新兴利益的获益者,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一生的努力,最后“啵”的一声全部成为泡影,然后土地重新被国家收回,子孙重新回归穷光蛋……
这个是人性,和时代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当下的土地制度,只能维持可以私有,可以买卖,并且必须是这样。
徐庶叹息了一声,说道:“某于左冯翊推行征西新政,以流民屯田,广储刍粮,战不废耕,耕不废守,守不废战,实为善法,初见成效……名田推行,虽有难处,也算尚可,唯独爵田一策……唉……某实愧于君侯也……”
徐庶说完,不由得低下了头,面带愧色。
屯田制最早开始于汉武帝,分为军屯和民屯,不过当时,屯田制度只是为了解决边远军队的粮草运输消耗过大问题而已。屯田的士卒和农夫耕种时要上缴朝廷和军队一定数量的佃租,留下的余粮归自己,且屯田之人不得随意离开,否则罪及妻子。
这个屯田的制度可以迅速的沉淀人口,并可以迅速的产出粮草,也使一些无地农民能够依靠屯田糊口,有助于安抚百姓稳定人心,是安置流民的最佳政策。
徐庶将一些逃离了左冯翊的士族无主土地,分配给流民进行屯田,然后将一些田地,以名田的形式登记人口,这个两事情进行得还算是顺利,但是爵田么……
“元直不必如此。并北原属于交争之地,莫居瓯脱,田皆芜废,地广人稀,羌胡据山泽而弃平土,数百里而皆艸藁,故而名田之策推行无碍,然……”贾诩嘿嘿的笑了两声,继续说道,“……然关中之地,多有其属,夺其熟壤,难免民怨闇生……幸得元直警醒暂止,方不为乱也……此时此地,唯稳而已……”
徐庶叹息道:“话虽如此……唉……”当初斐潜一再交代,结果自己只能做到一半,却不得不停下来,虽然知道自己是没有做错,但是徐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难受,也有一些对于左冯翊的这些地方豪右的不爽。
如今并北平阳阴山一带,征西将军斐潜所推行的田地政策,实际上是屯田、爵田、名田,三种制度并行,加上了摊役入亩和以奴代役的一整套田地制度。
并北和阴山,原本就是荒凉,人口稀少,土地众多,采用屯田制度,便吸引了大量的流民,包括白波和黑山的民众,好处还是不少的,但是屯田也有极大的弊端,首先便是锁死了屯田之民的活动空间,虽然经历了苦难的第一代屯田民众会心甘情愿的承受剥削,但是其相对生活稳定一些的后代,却未必愿意继续做屯民,因此叛逃或是投身豪右的门下便会屡见不鲜……
屯田没有了屯民,便会逐渐的荒废,而一旦荒废,屯田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然后逐渐被豪右所吞并,又重新走回老路子。
并北阴山,田亩众多,不管是屯田,还是名田,甚至爵田,都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原本这些田地就是无主之地,要怎么做,都是斐潜一句话的事情,别的地方豪右大地主定多说一句斐潜这个败家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还能咋样?
征西将军斐潜败家,那是有败家的本钱!
但关中,还有汉中这些地方就不一样了,这些土地,大多数都已经是熟田了,已经是有主的了,甚至不是一代人,是十几代之前就已经是属于私人的了,现在徐庶在左冯翊推行名田制度,也没有什么反对,毕竟这个是有汉律可遵行的……
但是要爵田,这个就断断不能忍了,没有立刻作反,多半还是看在斐潜兵势强大,不敢乱动而已,若是给这些人一点缝隙,有一些外来的火种,肯定就跟火药库一样,一点就炸!
如今各处都需要用兵,各处都需要防备,不管是关中还是阴山,不管是平阳还是长安,实在都是乱不得的,所以徐庶从大局上考虑,不得不暂缓了新政的推动,不过这一点也让他愧疚不已,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征西将军斐潜托付的事情。
“……法有名同,然则实异,事有名同,然而效异……”庞统眼珠子转转,露出了一点笑意,说道,“今秋赋在即,终需对策……嗯,如今得了汉中粮草,关中略稳……不妨效仿光武,行郑公之策?”
“光武?郑公?”徐庶眉头皱了皱,思索着说道。
“郑伯克段?善,不妨试之……”贾诩看了一眼庞统,顿时就明白了,立刻觉得这个黑黑的小伙子还是很不错,很有前途,“可三令五申之,休言不教而诛也……”
徐庶想了想,看了看庞统,又看了看贾诩,然后恍然而笑,说道:“善!便用此策!某明日便令人张贴汉律,且忍过今年,待某如何炮制此等蠹虫!”
不是叫嚣着征西违背祖宗之法,夺取民田以夺民脂么?
不是抱怨着征西私定苛政条律,罔顾社稷以充私欲么?
现在将光武这个大旗举出来,看看尔等还有什么舌根可以乱嚼?
并且这两年确实需要稳定,需要和谐,等过了危险的这一段时期,腾出手来,当然是该收拾的收拾,该算账的算账,反正之前的口号也喊了,大风也刮了,雷声也打得震天响,不是不落雨,而是没到时机而已。
屯田、爵田、名田,再加上免役入亩,以奴代役,这些原本就是斐潜之前在并北就已经确定下来田政,也是包括徐庶在内的这个斐潜利益集团认可的事情,自然就需要不遗余力的进行推动。
在贾诩徐庶庞统等等人员看来,斐潜的田政确实解决了很多问题,至少在他们现阶段找不出什么太大的漏洞。
屯田,可以减少粮草转运的消耗,稳固当地人口,推行汉文教化;而名田,可以让民众有田产,成为赋税的主要来源,增强民众的凝聚力;爵田则是对于土地兼并起到一定的调节作用,同时也激发民众获取功名的欲望……
至于之前土地名田制度到最后无田可名的弊端,在见过了斐潜那一张世界地图之后,不管是谁都是豁然开朗,天下原来还有那么多的田地,这还愁什么?
纵然其他地方只有十之二三可以用作耕田,也比如今之华夏之地大了不知多少倍!
定了策略,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三人也自然心情轻松不少,不过这个好心情很快又被快马传递而来的紧急军情给打破了……
“西凉韩马再度为乱!征西将军困于下辩!”
三人的面色顿时就严肃起来……
在徐庶贾诩庞统三人接到了斐潜的信息的时候,韩遂已经在番须道的西口查勘地形了。虽然韩遂已经走了这锅这一片区域很多次了,但是他认为还是应该保持适当的谨慎。
因为谨慎不一定能够确保胜利,但是不谨慎却一定会失败。
韩遂站在南山之上,周边护卫拱卫其后,静悄悄的都不敢发出什么声响,生怕影响了韩遂的思绪。
虽说此处的陇山山脉并不像是秦岭一般陡峭险峻,但是也并非可以轻易翻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制约着人类步伐向外扩张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番须道这里也不例外。
韩遂面朝北面而眺望,右手侧一个较为平缓一些的“v”字形的山口,便是番须道的出口,单单从这一点来说,堵住番须道口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
但是问题是整个的番须道出口的宽度不是十步,也不是百步,而是六百余步!而番须道内,虽然会狭窄一些,但是最窄的地方依旧有近两百步的距离,加上两侧的山势并不陡峭,所以从山脊到山谷的距离就更远了,山谷之间也无植被,没有什么助燃物,因此想要依靠落石又或是火笼给予通行其中的人员大量杀伤,实际上是比较困难的。
若是还有上一次遇到的飞熊军……
要围堵整个六百余步的豁口,正面需要摆开多少兵力?
自己的部队为为了包围从番须道出来的征西兵卒,必然会分散成网状,如此一来整个战阵的厚度就不足,而征西的兵卒只求突破,因此兵力必定是汇集于一处,以薄弱的阵型迎战对方尖锐的锋矢阵,这不是找死是做什么?
边打边退?
这等于让开了番须道,使得后续征西将军的兵卒能源源不断开进陇右,这对于当下处在分兵状态之下的韩遂兵势来说,是非常凶险的,可能被局部优势征西将军兵卒各个击破,甚至稍微不慎,被袭破一路,导致全军覆没也并非不可能。
或许只有寻一陷地,据守而迟滞征西将军的部队了。
这似乎就是最佳的选择,只要将征西将军的援军拖延在这里,等那一边马超带领着西凉各部包围绞杀了斐潜,整个战役便可以说是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韩遂缓缓的闭上眼睛,轻轻一叹。
虽然说没有办法利用地形大量杀伤征西部队,但只是暂时阻挡一段时间的话,根据时间长短,难度也有所不同。
只是阻挡一两天的话,并不难,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在番须道口堆积柴禾,焚烧阻断,便可以拖延一段时间了,但柴火总是会烧光的,又不能凭此大量消耗对手兵卒,因此只能略作阻挡,并不能取得多少优势,若是对手不顾伤亡强行突破,这么大的豁口,也并不好防守。
凭借着先手优势,韩遂击败征西来援的先头部队也不难,因为最先赶到这里的,必然是骑兵,而这种没有步卒配合的单纯轻骑兵,韩遂并不害怕,但问题是韩遂也不知道这一次征西会从关中调来多少兵马,也不知道领兵的究竟是一个鲁莽的将领还是一个沉稳的统帅,若是步骑共进,就不怎么好对付了。
另外,时间一长,伴随着征西赶来的部队越来越多,韩遂这里必然就承担着越来越重的负担,征西将军的兵卒,并非那些郡县之内临时招募的民夫兵勇,多半都是在并北征战的老兵!
战阵之上,老兵对上新兵,因为新兵根本不懂什么叫做配合,所以大体可以一对三,若是在一些极端的情况下甚至可以一对五,一对十!
韩遂当然也有老兵,但是这些老兵都是宝贝,怎么能够轻易就葬送与此处?若是全数丧失了本部这些老兵,韩遂又拿什么来制衡西凉各部?
“某的兵力,实在不够啊……”
韩遂仰天,望向了远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就是西凉军势的弊端了,韩遂也没有多少办法。
谁不知道人多势众好?
谁不知道兵力上谁要多一些,谁就会相对占据一些优势?
但问题是没钱没粮啊!
倒春寒,西凉也是遭灾!
再加上之前无功而返,也是白白消耗了不少粮草,又没有补充,现在的韩遂也是捉襟见肘,能支撑自身的部队口粮就算是不错了。
不是韩遂不想等召集西凉各部之后再动手,而是那样一来,按照惯例,就等于是韩遂要不少钱粮出来给前来的西凉各部军阀,这人吃马嚼的,一个两个部落还好说,十几个部落汇集在一起,这钱粮的消耗,简直就是要人命!
因此还不如先期出发,然后再召集,这样一来,西凉各部赶到战场之前的这些粮草就自然不需要韩遂,而到了战场之后,又马上投入战斗,尽可能的劫掠对手的领地,那么同样韩遂也不太需要额外再粮草了……
“来人!”韩遂缓缓的说道,“告知孟起,某最多延滞征西援军三日!令其速定下辩!”
传令兵打马而去,韩遂看着远去的传令兵的背影,沉默了很久,然后转首对着成公英,压低声音说道“子杰,这里就交给你了……多设疑兵,多点篝火,能守就守,守不了了便撤……”
成公英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是拱手应答道“属下明白。”
韩遂点点头,然后一边扬声说道,一边打往后离开,“传令,今日全军在此修整!哨探放出五十里!明日卯时拔营!”
兵卒大声应答着,旋即散开忙碌起来。
这场战役,若是轮头功的话,是番须道这里么?
明显不是。
番须道这里只是卖力气的苦活!
到了番须道实地查勘之后,韩遂就更加确定了这一点,若是征西援军少,那还好说,若是援军一多,韩遂势必陷入苦战。然后自己在这里打生打死,马超带着西凉诸部去围剿兵力不足的斐潜,若是一旦马超计划成功,那么韩遂岂不是白白为了马超做嫁衣?
因此,让成公英带着少量部队做疑兵,延迟阻挡征西援军,然后韩遂自己汇集西凉诸部,全军跟在马超后面,等到紧要关头的时候出现,一句擒杀征西将军斐潜,才是最为正确的举措……
莫不成西凉这天,还让马家小子来做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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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阵阵,在陇右大地上,甚至在整个的华夏大地上狂乱的卷动着,各方面的势力,都在这一片的战场之上争夺先机,都在各展谋略,若是真有神灵,站在九霄之上,俯瞰这一片的大地,就会看见无数支打着各种旗号的兵卒,或南下,或北上,或东来,或西去,进攻的在进攻,防守的在防守,厮杀的在厮杀,败退的在败退,掀起了无穷无尽的杀机!
在夜色当中,斐潜带着几名亲卫,立马在青泥水的高处,看着不远处自己营盘内星星点点的营火。
现在斐潜麾下,也许是在并北等地征战的时间久了,在作战风格上,都有几分豪迈的色彩,就连扎的营盘,都有点像是北地军马了。
若是在大河等偏南一些的区域,步军的营盘,最好的便是宛如龟壳一般的坚硬,又如刺猬一般的尖锐,不到开拨的时候,敌人肯定是进不来的,当然,自己想要出去也同样不容易。营地当中,密密麻麻的树立着箭楼哨塔,营寨寨墙上布满了垛口和半墙,让人一看就觉得浑身是刺,无从下口的感觉。
而现在斐潜的营地,并没有如此,而是相对来说比较松散一些,在营地当中,就算是步卒为主的营地,也留下了足够宽阔的通道,让兵卒可以随时集结进行反击,哨探斥候也放得很远,哪怕是在夜间,控制侦测的范围也是足够大,可以为全军的响应,更为充裕的时间。
之前遇到的西北方向上的羌人斥候,似乎没有多少战斗的欲望,甚至连和斐潜的斥候小队进行前哨战的兴趣都没有,但凡是一接触,肯定往后撤退,直直的指向这一小群的羌人聚集地,连半分的掩饰都没有。
这未免让斐潜心生疑惑,便派遣了人手,网一样的撒开……
下辩的氐人王依旧拒绝和斐潜的使者见面。
不过也可以理解,氐人的兵马也不多,一边关中一边西凉,一边是新崛起的大汉征西将军,一边是威名赫赫的陇右老牌劲旅,还不清楚未来发展走向的情况下,为了避免牵连过深,自然是闭门先看看风头再说,反正不论是哪一方,都不可能会在这种情况下,大举进攻易守难攻的价值并不大的下辩氐人山寨……
小丘之下,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音。
星星点点的零星火光之下,就看见一小队人马正飞也似的疾驰向自己这里。马背上的人身形虽然并不壮硕,但是身形均衡,动作灵动,正是当下的斥候统领龚浚。在他身后,跟着都是那些精锐的斥候轻骑。汉中一役以来,龚浚带领的这些斥候尖兵着实出够了风头,成了大家甚为嫉妒羡慕的对象。
若不是远处营地火光照耀,加上战马的马蹄声,这些潜藏在黑夜当中的斥候,就如同在阴影当中行进的幽魂一般,绝对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转眼之间,龚浚已经带着几名斥候赶到了小丘下方,来到了斐潜的面前。虽然是夜间,气温并不高,但是包括龚浚在内的几名斥候连人带马都是一身汗淋淋的,气喘吁吁。
“启禀将军!确实是马家!我看见了伏波的那面旗!”龚浚上前几步,拜倒说道,“当下马家在两百里之外,和牦牛羌青衣羌的人位于一处!”
龚浚绝对是一个不甘于寂寞的家伙,在汉中一段时间内,除了在傥骆道之外,就没有施展过什么拳脚,跟着一路到了下辩都有些萎靡不振的模样,但是察觉到了在陇右这里有战争的迹象,立刻就精神头十足,恨不得立刻撒欢子到外面去。
这两天,斐潜便派遣了龚浚将周边情形好好查勘一下,这龚浚就立刻马不停蹄的带着不多的轻骑广布哨探,并且龚浚的这些手下,也都是大胆之辈,有的干脆就装扮成为羌人,遇见了真羌人也不怕,仗着在平阳和羌人商队学了不少羌语,坑蒙拐骗什么招都用,越跑越远,差一点就撞见了迎面而来的马超部队!
“只有马氏?”斐潜皱了皱眉,说道,“带多少人马?”
“全数骑兵,约有三千。”龚浚应答道。
三千,加上羌人的七千,看账面上的就是近万的人马了,看起来挺吓人的,但是实际参加战斗的可能只有三分之二或是二分之一。马超的三千人左右,应该是实打实的可以上阵的人数,但是那另外一部分的羌人当中,就是包含老弱了,真正能够策马冲阵的青壮,最多就三分之一,也就是两千出头,所以斐潜真正需要面对的,是五千多人的混合部队。
不过,马超的部队探知到了,韩遂又在何处?
背后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部队?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斐潜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上面的短须,让龚浚先下去休息。
没办法,现在的战争,就只能是这样,既没有雷达也没有无人机,具体战场如何变化,永远只能见到眼前的这一片。
再侦测一下,多一些信息之后再决定?
但是这样难免会延误时机。
赌一下吧,实在不行我手里还有船,太祖都能四渡赤水,我见势不妙一渡青泥水也还是做得到的……
“早就该来了!也让某等得好久!”沉默了片刻,斐潜轻轻拍了怕手掌,说道,“去通知凌军候,可以动手了!先给马氏一份大礼再说!公明,此处便交给你了……”
徐晃拱手说道“君侯放心!”
斐潜点点头,随后翻身上马,领着人手沿着青泥河畔,便向南而去。
原本设立这个营寨的时候,考虑的就是为了转载粮草方便而修建的,因此在选择位置的时候,并没有全数考虑营寨的位置险峻,而是侧重于整体运输的通达,所以营寨的选址就在河畔不远,周边也都是平地,然后还在河岸边开了一个水门,可以直接让船只进入营地,在营地当中停泊休憩。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营地的防御能力并不是很强,就算是重新加固,也就是抵御一般的兵卒冲击而已,若是要用此来抵御马超大部队的进攻,自然是多少吃力一些。
所以,斐潜既然选择迎战,当然要选择一个合适自己的战场。
但是同样,营寨么,也不可能谁随意舍弃,能发挥一些余热也是好的……
适可而止是一种难得的品质,但很可惜的是,很多人却并不明白这一点,或者说是当旁观者的时候能看得清,也懂得节制,然而亲身参与其中的时候,却不免糊里糊涂起来。
马铁认为他就是一个清晰的膀胱,嗯,旁观者,所以对于马超的尿性还是看得比较通透的……
“大兄什么都好,就是不会适可而止……”马铁坐在一根树桩上面,对着一旁的庞德说道,“原先计策挺不错的,诱敌深入,三面合围,征西一旦中伏,定然不死也残……但是现在,你看看,征西没见着,我们快跑残了……”
这里原来应该是一片树林,然后附近的人前来砍伐树木做柴火烧,伴随着小冰河时期的冰冻线越来越南压,为了抵御严寒,人们砍伐树木的幅度和频率也就越来越大,失去了适可而止的度量之后,这一片树林就只剩下一些还未完全腐烂的树桩了,还有逐渐退化的林间草地,或许再过十几年,这里就会变成一片黄沙,再无半点绿色。
庞德忽然咳嗽了两声。
“……你算算,我们从金城跑到这里,跑了五天,然后再去天水,又跑了两天,到了天水也没有好好修整……嗯,如果说劫掠庄园也算是修整的话,便算是修整吧……前后又花了三天,接着又往回赶,两天半……”马铁扒拉着手指头,说道,“你说说,这跑来跑去的,腿都细了……这样真的就好么?马力上都有些不足了……征西一退,大兄还要去追……”
“……那你的意思是不追了?岱兄弟的仇就不报了?”忽然一个声音在马铁背后响起,吓的马铁噗哧一声摔到了树桩之下。
马铁慌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堆上一脸的笑,说道:“啊……大兄,这个,你怎么来了……”
马超面沉如水,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原先马铁坐的树桩上:“说吧,难得发现你还是个挺会思考的么……说吧,我听着呢,大胆说……”
马铁迟疑着,啜啜不敢言。
对于马岱的死,马铁其实心中并没有像马超那么的伤痛,一个是马岱是羌人血统,和马超相对来说比较接近一些,另外一个,平日里马岱也是跟着马超混的,跟马休马铁并不是多亲密,所以马铁自然就没有多少切肤之痛。
“说!”马超见马铁迟疑,不由得肝火上升,冲着马铁怒吼道,“我叫你说!听见了没有?!”
马铁一哆嗦,心一横,索性开口说道:“是!我就是不明白大兄为何如此急迫!征西退却,也就退了,追他作甚,逼迫其退回汉中就可以了,我们便可一路游弋阳平关之外,一路直取关中!征西想要回关中,便只能是再去爬秦岭,等他爬出来了,说不定我们已经取了关中了……”
马铁越说便越放得开,指点着江山,颇有一些激昂文字之态,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们据关中之地,三百里沃土,可供耕作,西联陇右,千顷草场,可供放牧,要人有人,要马有马,寻机以争天下,岂不快哉?!”
马铁一口气说完了,然后也不敢再看马超的脸色,便低下头等着迎接狂风暴雨,却没有想到……
“啪、啪啪……”
马超听了,脸上的怒色渐渐消除,然后为马铁这一番话鼓起掌来。
马铁有些懵。
“来,坐。”马超和颜悦色的指了指一旁的树桩。
“大兄……”马铁不明就里。
庞德左右看看,缓了一口气,拱手说道:“这个……属下还有些杂事……”
“令明留下无妨!都是自家兄弟,别那么多礼节!”马超挥挥手,哈哈笑着说道,“令明你也坐!就当是自家兄弟闲聊,无需拘束!”
庞德看了看马超,觉得不像是在说反话,便拱手谢过,也没有再找什么树桩,便直接坐在了地面之上。
马超拍了拍马铁的肩膀,说道:“三弟你开始肯动脑筋了,兄长心中只有欢喜,怎会责怪于你?放心就是……你方才说的也没有错,但是其中有一点,你还没有考虑周全……”
马铁忍不住问道:“请问大兄,不知是何事?”
“征西不死,关中便不会乱!关中不乱,你我又有什么机会权掌关中?”马超看着远方,缓缓的说道,“关中之地,征西初定,虽说不稳,若征西不亡,纵然我等驱兵直入,征西的关中兵马,大不了退回左冯翊便是,到时候我们要防守何处?阳平关?陇关?武关?或是褒斜、子午等道口?还是蒲津渡?雕阴?届时征西小贼只需左右调派,指东打西,便可将我等兵力活活拖死在关中……”
马铁和庞德脸上略有些恍然之色。
“欲取关中,必杀征西!除此之外,别无二路!”马超沉下脸,咬着牙说道,“征西之名,陇右亦有传闻,所以若是我等斩杀了征西小贼,便可借其尸骨,以振奋我马家的声望!所以,征西小贼,必须死于此处!如此,三弟,令明,你们明白了么?”
“未曾想大兄如此远虑,小弟真是惭愧……”马铁拱手说道,“方才小弟妄言,还望大兄海涵……”
马超哈哈一笑,拍了拍马铁的肩膀,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说什么就是!哪里需要那么客气!此地距离下辩也就百余里了……三弟,辛苦走一趟,传令下去,大伙儿好好歇息半日,明日一早,便出发!”
“唯!”马铁拱手领命,庞德也连忙陪着一同而去。
马超看着马铁和庞德远去的背影,原本的笑容便缓缓的收了起来。说给马铁和庞德听的,自然是表面上是这个无法让人辩驳的理由,但是在马超内心深处,还有另外的一个理由,却并不方便在马铁或是庞德面前提及。
马腾死了。不明不白莫名其妙的死了。
而马超他,虽然是长子,却是庶出。
虽然说是李傕下的毒手,马超也复仇了,也才有今天可以统领马氏部众的权利,但是韩遂在这一件事情上,有没有推波助澜或是见死不救,这个还并不好说,但是有一点很重要的是,马腾死后,整个西凉原本还算是相对平衡的局面已经发生了改变。
西凉各部军阀虽然多,然而散居各地,势力都不是很大,又各怀心思,就算是聚在一次,都免不了有各种摩擦争斗,更不用说联合起来形成有向心力的同盟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韩遂必然是一家独大,若是不能借着这一次绞杀征西的机会,让马氏重新扬名,说不定再过几年之后,原本跟在马氏后面的羌人也好,交好的西凉各部军阀也罢,少不得就被韩遂拉扯过去……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马超再有本事,再有想法,也施展不开了。
借着这一次的机会,一方面绞杀征西,扬马氏之名,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借着关中这一块肥肉吸引消耗韩遂还有西凉各部军阀的兵马,不至于让这些恶狼将目光盯在了创口未愈的马家身上!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不能斩杀了征西,完成整体战略,马超也要借这个机会,鼓动西凉诸部进攻关中!
不将韩遂和西凉各部军阀实力削弱一些,马超心中如何能够安稳?
其实马超也怀疑韩遂看出他的一部分,甚至全部的计划,但是对于韩遂而言,削弱西凉各部军阀的实力同样也是相当有利的,因为马超知道,韩遂同样也惦记着这些西凉各部很长时间了,所以韩遂当下才会如此的配合。
只不过,到了现在,谁也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少统领!”一名兵卒跑了过来,神色有些慌乱的说道,“启禀少统领,我们的马不知道为何突然躁动不已……像是……像是又有牝马立尾了……”
“什么?牝马立尾了?!”马超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怎么可能?现在都几月份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再说牝马不是都在后方么,怎么可能这里有牝马?”
春秋战国时期,赵国胡服骑射之后,战马在战争当中的占比才慢慢的越来越重要,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甚至到唐朝,真正上战场的马匹,基本上是公马。
虽然母马也不是不能骑乘,但是母马一年当中有好几个月,要么带崽,要么哺育,所以正常来说,为了马群的繁衍,除非紧急特殊情况,是不会骑乘母马上战场的,大多会留在后方。
而骟马么,现在虽然有,但是并不多,而且在马铁掌没有出现的汉代,很多时候一匹战马的寿命并不是太长,往往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战马便要么躯体受伤,要么马掌损毁,便不能继续投入战斗了。
这些受伤的战马,在没有治疗条件的环境下,往往就变成了马肉干和马骨汤……
因此,在战马更替消耗非常迅速的这个时期,基本上就没有人会特意去骟马,而且骟了马之后,伤口要恢复几个月,再加上还需要重新训练,消耗的时间多的时候要长达一年,不能立刻迁徙,这对于常常需要追逐水草的游牧民族来说,几乎不可能做得到。
因此一直到唐代,人们还是习惯带着没有骟过的公马上战场,这就造成了许多有趣的事情,比如唐代的李光弼,就用一群毛发顺畅的小母马勾引了对方一大群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公马……
正常来说,五月份战马进入繁衍发情高峰期,这个时候基本上马场到处都是立尾的牝马,而这个时候牧民会特别照顾一些血统强大的马匹,至于其他的一般马匹便任其交配了,而过了六月,则基本上算是消停下来了,母马也不再接受公马的调戏,若是公马在其屁股后面转悠,少不得撩蹄子狠狠的来一脚。
过了这个节点之后,牝马散发出来的信号气味少了,公马也就渐渐的安分下来,不再相互撕咬攻击了……
马超这一次统兵东进,就是特意错过了战马的发情期,而且军中并没有母马,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等到马超赶到现场的时候,场面已经混乱不堪。
马匹虽然是一种合群的动物,但是相互之间还是有有一些等级的,并且公马脾气都暴躁些,时不时有些争吵撕咬都算是正常的,因此刚开始的时候,马超的这些手下,不管是西凉兵卒还是羌人都没有在意,但是后来发现情况越来越不对。
不仅是没有栓起来的公马在相互撕咬,甚至就连栓起来的战马都不管不顾的奋力扯着缰绳往外冲,全然不顾脖颈上被勒出了道道的血痕……
人在精虫上脑的时候,有时候都会丧失了理智,更何况是战马?
憋了许久了公马群,猛然间闻到了牝马立尾的气味……
马是一个高度近视的生物,分辨个体性别,一个靠叫声,一个就是靠气味。骤然间大量释放出来的牝马立尾的气味,让这些公马癫狂不已。
不是说什么什么三年,连羊都不放过了么,现在的情形大概相似。
上前去分割牵拉骚动的公马的兵卒和羌人,被失去了理智的战马冲撞踩踏的,踢伤骨折的,甚至拿牙口咬的,直接负伤的就有几十人,还有十余人是重伤,眼见是活不成了。
而战马之间的疯狂更甚,因为找不到牝马发泄,这些失去理智的马匹乱窜乱蹦,将整个马群搞得四散分崩……
“少统领!小心!”一匹吐着白沫的战马挣脱了几名羌人的围堵,直愣愣的冲着马超等人就冲了过来。
马超侧身让开了战马,旋即拔出战刀,一刀将发狂的战马直接砍翻,喷涌出来的马血喷溅了马超一头一身!
“愣着干什么!发狂的全数杀了!”马超举着战刀,嚎叫着。
随着战马的哀鸣,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掩盖了让牡马发狂的气息,躁动不安的马群终于是渐渐的平复了下来,只留下一片狼藉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
远离了马超营地的一个小土坡上,三四个脑袋缩在草丛当中,静静的看着。
这个营地当中,有西凉人,有跟着马氏已久的羌人,还有相互之间,不是很熟悉的,甚至还有些仇恨的牦牛羌和青衣羌的人,加上这里原本就是马超原定投给斐潜的饵料,所以也不上心,没有固定统属,又无专职的巡查岗哨,这就为凌颉提供了一个极其方便的潜藏空间……
“走了……看来这收集的母马尿,还真的挺有效……”凌颉缩回趴在土坡之上的脑袋,招呼着自己的手下,“走了,戏看完了……去我们的藏马处……行动小心些……”
“你说将军怎么连这个也懂得……厉害了……”
“要不然怎么叫将军,少废话了,趁他们还混乱着,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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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响起的号角声划破了这方天地的沉寂,吃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暗亏的马超,压抑着宛如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的怒火,带着人马便直扑下辩斐潜的营地,五千骑兵拉出了一个宽阔的扇面,腾起漫天的烟尘,冲着青泥河边的这个营寨就凶神恶煞的扑了过来。
因为昨日营地内一场闹剧,负伤或是死亡的,共计是损失了八十多匹的战马,人员也同样是伤亡近百,虽然数目并不是很多,但是对于士气的打击却比较大,在这个神秘主义横行的年代,不管是西凉人还是羌人,敬拜某个神灵的大有人在,因此昨日夜间,就有一些闲言碎语传了起来,说是某某神灵降罪云云……
为了避免士气进一步的下滑,也为了证明所谓某某神灵的降罪根本不存在,马超一大早便催促众人赶路,一日之内便奔驰了一百余里,冲到了下辩。
就算是热兵器作战的年代,士气依旧是很关键的,一两个士兵可以追着几十名丧失了斗志的兵卒,像是撵鸭子一般的跑,在战场上屡见不鲜。
“令明!”马超一看青泥河的营地,三色旗帜依旧飘扬,一丝笑意就爬上了脸庞,将长枪一指,几乎没有任何的停歇,一进入了攻击范围,立刻下令道,“带前部人马上前攻击!”
青泥河这个营地,原本就是为了转运方便而设立的,因此虽然建立在水弯处,为了运输方便,正面还是比较开阔的,所以在马超眼里,这就成为了其致命的弱点。
庞德领命,胡哨一声,便纵马向前而去。
马超并不指望着一举便能直取营寨,因为大多数的情况下,第一波攻击都是试探性的攻击,属于用来刺探对方实力的行为,就宛如后世的火力侦察一般,查探虚实,调整部署,往往决定了后续战斗的展开方向。
马蹄声阵阵,如闷雷一般摇曳人心。庞德领着八百名羌人骑兵,展开了一个雁行阵列,带着滚滚的烟尘,便朝着青泥河边的营地扑来……
三百步。
羌骑呼啸着,凶神恶煞的,张牙舞爪的挥舞着战刀。
两百步。
仿佛越过了一条无形的线一般,几乎所有的羌骑都立刻往马背上一缩,将头脸胸腹什么的都藏在了马颈之后,一扫之前张牙舞爪的状态,并且都在猛踢马腹,提升马速……
一百步。
蓦然炸响的战鼓声如惊雷,瞬间打破了青泥营寨原本无声的沉默,寨墙之上,顿时站立起不少的弓箭手,“嘣”的一声当中,箭矢如蝗一般,瞬间越过了不足百步的距离,飞向了冲击营地的羌骑!
血光四溅当中,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人总是有些思维定势的,就比如已有的一条通道摆在面前的时候,如果不是特别加以强调,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沿着通道行走一样,这些羌骑不知不觉当中阵型就略有些变形,沿着中间的人马踩踏出来的一条明显的通道,朝着着青泥河营寨寨门而去。..
因此在承受了营寨当中的弓箭手覆盖射击之后,前面翻到在地的骑兵和战马,也带倒了后面一两排的羌骑……
“散开!”庞德呼啸一声,羌骑顿时分出两边,没有继续冲击营寨寨门,而是开始绕着营寨奔驰,然后将箭矢吊射进营寨当中。
当然,这样攻击行为并没有多少杀伤效果,只是给在寨墙垛口的弓箭兵多少一些压力罢了。
互相漫射的过程,其实大多时候除了一部分兵卒的训练因素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个人的运气,有的人露出大半边的身体箭矢嗖嗖飞过,就是射不中;有的只是伸出半个脑袋就被流矢扎中了眉心……
空中的箭矢来来往往当中,又有一些羌骑马失前蹄扑倒在地。
在后阵的马超,看着阵前的变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因为营寨中的弓箭,因为这有弓箭反击是很正常的事情,没看羌骑在距离两百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迎接箭雨的准备了么?
但问题是,这些弓箭手顶多就是三百之数,怎么会有如此准头,射倒了这么多的骑兵?
要知道军中的弓箭手,并不是那些擅长弓箭的武将,根本谈不上什么百步穿杨,就连十步穿杨都够呛,一百步能十中九的,只要求上靶子,不要求中红心,对于普通弓箭兵来说,便算是合格了,因此在骑兵高速奔驰的状态下,能有多少的命中率?
而且对于骑兵来说,因为有战马的遮蔽,不容易直接命中,再加上战马皮糙肉厚,一般来说除非是射中了要害部位,又或是冲击力强大,战马并不会立刻摔跌在地,而眼前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不过谜底很快就揭开了,庞德带着人马绕着营寨跑了一段,又转了回来,返回了马超兵阵。
“启禀少统领!征西于营寨正前挖掘了不少坑洞,一旦陷入便是折断马蹄……”庞德回到了马超身边,一边向马超比划示意着,一边说道,“此类坑洞,遍布寨门四周,若不清除,便不可进!还有营寨之前和两侧寨墙边滩涂之上,除了鹿角拒马之外,征西似乎也是布置了不少的尖锐碎石和铁蒺藜……”
“铁蒺藜!这该死的征西小贼!”马超点点头,琢磨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便沉声说道,“既然有所防备,不可速下……传令!后退五里下营,待明日决战!”这个征西小贼,布置出那么一大片的铁蒺藜,这要多少钱啊……
要清扫出一条通道来,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当下已经临近黄昏,加上这一日疾驰,马力也是疲惫不堪,急切的全军压上,强行攻打未必是一件好事情,还不如修整一下,第二天以充沛的体力,一举而下更好,再者说这个营寨处于河湾之处,只要将宽阔的这一面堵上了,征西还能往哪里跑?
至于折损在青泥河营寨门前的那四五十名的羌骑,不管是马超还是庞德,甚至是那些羌人,都没有当回事。
不死人的战争?
那是小孩子在过家家好么?
能侦测到营地里面的动静,知道了征西的防御安排,这点人手的损失就已经是值得了……
“令明,幸苦一下,带着前部人马到哪里去警戒……”马超向他们来的方向上指了指,“若是夜间有变,令明可直袭其侧翼!”
庞德愣了一下,询问道:“少统领,是现在就带人过去还是等入夜之后……”
“嗯,现在去吧。”马超看了一眼庞德,笑了笑,说道,“令明果然聪慧,翌日必是名将!”虽然夜间再去可以更有加隐蔽性,但是马超现在宁可让征西营寨里面的人看到自己的布置,也不愿意再折腾一晚,他要用最为充沛的精力和体力,一举攻破营寨!
“少统领过奖。”既然命令已经明确,庞德便带着人马偏离了大队,往一侧而去……
在青泥河营寨寨墙垛口上,徐晃望着马超退去的方向,啧啧了两声,说道:“夜袭取消……点狼烟,直接撤军……”
说完,徐晃便沿着一旁的木桩下了垛口,往营寨中间而去……
………………………………
青泥河一面是山地,一面是平地,最宽的地方有五十步,最窄的地方也有近三十步,当然和长江大河比较起来,青泥河并不上什么级别,水流虽然有些湍急,但是也不算是急流险滩的那种流速,不过有意思的是,青泥河有一项是上了级别的。
顾名思义,青泥河,自然就是“泥”了……
这一条河水,或许是因为树林被砍伐的多了,或许是流经黄土高坡,反正携带的泥沙不少,一斤的水捞起来,至少都有三两的沙,久而久之,在河床和两岸处都堆积了不少的泥沙,或许哪一天河床抬得过高了,这条河流就改道或是断流了也说不定。
泥沙多了,难免就累积出一些滩涂来,有些滩涂之上芦苇什么的也就多,杂草丛生,几乎有一人多高。
此时在河边一块滩涂当中,一名征西的兵卒在芦苇丛中露出了一个脑袋,看着远处升起的三道狼烟,连忙转身招呼着,说道:“都出来!将船推出来!徐校尉发号令了,走走走,动作快一些……”
………………………………
入夜之后,马超就接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征西兵卒开始渡河了?”
对于征西兵卒的行为,马超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要知道青泥河的那一面几乎都是山地啊,虽然说有些地方是平摊的滩涂,但是大多数都是起伏不定的山岭和丘陵,最重要的是那边根本就没有人烟,也没有道路,渡过河去爬山逃走,这不是作死么?
就算是征西去攀爬山地,自己领着骑兵也可以沿着外围包抄,除非征西真的决定进山做野人了?
马超立刻带着人马逼近了青泥河营寨,虽然天色已经见晚,但是在营寨火光照耀之下,却依旧可以看见一些人影,通过小船在川流不息的运往对岸……
“来人!”马超高声喊道,“派出斥候,往上下游勘察兵马行动踪迹!速速来报!”
“大兄,必须毁掉这些船只!”马铁用长枪往前指了指,说道。
马超沉着脸,看着河水中间来来往往的二十余只的小船,点了点头。必须毁坏船只,否则的话,征西的兵马可以在沿着青泥河岸线上任何一个地点上岸!
就算是派遣人马跟随船只,但马匹人力总归是有限的,若是船只顺水而下跑上两天,还不让岸上的人马活活累死?
马超狠狠的一击掌,面色铁青,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征西有船啊,虽然是运输粮草的小船,但也是可以载人渡河的船啊!
其实这就是思维的误区。
和天天离不开船只的南方汉人不同,其实对于西凉人来说,“船”这个字,压根就不在他们的字典当中。
马超之前的计划里,压根就没能将征西和船只联系起来,也是正常不过。
天天和战马打交道,二十年来都是在黄土戈壁草原上驰骋的,从来没有坐过船的西凉汉子,会将船只列入战略思考的范畴当中么?
“来人!传令,整队,连夜进攻营寨!”马超大呼道,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人马修整了,战机稍纵即至,总不至于等征西将人马全数都渡过岸了再动手吧?
虽然此处青河水面不宽,只有四十来步的模样,但是营寨刚好是在河道的一处拐弯处,营寨的水门便是在水道拐弯的最突出的那一点上,若是从营寨两边的岸上往运输处射击的话,距离就接近了两百步,所谓强弩不能穿鲁缟,没有装备多少重箭头的马超兵卒,就连远程吊射杀伤运输人员的能力都没有。
因此不攻下营寨自然就没有有办法接近营寨的水门,同样也就没有办法对于正在渡河的征西兵卒展开有威胁的攻击。
急促的牛角号声吹响,许多才躺下不久的羌人就被催促驱赶着爬了起来,结着零散的战列阵线,徒步往营寨逼近……
攻伐营寨的战斗,被迫提前了,这些徒步行进的羌人,就是为了填塞营寨之前那些诡异的坑洞,整理扫荡出一条可以提供策马冲寨的通道。
“侧翼展开!吊射!压制!”
在这些羌人身后,马铁指挥着其余的人马展开,用弓箭进行掩护,一只只的箭矢呼啸着,扑向了营寨寨墙。
在火光的照耀当中,无数箭矢在空中尖啸而过。
“竖盾!”
随着徐羽一声令下,顿时营寨垛口之上齐刷刷的立起了一片盾牌。
长箭如同疾风骤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盾牌和寨墙,有的直接扎在了盾牌之上,有的被盾牌表面的铆钉和铁皮弹开,叮叮当当咄咄,就像是一曲死神弹奏出来的交响曲。
如果是刚上战场的新兵,在如此猛烈的箭阵攻击面前,难免会慌乱紧张,可是现在寨墙之后的都是久经战场的悍卒,见识过了更大更恐怖的场面之后,这样的箭雨对于这些刀盾手来说,基本上没有感觉到多少压力。
“杀啊!”最前面猫着腰的羌人,在接近了一箭之地的时候,便猛然间发一声喊,提着战刀便往前狂冲!
而跟在这些舍命冲杀的羌人后面的,则是一群低着头,拿着耒耜锛铲,甚至直接用刀的羌人,他们的目标不是厮杀,而是趁着前方搏杀和侧面射击的羌人掩护之下,将沿途的陷马坑洞填平,扫除铁蒺藜,整理出一条可以策马冲锋的道路出来……
战场之上,生死永远只有一瞬间。
徐晃躲在盾牌后面,通过面前的一道缝隙观察着战场,他看到骑兵的大部队依旧还在战场的后方,许多人马依旧没有任何举动,也没有前冲的意思,只等着通道打开的那个时刻。大家都有计划,但是谁也无法对对方的计划了如指掌,战场上讯息万变,往往在这种时候,不仅需要周密的准备和分析,更需要有灵活机动的应变能力。
徐晃留在此处,他不仅要保证拖住马超等人的兵力,让其余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堵过岸去,还要实施后续的计划……
“掷火!”徐晃大声号令道。
顿时就有兵卒将火把高高的抛出,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落到了营寨之前的地面上,照亮了周边,也照出了正在往前疯狂冲刺的那一群羌人。
当看到羌人晃动的声影跨过了作为标识的那几块白色的石头的时候,徐晃便猛然间大呼道:“营前八十步!大风!”
在营寨寨墙之后的射声营军侯立刻大声的重复道:“营前八十步!大风!”
“落!”
哗啦声当中,军阵当中的刀盾手将盾牌同时间往侧边一斜,然后收了起来,露出在下方的弓箭手。
“大风!大风!大风!”
弓箭手张开弓,按照事先确定好的标尺,隔着寨墙就是连续三次抛射!
“竖!”
刀盾手齐刷刷举起盾牌,往一旁的弓箭手头顶一遮,又连成了一片的盾墙,将零星射进了营寨的箭矢挡在了盾牌之外……
箭矢呼啸着,从漆黑的夜空中斜斜扎下!
这个时候,超前疯狂冲刺的羌人,也顾不得躲避了,而且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也根本看不见空中箭矢的痕迹,只能是祈祷长生天的庇护……
“噗!”
一名前冲的羌人被一根箭矢直接从头顶斜斜灌入,箭头带着骨渣、脑浆、鲜血,还有几根毛发,直接从另外一边透了出来!
羌人立时毙命,但是两条腿竟然还依照惯性往前跨出了半步,才噗通一声跌落地面之上……
和羌人所用的箭矢不同,征西将军费钱,嗯,斐潜的箭矢都是精铁打造,无论是在杀伤力还是成本上,都是相当高昂的,因此羌人因为箭头太轻抛射无力的弊端,在征西这里根本就不是问题,只要是被抛射中了,一样都有极强的杀伤效果。
三轮急促的射击之下,如同海浪一般奔涌而来的两百人左右的羌人散兵线,顿时就像是拍到了防洪堤上一样,被横七竖八的水泥桩子梳理得只剩下百余人了!
羌人不管不顾,死命往前狂奔!
“营前六十步!大风!”徐晃再次大吼道。
射声军侯重复应了一声,然后又是新的三轮抛射!
“营前四十步!大风!”徐晃再次大吼道。
再次三轮抛射。
“啊啊啊啊……”
一名羌人疯狂的在自己头顶上挥舞着战刀,企图以此来击飞从黑暗的空中射下来的箭矢,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动作确实有效,又或是长生天的眷顾,当他的肺泡实在是支撑不住大量消耗的氧气需求,缓缓停下来,剧烈喘息着的时候,这名羌人才猛然间发现,原来身边的跟着一同冲过来的其他羌人,都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在了地面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营寨门前……
“得得……”当一口热血消退下去的时候,这名羌人才感到了强烈的恐惧从脚凉到了头,看着宛如凶兽一般的黑漆漆的营寨,就像是瞬间落入了冰窟一般,不由得全身战栗起来。
“嗖——”一只箭矢从夜幕当中钻了出来,带着光影和血火的气息,没入这名羌人的胸膛。
羌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像是释然,又像是解脱,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然后向前一扑,就宛如被地下的鬼魂拉扯向下一般,落入了地面上的黑暗之中。
跟在冲锋队列后面的填埋清扫路面的羌人见状,呆立了片刻,然后轰然一声,四散而开,根本不敢聚集在一起,不敢退后,也不敢再往前,只是磨磨蹭蹭的在原地打转……
不知道是因为夜晚光线不足,还是火把的光影跳动,马超脸上的阴影就像是舞动着的野兽一般,只见铁青而无半点血色。
这营寨之内哪里是只有三百的弓箭手,至少要再翻上一倍!
甚至还要更多,八百到一千也是有可能的!
“再派一队!带上盾牌!”马超咬着牙下令道,“速速填平道路!否则死得更多!”
马超说完,又叫来了马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马铁点点头,转身离去。
这一次羌人就学乖了,不再蛮干,也不敢乱冲,只是在填土扫平道路的羌人前面举盾掩护向前推进,虽然有些倒霉的家伙被射中了暴露出来的腿脚或是什么部位,惨叫声时不时的响起,但是比起前面一次完全没有防护力的状态就好了不少,至少战线没有崩溃。
“射声营,后列撤出!”徐晃见弓箭覆盖占不了多少便宜了,便下令让弓箭手陆续撤走,然后转身下了垛口,对着护卫说道,“取某重铠来……”
“校尉!”徐羽上前一步,说道,“还是某留下断后吧……”
徐晃拍了拍徐羽的肩膀,说道:“营中主帅断后,军心方可不乱。汝速带队渡河,若有争抢乱序者,斩!”
“唯!”徐羽无奈,便只能是领命而去。
就在此时,从沉沉的夜幕当中抛出了十几条的绳套,准确的落在了营寨侧面寨墙木柱上,并且迅速的收紧,伴随着号子的声音,木桩开始受力向外倾斜!
“砍断绳索!”
在垛口处的防御的兵卒大声叫喊着,然后奋力的用刀砍向绳套,却被从营外飞进来的一阵箭矢射翻落地。
后续冲上垛口的兵卒虽然全力砍断了几根,但是越来越多的套索扔了上来,拉扯着营寨寨墙都开始微微的晃动起来……
正在着甲的徐晃,目光不由得猛的一缩。
马超终究是找到了这一片营寨最大的弱点。
建立在河畔的营寨,因为地理因素的关系,因此地基相比较而言松散一些,不可能像是其他地区的营寨那么的稳固,加上时间仓促,也没有找到多少大条石来压住寨墙跟脚,因此一旦被强力拉扯,就容易松动地基……
“射声营,后撤!刀盾、长枪上前掩护!”身着重铠的徐晃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并没有什么阻碍,便提起了护卫递过来的战斧,大吼道,“听某号令,退往水门!”
刀盾手紧紧握着盾牌和环刀,长矛兵则是双手紧握着长矛,列在了徐晃身后。弓箭手则是收拢了长弓和箭袋,急速的从阵列的两边绕过,往水门方向奔去。
营寨之内人员的撤离,反击力度的减弱,助长了马超马铁等人的气焰,不仅是营门附近的羌人动作加快了起来,就连拉扯营寨寨墙的号子也更加的有序和响亮……
“轰!”伴随着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木质拉伸扭曲的声响,靠近滩涂一侧的寨墙当中的五六根木桩被拉扯翻倒,带动了一大片的寨墙歪斜,顿时露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徐晃目光一凝,沉声喝道:“稳住!某在此!击鼓!准备迎战!”
“咚!咚咚!咚咚咚!”低沉的战鼓声像水波一样来,在刀盾手和长枪兵的耳边激荡开来,抚平了他们些许的不安和焦虑。
羌人乱哄哄的顺着豁口涌了进来,乱七八糟的叫着喊着,一群人从侧面绕过去卸下寨门的门闩,一群人则是冲着徐晃等人在水门处的阵列冲了过来!
羌人冲到了徐晃的阵前,看着整齐有序的阵列,下意识的在十余步之外收住了脚步,杂乱的拥堵在一起,和徐晃等人对峙起来。双方距离是那么的近,就算是摇曳不定的火光,都能看清楚对方凶狠的眼神……
越来越多的羌人开始相互推搡着,涌进了营寨。
徐晃握着战斧,缓缓的在空中虚劈了一下,然后伸出带着铁手套的手掌,翻转向上,冲着羌人招了招手,在面罩后面闷声吼道:“来战!”
徐晃身后的刀盾手和长枪手,也不由得热血翻涌,齐声大喝道:“战!来战!”
羌人阵线不由得下意识的往后一缩,旋即在前列的一名羌人,被徐晃等人刺激得血涌上头,狂吼了一声,举刀便往徐晃砍去!
有了一个人带头,其余羌人下意识的便发了一声喊,跟着向前奔跑起来,杂乱的大呼着:“杀!”
徐晃看着迎面而来的羌人,不为所动,直到第一个羌人快到了近前的时候,才突然斜斜从下往上猛地一抡战斧!
硕大的战斧锋刃,“嗡”的一声在空中画出了一道闪耀弧线,就在宛如即将脱离徐晃的控制的时候,徐晃手腕微微翻转扭动,战斧宛如有了灵性一般,在空中轻巧的翻了一个身,旋即以更快的速度猛然斜砍而下!
冲在最前的羌人身形一顿,脸上露出了些难以形容的神色,下一刻,他的身躯就像是被猛然划开的番茄蛋包饭,又或是吊在空中被不小心割裂的灌肠,整个人斜斜的裂成了两半,胸腔腹腔之内的器官和鲜血都欢快的冲出来呼吸最新鲜的空气,如果注意看的话,还能看到挂在在胸腔肋骨上的半片心脏紧缩的时候挤压出来最后一注血液……
“杀!”
徐晃断喝一声,双手持斧,左右横扫,战斧宛如嗜血的凶兽,时时刻刻渴望着,追逐着血肉,瞬间就斩杀了三人,然后一个回旋,又扫倒了两个!
几名羌人知道徐晃厉害,想要退却,却被后面涌来的人挡住,无法后退,只能是如同被踩住了尾巴的猫一般,嗷的大叫一声,举刀举枪齐齐往徐晃身上砍去扎去!
徐晃战斧挥动,轻描淡写的便斫断了两柄扎过来的长矛,然后一斧砍斫在迎面顶过来的一名羌人的盾牌上!
“喀喇”声中,盾牌木屑四溅,纵然有铁条加固,也无法抵挡徐晃势大力沉的战斧,顿时从中间崩裂开。羌人来不及撒手,顿时小臂扭曲成一个钝角,惨叫着就是一个蹲坐,跌在地面之上。
还没有等他挣扎着爬起来,几只或光着脚,或者穿着草鞋,或是穿着破靴子的大脚丫子就接连踩了上来!断了一只手的这名羌人,根本无法脱离,加上水门边的土壤并不是十分坚固,在挣扎了几下之后,便被人一脚脚的活生生的踩进了地里。
一名羌人趁着徐晃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战斧,抢前一步,不顾徐晃身侧的护卫砍来的战刀,发疯了一般举着战刀往徐晃胸腹砍去!
“铛!”
砍中了!
才从心底翻涌出来的欣喜,瞬间被一片冰寒所替代。
羌人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战刀只是在徐晃的铠甲表面溅起点点的火星,然后就被坚韧的铠甲铁片反弹开,砍是砍中了,却并不能给徐晃造成任何的伤害……
徐晃看也不看这名羌人,只是一边收回战斧,一边用左手小臂横着抡了一下,将其击开,铁甲连臂手套上的铁片就跟铁刷子一样,直接就从羌人脸上撕扯下一条条的皮肉,羌人脸颊顿时就是一片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羌人还来不及捂着脸惨叫出声,就被徐晃身侧的亲卫一刀砍翻在地。长枪和刀盾配合着,几名亲卫抢到了徐晃身前,将徐晃护在了盾墙之后,以便徐晃可以回两口气息。
徐晃往后退了几步,将战斧柱在地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观察着战场,因为面罩视线狭小的关系,所以他必须转动着头才能看清整个的战场……
寨门已经被羌人打开了,不过因为还未来得及完全清理寨门前的陷马坑,马超的骑兵暂时并没有进来……
涌进营寨当中羌人因为营寨当中串联在一起的拒马和辎重车,也被迫分割成为几个区域,正拥挤着朝水门这里涌来……
最后一批弓箭手已经上船,船只开始沿着绳索往对岸滑行,下一次船只靠岸的时间大概还需要一刻钟……
再坚持一刻钟!
“退!”
徐晃断喝一声,然后拍了拍在他前面的亲卫肩膀。亲卫会意猛的用盾牌或是兵刃往前一压,然后迅速两侧一分,退到了徐晃身后,给徐晃腾出空间。
“杀!”
战斧“嗡”的一声贴着地面,带着两只小腿,一只大腿,还有零散的两三只胳膊和一些长枪头和半截战刀一同飙起到了半空,然后伴随着徐晃小范围的转身踏步扭腰,战斧闪电般又绕了一圈呼啸而下,劈开了正往前拥堵的半圈的五六个羌人的头颅和胸腹,血液如同骤然喷发的火山一般喷薄而出!
彪悍无比的徐晃顿时吓得前排的羌人猛地往后一缩,宁可撞上后面自己人的刀枪,也不愿意直面徐晃的战斧!
战场顿时空出一段距离来。
徐晃正准备再次出言邀战,却心中猛的一跳,手腕一转,顿时将战斧的斧面遮在自己面前。
“铛!”
一只弓箭尖啸而来,猛地撞击在斧面之上,带着一蓬火光被崩飞!力道大得甚至让徐晃的手不由得都抖了一下。
徐晃透过面罩看去,只见营寨寨门之处,一人端坐马上,挽着长弓,正是马超!
从营寨到水门,约有八十余步,在这样的距离上,而且还要在乱纷纷的战场之上,准确射中面门,这样的弓术就算是徐晃,也是自愧不如,甚至在徐晃所了解的范围内,或许唯有赵云赵子龙可以相提并论!
这个马超的弓箭竟然如此强横!
如果不是用厚实无比的斧面遮挡,单单凭借面罩,就算是不被射透,恐怕重击之下也会扭伤脖颈!
必须要想办法去掉这个巨大的威胁……
“昔日伏波,北出塞漠,南度江海,天下敬仰,国土不传!”徐晃将战斧一翻,沉声喝道,“如今伏波之后,自甘堕落,暗箭伤人,当使令祖蒙羞,辱绝声名也!可惜!可叹!”
徐晃身侧的亲卫,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徐晃话音刚落,便跟着重复吼了出来,顿时字字句句,如闷雷一般,滚过夜空。
兵家统帅挑选护卫,武勇固然重要,但是一个大嗓门也是同样是非常的重要,在通讯基本靠吼的汉代,若是传递指令的时候声音不清晰,嗓门不响亮,在临战的那种到处都是噪音,西面八方都嘈杂无比的时候,让人一直追问你说的是啥到底是啥,那是多么悲催的一件事情……
因此徐晃沉声大喝,中气十足,远远扩散出去,再加上徐晃身边的亲卫立刻重复大吼,顿时字字句句响彻营寨上空,将周边的嘈杂的声音一时间都盖了过去。
羌人虽然不是完全懂字里行间的意思,但是大概也能猜到几分,因此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营寨之处的马超。
马超原本有些西方色目人的血统的白脸颊,顿时涨红无比,只觉得血往头上涌,浑身上下燥热无比,顿时将长弓一丢,然后举枪大喝道:“休要刮躁!有本事使在战场之上!休拨弄口舌,学那妇人之能!”
方才确实是马超他自己默不作声的射了一箭,但其实他的箭术并没有徐晃所想象的那么强,瞄了许久才射得凑巧奔向徐晃面门的一箭,并且要让马超重复再次射出同样的轨迹,马超也未必能办到……
因此听到了徐晃讥讽,马超也就干脆将长弓舍弃。
徐晃见隐患消除了,便哈哈一笑,然后将战斧一摆,喝道:“既要战,便来战!”
徐晃身后的亲卫也随之敲击着盾牌,举动着长矛,呼喝道:“战!来战!”
徐晃带领着这些刀盾长枪,要么是跟随多年的亲卫,要么就是精挑细选的兵卒,自然动作整齐划一,气势轩昂。
反观马超这里,一个是跟在马超身边的这些护卫从来就没有搞过什么此类的训练,另外一个是众多的羌人也是不懂得这一套,因此乱纷纷的手足无措看着马超,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上下一比较,气势上便差了许多。
徐晃马超两人目光撞上,都是毫不退让,似乎在空中都能激射出火花来。
“杀了他们!”
马超一时半会挤不进来,只能是将长枪一举,大声的呼喝道,顿时羌人便再度上涌,和徐晃兵卒战作一处。
虽然马超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怒火,但是徐晃的一番话确实刺激得他心中一片焦躁。再看眼前的这些征西的兵卒,紧紧的集结于一处,相互依存,互为依托,而且个个也在为这些依托共同死战,而反观他马超,别看现在周边的人数多,但实际上心里感觉却是飘飘荡荡的,宛如悬在半空当中一样,四下都够不着,那边都靠不住……
不!
某有胯下马,有掌中枪!
还有某着一身的本事,这就是某最大的依靠!
其余的一切,都是空幻,都是可笑,都是虚无!
今岁,今日,此时,此刻,马超觉得自己就一定要将面前这个征西将领那些可笑的凭依,全数击溃,全数粉碎!
“杀!杀了他们!有进无退!”马超举起长枪,高呼着,催促着羌人兵卒不断向前,双方兵卒便撞在了一处!
厮杀当中,一名马超麾下的羌人,被征西的兵卒刺中了肩膀,鲜血淋漓,湿透了半边的身躯。另外一个羌人趁着方才短暂的战场停顿,将其从战线上拉扯下来,搀扶着伤兵深一脚浅一脚的退了回来,正好经过马超的面前,迎面便撞见了马超宛如喷火一般的目光。
“少……少统领……呃……啊……”
两人还来不及将话说全,马超已经挥起长枪,枪头锋刃如光挥过,两人喉间顿时鲜血喷溅,按着喉咙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缓缓的倒下。
周边的兵卒也是瞪大双眼,略有些惊恐的看着马超。
马超冷眼看着两人倒下,大声厉呼道:“未鸣金,擅退者斩!儿郎们,你们跟着我转战千里,求的便只有将来富贵!只有杀了这些征西人马,我们才能进军关中,才有一场泼天富贵!儿郎们,拿出我等西凉好汉的血勇,用手中枪,掌中刀,夺一个千秋功业,万世富贵来!摸摸自家卵还在,还有几分血性的汉子,便随某来!”
虽然心中有些彷徨,但是马超很快便收拢了心思,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刀刃纷飞,鲜血四溅的夜晚,唯一可以凭借的,便只有自己,唯一可以依仗的,也只有自己!
只有将其他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只有击败了眼前的征西部队,只有擒杀了征西将军斐潜,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才能获得关中,才能获取那滔天的富贵!
这天下,应该是自己的!
自己才应该是天下的英雄!
而眼前的这个征西将领,这个征西将领身后的那个斐潜,他们不是,他们不是!
呼喝声中,因为人潮拥堵,无法驰骋,马超已经跳下马来,提着长枪,大步向前。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几名心腹护卫,相互对望了一眼,也齐齐拔出兵刃跟上,纵然是刀山血海,既然马超向前而行,他们也只有跟随……
徐晃面前盾阵再一次散开,回复了些气力的徐晃便挥舞着巨斧再次从盾阵当中冲了出来,呼啸着的战斧又再次带走了羌人的血肉,纵然有个别的羌人用兵刃或是盾牌挡住了战斧,但是强大的冲击力依旧将羌人砸得跌飞出去!
战斧势大力沉,但是人力终归是有限,加上一身的重铠,徐晃也不可能无穷无尽的挥舞下去,在砍翻了二十余名羌人之后,便再次带着兵卒往后撤了几步,退回盾阵当中恢复气力。
羌人在马超的敦促之下,见最大的凶兽徐晃退入盾阵了,也是红了眼睛,发了疯的舍命往上就扑!
徐晃兵列当中,长枪在盾牌缝隙当中吞吐着,眨眼之间就将几名冲到最前面的羌人钉死在地。
马超挥舞着长枪,从后面赶上,拨开面前几名羌人,也顺便扫开了几名徐晃兵卒穿刺过来的枪头,然后吐气开声,狠狠的一枪便凿在了徐晃兵卒的盾阵之上,枪势如猛虎下山,凶猛异常,咔嚓一声竟然扎透了盾牌,在木屑纷飞当中洞穿了进去,带起了一汪血光!
马超长枪如同怪蟒一般,不仅破开盾牌,还去势不止,洞穿了盾牌后面刀盾手的胸膛,顺势一提一送,竟然将整个刀盾手挑了起来,往后抛跌,砸倒了在后面的另外两人。
徐晃兵卒的盾阵顿时就被破开了一个口!
几名马超的兵卒,立刻抢进这道缝隙当中,伴随着涌起的道道血光,不时就有残肢和血肉高高飞起!
伴随着羌人呼啸着再次涌进,原本徐晃盾阵的裂缝被不断的扩大,顿时整个战线摇摇欲坠!
徐晃越众而出,在他的身后同样跟着十余名的亲卫,眼见马超的兵卒已经开始拼命,阵线也开始崩坏,按照水门此处的兵卒数量对比,实在也经不起这样惨烈的以命换命的消耗,唯一能够坚持下去的办法,便是将这一波由马超带起来的气焰敲打下去!
徐晃盯上了马超,马超同样也是盯上了徐晃,对于两个人而言,双方最佳的策略此时完全吻合在了一起,便是“杀了他”!
冷兵器的战斗,跟热兵器时代完全不同。扣上半天的扳机,只要没有被对方击中,或许就是手臂酸痛,被后座力顶得肩膀痛而已,体力什么的多少还算是消耗不大,但是在完全冷兵器的汉代,每时每刻的生存,都是一刀一枪全力拼杀出来的,体力的消耗极其巨大,尤其像是徐晃兵卒这样人数上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上,徐晃兵卒都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不少人现在已经开始喘着粗气,却又无法退下歇息,只能是咬着牙关,奋力而战。
徐晃一斧挥出,斩开了一片空地,但是身侧却有两名马超兵卒一前一后的舍命如同饿狼一般,口中也不知道在吼着什么话语,挥舞着战刀,舍命扑了上来。
徐晃来不及调转战斧,便顺势用长柄战斧的斧尾往前猛地一扎,便从前面那一名的羌人呼喝的大嘴当中没入,牙齿崩飞当中,如同鹅卵般粗细的斧柄顿时就将羌人的嘴填得严严实实!
徐晃再度用力,尖锐的斧尾竟然穿透了这名羌人的口腔,从脖颈后面凸了出来,随后用力一甩,便用羌人尸首砸倒了跟在其后面冲来的另外那一名的羌人。
获得了少许空间的徐晃,大喝一声,声震四野,抡起战斧又是势大力沉的一记横扫!
“啊啊啊!我的肠子!”在徐晃面前的几名羌人,除了些被砍断了手腿的之外,其中一人被划开了肚皮,肠子肝胃什么的哗啦啦伴随着血液就往外涌出,连忙用手去捞,企图再次塞被划开的肚皮之内,却哪里来得及,就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脚步,一脚踩在了自己掉落的肠子上,顿时痛的凄厉惨叫出来,扑倒在地。
还有一个羌人更是靠前了一些,竟然被战斧当场腰斩!上半身高高飞起,跌落一旁,下半身竟然喷涌着骨髓和血液,还能继续往前跨了两步才歪歪倒在一侧……
如此惨厉无比的景象,让红了眼睛的马超士卒不由得浑身一寒,倒吸一口凉气,气势顿失!
马超此时已经赶到了徐晃近前,二话不说,便举枪扎来,枪风凌烈,带着尖锐的呼啸朝着徐晃的面门而来!
徐晃扭腰踏步,横斧一扫,却落了个空!
马超在徐晃斧锋未到的时候就已经猛然回撤,躲过了战斧之后便以更快的速度再度前扎,目标依旧不改,迎面而来的死亡气息甚至让在面罩之后的徐晃都有一些窒息的感觉!
徐晃一扭腰,侧身摆首,只听到“嗡”的一声,马超长枪便从徐晃面前尖啸而过,锐利的风压甚至在徐晃面罩之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印迹,露出了面罩的金属底色出来。
马超一击不中便一扭腕,双手一阴一阳,前后交错,竟然瞬间改刺为扫,压着枪头就是一记横切,如同小剑一般的长枪锋刃,闪耀着寒光,就往徐晃脖颈之处斩割而去!
徐晃几乎是在之前扭身的瞬间,就已经是松开了持斧的左手,在马超横切而来的时候,立臂向外击出,“噹”的一声便砸在了马超枪头血挡之处,将马超的切来的长枪砸开,同时右手往战斧斧柄上一缠,竟然单手就将沉重的战斧抡了起来,从下而上便往马超的腰腿横扫而去!
战斧横扫的范围极大,又是从下斜斜向上,就算是躲闪了这一记,也躲不开徐晃再次扭身顺势划弧再次劈落的第二斧!
马超双臂猛地往回一收,来不及调转枪身了,只能是顺势用枪尾直接猛点在了徐晃砍来的斧面子上,在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往后跳开半步,脱离了战斧的切割范围。
“哈!领教了!”徐晃也借势往后退了半步,缩回身后的盾阵当中,却扬声说道,“伏波枪法,不过如此!”
马超果然厉害,但是口头上的打击还是必须的……
徐晃自己用的是重兵器,虽然说方才电光火石的交手瞬间,各自都没有多少损伤,但是徐晃却清楚,一旦被马超粘住,长久消耗下去,必然最终是自己吃亏。而且除了兵器上面的因素之外,徐晃已经是战过了一阵,体力上面也略有下降,而马超则是刚刚才加入新力军,这气力上面的差距,终究是有些差别的,所以不宜继续和马超硬拼蛮干。
马超气得嗷嗷大叫,再往上冲的时候,徐晃已经转移了位置,不和马超继续一对一的单挑,而是让人用盾牌顶着马超,徐晃自己却绕开,避重就轻的专门砍杀跟着马超而来的羌人兵卒……
夜深沉。
繁星点点。
惨叫呼喝之声响彻原野。
“呼哧……呼哧……”徐晃在面罩之后,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面罩虽然可以防护流矢,但是也有弊端,就是很闷。
再加上周边浓厚的血腥味,似乎都将面罩上面的缝隙全数封堵了起来,一呼一吸之间,就宛如活活的吸进吐出血浆一般。
“人再多些……再多一些……”徐晃眯着眼,羌人举起的战刀和长枪上面的寒芒,在瞳孔之内闪耀着,如同天上的点点星光。
“嗡!”
徐晃默默往后撤了一步,腾出一点空间,然后出斧。
那只恐怖之极的斧头,几乎要将身前的空间也一同挤压斩断一般,斧头带起的罡风,可以压得周边的羌人身上的皮袍都吹卷了起来!
“喀拉!”
“噗嗤!”
面前的羌人顿时就被横扫一空!
但是,羌人越来越多,就像是掀翻了甴曱的老窝一般,密密麻麻的涌上来。
数不清的刀枪,就像是大漠迎面而来的飞沙走石一般,根本遮挡不来,徐晃便索性也就不再遮挡,任由这些尖锐的石头敲击在自己的身上。
令人牙酸摩擦声响响起,最外一层的铁甲甲片,有的已经变形,有的已经丝绦断裂,摇摇晃晃,飘飘欲坠。
马超刺耳的叫嚣在耳边萦绕,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一侧传来,徐晃不为所动。
如果马超是个软脚虾,徐晃毫不介意三下两下直接送马超上路,但是问题是马超并不是。
虽然杀了马超,肯定会对于羌人以沉重打击,但徐晃知道,他做不到。
重铠虽然加强了防御,但是同样拖慢了速度。
若是马超后撤,难倒徐晃穿着一身重铠,举着战斧去追?
马超人多势众,以命换命都划算,因此巴不得拖住徐晃,相反,徐晃虽然有重铠护身,但是毕竟不如马超灵便,若是被拖入苦战,必然身陨无疑。
因此只能是和马超隔离开来,各自打各自的。
马超一枪又扎穿了一面盾牌,击杀了盾牌之后的徐晃兵卒,但是更多的盾牌兵针对着马超层层叠叠的涌上来,间杂着些长枪手,专门从盾牌缝隙当中扎马超,全数都是以命换命的招数,一时之间马超也被困住,动弹不得,只能冲着徐晃愤怒的大叫着:“无胆鼠辈!来战,来战啊!”
“无耻小贼!无耻小贼!”马超愤怒的大吼大叫,一边咬牙切齿的对徐晃的兵卒下手,一边吼道,“尔等休要顽抗,速速束手就擒,还饶尔等一条性命!”
徐晃也不吭声,只是奋力拼杀,一斧一斧,只是砍在涌来的羌人身上。在徐晃面前,羌人像是被割庄禾一般,一茬一茬的被砍翻割倒,但是毕竟羌人人数众多,虽然直面徐晃的羌人胆寒不已,但是依旧后面还有许多不明情况的羌人往前涌来。
眼见着徐晃的兵卒一名名的倒下,阵线不断收缩,羌人渐渐的占据了上风,马超掩饰不住心胸的快意,哈哈大笑着,枪法越发的凌厉起来。
今日的胜利,依旧还是他马超的!
“不降,则死!”马超颇有几分得意得大叫,“压上去,杀死他们!”
徐晃默默的再次往后撤了一步,再次出斧,但是这一次,斧头却卡在了一个羌人的腰间。
徐晃咬牙,不顾酸胀手臂的抗议,再次奋力反向扯出了战斧,然后便是将斧柄顶在腰上,借力便是一抡!
这样虽然会导致攻击范围的缩减,但是多少省力一些。
铠甲是铁打的,但是人却不是。
越往后,气力的消减便是越快,再加上为了阻拦马超,许多刀盾手已经折损,已经没有徐晃的恢复气力的空间了。
徐晃默默再退一步。
夜风从青泥河上吹来,带着湿润的水汽,吹拂走了面罩上的血腥味,也吹得徐晃心中一跳,这已经退出了水门之外!
再往后退三十步,便是青泥河了!
已经退无可退!
几名羌人昏头昏脑的挥舞着刀枪往前猛冲,忽然眼前一空,面前已经再无挡路之人!
这几名的羌人愣愣的对视了一眼,然后转头回望,只见后面依旧是惨烈的战斗,双方纠缠在一处,兵刃交击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这就冲过来了?
几名羌人有些不敢置信。
“少统领!少……呃……”
这一名羌人还待冲着马超挥舞着战刀,大声呼喝,表示自己奔出阵列的欣喜的时候,就听到空中传来的令人恐惧的尖啸声,随即一只箭矢飞来,“噗”的一声扎透了他的后背,从胸口处穿出半个血淋淋的箭头,将其声音全数扼杀在胸腹之间,带着他的身体,扑倒在地上。
冲出徐晃阵列的这几名羌人惊恐的发现,不知道何时,撤离到了对岸的弓箭手已经沿着岸边,站在滩涂上,甚至站在水边,列出了一个小小的“V”字阵列,尖锐的箭矢闪耀着寒芒!
徐羽站在岸边,弯弓搭箭,很快就将冲出阵列的几名羌人一一射杀。徐羽从一侧的箭囊当中拔出一根白色尾羽的箭矢,然后弯弓射向了水门之处,大呼道:“水门!风!大风!”
“风!大风!”
隔着青泥河,射声营的弓箭手齐声重复吼道,斜斜弯弓朝着水门交接处,朝着徐晃军阵的前方那一片羌人最为拥堵的地方,射出覆盖的箭雨!
雪白的箭矢尾羽在夜空当中划出一条绝美的弧线,而紧随其后的,便是乌泱泱一片杂色尾羽的普通箭矢,尖啸着往下扑去!
“噗哧!”
“噗哧!”
拥堵在一处的羌人就像是一个个灌满了鲜血的牛皮水囊一样,被一支支的箭矢扎入,惨叫声中顿时被射倒了一大片!
马超正刺杀了一名徐晃兵卒,正待往前突进,却猛然间听到半空当中的箭矢呼啸之声,浑身一个哆嗦,立刻一矮身,抢过一面盾牌挡在了面前,往边上水门处的立柱上一靠。毕竟马超上一次临阵之时遇到征西强弩的阴影还没有完全的消除……
箭如雨下,拥堵在水门之处的羌人就像是裨草一般,一片片的在箭雨当中倒下,而后方涌来的羌人则是跟本看不到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盲目的往前拥挤,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天空当中又降临了新的一轮箭雨……
营地之内的羌人顿时就被箭雨间隔出一个空档,而马超望着河对岸整齐划一的弓箭手,不由得也犹豫起来。
望着前方徐晃诱人的身姿,马超有些心动,但是自己一旦冲出去,毕竟盾牌只能遮挡一个面,要是这些弓箭手调转了射击的方向,集中射击自己要怎么办?
马超稍一迟疑,便失去了最佳时间。
“全体!后撤!渡河!”
徐晃大吼道,旋即扫开了一快空间,倒退着便往河岸边缓缓退去,个别从天而降的箭矢扎在他的铠甲之上,但是根本不能破防,要么弹到了一边,要么挂在了甲胄之上,更添了几分威势。
杀红了眼的一些羌人,看着徐晃退下,冒着箭雨就是咬着徐晃就是不放,张牙舞爪的舍命追砍着,要不是徐晃身着重铠,此时恐怕已经多少受伤了。
“掩护校尉!”徐羽一边大声呼喝道,一边丢下弓,拔刀便冲向前去,带着几名兵卒,拦住追来的羌人,护住徐晃,徐徐而退。
岸边小船一艘艘的排开,退下的刀盾手长枪手忙不迭的登上小船,有的甚至骤然脱离了战斗,一口气松懈下来临到船边的时候,竟然脱力无法攀爬,幸好船边几名兵卒一同协力将其推上了船帮……
两百名刀盾手和一百五十名长枪手,在短短的这一段时间短兵交接过程当中,现在已经折损近半,如果不是这些兵卒要么就是徐晃的亲卫,要么就是军中的精锐,再加上作为中军主帅的徐晃坚持位于一线,恐怕早就是士气崩坏溃败了。
马超见徐晃退去,急的跳脚,忽然灵光一动,便纵声高呼:“投枪!投枪杀了他!杀了他!”
因为知道徐晃重铠在身,因为普通弓箭对于徐晃的威胁并不大,但是如果是投枪则是不同了,分量十足的长枪就算是不能完全破防,也足够徐晃喝上一壶了!
立刻不少羌人捡起了地上散落的长枪,顶着箭雨就朝着徐晃投掷而来!
“校尉小心!”
徐羽见势不对,立刻抢前一步,挡在了徐晃身前,扬起战刀砸开了激射而来的两三柄长枪,却无力砸开后续而来的长枪,顿时被一柄长枪洞穿了腹部!
“徐羽!”
徐晃见状,一把掀掉了面罩,大吼一声,心如刀割一般。
徐羽艰难的扭头,似乎想要再看一眼徐晃,头转到了一半,却再也坚持不住,颓然倒地。
“……投油!举火!”徐晃登上了小船,咬着牙吼道,扭头望着岸边徐羽的身躯,眼中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趁着夜色,早就在岸边架设好的简易投石机吊臂的绳索,在徐晃的号令声中被砍断,吱吱呀呀的粗陋吊臂,在配重的作用之下,将瓦罐投上了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砸落在营寨当中!
瓦罐之内的油脂四溅!
虽然不是征西在并北调配的那种猛火油,但是一般性的动物油脂和松油混合物,也是相当可怕的一种助燃物。
声声瓦罐破裂的声响,就像是死神的狞笑,让马超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得惨白!
“小心……”
一句话还没有喊完,就见到星星点点的火箭,划过了夜空,如同天上的繁星陨落一般,落在了营寨之中,落在了四溅的油脂之上!
在那一瞬间,四周的万物仿佛都静止了片刻,然后在流淌的油脂上,忽然冒出了一丝蓝光,旋即在下一个瞬间,猛然窜出的火焰顿时将周遭的一切全数吞咽到了腹中!
营地之内,光华大做,映照半边的天空!
火光如同血莲一般,在营地内朵朵盛开,肆意绽放!
那些残留在营地之内的辎重车和木质拒马,便是持续的助燃物,一旦被点燃,没有烧成灰之前,火焰便不会停下狂舞的步伐。在水门的坚持,一步步的后退,便是为了让更多的羌人冲进营寨,所有的一切,便是为了眼前的这一把火!
请君入瓮,然后再加一把火!
顺带,再封上瓮口的盖子……
只可惜徐羽……
徐晃望着蒸腾的火焰,忽然想起之前征西将军斐潜和他曾经说过的话语:“……今天你赢了,但是也输了。你输,并不是输给了对手,而是输给了你自己……”
为了引诱更多的马超兵卒入营,尽可能达成一举击溃马超军队的目标,徐晃不惜以身为饵,结果马超确实是被引诱近了营寨,但是同样徐晃此处折损数目也是不少,还意外身陨了族弟徐羽……
这笔账,到底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这一次,君侯……”徐晃望向了水门之处,望着火光闪烁当中马超的身影,望着在躺倒在岸边徐羽的身躯,轻声喃喃,“……是赢了,还是输了……”
“不管如何,某便要伏波马氏,今日便在青泥河畔,伏于波下!”徐晃咬牙说着,旋即沉声喝道,“弓箭封锁水门!其余人等,随某清扫河面!格杀勿论,概不受降!”
被火焰灼烧的羌人,鬼哭鬼嚎的闷头往水门处冲,企图冲进水中扑灭沾染到身上的火焰,但是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救命的河水,而是致命的箭矢!
一个个装满油的瓦罐从天而降,持续的再给已经燃烧起来的营寨火上加油。炸裂四溅的油脂让营寨当中的羌人兵卒无处可躲,一不小心便沾染上油脂旋即就是引火上身!
一个个冒着火焰挣扎着扑向青泥河边的羌兵,就像是最为明亮的靶子,隔着四五十的青泥河,恰好是弓箭最大杀伤力的射击范围之内,不用再担心误伤的弓箭手,几乎就是直接平射,有时候冲出来羌人被几名弓箭手一同射中,竟然被射得跌回营寨里去。
伴随着营寨冲天的火焰,映红了天空,在下辩方向上的远处,也骤然燃起了一排排的火把,星星点点的仿佛一直绵延到天际一般!
完了,中计了!
许多羌人心中不由得冒出了相同的想法……
轰隆隆的战鼓声震撼着大地,震撼着慌乱无比的羌人兵卒的心灵,马超陷在营寨当中生死未卜,而远处而来的军队又是如此磅礴气势,那些还在营地之外的已经是劳累了一天没有得到好好休整的羌人兵卒,顿时不知所措,更加慌乱起来,一部分冲进营地之内抢救同胞,但是更多的,却是见势不对扯了一匹战马便往没有火把的方向逃窜……
随着夜幕退去,风与火,血与铁的一夜也告一段落。
营寨已经完全烧毁了,但是一起陪葬的,却是大量的羌人。
当然,还有在水门之处,那些刀盾手和长枪兵……
胜固然是大胜,但是损失依旧不小。
什么样的战损比可以让人满意?
或许对于统帅来说,只是一个数值,但是对于扑倒在青泥河畔的这些刀盾手和长枪手,却是他们这一生的全部价值。
其实斐潜带来的人马,远远没有夜间的时候看上去的那么多。
双持火把,并列而行,加上营寨火焰滔滔,鼓声阵阵,这就让马超统领的羌人张皇失措之下,再加上马超刚巧陷于营寨当中,为了营救马超,马铁和庞德都疯了一般去抢出一条路来,哪里还有空闲去规整约束部队,因此这些羌人下意识的逃离危险的本能就占据了上风,根本连去查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乱纷纷的只懂得四下逃窜。
斐潜和徐晃之前商议的有三套的方案,虽然方案不同,但是有一条是相同的,就是一旦营寨火起,斐潜必然派遣疑兵威吓马超。
如果马超中计,便是压倒马超统属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反过来若是徐晃吃紧,导致营寨陷落,也可以分散马超部队的力量,给徐晃多争取一些渡河时间。
因此举火的时机完全由徐晃一个人掌握,而徐晃为了让更多的羌人陷入营寨,选择了直到最后一刻才下令。
好处么自然是有,当斐潜带着漫山遍野的疑兵压上来的时候,几乎有一半的羌人兵卒陷落于营寨当中,剩余的自然是毫无抵抗交战的欲望,这一次马超统领的进攻,便算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坏处么……
看着在水门之处层层叠叠的尸首,看着一脸烟熏妆的徐晃,也就知道了。
青烟袅袅。
一股肉焦味弥漫在战场上。
平常看见了肉汤就挪不动脚步的大头兵,现在却紧紧的皱着眉头。
斐潜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看见被大火焚烧的人体了。
人身上,水分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而在火场当中被烧成了焦炭的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或许根本不会相信竟然会缩得如此之小,就像是被烧死的只是一只猴子,而不像是一个人。
面对这样的情形,兵卒就算是再恶心,也都在认真的翻检着。
“将军!校尉!”忽然有兵卒冲着斐潜这里,挥舞着双手,高声喊道,“这里,这里有一柄长枪,似乎有些不同……”
确实不同。
普通的长枪,其实就是一个铁质的尖头而已,然后钉在一个木柄之上,便算是一件制式装备了,最便宜,也最为广泛,同样也是斐潜商队当中销量最大的一种兵刃。
而眼前的这一杆长枪,那如同短刃一般的枪头,明显和普通长枪完全不同。
“是伏波马氏的长枪!”徐晃和马超交过手,自然对于这一杆长枪很熟悉。
斐潜也认得这个长枪的模样,因为马延和马越也是用这样形态的长枪,但是……
在长枪边上的这一具烧焦的尸首,真的就是马超?
碳化的四肢扭曲着,稍微一碰,上面残存的黑漆漆的肉块便会脱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就像是已经在锅里已经大火炖煮了三四个时辰的鸡鸭一般,稍微一碰,便脱骨散架,甚至有时候,还能看得见在碳化的外壳下粉红色的肉蒸腾起来的热气。
“检查一下,可有金印或是玉璋,”斐潜指了指在长枪一侧的这一具黑漆漆的尸首,说道,“亦或是什么贵重之物……”
发现了这一柄长枪的兵卒兴致勃勃的立刻动手翻检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恶心的模样,或许对他来说,这个黑漆漆的焦炭一般的尸首,其实就跟平日里面的烧焦的鸡鸭差不多。
更何况若是真的是个大人物,虽然并非他杀死的,但是赏钱肯定也是少不了的……
兵卒伸手在焦炭一般的尸首上摸来摸去,一不小心戳破了尸首的肚皮,一时间宛如刚刚烤好的叫花鸡跌落到了地面一般,砸破了泥封,被烤熟的内脏一股脑的冒着热气,全数滚落出来……
兵卒宛如未见,在还有些热度的肠子和肝胃当中搜检着。
“不用搜了……”斐潜皱皱眉,说道,“……这个……不是。”
就算是金银饰品会在大火当中融化变形,但是这个全身上下,在临近的周边也没有见到一些贵重物的尸首,肯定不是什么大人物,说不定只是一个替马超拿着长枪的护卫而已。
只见长枪,未见尸首,这就说明,马超很可能并没有葬身火海当中。
这个命大的家伙。
一旁的徐晃,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若是马超陷于营寨之内,徐羽的死多少更有一些价值,而现在……
斐潜拍了拍徐晃的肩膀,说道:“无妨,马孟起躲了这一次,也躲不了下一次……更何况,就连自己兵刃都丢弃了……足可见其当时是如何狼狈……”
“君侯……”徐晃盯着这一柄特殊的长枪,默然片刻,然后像是对着斐潜说,又像是对着自己说,或者是对着什么人说道,“……某定要手刃此獠!”
斐潜看了徐晃一眼,吐出了一个不知道是叹息还是同意的声音:“嗯……公明,当下之策,汝有何建议?”
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徐晃很快的就收拢的心思,拱手说道:“君侯,当下马氏虽败,然西凉诸贼众多,不可冒进,依属下之见,借此役之威,又获若干战马,便可沿河水陆而下,与阳平援军汇合,再做定夺……”
“善。便如此罢……”斐潜点点头,看着在营地残骸之外的那些缴获的战马,心中忽然一动,思索了片刻,忽然一笑,说道,“且送些战马给氐人王窠……就算是聊表亲善之意……”
………………………………
“亲善?”
“征西将军说的?”
“白送的?一点要求都没有?”
在下辩氐人山寨之中,氐人王窠坐在大堂之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氐人王,窠,身穿一件虎皮袍,露着两个肌肉虬张,还纹了些不知名的图案的胳膊,一脸络腮胡子,硕大的脑袋正中除了一圈护顶毛之外,全数剃得精光,身躯及其健硕,膀大腰圆,彪悍无比。
宽大的王座,基本上可以让两个普通人坐着都有些宽裕,但是氐人王窠一个人坐着,还觉得有些拥挤。
氐人王窠似乎是第一次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不由得挠了挠头顶上面的那一撮毛,却想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虽然说氐人擅长的是山地战,但是并不代表氐人就看不起战马,不认同战马的价值。要知道现在汉代的战马,就大概算是跟后世的小汽车的价值一样,不光是购买价格高昂,还有后续保养费也是不小的数目,因此不管是对于氐人来说,又或是其他的人员也好,征西将军这一次送来的百匹战马,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手笔……
氐人和羌人也多有往来,也曾经听闻羌人当中,现在从并北那边流传了一种昂贵的“毛衣”,号称是用几十头,甚至有的是用上百头的羊毛才抽取编织而成的……
要氐人王窠来说,那简直就是败家!
一头羊,扒皮可做衣袍,人可以吃肉喝汤,就连骨头都可以取来喂狗,而这些个家伙们竟然用十几只,甚至上百只的羊去换什么“毛衣”?
这不是败家是什么?
然后羌人败家的源头,便是这个征西。
然后这个征西将军,竟然送来了百匹战马,然后没有任何的要求?
这个征西将军,是真的为了表示亲善之意?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氐人王窠挠着头顶的一撮毛,仿佛要将这一撮毛给秃噜没了一般……
“大王,这战马……”
“嗨!走,我去看看……”氐人王窠站了起来,便要往外走。既然想了半天依旧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了,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更何况就算是自己的族人不用,转手卖出去也能获利不少!
“啊呀,大王,不行啊……您不能去……”一旁处理事务的氐人内五氏君长连忙拦住,说道,“大王,您忘了么……您还生着病呐……”
“我好好的,哪有……”氐人王窠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啊,对,我病着呢,不见外客……这个……嗯……”
“嗨!收了!收了!”氐人王在大堂内转悠了两圈,一拍手掌说道,“嗯,跟征西将军的来使说本王感谢征西美意,但身体未愈,就不见他了!对了,拿上两筐上好的肉干给他,多少也算是个礼数……”
“对了,前时间属下提及说寨子里面的一些工具器械损坏,已经不能继续使用了么,正好来了这一批战马,拿几匹去换些新的工具来……”氐人王返回王座之上,坐下,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你别说,征西将军这个‘亲善’,还真是……唉,有钱人啊……啧啧……”
“谁说不是呢?汉人确实比我们有钱得多……”氐人的内五氏君长笑着说道,“……说不得这百匹战马,我们看得贵重,对于征西将军来说,却不算得什么稀罕之物……”
“嗯……”氐人王窠又挠了挠护顶毛,“……算了,就这样吧,去办吧……”
“是,大王……”氐人内五氏君长领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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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侄……你这是……”
韩遂看着光着膀子,绑着荆条的马超,脸上虽然保持着惊讶的神情,但是眼神当中却变换不定,闪烁不已。
眼前的马超,一扫平日的俊朗的模样,而是被烟火熏燎得黑一块灰一块的,就连头发都被烧了不少,乱糟糟的宛如雀巢一般。
“叔父!侄儿中了征西小贼的奸计……”马超伏地而拜,泣不成声的说道,“……那征西小贼,于青泥水畔,挑衅辱骂叔父,侄儿一时没能忍住怒火,便领兵攻伐营寨,不幸遭遇埋伏,被征西小贼纵火焚烧……故而……侄儿有罪,还请叔父重重责罚……”
一时之间,在帐篷内围坐的羌人头人都被马超带来的消息吓了一跳,相互之间交头接耳起来,叽叽喳喳的议论纷纷。
“嗯……”韩遂眯着眼,捋着胡子,默然不言。
这个事情,太糟心了。
糟心的不是马超中了埋伏,而是马超在埋伏。
虽然之前韩遂对于马超有了提防之心,而且还准备了后续的手段,但是马超骤然遭遇到了这样的沉重打击之后,韩遂的那些手段一时间反倒是用不出来了。
韩遂和马腾,可是正是交换过生辰八字的磕头兄弟,和那些嘴皮子上的口头兄弟不一样……
换句话说,当时韩遂和马腾在焚香磕头,向上苍祷告的时候,那句千古名言肯定也是重复了好几次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然后马腾死了。
他韩遂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的活着。
当然,大多数人都知道,那句在神灵之前的誓言,多半是做不得数的,但是作为所谓的兄弟,有没有一同说出这样的话语,这个所谓的兄弟的档次自然不一样。
在汉代,这样的兄弟,便是所谓换命之交的,可以托付妻子的,而现在,马腾的儿子拜倒在地,背着荆条送到了面前,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借这个机会翻脸,行军法斩了马超?
真要动手,很简单,就算是不问斩,只要想动手,就算是杖责,三十杖之内,杖毙了马超也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但是……
确实有那么一个瞬间,韩遂动过这个念头,但是很快的就打消了。
倒不是韩遂心善,而是马超已经提前做好了些许预防,当然,如果韩遂真的抹掉面皮翻脸的话,这个所谓的预防也不算什么。
不过真的要为了斩杀马超,舍弃这些年头在西凉竖立的声名?
韩遂最终还是舍不得。
若是真要让马超死,也不能在这里死在自己手中……
你说这个征西,怎么不将火烧旺一些呢?
不过这样,也算好事,至少消耗了马氏的不少人手和实力。
韩遂睁开眼,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了马超近前,伸手将马超搀扶起来,一脸的慈祥和善,压根就不提罪责的事情,而是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贤侄这一次输了,下一次胜回来就是!谁这一辈子没打过几次败仗?让叔父看看,哪里受伤了没有……”
“叔父!”马超感动不已。
“好了,不说了,赶快去洗漱修整,好好将养一番……”韩遂爽朗的笑着,“……至于征西,还是让叔父替你报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