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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马超直吼着要报仇,但是众人明显还没有从事件当中缓过气来,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提案,便也就暂且散了场,先回到自己的小团队当中去拿出一个统一的意见之后,才方便一起坐下来商讨。

    因此,西凉诸部纷纷喊了些口号,比如像是韩遂领导了西凉的命运,是实现西凉的梦和理想的人,是指引道路的伟大先行者云云,表示除了韩遂,西凉人便谁都不需要,西凉只认识韩遂,只支持伟大的韩遂同志,永远拥护爱戴韩遂同志……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西凉诸部基本上也和马超一样,认为韩遂凶多吉少,基本凉凉,因此给一个死人最好的礼物,便是不断的在这个死去的人头加上虚名,然后静悄悄的将其留下的财物拿到手里。

    西凉诸部是这样想的,马超自然更是这么做的,在第一时间,马超就找到了庞德。

    庞德和马超基本上来说就是前后脚。

    庞德稍微早了些,但是还没等庞德说些什么,马超一行的踪迹就被发现了,西凉诸部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了马超身上,自然就就将庞德遗忘到了一旁。

    在西凉诸部统领的心中,马超和韩遂是在一起的,庞德知道的信息,马超也同样的清楚,而且作为统领级别的人物,马超甚至应该知道一些庞德不清楚的事情,既然如此,又何必重复询问了解呢?

    “令明……”马超坐在了庞德身侧,转头盯着庞德的神色,说道,“之前大战当中,混乱无比,某也来不及回营照料……不知道令明可有见到铁弟……”

    庞德眼睛盯着地面,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昔时营中大乱,某于昏沉中惊醒……火光四处,兵卒乱突,已是毫无建制……某幸得急奔夺路而出,却不曾见到铁少统领……”

    人总是下意识的会回避一些麻烦的,尤其是当自身意识到是属于麻烦的事情之后。

    一开始的时候,庞德也曾经想过,将他在斐潜营地之类的遭遇如实讲述出来,但是后来一是西凉诸将没有问,二来马超又回来了,三又加上后续韩遂盔甲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情之后,庞德似乎也察觉了些事情的诡异,但又不好说,而且也说不太清楚,所以干脆就将自己被俘虏的一段经历给隐瞒了下来。

    马超略微皱皱眉,他和庞德相互之间原本就很熟悉,也算是交好的朋友,庞德的习惯什么的马超自然也是清楚,见到了庞德不敢和其对视,这心中就多少有了一些不怎么好的猜测……

    “令明!”马超忽然抓住了庞德的胳膊,再一次确认道,“确定没有见过铁弟?!”

    庞德抬起了头,看着马超,说道:“某确实没有见到。”

    马超盯着庞德片刻,松开了手,低下了头,说道:“抱歉……令明,某只是……”在这个问题上,马超察觉得出来,庞德的眼神很正,没有任何的回避。嗯,或许方才庞德的神情,只是觉得没能救马铁,而有些愧疚吧……

    在当时的情况下,马超自己都没有能力去救马铁,也就根本谈不上去指责庞德没有救援了。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

    “某欲回金城……”马超打破了沉寂,说道,“令明可愿助某一臂之力?”

    “金城?”庞德看着马超。

    马超点点头说道:“叔父身陨,此仇不报,愧对叔父照顾提携之恩,而诸位统领各怀心思,迟疑不进,你我势单力薄,唯有回归金城,召集叔父旧部,方可报仇雪恨。”

    庞德迟疑了一下说道:“少统领,彦明当下守御金城……”

    马超看着地面,缓缓的说道:“令明,你是知道的,叔父虽有一子,身体虚弱,故而军中之事,多托付于阎彦明,但是……叔父走的急切,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若是你我不回去帮望兄……”

    韩望。

    韩遂之子。

    不知道时不时因为那一段时间刚好韩遂都在颠沛流离,或者是因为韩望的母亲不是羌女,因此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虽然后天多方调养,但是先天不足,实在是上不了战阵,而韩遂接下来又是生的女儿,因此不得不让阎行这个女婿带领兵马。

    庞德明白马超的意思。从某个方面来说,马超的说法也是没有错,阎行虽然是韩遂的女婿,但是毕竟还是阎家的人,韩遂一死,韩望无能继承家业,自然会被阎行一股脑的全数卷走,这一点毫无疑问,而且从汉代习俗上来讲,阎行继承韩遂家业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阎行表示一下,说让自己的某个孩子姓韩,将来韩遂的家业过继给他,那么就算是韩遂的家族之人,多半也会同意了。

    马超对于庞德很熟悉,但是庞德也对于马超同样熟悉。马超说的言辞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庞德心中却升起了一丝疑惑……

    “那么,少统领的意思?”庞德问道。

    马超说道:“成公将军和诸位西凉统领在此,你我速回金城,替望兄稳定局面,然后带着彦明兄一同回来,和征西小贼一决胜负!”

    庞德沉吟了片刻,点头同意。

    马超大喜,拍了拍庞德的肩膀,说道:“令明收拾一下,你我即刻动身!”说完,马超便先走了。

    庞德默默的回到自己帐篷之内,刚刚从木架上取下铠甲,心中却是一动,然后脚步刚刚往外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仰着头想着些什么,最后长长的叹息一声,便又反身取了兵刃,撩开帐篷门帘,走了出去。

    帐篷之外,马超带着几名羌人骑兵已经在远处等候,见了庞德出来,便挥手示意。

    庞德点了点头,将马具系紧,然后将铠甲兵刃都放在马背之上,随后翻身上马,跟着马超往西而去……

    ………………………………

    上邽城。

    上邽并不大,只是天水郡之下的一个县城,原名清水县。商周时期,清水为邽戎、绵诸戎居住地。在西周孝王时,嬴姓部落首领非子因养马有功,封为王室附庸,封邑在便是在清水,因此这个城墙的历史,也算是有些年头了。

    随后因为政治文化经济的东移,上邽这里也没有得到什么倾斜,更不用说扒掉原有旧城墙然后重建扩大了,就这样将就着用着,一直到了现在。

    城墙之上脱漏的青砖斑斑点点,有些城垛已经垮塌了,还没有来得及修缮,露出原本属于墙体内部的黄土。

    上邽自从汉灵帝羌乱的时期开始,也没有了具体朝廷指派的县令,一直便是天水赵氏代为统管,假县长姓赵名昂,字伟章,见斐潜带着兵卒而至,便捧了册绶在城外恭迎。

    斐潜笑笑,也没有计较赵昂的小心思,便顺手取了册绶,然后反手又递还给了赵昂。

    赵昂自然不胜欢喜,连忙安排牛羊酒水等等物资酬军不提。

    斐潜要上邽这种飞地,根本毫无意义。驻军多了,上邽一个是穷一个是小,根本施展不开,不驻军,那么取了册绶又有什么意思?

    因此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在手上转过这么一圈,就等于是给赵昂做了个注脚,从此赵昂就可以拿掉头上的这个“假”字,堂而皇之的成为真正上邽的县令。

    只要征西斐潜不倒台,那么赵昂就多了个护身符,多少算是斐潜的门生故吏了,大概就差不多是这样的意思。

    有了新鲜的牛酒,斐潜自然不用再啃马肉了,便在大帐之内,让人取了炉子木炭,又用些铁丝,做成铁签,便可以烧烤了。

    烤制食物来吃,自从上古就有的,但是烧烤的方式却一直都在变化。

    “炙”字的出现,形象的画出了烧烤的美味,就是取肉在火上烤,而“脍炙人口”就是形容人的文章像烤肉一样,根本让人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春秋战国时期的人们已经知道,光烤野兔已经落伍啦,必须要配上酒才够味。

    到了汉代,已经出现了类似于后世烤牛羊肉串的那种长方形的装炭火的烤炉,也称之为“上林炉”,铁质的就相对大一点,也有陶质的,则是比较小一些,还会在左右两边加上两个把手,以便携带。

    因此当下,斐潜只不过用铁丝代替竹木签子,然后多了些佐料来腌制羊肉而已,只不过吃肉这个事情,在汉代还是属于比较高层的事情,普通人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大口吃肉,多少也算是一种不错的享受了。

    斐潜拿起了一根铁签子,看着铁签子上面串着的羊肉。原本白色的羊肉脂肪被烤成了金黄色,边缘微微有些焦黑,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味,用牙齿扯下两块,喷香的油脂便在齿间和细嫩的羊肉纤维混在在一起,组成了让人垂涎的鲜美味道。

    斐潜狼吞虎咽的咀嚼着,然后几口便将一根铁签子上的羊肉块吃得干净,随手将铁签子扔到了木盘当中,又抓了一根,一边吃着,一边对着一旁的蒙恕说道:“宽之,随意,随意,莫要客气。”

    吃过了两三轮,伴随着大小羊肉下肚,又喝了几碗水酒,多少肚子里面就有些底数了,斐潜也就放缓了速度,端起了酒碗,对蒙恕说道:“宽之出山助某,不胜感激,且胜饮之!”

    蒙恕举碗,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放下,沉吟片刻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某闻将军有‘老秦令’,可否一观?”

    斐潜从怀里取出了那一块老秦令,让亲卫转给蒙恕观看。

    蒙恕将手在身上衣袍使劲擦了擦,才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老秦令,捧在手中仔细端详着。

    斐潜一边慢悠悠啃着羊肉串,一边看着蒙恕脸上难以掩饰的神情变幻,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昔晋献公立骊姬,生奚齐,后骊姬贼太子,太子缢于新城。姬遂谮重耳,重耳出奔,方得穆公之助,终成晋国百年霸业。”斐潜缓缓的说道,“如今可知,逃者生,缢者亡。然先秦之事,何其似也,若为其时,孰对孰错?”

    晋献公是骊姬暗中搞鬼,陷害了太子申生,而秦国则是赵高指鹿为马,赐死了太子扶苏,虽然年代不同,但是其实非常相似,只不过晋献公还有个能力强一些的儿子重耳,再加上春秋时期环境还不像秦末那么的恶劣,所以重耳成为了春秋五霸。

    太子申生是个悲剧性的人物,是骊姬阴谋诡计的牺牲品,同时也是他所信奉的观念的牺牲品,既已知道罪魁祸手是谁,却为所谓大义而不愿反抗,原本出逃本可以存活,却以自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扶苏也是如此。

    这种悲剧性的人物多半只能在注重孝慈、仁义的社会环境当中才能找到,他们把自己所信奉的道德准则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宁可自己含冤而亡,也不让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损于应当忠孝的对象。站在他们的立场之上,绝对不可能想到以牙还牙、以恶报恶,剩下的就只有以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人。

    这样的行为固然很可贵,但是其所付出的牺牲,却有一个值不值得的问题,实际上,他们都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完全可以既避过陷害,使搞阴谋者得到应有的惩罚,又以此来表明对父王的忠诚。

    蒙恕将老秦令奉还,长长的叹息一声,默然无言。严格讲起来,蒙氏当时也是如此,甚至当年的长城兵团也是在这样的思想下的牺牲品。

    “灭秦者,非汉也,乃赵胡之辈。若无陈吴揭竿,亦有楚赵反叛,非蒙氏之过也!蒙氏隐山林之间,偿恩四百余年,足甚矣!”斐潜看着蒙恕,继续说道,“更何况,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当今乱世渐起,邪逆当道,善而缢者不可取,愤而争者当有为,凡民有丧,扶服救之,挽天下之将倾,立万世之功业,吾辈自然当仁不让。不知宽之以为然否?”

    不同的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方法,像是钥匙开锁一样,用错了基本上就是无用功了,而对于蒙氏来说,和其他的人自然不同,就是需要斐潜讲这样的先贤道理,这样的高度理念来解开原本的心结,来打破蒙氏祖先留下的枷锁,给予他们的未来一个更强更好的理由和方向,才能让蒙氏一族,还有其代表的这些老秦遗人真正的加入进来。

    所以斐潜才会说,秦汉之间并没有什么生死关系,让秦朝灭亡不是别人,而是秦朝自己,是赵高胡亥等人。

    当然,蒙恕等人的出现,其实也代表了蒙氏族人思潮的一种苗头和转变,斐潜的话语不过是助推一把而已。因此当斐潜讲完之后,蒙恕低着头,思索了片刻之后,便离席而拜,说道:“将军此言,如黄钟大吕,振尘去埃,涤耳清心。恕受教,愿附将军麾下,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斐潜连忙上前扶起,然后一面再次勉励蒙恕,一面下令举办酒宴。这对于深蕴职场规则的斐潜来说,举办酒宴自然一则为了庆祝之前的战功,二则也是为了让蒙恕更好的融入团队,再者,斐潜同样也要借蒙恕展示一个态度,自然是要热热闹闹的办上一场才好。

    就在此时,忽然有兵卒上前禀报,说是有关中派遣信使前来,呈上了一个火漆封住的竹简,斐潜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不由得一跳……



    不管是在何处,宁静的夜色总是很撩人,晚风吹拂在身上,多少会有些安谧之感。只不过,斐潜在结束了晚宴之后,虽然吹着夜风,心中却静不下来。

    因为西凉诸将就在天水左近,因此虽然举办欢宴,但并不是无限制的狂欢,心中多少有些节制,尽兴之后,也就散去了。

    斐潜站在大帐之前,看着营地在上邽城外萧杀绵延,营中火把的光芒,像是倒影着天上的星河,颇有几分梦幻的色彩。

    眼下的局面,越发的复杂起来。

    当然,这样的复杂的情况其实一开始就有些苗头,只不过现在爆发了出来而已,就像是炎症,或许一开始就有,但是并不明显,然后不小心吃喝进去的鸡汤则是引发了炎症的火山,汹涌发作出来。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预备,但是真正事情发生的时候,斐潜还是觉得有些头痛,也有些郁闷。

    “君侯,此事,某之过也……”贾诩将竹筒当中的情报抵还,拱拱手低声说道,“因关中推行田政新律,郑氏多有怨言,勾连大户,把持地方,故而某于元直,士元商议,借君侯于陇右之机,使人于关中谣传君侯兵败……”

    李儒在一侧哈了一声,半开玩笑的说道:“……原想套只细跪乳,却撞进来只舒胖子……”

    贾诩有些尴尬的说道:“……便是如此。”

    斐潜大体上也算是明白了,贾诩和庞统、徐庶三人,原本想着是给关中郑氏等跳着的家伙挖个坑,结果没想到坑挖小了,结果跳进来个大家伙。

    呼厨泉来了。

    前一段时间斐潜取了关中和汉中,原本算是比较重要的关隘雕阴,自然就被地理位置更加重要的潼关和武关所替代,马延守潼关,赵云守武关,而雕阴就等于是位于腹地的关隘,自然就没有留人值守,也没有留下多少兵卒,只有留着一百郡兵维持正常运作而已,结果被呼厨泉突袭得手,抢下了雕阴。

    “平阳之处可有消息?”斐潜下意识的问道,然后旋即摇了摇头,说道,“嗯,北屈虽小,然军寨依旧,呼厨泉急切之间未必攻得下……重中之重,依旧是左冯翊……”自己是还是有些挂心平阳,才会下意识的问出来。而实际上平阳的消息,在雕阴被攻陷的时候就已经被切断了,一时半会谁也不是全能的上帝,谁会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

    贾诩点头说道:“友若镇平阳,攻略有不足,守应无大碍。更何况呼厨泉攻势虽猛,然后劲不足,唯有南下左冯翊,再克潼关,与弘农杨氏相接,里应外合之下,方可成其事。故而呼厨泉主力应于关中,至多出偏军少许,佯攻牵制北屈平阳。”

    “关中郑氏大户,必然阳守土自保,阴馈呼厨泉,以观后续,若吾等弹压无力,亦可左右逢源……”李儒笑了笑,说道,“潼关虽闭,然有蒲津渡也……虽说浮桥已毁,铁索尚存。哈,如此说来,河东王邑恐怕也走脱不了干系。”

    潼关马延把守着,自然不可能擅自打开关门,让闲杂人等自由出入,而关中的人想要和弘农的杨氏取得联系,最近的道路便是走蒲津渡。

    蒲津渡是黄河自从秦朝就留下来的古渡口,位于潼关北面,因为黄河水枯水期和丰水期的水位上下差别极大,因此蒲津渡一直以来都是用铁索浮桥的形势来进行渡河,当然,在枯水期间,也可以用船渡,有潼关北门锁钥之名。

    早在汉灵帝时期,蒲津渡的浮桥就为了防止羌人叛乱绵延到河东,便焚毁了,至今都没有修复,因此大军通行是不用想了,但是偷偷过几个人,问题并不大。

    过了蒲津渡,便是河东,然后从河东到陕津,再过陕津进入弘农,虽然陕津有张辽驻守,但是一般的商队和普通的商船还是放行的,所以通过这一条线路,关中和弘农联系上,也就自然有了很大的可能性。

    虽然李儒和贾诩都说平阳大体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毕竟牵扯到自己大本营的关系,因此斐潜多少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只不过现在这些忐忑的心情对于平阳的局势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所以也不得不暂且按耐下来,说道:“为今之计,便当如何?”

    “左冯翊郑氏,虽说坞堡大小近十座,佣客家丁私兵六七千人,然不经战阵,不通兵法,败之甚易,”贾诩说道,“当下之危,乃呼厨泉南下左冯翊,与其联合,破潼关,与弘农杨氏联合进逼……故而先战呼厨泉,抽其柴薪,郑氏等人便如沸汤,便可无忧矣……”

    李儒也说道:“今已俘韩文约,陇右之战,可暂且告一段落……某与宽之领兵至番须道西口,于街亭立寨,勾连合众,售贾羌氐,观陇右形势,待可乘之机……将军可与文和领骑兵东进关中,迎战呼厨泉,便可平定。”

    斐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了出来,说道:“善!便如此行事!”

    地盘大,有地盘大的好处,但是同样也带来一些麻烦的地方。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形势,有时候间隔中央远了,这个控制力就成为了问题。就像是斐潜离开了关中,就有人开始蠢蠢欲动,虽然这一次确实是贾诩等人作了一个局,挖了一个坑,结果意外的引来了呼厨泉,但是同样也说明,其实别看斐潜现在地盘扩大了,但是实际上还并不安稳。

    斐潜望着东面黑沉沉的天际,若有所思。

    这个问题,似乎是谁也避免不了的。

    叛乱。

    汉灵帝就是因为西羌的叛乱,熬干耗尽了汉王朝当中最后的一点骨髓。然后袁绍也遭遇到了邺城的叛变,曹操也是有同样遭遇叛乱的经历,刘备亦然,甚至将来的孙碧眼,同样也在这样的圈子里面跳……

    那么我呢?

    现在关中郑氏叛乱,将来又会是谁?

    ………………………………

    夏末秋初的夜晚,若是在屋内无风之处,还是颇为闷热的,但是在雒阳城中,修复不久的杨府当中,杨彪正顶着炎热,在火烛照耀之下,奋笔疾书:

    “贤弟见信如晤:

    弟之来信已悉。

    知弟身处荆棘之地,心向社稷之明,兄心甚慰。

    弟身处关中,人心蒙昧,局面艰辛,然得众贤相助,如今始得破局,冯翊之地,已皆知三色之恶,群情汹涌,伐之可期。公业于河东,晓文都以大义,颇有成效,即日便有援至蒲津。今南匈亦知天下大义、大是、大非,虽于蛮夷之地,亦有讨伐逆臣之愿,其勇可沽也。

    左右合力,上下齐心,加之三色新败,人心惶惶,便可焚其粮草于仓禀,断其交通于关隘,困其兵卒于并北,便成大事。如此,子悦贤弟战绩甚巨,于天下亦有大功大德,兄愧不如也,当言天子,表贤弟位三槐之列。

    今局势虽明,隐患仍存。征西军驻潼关,决断东西;并北阴山,亦有其卒;虽闻征西授首,然不见其尸;加之关中并北诸姓,往日里亦有来往,心思不定;匈奴兵力擅于奔袭,然不利攻城拔寨,如此种种,仍需贤弟斟酌帷幄。而今关中,人或油滑,或粗野,大事难足与谋,弟不妨与公业商议,不可坐之、待之,无论南匈欲为何,须劝其进,与三色之旗堂堂一战,鼎定胜局。

    愚兄河洛初定,亦有匡扶社稷之志者相投,即日令豪杰武者,兵发潼关,助贤弟破潼,扫荡关中。

    吾辈所行之事,皆为大汉天下之兴盛,众生之安平而为,上顺天意,下全民望,此情可表上天,可昭日月。

    盼贤弟早传捷报。

    愚兄顿首。

    知名不具。”

    灯火摇晃,杨彪笔走龙蛇,一会儿就在小小巾帛之上将书信写完,然后细细的吹干了墨汁,才小心翼翼的卷入竹筒当中,再用火漆封好,加了印戳,叫来了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才背着手看着亲卫消失在夜色当中。

    征西将军斐潜,真的死了?

    杨彪深深的皱起眉头,背着手,站在堂前,仰首望天。

    夜风呜咽着,从堂前穿过,扯得院中的树木欲静而不得。

    征西将军斐潜无子,这个事情杨彪是知道的,若是斐潜真的战死在沙场之上,那么整个征西的地盘立刻分崩四裂自然是很有可能的,因此关中左冯翊的郑氏郑甘,郑子悦欲借这个机会,寻求出路,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

    杨彪还记得自己当初在并北平阳的时候,也曾经觉得已经是十拿九稳,可以将斐潜挤兑到关中去,摄取斐潜在平阳的兵力物力财力,但是转眼之间一败涂地,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牙忍着回归弘农。

    身为武将,谁也无法避免瓦罐不离井上破,终究是有战死沙场的风险,斐潜自然也不可能避免,然而没有真的见到斐潜的尸首,只是些许传言,这难免让杨彪心中存有疑虑。

    虽然那些传言都是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详细。

    河洛,四通八达,北面河东河内,南面就是荆襄,东面兖州豫州,西面就是关中长安,如果任何一个方向坐大,河洛必然受到其威胁,虽然汉帝刘协在侧,但是也不代表绝对安全,曹平东这个家伙的举动就是给杨彪敲响了警钟。

    河洛要成大业,必须要有一个稳固的后方!

    光武帝刘秀之所以能定天下,能平关中,让西凉窦隗二人俯首称臣,仰仗的便是冀州和豫州的财力物力人力的支持,加上并州的骑兵边军,这才拥有了收拢天下的本钱,而现在孤零零的一个司隶之地,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之前潼关兵败,已经耗费了不少家底,再加上雒阳又要翻修,皇室也要供给,又刚刚经历了一场蝗灾……

    想起那一场蝗灾,杨彪就有些不寒而栗。

    那遮天蔽日的蝗虫,让身处其中的人都从心中升起了末日来临的无力感。

    更可恨的是那些朝廷大臣,吃着弘农杨家挤出来才能发放的俸禄,却转过头来口诛笔伐说蝗灾是上苍示警,是大臣无能,是国有奸佞小人……

    幸好刘协并没有听这些庸才的妄语,也没有降罪,否则杨彪都已经准备好了以退为进的请罪奏章了。当然,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杨彪只要掐着朝廷俸禄供给,过不了多久,这些唧唧歪歪的大臣肯定又忍不住再次上表,举荐杨彪复任了。

    这些左右摇摆,心思浅显的庸才,杨彪其实不是很在意,反而那些从来不说什么,也不表示任何倾向的少数几名大臣,才让杨彪深为忌惮。

    就像是杨彪会收到关中郑氏的投诚一样,这些朝中没有表示出任何倾向的大臣,会不会也和某个势力有所关联?

    二袁?

    征西?

    甚至是荆襄?曹平东?

    都有可能。

    这个,也是谁都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总不能天天关着城门,又或是动不动就全城大搜大检吧?

    这出城樵采的人群当中,夹杂着些个别的有心之辈,就算是再小心,也是基本上无法杜绝的。

    当下,只能是抢夺天时罢了。

    袁本初正在攻伐易京,公孙已经呈现败势,不知能支撑到几时?

    袁公路此刻转向东南,在攻略扬州江东,一时之间虽然没有掉头向北的意向,但是若是江东一定,必然北向,到时候自己也是难办。

    曹平东此时和温侯僵持不下,各有胜败,也难说谁胜谁负。

    若是在这个时刻,自己真的能趁着征西斐潜身亡的机会,纵横东西,收关中,纳并北,那真的就是天之幸也!

    杨彪素来不信什么鬼神的,但是此时此刻却不由得低头默默向鬼神祷告,祈求征西斐潜真的就是一命呜呼,命赴黄泉。

    只要征西斐潜真的死了,征西麾下那些将领谋士,杨彪都可以既往不咎,都可以保其爵禄,只要这些人愿意投靠自己!

    天可怜见!

    收了征西斐潜吧……



    天水。

    距离天水城郭不算远的西凉诸部联军大营之内,在一座大帐当中,绑在立柱上的好几根火把将大帐之内照得通明。在大帐中间,西凉诸将正围坐在一起,最中间是一张简陋地图,下首则是刚刚赶回来的西凉斥候。

    “征西人马正在向东行进……”

    被派遣前往上邽的西凉斥候一身的尘土,低首禀报道。

    听到了这个消息,西凉诸将有的疑惑,有的暗喜,有的则是松了一口气,有的则是将眉头深深皱起,不一而同。

    “这个征西,搞什么名堂?”程银捋着胡须,眼珠子左右动个不停,说道,“先送韩将军甲胄示威,后不战而领兵东归?”

    “……照如今局面看来,征西若是西进,自然要取此地……”马玩说道,“征西已至上邽,距离此地不过两日之距,现在却一无交手,二无遣使,就这样东撤,着实怪异……”

    李堪说道:“莫非征西兵粮已尽,不得不归?”

    马玩摆了摆手,说道:“哎,怎么可能,征西的汉中援军多少是带了一些,若说是十天半月之后倒有可能,现在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可能就粮尽?”

    成宜大大哈哈的说道:“要不然就是征西受伤了,想要回关中疗伤?”

    段煨皱着眉头说道:“据某所知,征西并非阵前之将,常居中军,当下又未兵败,如何能负伤?以某之见,或为诱兵之计?”

    程银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段将军说得不错,确实有这个可能。上邽天水地势宽阔,利于吾等纵横来去,却不利于征西步卒结阵而战,所以若是在东面山地沟壑地带交战,更能发挥其步卒优势……”

    粱兴顺着话题说道:“要是这样说的话,确实有些可能。上邽以东,有陇山,有沟壑,有林地,先不说征西有没有埋伏,就算是真有埋伏,我们的斥候也未必能够全数侦测得出来……”

    张横说道:“征西要是攻打天水,便是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我们自然可以奔袭包抄,让征西首尾不能兼顾,但是现在征西一退,如果我们追击,反倒是变成我们在明处了,啧啧……”

    候选说道:“征西善战,此举必然大有深意,若是不明就里,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就是就是,若是征西不来,我等不去,大不了两相罢手,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张横原本兵力就不算多,和韩遂的关系也是一般,自然也没有一定要替韩遂报仇的想法,能不打自然就是最好。

    成公英坐在一旁,见到当下的众人不紧不慢的光是口头议论,甚至连两相罢兵的说法都出来了,不免有些着急,站了起来,眼含热泪,声带悲音的说道:“诸位!诸位!今日征西杀了韩将军,吾等若不能复仇,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又何面目对天下群雄?吾等若不能同心协力,今日杀得韩将军,明日焉杀不得其余将军?待得彼时,西凉便无人矣!”

    成公英的话音落下,大帐之内便有些沉闷下来。

    原先西凉诸部应韩遂召集而来,原本就是想要更进一步,获取更大的利益,但是没有想到钱财物品还没有到手,之前的召集人韩遂就已经兵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之前获取关中财富的计划也就自然是烟消云散了。

    没有了钱财驱动,仅仅是依靠“复仇”二字,就出兵与征西交战?

    虽然说西凉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比如在汉灵帝时期,羌人反叛,多半就是因为汉人官吏因为一些事情,斩杀了某些羌人或是当地豪右导致的。

    不过也有些事情,完全就谈不到什么复仇……

    比如北宫伯玉和边章之死。

    真要计较着复仇么?

    所以,其实复仇不复仇,只是个幌子而已,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用不上的时候自然丢到一边。

    最主要的是,韩遂加上马超都打不赢征西将军斐潜,自己这些人冒冒失失的冲上去,就能胜利了?

    西凉诸将虽然各有各的想法,但是在这一点上却基本达成了一致,见成公英说的悲切,段煨咳嗽一声,慨然说道:“韩将军之仇当然要报!不过,征西诡计多端,也不能不防,依某之意,还是再派遣些斥候细细查勘一番,以免我等中了征西的奸计。”

    程银飞快的瞄了成公英一眼,然后捋着胡须点点头说道:“段将军说的有理,成公将军也休要急躁,替韩将军复仇之事,吾等自然鼎力协助成公将军。不过大军行进,居中左右调度,还是需要个统领才是,否则将令不通,军令不达,岂不误了大事?”

    候选说道:“程大哥言之有理,某举贤不避亲,推选程大哥为西凉盟主便是!”

    程银笑眯眯的还未摆手,一侧的杨秋皱眉说道:“韩将军生死未知,大敌再侧,不思如何征战却敌,却选推西凉盟主?多少有些本末倒置吧?”

    程银当即垮了脸色。

    段煨却扫了一眼程银,缓缓的说道:“杨兄弟说的在理。若是韩将军未亡,吾等便推选盟主,未免不敬,若韩将军真的折剑沙场,当下也是尸骨未寒,就如此急切的觊觎盟主之位,这吃相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李堪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什么吃相不吃相的,段将军,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

    段煨皮笑肉不笑的眯缝起眼来,说道:“怎么,李将军好大的威风,还是对某有成见?韩将军之前在的时候,某也是有事说事,当下韩将军不在了,某便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粱兴在一旁嗤笑了一声,说道:“这都没当上盟主呢,就如此威风,一句话都说不得,这要是真当上了盟主,还有我等活路么?”

    李堪不敢对于实力强大的段煨发作,却不怵相差不多的粱兴,顿时怒气冲冲的指着粱兴吼道:“有胆再说一遍?!”

    粱兴也站了起来,横眉怒目,手握在腰间战刀刀柄之上:“坐上诸位将军都没发话,你小子跳出来指手画脚干什么?想找茬,爷爷奉陪!”

    见形势不对,一旁的人连忙将李粱二人抱住分开……

    成公英站在原地,眼见好好的一场战前会议变成了一场闹剧,怒火攻心,自己又要借这些西凉部将的力量,因此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只能是硬生生的憋着。或许是大帐内火把燃烧,氧气稀薄,或许是血压一时太高控制不住,成公英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站立不稳,便仰后而倒……

    ………………………………

    街亭。

    事情虽然紧急,然而不能因为事情急切,就乱了章法,因此大军行进也依旧按照正常的速度,并没有急行军赶路。

    贾诩带着先头部队已经进了番须道,而斐潜则是领着骑兵中军,在番须道西口稍作修整,等待前方的回馈。

    番须道的西口,便有一个著名的地点,严格来说,现在并不著名,因为猪哥北伐才声名远扬的地方,街亭。

    街亭位于番须道西口,原有一个古城,但是已经是荒废许久,城郭破坏,不堪使用了。

    既然到了这里,斐潜也专门进了这个荒废的古城内转了一圈,看了看小城当中存留的那些残檐断壁,发现这个古城其实并不像自己原来所想的,是战争中被损坏的,而应该是断绝了水源而不得不主动废弃的。

    因为汉初的那一场地震,不仅震断陈仓道,也改变了西汉水的流向,甚至变化了地下的一些水脉,导致原本应该是从街亭之北起源的清水河,异动到了南面,而古城之中的水井自然就干涸了,取水就要到十余里之外的清水河才行,这对于汉初的民众来说,无疑就是一场没顶的天灾,只能是放弃街亭此处,另寻他处谋生。

    正是因为如此,番须道口并不是一个适宜立寨驻扎的地点,李儒的营盘也没有立在缺水的街亭处,而是立在了街亭古城南十里,清水河的源头之处,为的便是取水的方便。

    但是问题是,一辈子都没有来过街亭的马谡,并不知道街亭缺水啊……

    甚至有可能连猪哥都未必清楚。

    “文优,若是统两万步卒,于此处迎关中之五万长袭骑兵,应如何立寨?”斐潜站在破损的街亭古城之南,望着远处的番须道口,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指点着问李儒道。

    “两万步卒?五万敌骑?”李儒扫了一眼斐潜。

    斐潜明白李儒的意思,便补充说道:“两万步卒不求全胜,仅求阻敌,先至一二日于此。五万骑于关中长途奔袭而来,人马皆竭。”

    这样才有的比较么……

    在斐潜补充说明下,李儒方点点头,虽然不完全明白斐潜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并且还有精确的兵卒对比和战场情况设定,但依旧是思索了一下,沙哑的笑了笑,说道:“若某统领步卒,纯为阻敌,便于入番须道内立寨,营寨之中可堆积柴薪,诱敌破寨,先烧上一波再说!”

    斐潜一愣,便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李儒的这个应对办法,只能是说的确很李儒。番须道虽然西口较大,但是有两万人,又是早到一二日,多少可以在道中立起一个颇像样子的营寨,而对方便不得不攻。

    然而一攻,便中了李儒圈套,这火一放,一则可挫敌方锐气,二则焚烧的营寨自然也就阻断了对方继续进攻的线路,至少等到火焰熄灭,便又多出了两三天,然后又面临着下一个营寨的时候,敌方必然缩手缩脚,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

    唯一的问题就是木材和立寨的工具,虽然有些难度,但是陇山之上树木并不是很缺,加之有两万人手,若是组织得当,如此一来,阻拦上十天半月问题不大。

    当然,如果老天不长眼,偏偏下雨,那就没话说了。

    李儒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的看着番须道说道:“将军所虑,也颇有道理。若是吾等退关中,西凉诸将于道中立寨,多少也是麻烦……”虽然羌人胡骑并不擅长于立寨,但是确实依旧有这种万一的可能性。

    斐潜闻言,笑容不由得略僵了一下,然后便转移了话题,说道:“若是如此,文优定有计策,某便无需复言……嗯,某听闻韩文约于羌人之中,名望颇高,不知文优可知其故?”

    李儒沙哑的笑了笑,说道:“羌人虽不通经义,然重情谊,韩文约颇有厨风,若有困苦,便解囊济之,羌胡感其恩德,便得其名也。然斗米养恩,石米养仇,以财货谋恩仇,终有其尽也。”

    斐潜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胡人确实是这样,就像是刘虞,在幽州也颇有声名,然后被公孙瓒杀了,在幽州的乌桓人等,也因此反对公孙瓒,加入了袁绍的旗下。

    当然,也许是袁绍这一杆旗帜看起来比公孙瓒光鲜亮丽得多的原因。

    “……冀北,公孙恐时日无多矣……”想到了刘虞公孙瓒,斐潜自然就想起了冀州袁绍,“今年末,或是明年初,届时袁本初便可坐拥冀幽,左纳乌桓为骑,右协青兖之兵,或南下,或西进……故而陇西此处,不宜滞粘,应速断之。”

    李儒闻言,沉默片刻,认真的朝着斐潜拱拱手,说道:“将军远虑,文优知之。”

    现在摊子有些大了,还是先收一收,稳一稳,至少将内部的那些隐患清除掉一些再说,否则要是再冒出个郑氏第二,或是呼厨泉第二的人物出来,就难以处理了。

    番须道口奔出了前部的兵卒,摇着蓝色的旗帜,表示一切安全。

    斐潜朝着李儒点点头,然后挥挥手,下令后部骑兵开始进入番须道。

    “如此,陇西之事,便托付文优了。某即刻启程了,文优留步。”

    反正像李儒这样的聪明人,根本就不需要过多的交代或是嘱咐什么,因此斐潜也就没有再继续在陇右具体的策略上多言什么,谢绝了李儒继续相送,径直打马,带着黄旭等亲卫,往番须道而去,跟着大队人马,前往关中……



    斐潜猜测公孙瓒年末或是明年就要初领饭盒,然而实际上公孙瓒垮台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公孙瓒强大的时候,除了精挑细选的三千白马之外,下辖还有一万余的步卒,若是将乌桓五万人也算在内的话,总共可以动员的战争力量达到在整个北方首屈一指。甚至就连冀州北部和幽州大部的地方豪右,一开始的时候都支持公孙瓒。

    但在公孙瓒杀了刘虞,又明显表现出了不敌袁绍的势头之后,整个政治结构便迅速的分崩开来,甚至给公孙瓒都带来了极强的危机感,使得公孙瓒不再相信人和人,甚至不相信那些曾经在他手下的将领和兵卒。

    导致公孙瓒手下的将校,便渐渐离心,最终弃公孙瓒而去。

    在这其中,就有太史慈和陈浩。

    第一次的易京争夺战当中,太史慈领兵在前线防御,和鞠义反复争夺拉锯,在此期间,莫说兵卒支援,甚至连物资都没有补给,幸好司隶、兖州、青州、冀州南部等区域发生大规模的蝗灾,袁绍兵粮供给不上,最终以袁绍军粮尽,暂且撤退告一段落。

    公孙瓒趁着袁绍军退,趁势出击,击败断后的鞠义,缴获了一些辎重和器械,并以此自我夸功,浑然忘却之前将校防御的辛劳……

    太史慈终究是凉透了心,一方面替公孙瓒守易京也算是尽了自己一番情谊,另外眼见公孙瓒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日渐骄横跋扈,也意识到了公孙瓒终有一败,便留下了印绶,辞官而走,转奔斐潜而来。

    毕竟平阳这里有个太史明,之前多少也和斐潜有一些情谊在,总是相对好上一些。

    陈浩,字子信,原本也是公孙瓒帐下白马义从的良家子,但是自从白马界桥一败之后,当年声声高喊的“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似乎也成为了一个背负一生的笑话。在确定了公孙瓒没有了重组白马义从的心思之后,这些原本骄傲的白马义从,便被抽去了最后的一根骨头,完全丧失了精气神,在偶然得知太史慈要南下之后,陈浩和几名心灰意冷的白马义从,也就跟着一同进了太行山,辗转到了太原,随后又到了平阳,见到了太史明,也见到了荀谌。

    荀谌觉得关中地广域宽,缺乏人手,便热情的迎接了太史慈和陈浩,然后便让太史慈和陈浩到了关中,却不曾想到,太史慈和陈浩到了关中没有多久,就碰上了郑氏谋反,呼厨泉来袭!

    左冯翊。

    临晋。

    一度作为左冯翊的治所的临晋城,城高沟深,自然就成为了抵御呼厨泉进犯的最重要的节点。

    雕阴陷落,确实是意料之外,而粟城狭小,一个是斐潜直辖的管理官吏,另外一个和左冯翊的郑氏恐怕也是有所牵连,因此呼厨泉一到,基本没有多少抵抗,便投降呼厨泉了,似得呼厨泉可以长驱直入,进逼临晋。若是临晋陷落,向西便是长安,向东便是潼关,基本上来说就等于是左冯翊便全数落入了他人之手了。

    徐庶接受左冯翊太守以来,便以各种由头,将原本盘踞在临晋之中,和当地大户豪右有所牵连的官吏甚至兵校,都逐渐的替换调离,换成了斐潜在并北的一些人员和兵卒,或许正是这样的举动,最终触动了左冯翊郑氏的神经,使其最终下了决心也说不定。

    不过,正是因为徐庶这样的举措,才使得临晋城在呼厨泉的连续三日的围攻之下,依旧屹立不倒。

    陈浩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整个头重的要命,脑袋嗡嗡作响,整个天地似乎都在旋转,身体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又跌坐在地面上,才多少觉得好了一些。

    “呸!”陈浩口中发腥,吐出了一口血沫,顿时觉得胸腹的气息顺畅了一些,原本耳中的轰鸣也减轻了一些,而远远近近的那些厮杀之声却猛的增大了,充斥着陈浩的全部的听觉。

    一人提着染血的长刀奔了过来,沙哑的声音响起,连声询问道:“子信兄!太好了,太好了,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感觉怎么样?”

    陈浩抬了抬眼皮,是跟着自己一同到了关中的另外一名白马义从,唤做陈恭,字守白。

    “没事!”陈浩咬咬牙,在陈恭的帮助下重新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城墙之下,“嗯?我怎么在下面了?城墙上怎么样?你怎么下来了?”

    “子信兄,你忘了?你从城墙上掉下来了!”陈恭上下打量着陈浩,“我是听说你醒了,才下来看看……”

    “啊?我掉下来了?”陈浩茫然的说道。

    临晋城墙高三丈余,当然,这个是汉代的“丈”,汉尺大概是二十三到二十四厘米之间,一丈就是差不多两米四的样子,三丈余便是七八米,接近后世三层楼的高度,在这样高度摔下来,正常来说,就算是不死,也会受伤。

    陈浩自己伸手摸了摸身体,然后动了动胳膊和腿脚,发现除了些肌肉酸痛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便说道:“我没事,没事!”

    呼厨泉兵锋抵达了左冯翊的时候,几乎就是毫不停歇的对临晋城展开了大规模的攻击,攻击的主要点便是在临近城的北三门,也就是振兴、玄封、新丘三个城门上。其中位于中间的玄封门战况尤为激烈。

    临晋城虽然城池还算坚固,但没有瓮城,也就是说,一旦城门被攻破,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缓冲余地了,因此对于城门城墙的争夺,一开始就是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陈浩领兵便在玄封门之上,和呼厨泉的匈奴兵厮杀,却不曾想和一名凶悍的冲上云梯的匈奴头人搏杀,两人正在角力的时候,却没想到城墙之上的青砖已经被鲜血浸得湿滑,两人便收不住势,撕扯着竟然一同从城墙之上摔了下来。

    幸好城墙之下刚好有准备运往城头的物资车辆,两人摔下的时候匈奴头人又做了陈浩的肉垫,虽然说多少震到了些脑袋和肺腑,但是也算是命大,昏迷了一阵之后便醒来了,没有什么重伤。

    不过眼下并不是庆幸自身命大的时候,陈浩起身之后,几乎是立刻便和陈恭两人重新冲到了城池之上。

    白马义从自从公孙瓒建立以来,都是拿着最好的兵饷,也有最好的训练,陈浩和陈恭两人自然也不差,马战不用多说,步战也是不差,虽然说自从界桥一战之后,白马义从的名头便被坏了,但面对胡人进犯的时候,就算没有任何的名头,身为北疆的汉子,也不曾有任何的退缩过!

    城墙之上,兵卒奔走。

    有人抬着刚刚烧沸的滚水,便往云梯当头浇下,看着匈奴如同烫红的鱼虾一般,惨嚎着从云梯上跌下;有的则是合力用撑杆,将搭上城头的云梯奋力推开,被推离城墙的云梯之上的匈奴奋力用刀砍着撑杆,最终无奈的仰天和云梯一同而倒;有的则是站在城垛边上,展开长弓,咬牙怒射,浑然不顾手指已经磨破,鲜血正点点滴落……

    徐庶一身戎装,站在城门楼前,调配着兵卒,脸上的神色虽然沉重,但是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发号施令的声音也是准确洪亮,让城池上的兵卒不由得心安几分。

    呼厨泉来的突然,徐庶等人防守得也有些仓促,很多城防器械没有储备多少,经过三日激战,像是火油等守城利器已经不多,只能是凭借着人力防御。

    见到了陈浩陈恭,徐庶也没有闲暇时间上前嘘寒问暖,只是冲着二人拱拱手,点点头表示慰问。

    陈浩也不多话,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随手捡了一面不知道是谁掉落的盾牌,用手中的战刀拍击着,高声喊道:“耶耶回来了!看见没!耶耶从墙上掉下去,一点事没有!那个匈奴崽子成了肉泥!耶耶还啃了两口!”

    陈浩说得诙谐,周边的兵卒也笑着回应道:“都肉泥了,那你有没有吃两口啊?”

    “哈哈哈!当然有!”陈浩不以为意,大笑着说道,“不过兔崽子的肉是臭的,差点没把耶耶恶心坏了!等打赢了这些兔崽子,耶耶请大伙儿吃烤全羊!”

    “好!”

    “说定了!”

    兵卒七嘴八舌的回答道,身上的疲惫也似乎是减轻了几分。

    匈奴人射出的箭矢,因为角度问题,大部分都越过女墙,从兵卒上方飞过去,落入城里,只有少部分刚好能落在城墙之上,陈浩擎着盾牌,见了箭矢也几乎是毫不闪避,只是用盾牌遮挡,然后重新调配兵卒站位。

    周围的士兵见陈浩重新回归,依旧是凶悍不便,士气也振奋起来,或者用城防器具,或者用手中的刀枪,抵御着如同潮水一般涌上的匈奴兵卒。

    一架云梯终究是幸免于城墙之上兵卒的防守,成功的搭在了城垛上,几个呼吸之间,便有疯狂的匈奴兵卒咬着战刀,急促的冲了上来,跳出了垛口,大吼大叫的砍杀起来。

    陈浩立刻招呼一声,举刀便带着预备队列,迎了上去。

    白刃战立刻在拥堵狭小的城墙之上展开。

    陈浩原本是用长矛的,但是长矛利于马战,步战的时候,丈二的长矛多少便有些运转不便,因此便改用了普通的战刀,但就算是如此,产自平阳工房的征西制式的战刀,依旧比起普通铁器作坊打造出来的钢刀好上数倍,在激烈的战斗交锋当中,刀刃依旧锐利,不易卷刃豁口,这就让征西兵卒在肉搏白刃战上,占据了不少的优势。

    对于呼厨泉的这些匈奴兵卒而言,同样也是知道只要攻下了临晋,基本上就可以两面夹攻潼关了,因此也是知道临晋的重要性,便舍生忘死的进攻,也是拼出了真火。

    白刃战的双方刚一接触,便双双倒下了一人。

    陈浩用盾牌顶开一名匈奴兵卒砍来的战刀,然后趁着匈奴兵卒来不及收刀,一刀撩在其胸腹间,将其开膛破肚,顺便一脚踹翻。

    一名年轻的征西兵卒大吼着,从陈浩的身旁冲过,一刀扎在了一名匈奴兵卒的肚子上,然后红着眼,双手握刀发力推着匈奴兵卒,企图将其退落城墙。

    被刺中的匈奴兵卒一时没有断气,惨叫着紧紧抓住了这名征西兵卒,脚步踉跄,眼见着两人纠缠在一起,一同要跌落到城墙下去。

    陈浩猛的冲上前去,一刀砍断了紧紧抓住了年轻兵卒的匈奴人的手臂,然后用盾牌在匈奴兵卒身上一顶,顺势回转,将年轻兵卒拦了回来,微微侧首喊道:“耶耶是命大!你小子别学耶耶跳城墙!刀是用砍的,砍的!”

    还没喊完,陈浩便又冲上前去,一刀砍在了正在和另外一名征西兵卒较劲的匈奴背上,连肩带背都砍去了一大半,匈奴兵卒惨叫着倒下,鲜血噗的一声喷溅起一人多高。

    “懂了没!”

    陈浩一面继续砍杀,一面大吼道。

    “明白了!”

    年轻的征西兵卒应答着,然后学着陈浩的架势,举刀向匈奴兵卒砍去。

    血液腥臭弥漫了整个的城墙上空,陈浩能照顾的就照顾,照顾不到的也没有办法,云梯就像是扎在了蚂蚁堆当中的树枝一样,顿时引着源源不断的匈奴兵卒顺着云梯便往上攀爬!

    “噗!”

    一篷热血浇在了陈浩侧面脸上,眼角余光看去,正是那一名才刚刚救下的年轻征西兵卒被一名匈奴人砍断了臂膀,又被砍中了肩颈,鲜血喷涌四溅,倒了下去。

    “子信!让开!让开!”陈浩还没有来得及悲伤,又或是愤怒,就听到身后陈恭大声吼道。

    陈浩连忙撤到一旁,只见陈恭带着一队后备的长枪兵已经从另一侧赶了过来,列成阵列的长枪兵阵立刻就像是推草垛一般,连扎带刺,将残留在城墙之上的匈奴兵卒尽数杀光,随后将搭上城墙的云梯推倒落下。

    见连番进攻受阻,天色也逐渐暗淡,呼厨泉终于是吹响了收兵的号角,匈奴人丢下一地的尸首,缓缓的退下。

    “匈奴退了!匈奴退了!”

    周边的兵卒不由得都举起刀枪欢呼起来。

    陈浩蹲在那名年轻的征西兵卒尸首之旁,盯着那年轻稚嫩的脸庞,轻轻叹息一声,然后伸手抚上了他依旧圆睁的双眼……



    有野心的人总是能看见各种机会。

    野心越大,似乎机会越多……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而是野心大的人愿意去承担更多的风险,并且甚至为了仅存的一丝成功的可能性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有的人成功了,光华万丈,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但是更多的人失败了,白骨累累,落在黑影之中,无人察觉。

    郑泰就是一个充满野心的人。

    只不过……

    年轻的时候,郑泰就很有想法,少有才略,好交豪侠。初举孝廉,三府辟,公车征,皆不就,家境富裕而且有四百顷田地仍常常不够食粮,如此行径,自然声望就越来越大。

    随后何进辅政,郑泰觉得机会来了,毅然下注何进,征为尚书侍郎,后又迁侍御史,结果发现何进居然要召董卓,便向何进谏言劝阻,结果何进没听,郑泰大失所望,于是弃官离去,后来亦和荀攸也议论此事,感叹道:“何不易辅也。”

    后来董卓来了,何进死了,旋即郑泰又半推半就的成了议郎,和伍琼、何颙和周毖三人一起,作为董卓的参谋,推选些山东士族为官,暗中又和山东士族勾搭上了。

    在长安的时候,郑泰觉得董卓终究一败,便合计着要刺杀董卓,但是没能成功,便慌忙逃离了长安,躲到了同性友人郑甘的坞堡当中,原本计划着等到抓捕的行动减弱之后前往山东投奔,却不曾想到关中事态变幻莫测,一时之间目不暇接,等到反应过来的关中已经换了好几轮的掌控者了。

    只可惜的是,似乎众人都遗忘了一般,不管是谁,都没有去寻找一个先前抗董的勇士的下落,更不用说征辟了。郑泰初期还默默的等待着,结果到了后来只剩下了自己孤单影子和自己不离不弃。

    从小立志于要在仕途上做出一番成就的郑泰,又如何能够忍受如此默默无闻的下场?

    于是乎,在徐庶开始推行新式田政的时候,郑泰就觉得机会似乎是来临了,他撺唆着郑甘,让郑甘带头反对田政……

    原来郑泰的意思是可以进可攻退可守,不管怎样也可以吸引一波注意力,最差的情况无非就是将郑甘卖出去就是了,可是没有想到居然听闻了征西将军斐潜兵败陇右,折戟沙场的传闻!

    这一下子就打乱了郑泰原本的计划。

    幸好,还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河东郡,安邑县城附近,最近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热闹的原因很简单,不断的有兵卒汇集而来,抵达了安邑城外,这些兵卒人马,自然就需要各种的生活设备,对于安邑来说,自然一转眼间不仅是道路的拥堵,更是带来生活物资的价格飞涨。

    兵卒也是人,当然要吃用各种东西,人少还好说,当数目一多,不仅对于对于统帅治军有很高的要求,甚至对于当地行政治安同样也是巨大的考验。

    如今原本不是同一个系列的兵卒汇集,屯扎一处,各自有各自的番号旗帜,其中又多半是当地的一些豪右的小武装部队,一时间聚集安邑,造成的问题多得跟仓禀当中的米粮一样,消耗了多少米粮,便增加了多少的麻烦,别的不说,每日里谁听谁的命令,后勤找谁要,住哪里,都已经成了王邑扰攘不息的事情。

    汉代的兵卒制度,原本就混乱不堪,这一次听闻了征西将军斐潜已经身亡,又确信了呼厨泉已经出兵,攻下了雕阴,正在攻伐临晋,原本一直觉得自己被斐潜压迫和剥削的王邑,终于是喘了一口大气,然后在郑泰的游说之下,心思也开始活泛了起来。

    帮助杨彪取关中,自然是可以,但是更重要的是先将并北平阳的这一块风水宝地抢下来啊!

    这几年,王邑是眼睁睁的看着并北平阳从无到有,从有到富,从富到富得流油,这眼珠子瞪着,都不是一般的绿了……

    平阳有钱!

    相当的有钱!

    尤其是在汉代五铢钱已经在这一片区域彻底贬得一文不值的现在,在并北平阳因为征西斐潜而兴盛起来的交子纸钱,已经渗透到了河东的方方面面,在市面之上,甚至比银豆子还管用。

    这要是拿下了平阳,岂不是就将斐潜的钱袋子握在了手中了?

    不过,当下兵卒聚集,其实每一只军队都有些各自的心思,此次聚集再一次,就像是草原上专吃腐肉的土狗一般,个个垂涎欲滴,但是又无法彼此统领节制。

    作为河东最高长官的王邑,外来的和尚郑泰,当地土豪卫氏,虽然这几天都窝在一起商议要怎么打,但是谁也不敢轻易的对平阳发动攻击,倒是安邑城外,天天各自部队之间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纠缠摩擦不断,搅得不胜其烦。

    其实在这三人之中,郑泰求战欲望是最强的,王邑次之,卫氏在赶走了鹰派的卫觊之后,龟派自然占据了上风,所以是抱着捡便宜的心态来的,真正上阵厮杀的欲望并不强烈。

    问题不仅仅如此,郑泰对于并北没兴趣,他并不想统领进攻并北平阳的队伍,因为虽然钱财动人心,但是权势更诱人!比起平阳的钱财来说,获取关中的权势和地位,才真正吸引郑泰!

    打平阳,就算是打下来了,搞不好还要面对斐潜留在阴山的部队,就算是最终打赢了,关中的盛宴也差不多结束了,难道自己就这样永久留在了并州,充当杨彪、王邑等人的边疆守卫大将?

    开什么玩笑?

    因此在推选领军攻伐平阳的时候,郑泰就表示他要领军去关中,不想参与对平阳的进攻……

    而对于王邑来说,征西将军斐潜在其心中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深了,面积太大了,一时半会之间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再加上这一段时间在河东养尊处优,身上的脂肪随着年岁的增加也一天天增多,骑马都累,战马也吃力,真要冲锋打仗,多少有些犯怵。

    卫氏则是更不可能了,捡便宜可以,出点兵卒人力也没问题,但是统帅大军上阵攻伐,卫氏老头就拄着拐棍,吹着胡子,颤颤巍巍的,一副说不准出阵直接出殡的模样,然后郑泰和王邑多少也不好意思……

    一时之间,在河东安邑,兵卒虽然纠集了,但是依旧有些纠结。

    ………………………………

    太阳挂在西边的天际,距离完全落山还早,但是在平阳城内,赵商早早的就交代了下人,关上了大门,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也没有点火烛油灯,就这样盯着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

    赵商最后一次见到斐潜,也是这样的一个下午。原本赵商还以为斐潜要给他奖赏,给他升职,却没想到自己在太原辛辛苦苦的一切,变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任人唯亲!

    狼心狗肺!

    背信弃义!

    自从得知自己被转任了所谓的什么教化巡查使的时候,赵商就觉得生命当中的一切都黯淡了。

    赵商也是有野心的,如果没有野心,他也不会千里迢迢的从冀州来到了并州。

    当年在郑玄之下,虽然他师从时间最长,但是获得的成就却并不是最多,直至今日依旧是默默无闻。

    呼厨泉其实是赵商他早几年就有接触到的一股力量,当年太原王黑在平阳学宫读书的时候,王晨想要谋取王家基业的时候,就有替王晨去接触过呼厨泉,但是最后赵商发现王晨其实志大才疏难成大事,便转手卖了王晨……

    虽然这样做多少有些黑暗,但是没有办法,总不能跟着个蠢货一条道走到黑吧?

    赵商坐在书坊桌案之后,微微偏着头,看着夕阳的光线一点点的退下,一点点的缩小,脸上也逐渐被黑暗所笼罩。

    他想要的很多,但是既然斐潜不能给,自然就要想办法自己去拿了!

    赵商经书读得不少,但是对于战阵之上的事情,却不懂得太多,真要是组织一些军旅,几百人还算是凑合,要是人数再多,他就照顾不来了。所以,想要获取更多的东西,就必借用其他人的力量。

    赵商要的不多,平阳有人惦记上了,他也知道,所以他想要太原,要回本来就属于他的一块地盘。

    就在夕阳即将落山的时候,赵商等候的人终于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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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总是能够掩盖许多东西,不管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

    因为带着骑兵赶回关中,斐潜自然也没有将时间都花在沿途修建营寨上面,便按照胡人的习惯,在落脚点散出了一个梅花大营。

    东西南北四个小营地控制着周边视野,而战马辎重等等大部分都集中在中间营地,一方面也是方便,一方面也侧重些安全。野地当中,燃气点点的篝火,兵卒围着篝火而坐,烹煮着吃食的同时,也烤一烤汗湿的衣裳,熏一熏酸痛的筋骨。

    匆匆从关中赶到陇西,结果从陇西又赶回关中,虽然斐潜没有将具体情况告知这些骑兵兵卒,但是其实这些老兵多少也能猜出一二来。

    斐潜端着拿着一碗杂米粥,坐在篝火前的一块石头上,吹着气,呼噜噜的喝着,然后看了看走过来的黄旭,说道:“怎么样?”

    黄旭拱拱手,说道:“还成。属下走了一圈,随意找了些兵卒聊了聊,大多数都是猜测到关中有事发生了,但是多数人并无怨言,还有些在计算着自己还差多少首级才可以换取功勋赏赐的……”

    篝火的火光,照在周边兵卒的脸上身上,明明暗暗,远远随风飘来些兵卒之间轻声的笑语。

    “嗯,知道了,这就可以了……”斐潜点点头,指了指篝火上炖煮的杂米粥,说道,“还没吃吧,自己盛……嗯,文和来了,吃了么?来一碗?”

    斐潜端着木碗,呲溜呲溜的吸着杂米粥,看见了贾诩来了之后,就像是一个乡下老农,像是多添一双筷子一样的招呼着。

    “这……如此,多谢君侯……”贾诩愣了一下,呵呵笑了笑,坐了下来,也接过了一旁亲卫递过来的木碗,勺了些杂米粥在碗中,吹着气,也慢慢的喝了起来。或许是热粥下肚,身上舒坦了些,贾诩喝着粥,脸上紧绷着的神情终是放松了下来。

    斐潜将空了的木碗递给亲卫,然后取了水囊漱漱口,顺便吞了,然后慢悠悠的说道:“关中这块地方,或许是和羌胡交互久了,多少也有些微妙起来,很多事情似乎都在慢慢的改变,就比如当下……”

    “……已经不再有先秦的血勇,却更多的是利益的计算……”斐潜望着沉沉的夜幕,说道,“……原本这一块土地上培育出了尚武的精神,创立了宏大的帝国,发出了震动寰宇的声音,但是现在却成为了一群蠹虫的聚集地……”

    不说前秦,就单单西汉几任皇帝,文景汉武就不说了,就连汉昭帝和汉宣帝都依旧有铁血手腕,到了汉元帝的时候,越发的尊崇儒术,结果从一个好好的虽远必诛,变成了昭君出寨。

    若是汉武帝见到了汉元帝,会不会动手揍到连他妈都不认得,毕竟汉武帝最恨的便是匈奴,最反感的便是和亲……

    汉代一开始,就不是一个讲究平衡和公平的王朝,否则也不会开国之后就将功臣屠戮殆尽了,在春秋战国之后,在混乱和嘈杂当中,带着原始和野蛮的气息披上了长袍的汉人,崇拜的依旧是强权和武力。

    至于礼节,那是用来装点表面的东西,让自己的吃相不至于凶神恶煞。结果有人却认为礼节更重要,没有礼节便不吃东西了。

    在封建社会,铁血并不可怕,可怕的反而是没有铁血。

    事实上,古往今来的社会结构里,人们或许向往自由与平等的大同社会,但在社会层面来说,阶级却未必是一个需要介意的事情。绝大部分情况下,一个稳定的社会结构无需在意人们是否平等,尽量公平的上位途径才是需要维持的核心。

    一个国家或是组织有悬殊的阶级差异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底层之人经过重重努力,却永远无法晋升特权阶级,而特权阶级为了保护自己利益,只懂得采用最为愚蠢手段严防死守,上位的途径逐渐僵死,特权阶级开始世袭,开始垄断通往上层的途径,下层的聪明人上位越来越难的时候,这些下层人员的不满便会越堆越多,最后只能选择造反。

    关中郑氏,为了保全他的特权,便采用了最为愚蠢的行径。

    “文和,我们似乎隐忍的太久,退让得太多了……”斐潜握住了在腰侧的中兴剑剑柄,说道,“以至于有些人忘记了我们手中还有刀枪……”

    “……”贾诩肃然片刻,拱手沉声说道:“定如君侯所愿。”



    王邑最终还是同意了郑泰带领一部分的兵卒前往关中,但是同样也有一个要求,就是郑泰必须先攻下陕津。

    陕津原先交给了征西将军斐潜来统管,因此驻扎的兵卒基本上都是征西的人,和河东郡也根本没有任何的统属关系,等于就是隔在河东和弘农两地之间的一个屏障,阻碍王邑和杨彪的往来。

    征西将军斐潜如果在,这个屏障就等于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保护,王邑大可以装作很委屈的模样,表示自己其实心向杨彪却被征西胁迫,无可奈何什么什么的,但是现在王邑这一根墙头草要向杨彪那边摇摆过去,自然就嫌弃这个屏障了。

    在汉代,地域豪右的这种左右摇摆的行为,基本上来说就和后世的跳槽差不多,大家心中都有数,虽然多少有些不满,但是也不会有太多的反感,更不会动不动就跳起来斥责什么二五仔云云,比如像是陈登,早年跟着陶谦,后来刘大耳来了,便投入大耳哥的怀抱,一转头又去抱着吕奉先的大腿,旋即看见曹阿瞒的身姿更妖娆,立刻抛下吕布拜倒在曹操的石榴裙下,真要说起来,比吕布还要多出一姓来……

    若是当时碧眼给力一点,能北上拿下合肥进兵中原,搞不好陈家就倒向了孙氏也说不准,但是不管上司是谁,陈家依旧屹立不倒,要不是陈登生鱼片吃多了,保不准就要和司马比一比谁更能耗了。

    跳槽么,后世上班工作的,有几个没跳过的?这叫做良禽择木而栖,是从老祖宗哪里就流传下来的优良传统。不过需要好聚好散就是了,别再度落在了原先的上司手里。

    比如孟达同学,就悲催了。

    不过现在,不管是郑泰还是王邑,都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悲催的人生永远不会轮到自己头上来。

    郑泰对于领兵攻打陕津,并没有太多的压力,一方面是征西在陕津的兵马并不多,差不多就是一千的样子,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另外还有一点就是驻守陕津的张辽,现在的名声还不响亮,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威慑力量。

    在郑泰的计划当中,或许根本就不需要真正去举兵攻伐,只需要将兵卒摆在陕津守将的面前,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足够了。

    征西将军不是已经死了么?眼见整个征西集团就要崩塌,还有几个傻子会一条道走到黑?刀枪摆在前面,然后给些甜头,基本上就可以完事大吉了。

    因此郑泰四平八稳,心有成竹的将营寨就立在了陕津之北,距离陕津张辽营寨不到十里的地方,当道而立,背靠山林小溪,虽然建了哨塔,但并没有挖什么壕沟陷阱之类的,因为郑泰认为这些根本就是白费工,根本不需要。尤其是在郑泰先礼后兵,派遣了几名兵卒前往了张辽营寨一趟,高调宣布了征西已亡,不要做无谓的抵抗的招抚政策之后。

    陕津弹丸之地,加上南去北上的通道被堵,走投无路之下,自己统帅而来的兵力又是张辽两三倍,郑泰的自我感觉,当然是稳操胜券轻松写意。

    果不其然,张辽派了人员来,表示说明日辰时投降。

    郑泰很是欣慰,让张辽兵卒回去传话,说是皇军很高兴很欢迎,嗯,反正就是差不多一样的话语就是了,然后便准备着明天收编张辽之后转道蒲津渡了。

    夜深沉。

    山岚呜咽。

    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狼跑到了山间,冲着天空长嗥,声音凄凉。

    “你听听,好像有狼啊……”郑泰营寨哨塔之上值守的一名年轻的兵卒碰了碰蹲靠在柱子上打盹的老兵说道。

    老兵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嘟囔着说道:“真稀罕哈……这年头,哪个山头没狼……放心吧,狼还怕我们呢,它不敢来……”

    嘟囔完,老兵换了个姿势,继续眯着眼打盹。

    年轻的兵卒听了,心中稍微安定了些,然后瞪大眼睛盯着四周,总是觉得山林婆娑舞动的黑影就像是一个个的怪兽,似乎随时都会张牙舞爪的跳出来一般,但害怕挨骂,便又不敢叫醒一旁的老兵,只能是神魂不定的转过头去,不敢多看。

    山岚沙沙的笑着,穿过了树林,越过了山岭和丘陵,然后拂过蜿蜒的一条小溪,却在冷冽的铁甲和兵刃上撞了个跟头,愤怒的掀了掀这些宛如雕像一般的衣袍之后,便低低哼了几声,跑了。

    张辽默默的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估摸了一下时辰,觉得差不多了,便高高的扬起了手臂,然后宛如锐利无比的战刀一般,朝着前方,奋力的斩下!

    队列默默的行动起来,在黑暗间宛如幽魂一般,顺着溪流前行,铁甲和兵刃难免有些声响,夹杂在山地林边的细碎树枝树叶的抖动声响当中,宛如一首大型交响曲的轻盈前奏。

    张晨跟在张辽身后,只觉得心如同重鼓一般,咚咚直响。虽然并非第一次出阵了,但是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的刺激?

    队伍当中每个人都沉默着,但是热血却不停的在全身上下游走,积蓄着蓬勃的力量。

    郑泰营地宛如贪睡的猫,懒洋洋的伏在地上,稀稀拉拉的火把散落其中,巡营的哨兵歪歪扭扭的打着哈欠从营地当中穿行而过。

    张辽在林边停下了脚步,轻轻的吸了一口气,默默的回头望了一眼,然后缓缓举起了长枪,向前一指。

    张晨以及其余三百名的兵卒,站在张辽身后,也一同的拔出了锋锐的战刀,寒芒洒遍四周,顿时感觉温度都立刻下降了不少,就连在草丛当中偶尔的虫鸣也被冻住了一般,静默无声。

    “破营!”

    张辽迈开大步,向前奔去!

    哨塔之上年轻的兵卒,猛然见见到了许多黑影从林间窜了出来,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迟疑了片刻,又揉了揉眼,才意识到是有人袭击营地,吓得连忙推着已经睡过去的老兵,又赶忙去取报警用的铜锣,手脚发颤当中根本捏不住敲铜锣的击子,连续抓了几次都从手里掉落,要不是绳索绑着,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手忙脚乱当中死活都敲不响铜锣!

    老兵蒙蒙的醒来,睁眼一看,顿时吓的一个哆嗦,一把抢过年轻兵卒手中的铜锣,一边奋力敲响,一边高声示警……

    张辽大步流星的奔袭途中,用手往郑泰营地边的哨塔上一指。

    顿时就有两三人横向挪出几步,然后举起弓弩便射!

    “嗖!”

    正在敲锣示警的老兵顿时被弩矢射中,仰面朝天便倒了下来,然后张手张脚的从哨塔之上跌落,“噗通”一声落在地面之上。

    “大椎!”

    张辽冲到了营寨木墙边,左右扫视了一下立刻找到了一个营寨寨墙略显的薄弱的地方,伸手一指,大声吼道。

    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兵卒越众而出,手持铁锤和铁斧,吐气开声,奋力的砍凿着郑泰营寨的木墙上的连接之处,几下功夫就敲下了横向固定的木条,然后砸起纵向深入土地当中的木桩来。

    还没有等郑泰的兵卒完全反应过来,训练有素的张辽兵卒已经在营寨寨墙之上敲凿开了两三个豁口,一群郑泰兵卒大呼小叫的才赶过来,挥舞着火把和刀枪,刚刚想要将豁口堵上,迎面便撞上了张辽。

    宛如浪花撞在了岩石上一般,率先冲进郑泰营寨当中的张辽,任凭一波波嘶吼着的郑泰兵卒如何冲击,巍然不动。

    惨叫声伴随着张辽挥动长枪形成的罡风,在营寨破口之处,顿时沸腾起来,宛如一锅熬煮得高高顶起了锅盖的血粥,时不时的就向四周喷洒着血沫!

    张辽几乎就是以一人之力,硬生生的将用来堵豁口的郑泰兵卒全数拦住!

    随着后面跟着冲进营寨当中的张辽兵卒越来越多,郑泰兵卒就渐渐的抗不住了。原本这些兵卒就只是些各地各县募集而来的,基本上也没有经过什么协调训练,根本也就谈不上什么战阵协作,只是凭着一口武勇之气下意识的在和张辽等人对抗而已,但是随着冲进营寨当中的张辽兵卒越来越多,局面开始逐渐的崩坏之时,这些临时招募而来的人马自然就开始各种迟疑和退缩了……

    当心中开始迟疑,开始有这样那样的想法的时候,这手底下的动作自然就慢了起来,再加上双方碰撞之处,伴随着惨叫和怒吼声,一条条的性命如同烈日之下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眼见一波波混乱着扑上去的郑泰兵卒,撞在队列严整张辽步卒当中,根本不像是去抵挡,反倒像是主动去寻死一样,三下两下就被干净利落的砍翻捅翻在地,丝毫不能延缓半分张辽等人前进的脚步。

    混乱当中,郑泰营地之内的火头终于是四处燃烧了起来,一部分是张辽兵卒射出的火箭,而另外一部分则是慌乱的郑泰兵卒自己不小心打翻掉落的火把火种,火焰呼啦啦的在夜风当张牙舞爪的扭动着,使得郑泰大营当中越发的混乱。

    火光升腾,驱散了些黑暗,但是忽闪忽闪的火焰,却让周边的一切都跳动起来,仿佛周边的一切草木都活了过来,都在举着刀枪往营地中间扑来。

    郑泰虽然在军旅当中,但是养尊处优的习惯依旧没有多少变化,大帐之内用熏香熏过,然后又因为想着明日可以招降张辽,心情不错,喝了些小酒,结果没有能第一时间醒来,好不容易被护卫从睡梦当中惊醒,还有些床气,正待发火,却猛然间意识到了些什么,顿时一身冷汗透体而出,残存的酒意全消,胡乱披上一件外袍便往帐外跑,骤然被夜中的寒风一吹,顿时打了好几个冷战。

    “来人!来人!快杀了他,杀了他!”郑泰下意识的环抱着外袍,尖声叫道,浑然不觉自己的嗓音已经有些颤抖和不自然起来。

    张辽一枪荡出,正中一名前冲而来的郑泰兵卒面门,“喀拉”声中鲜血伴随着脑浆和骨渣,顿时从兵卒后脑上喷了出去,泼溅得后续几名郑泰兵卒一脸都是!

    一名郑泰枪兵,趁着张辽长枪尚未收回,便发一声喊,挺着长枪死命往张辽胸腹之间捅来。

    张辽不退反进,侧身让过了这一枪,却伸手一下夹住了这名枪兵的脖颈,大吼一声,胳膊较劲,竟然将这名枪兵的颈椎活生生的扭断,头颅歪斜成一个极不正常的角度,跌落在地面之上。

    几名郑泰刀盾手凑在一起,竖起盾牌顶在身前,嚎叫着壮着胆子,试图将张辽推回去,却没有想到张辽大枪如龙一般,左右拍击,将这几名郑泰兵卒拍得东倒西歪,一个咽喉中枪,一个面门多了个血窟窿,仰天便倒。

    还没等中间的两三名郑泰刀盾手反应过来,张辽沉身往前一个弓步,双手持枪借助腰力猛的向前一扎!

    势大力沉的长枪,就连蒙上了牛皮的木质盾牌也无法阻挡,在令人牙酸的摩擦破裂声当中,张辽长枪去势未尽,竟然透盾而过,扎入了盾牌后面的兵卒胸膛当中!

    张辽双臂一挑,将这名死的不能再死的刀盾手尸首直接挑在了半空,然后狠狠的砸下,将其身后的其余几名郑泰兵卒砸翻在地!

    眼见张辽如此凶悍,郑泰兵卒原本就不高的士气跌至冰点,被吓得连连后退,甚至有人一脚踩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依旧手脚并用向后挪动。

    张辽扑棱棱将占满了鲜血的红樱抖开,丹凤眼轻蔑的眯缝着环视一周,但凡和张辽视线接触的郑泰兵卒宛如都被针扎了一般,哆嗦着不敢向前。

    “某乃雁门张文远!何人愿于某一战!”

    张辽站在火光之中,挺枪卓立,宛如战神降于尘世之中。

    或许是吓得,或许是睡觉之前喝多了小酒憋得,郑泰远远的看着勇猛无匹的张辽,不由得遍体生寒,正待再次召集兵卒抵抗,却忽然觉得下体有些温热,低头一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尿了出来……

    纵然四周影影绰绰,光线并不是很好,未必有人发现,但是郑泰依旧又羞又愤,头脑嗡的一声,瞬间短路了一下,下意识的便回头往大帐走,准备去回帐篷换件衣裳。

    郑泰周边的护卫原本见到张辽如此武勇,就有些胆寒,无奈郑泰不动,他们也只能咬牙硬撑着,当下见到了郑泰一声不吭便往后走,顿时人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以为郑泰已经决定撤退了,呼啦啦便跟着郑泰往后跑起来,甚至还觉得郑泰走的太慢了,口称得罪,然后有人伸手架起郑泰,头都不回的往营寨外逃去……



    临晋城中,这些日子当中,城头战自然是残酷无比,就连城中的忙碌和悲惨,也不比血肉横飞好上多少。临战之前进了城市,附廓而居的难民,凡是有把子气力的,都被用一天一顿的热粥招募而来,组建成为搬运守城器械和弓箭弩矢的队伍,将一波波的物资搬上城池,又将伤亡的兵卒一具具的搬下城墙,在城根上搭建的棚子里堆放着。

    临近城墙的一些泥瓦房,已经被临时拆除了,拆除出来的木板、木梁和砖石,全数都成为了守城的物资,只剩下半截黄泥墙面孤零零的立在地面上。

    这是这个时代的惯例,对于房屋的主人来说,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明晃晃的刀枪在前,胆敢多说半个不字,便直接当成通敌分子斩首了,连事后补偿都省了。

    城中大街两侧,店铺都关了,就算是被勒令必须开门的,有专门兵卒把守的粮店,一天当中也就在正午的时候开半个时辰,然后时辰一到便立刻关门,粮价已经升到了要五张一贯面值的交子才一小斗,就算是如此,每天的限令之下必须销售的五石米,依旧是供不应求……

    其他的柴酱油盐什么的,只能是城中之人自己想办法,反正城门不开,就连柴薪都用一点少一点,更不用说原本在城外的那些青菜什么了。

    主要街道和无人值守的巷子里,城外躲避兵灾的关中难民或者蹲着,或者半躺,蜷缩在墙根屋角之下,去城池帮忙的多少还有一口吃的,没有被招募上的,便连一口吃的都没有,只能是将井水灌个饱腹,然后撕扯着树皮草根胡乱嚼吃,有的连树皮草根都搜罗不到的,便只能去寻找些白色的粘土,和着水搓成丸子状,囫囵吞下。

    城中安平坊内,则是好了许多,至少没有被征西兵卒找上门来,在坊门之处,也有些各家的家丁在协助维护秩序,杜绝闲杂人入内。

    这些都是左冯翊的一些没有住在乡下坞堡内的大户族人,并且高门大院当中多少也有一些储备,别说三两天,就算是是二三十天,这些人也未必饿得着,不过为了防止城中流民难民觊觎,日夜都有自发组织起来的巡逻队列在坊内不断巡查,见了陌生面孔在坊内游荡的,二话不说便是直接拿下,扭送府衙。

    在府衙所在的街道上,总有沾染着血污的传令兵卒,时不时的从城墙之上奔来,然后又从府衙之内拿了行文批复,又急匆匆的奔出,肃杀之气,就连远远望一眼,都觉得胆寒。

    徐庶武将出身,嗯,错了,是类似于武将,魁梧身材,年少时也学了些武艺,自然不害怕战阵,顶盔贯甲身穿戎装,亲临城池一线督战,而城中其他文官吏员,就没有徐庶的本事了,有的甚至见了血便腿肚子都抽筋,只能是留在府衙之内,多少眼不见为净。

    此时在府衙之内,除了几名文官之外,还有一人,膀大腰圆,坐在堂前,面前立着一根寒光闪闪的月牙长戟,背后交叉插着两根短戟,彪悍异常,却有五缕髯须,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这俊美和武勇相互糅合一处的,正是太史慈。

    这两日,就算是城池之上战况再激烈,徐庶都没有下令让太史慈支援,而是一再强调必须留在城中。

    原本太史慈可以坐在堂中的,但是太史慈却执意坐在堂前,坐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太史慈毕竟是太史明的堂兄,而太史明又在鹿山之下和斐潜、庞统、徐庶等人情谊颇深,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自然比起一般人来说要亲近一些,徐庶亲临城墙督阵,而城中值守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太史慈身上,左冯翊郡军司马一职,便足够可以临时调动城中任何兵卒了。

    值此城外风雨飘摇,城中人心惶惶之际,太史慈他便是临晋城中的定海针,就连府衙明堂之侧在忙碌的文官,看见了全副戎装的太史慈,心中也就自然安定了些许,处理事务也少了几分慌乱。

    “司马,近日征民逾千,饷可以省,可这粮草消耗,却是惊人!公库存粮,每日只见其少,不见其多,而附廓麦田,就算秋后可以收割,但这城池被围,也不知何时能解,这样下去,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仓曹出了侧房,到了太史慈近前,低声禀报道。

    “还能支持多久?”太史慈问道。

    仓曹说道:“若是按照当下消耗推算,多则二十日,少则十日,公库便尽矣。若用小斗,还可多支撑几日。”

    “某知矣。”太史慈点点头,说道,“军中向来都是用大斗,不可擅自更改,否则易生变故……粮草之事,某自会与使君商议。”

    仓曹点点头,然后退下了。

    仓曹走了,城中大匠却皱着眉头来了。“司马,使君点发器械,欲补城头……兵甲仓中存有,调取就是了,但这箭矢数目……城中铁匠已经是彻夜未眠,修补敲打,依旧不足,尚有三万差额……”

    “有多少,便先送多少!”太史慈也明白箭矢这个东西并不是随随便便削根木头便可以用的,工序也是繁杂,因此就算是强求也强求不来,所以说道,“令工匠加紧赶工,战事一毕,定有厚赏!”

    城中大匠拱手应下,走了两步,旋即又转了回来,说道:“……另有一事,颇为蹊跷……之前使君也有交代……这城头血战,兵刃自然损毁颇多,但是这两日来,丁壮送来修补的却比前两日少了一些……”

    本来太史慈是四平八稳的坐着,但是听到了大匠的话语,略微思索一下,立刻神情肃穆的低声对大匠说道:“莫大声张扬,且细细说来!”

    太史慈虽然是武将,但是心思也并不粗糙,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公车奏章一事逃亡辽东了,徐庶留他在城中的真正用意,并不是让其来批复审核各个从曹之事的,而是要借太史慈之手,来消除城中的隐患。

    多少坚城,并不是城郭损坏,也是不兵卒短缺而陷落,而是里应外合被破城的。临晋原本就是左冯翊的治所,这城中繁杂人等,那有可能一时半会之间全数排查清楚?

    再加上呼厨泉兵锋来临的时候,城中又进了不少避难的民众,其中有没有些心怀叵测之辈也不好说。

    因此就算是城头上的战斗再激烈,徐庶都没有动用太史慈,因为不管是徐庶,还是太史慈,都知道,只有让城中的隐患暴露出来,并且彻底消除之后,才能真正让人安心。

    这几天,太史慈坐镇府衙之内,头疼烦躁的,并非接连不断的琐碎事务,而是这城中的隐患,没有任何的苗头,一时之间让太史慈颇为纠结。

    接连几天,城中虽然有些脏乱,但是多少还是处于正常的范围之内,并未有什么的不良的苗头,也未见到有什么搅乱的企图,就算是偶尔争斗,也不过是难民之间的个别人在斗殴而已,连兵卒都不用出动,几个巡查衙役便都制止了。

    会不会是徐庶和自己多虑了?

    会不会城中原本就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在血肉沙场之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太史慈,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安稳,要说关中郑氏反叛,都能联合了呼厨泉南下,却不再临晋城中做些布置,这如何能让人相信?

    因此当城中大匠禀报说兵刃减少之后,太史慈心中立刻一动,意识到这是混进了城中的奸细所为,立刻重视起来。原因很简单,在汉代,城中居民都是有户籍登记的,可能会有些兵刃的更是平日里关注的重点,尤其是安平坊。

    安平坊不仅在内有其家丁巡逻,就连外面都有徐庶和太史慈的人在日夜盯着,安平坊之内的十余名大户人家也有些在徐庶手下出仕的,未必全数都会被郑氏收买,因此更是清楚这些要害关系,但凡有些风吹草动,见到了闲杂人等,都是第一时间联系府衙,将自己摘除出来。

    所以安平坊之内虽然有家丁有兵刃,但是反而被监视的最严,稍有些动静,城中留下的一队兵马立刻赶到,根本动弹不得。

    反倒是呼厨泉来临之前,涌进了临晋城中的这一波难民,因为一来没有时间排查身份,二来这些民众逃难,也未必各个都能将证明自己的过所带在身边,难道将这些少了身份的都抓起来不成?

    但是有一点,徐庶和太史慈都知道,就是这些难民虽然可以混进城,但是肯定不可能随身携带兵刃的,所以要么就是去藏匿兵刃的地点去取,要么就是偷守城兵卒的兵器,反正战端一开,自然会有些混乱,尤其是有那些伤亡的兵卒,当然就有掉落的兵刃……

    眼下看来,这些人便选了偷取的方式。

    当然,也有可能是安平坊周边巡查得太严,使得无法从安平坊当中取得之前藏匿起来的兵刃……

    虽然送来修理的兵刃,一般都是些有些损坏的,但是有点豁口的战刀,又或是木柄折断的长枪,只要稍微整理一下,便可以重新投入使用了,谁能说有豁口的战刀就砍不死人了?

    送走大匠之后,太史慈立刻叫来了城中的负责巡检的铁钩子。

    铁钩子姓铁,具体原本叫什么,就连他自己都忘了,至于叫钩子,因为他右前臂上装了个铁钩子,又姓铁,因此就干脆叫铁钩子了。他原本是骑兵斥候,后来在征西对鲜卑战役当中,被鲜卑人砍去了右手小前臂,仗着身体强健,侥幸挺过了感染期存活下来,便退役了当了地方的巡检,然后随着征西的步伐,也从并北到了关中,从一个巡检的小队长变成了一个城池的治安负责人。

    包括铁钩子在内的大部分城中巡检,都是一路跟着斐潜从并北打过来的,自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最起码铁钩子还记得征西将军斐潜当年还亲手给铁钩子帮过绷带……

    或许是铁钩子吹嘘的,但是至少说明一点,铁钩子等人的忠诚度,比起一般的兵卒来说,要好上不少。

    铁钩子做过斥候,而斥候的要求便是,胆大心细,目光敏锐,要从蛛丝马迹当中判断出兵卒的走向和数目等等,粗心大意的家伙是干不了斥候的,因此从斥候转职成为巡检,除了在文化课上有些难度之外,其他的问题都不大。

    铁钩子一来,听闻此事,立刻皱起了眉头,琢磨片刻说道:“城中流民极多,巷子街道上都是,而且这几日募集丁壮也是不少,这排查起来……要不在城门处暗中安排人手,反正这些毛贼定然是打着城门的主意……”

    “话是如此没错,但是城门有八个,大小不一,更何况我等城中人手也不多,故而还是先行抓捕为宜……”太史慈思索了一下,说道,“更何况早些去了内患,也好全力支援城墙抵御外敌。”

    “如此一来,就要在这些流民当中巡查了!”铁钩子挥舞了一下右手的铁钩说道,“我看可以先从安平坊周边先开始!”

    “可以。不过现在不急,先想想这两天巡查的兵卒有没有上报些蹊跷的事情?”太史慈问道。

    “蹊跷之事?”铁钩子将铁钩在左手心拍击了几下,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眼珠子一亮,说道,“还真有!司马你是知道的,征西将军在并北有些条例,比如屙溺之事亦有细则……”

    太史慈点点头,这个事情他的确知道,随意大小便,在平阳街头上,说不得就立刻罚钱了,没钱的便要服役。

    “……因此城中也是沿用并北之例……”铁钩子沉声说道,“昨日日暮时分,某巡查里坊之时便抓住了几名当街遗矢的流民,原来想着不过是补上些城中匠人劳役,现在想起来,这城中已经限粮多日了,一般的流民更是衣食无着,更有吞土者腹胀如鼓,哪里还有什么能拉得出来!有拉的必然有吃的,而这吃食从何而来?定然是城内暗中有人给予!”



    呼厨泉正在带着手下几个头人,立马在城外的高处,皱着眉头打量着临晋城。哪怕是已经攻伐了数日,临晋城头城下血迹斑斑,尸横遍地,但是城池依旧坚挺,这让呼厨泉很是恼怒。

    虽然匈奴人的确不怎么擅长于攻坚,但是那只是和匈奴兵卒的野战能力比较起来而言的,若是一般的城镇要塞,也是照样能够攻伐下来的。

    原本呼厨泉也是认为临晋城容易攻伐的。

    只要是上过战阵的,多少也是知道,这城池也分为好几种,若是依山傍水而建,就算是小一些,也是难以攻陷,而越是在平地之上,无险可凭,城池越大越是容易攻打,因为城越大,就代表城门越多,防守的要点也就更多,若是稍有不慎,便是城破的下场。

    然而临晋城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着呼厨泉的忍耐底线。

    自己麾下四千儿郎,若是临阵而战,敌人那怕是铺天盖地,也都是呼啸着冲上前去,未必会有多少含糊的,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连瓮城都没有的临晋城,几日连续攻打下来,就连原本豪迈奋勇的自家儿郎,都不免在面上浮现出一丝颓废,两分惧意。

    而在呼厨泉所在的山坡之后,却是几百郑氏的佃户,正在没日没夜的打造攻城器械,但是之前赶制出来的已经焚毁在城下,而周边的粗壮的树木早就已经被砍伐得一干二净,不得不要去远处拖拽一些粗木回来,因此冲车盾车的进度其实慢得可以,只能是凑合着打造一些云梯立盾等小型的攻城器械。

    秋天的树木,多半枯干,虽然会轻一些,但是极不耐火,稍微沾染一些火焰,便算是废了,就算是糊上些泥巴,也就是稍微延缓一点而已,抵抗不了火油的。千辛万苦砍伐回来,然后又迅速的成为了城池之下燃烧的火炬,这样的情形不仅让这些郑氏佃户工匠什么的感到沮丧,甚至连匈奴都不由得怒喝咒骂,要不是呼厨泉一再强调不能随意砍杀这些汉人工匠,恐怕早就有人拔刀子杀人泄愤了。

    就算是如此,郑氏这些佃户和工匠依旧的处境依旧恶劣,皮鞭和拳脚便是家常便饭,时不时还有早晚点心和夜宵额外赠送,有的被打得头破血流,还是必须颤巍巍的奋力劳作。

    左辅弼骨都侯看看临晋城,又回头看看打造攻具的所在,摇头说道:“尊敬的右贤王,这样下去可不成,眼前的这个城塞,没有充足的器械,不好打下来!不如再叫那个汉人,多少要再找些汉兵过来,就算是驱赶些汉人也行,要不然我们的儿郎这样消耗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一人开口,周遭匈奴将领头人便将纷纷应和,这两日也是知道临晋城的厉害了,也不再有什么人敢吹牛说什么大话,更不想命令自家的部落族人去这城下送死。

    “还有我们的箭矢也不够了!现在我们手中的箭矢,每个儿郎分一分,也就是十几二十根,根本没有多少用处!”

    “干料,干料也没有了。虽然我们的马没有跑起来,但是这些时间往来拖拽这些树木,也是耗费不少马力,若是没有干料补充一下,这些马都会掉膘的……”

    “右贤王,我们儿郎原本说是来这这关中肥硕之地来驰骋劫掠的,可不是白白送在这个城下的,一个破城,干什么非要攻这里,周边大片大片的小寨子坞堡,我看了都是肥的流油!反正能打就打,能拿就拿,干什么要听那个汉人的说辞!”

    “就是,打仗的事情,我们是行家,那个汉人懂个屁!”

    “儿郎们损折多了,就算是攻下城池来,又有什么用?打不下这里,我们就去扫平关中长安,怎么也比在这里干耗强!再说了,就算是我们走了,汉人还赶在野外追我们不成?要是真是那样,还不是更好?”

    呼厨泉用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手心,阴沉着脸听着,一声不吭,他真的是没想到事情临晋城居然会抵抗的如此顽强。

    征西将军斐潜不是死了么?

    为什么军心依旧如此的严整,一点意料当中的分崩离析的样子都没有?

    虽然呼厨泉南下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於夫罗,但是呼厨泉相信,如果如果於夫罗得知征西将军斐潜身亡的消息之后,必然也会寻思着怎么获取更大更多的利益,至少先将阴山弄到再说……

    这个和所谓的忠义什么的根本无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若是能落在自己手中,总好过于眼睁睁的落到旁人的口袋里吧?

    并北平阳那一块算是不错的肥油膏地,便算是於夫罗的,呼厨泉也不去争,但是关中这一块征西才刚刚拿下不久的土地,怎么也该自己分润一些了吧?

    而且这样一来,从南到北,长生天的子民又可以重新获得了大片大片的生存发展的地域,就算是自己没有先行禀报,於夫罗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更何况呼厨泉觉得自己也是继承了伟大的冒顿的血脉,见到了如此绝妙的战机,岂能白白的等待,空空的放过?

    不过现在,似乎有些不对劲……

    还是说姓郑的那个该死的汉人在说谎话?

    但是,那个姓郑的说谎话又有什么好处?

    呼厨泉斜着眼,看了看后方的那些郑氏佃户和工匠,琢磨了片刻,又将对于郑氏的疑心往下压了压,毕竟这几天,不管是人口还是器械,郑氏都提供了不少。

    此次南下,和关中郑氏联络上了之后,郑甘也将他所了解知晓的关中征西兵马的虚实情况,详尽的告知呼厨泉,虽然郑甘不擅长领兵,但是也懂得一些基本的常识,至少这兵卒数目应该是不会错的。

    临晋城中只有三千人马,其中还有一千是辅兵,原本应该来说呼厨泉拿下临晋应该和雕阴和粟城差不多,都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结果没有想到却面临着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的情况。

    听到身侧头人将领议论纷纷,多少有一些退缩之意,呼厨泉呼吸粗重了些,终究是没能忍住,怒声道:“临晋攻不下,难道别的城池就一定攻得下?还是打算我们翻山越岭回高奴去?若是不取临晋,我们随时就没了归路!就算是在关中得了多少东西,被人一兜屁股,也全数要丢下来!难倒说你们都愿意白辛苦一场?!”

    说毕,呼厨泉愤怒的将马鞭掷于地下,左右瞪着身旁的头人和将领,众人也不敢对视,纷纷低下头颅。

    当下呼厨泉恼怒,并非为了其他,而是这些人都是他向来引以为自傲的勇猛之士,就像是当年冒顿一样的麾下勇士,可以一起完成共同征服天下宏伟巨业,可是在一个小小的临晋城前,就表现出了畏难的情绪,怎么不能让呼厨泉心中愤懑?

    这些头人将领,都和呼厨泉多少有些关系,要么结拜,要么结亲,与呼厨泉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下见了呼厨泉面上变色,便多少也有些不安。

    正在有些尴尬的时候,一名匈奴兵卒上前禀报,说是郑甘来了。

    呼厨泉冷冷哼了一声说道:“来的正好!”

    见呼厨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郑甘的身上,周边的头人和将领这才偷偷的呼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方才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

    郑甘很快的就到了,见到呼厨泉端坐在马背之上,双手环抱,既不打招呼,也不看向这里,就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只顾得盯着远处的临晋城。周边的几名头人和将领,也都是沉着脸,各个就是被欠了几百两的黄金一般,周边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怪异氛围。

    郑甘笑容不变,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大笑着说道:“右贤王!天大的喜事!杨公已来信矣!言及现已兵发潼关,不日便可抵达!得闻右贤王有匡扶社稷之举,不胜赞赏!并且有言,将奏明天子,依照功勋,加以封赏!”

    呼厨泉眉毛瞬间抖动了两下,然后就像是刚刚看见了郑甘一般,哈哈笑了几声,说道:“郑公来了?怎么没有先派个人来哈……”

    郑甘哈哈笑着,说道:“无妨,无妨!如此天之幸事,就算是劳顿一些,也是应当的!”

    呼厨泉的笑容不由得添了一丝尴尬的味道,然后转眼之间就掩饰过去了,指着临晋城说道:“郑公来的刚好!之前郑公不是有言,临晋城中已有埋伏,怎么这么多日我家儿郎搏死拼杀,却不见郑公埋伏之人,莫非是诳我不成?”

    呼厨泉原本只是用这个事情来堵塞郑甘嘴,也同样指明了郑甘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却不曾想到郑甘仰天哈哈两声,不急不缓的捋着长须,说道:“某亦为此事而来!如今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均在吾等之侧,纵然有些顽固不化之徒,螳臂挡车,妄图挡吾等堂堂之师,岂不可笑?”

    “右贤王莫急。临晋城中以传来消息,今夜三更时分,便夺东门!”郑甘笑着,继续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呼厨泉一愣,然后立刻追问道:“此言当真?!”

    郑甘带了些傲然的说道:“当然!”

    其实在今日之前,郑甘也惶惶不可终日,一方面派遣去弘农的没有消息,另外一方面事前埋伏到了城中的人是消无声息,这自然让郑甘心神不宁。

    但似乎是苍天眷顾,好事成双,就在郑甘收到了杨彪的回信之后,也收到了临晋城中投递出来的消息,说是已经一切准备妥当,就等今夜三更动手,若是收到了信息,便在西城门外,入夜之后点燃如同品字状的三堆篝火……

    或许是一直以来,临晋城中埋伏的人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又或是城中的征西兵卒防备森严,但是不管怎样,现在就差着临门一脚了,郑甘自然来找呼厨泉言明此事。

    其实南匈奴单于羌渠死后,南匈奴的部众便一日不比一日,就算是现在於夫罗在阴山扎下了脚跟,在呼厨泉眼中看来,依旧是很不稳当。

    呼厨泉觉得,太过靠近征西将军斐潜,对于南匈奴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将来就算是想要离开征西,另起炉灶,恐怕都是困难重重。再者说,就算是跟征西将军斐潜关系再好,也不可能进入征西将军斐潜的高层议政的权力核心当中。

    所以呼厨泉一直在试图劝说於夫罗和征西将军斐潜划清楚关系,但是因为之前征西确实势力庞大,因此这个事情也就一直拖着,没有多少的进展。

    此次呼厨泉领兵南下,一方面也是为了南匈奴的前程,另外一方面也未必没有要和於夫罗别一别苗头,展示一下究竟谁才是当下南匈奴最为合适的领导者的想法。

    眼下正在临晋城下受阻的时候,郑甘竟然带来了好消息,当下呼厨泉自然是狂喜过望,也不再端着什么架子了,亲亲热热的和郑甘商量其今夜的布置起来,一副我好你好大家好的模样。

    郑甘看着一向以来有些桀骜的呼厨泉如此恭顺,心中不由得得意几分,笑吟吟的说道:“临晋城中,征西兵卒如此顽固,也是好事,说明此间必为征西死忠之辈,若是我等将其彻底斩杀殆尽,便可尽收杀鸡儆猴之效!到那个时候,再破潼关,与杨公联手,关中其余诸县,便可传檄而下!”

    “右贤王便可有功于社稷,天子欣慰之下,再加封右贤王为单于也是大有可能!”今夜战事,自然还是要依靠呼厨泉,因此郑甘也就挑拣些好话继续说道,“到那个时候,右贤王若是有什么愿望,某力所能及之下,自然定会多多支持……啊,哈哈哈……”

    呼厨泉哈哈大笑,颇有些连日而来的郁闷一扫而空的感觉,顿时觉得心胸大快,大声喝道:“来人!传令下去,立刻整顿休息,初更集合,于西门点火,三更破城,今夜定取临晋!”



    临晋城南面傍着洛水,嗯,没错,和雒阳城南的那一条同样的名字。洛水从西北绕过临晋城流向东南,因此临晋城在西面上只有一个城门,北面有三个,东面是两个,南面则是一个水门,还有一个在水门旁边有一个专门用来供给倾倒排泄物的五谷小门。

    城墙是用青砖为面,夯土为内的结构,这些和汉代其他城池都差不多,只不过因为洛水的关系,因此临晋城并非一个四四方方的正方形,而是面积上有点像是直角梯形的模样。

    因此正常来说的话,对于没有船只的呼厨泉来说,能放下进攻部队的地方,也就是北面和东面,西面虽然也可以进攻,但是展开面不宽,多少有些限制,至于南面来说则是滩涂居多,要是在春夏丰水期,洛水甚至都会到涨了临晋南城三十四步,并且带来很多河泥,虽然这些河泥是周边田地的优良增肥之物,但是对于战阵来说,确实是一个麻烦的问题,尤其是战马在这样软塌塌的地方根本跑不起来。

    天色已经渐渐的黑暗下来,只有临晋城下的被烧毁的攻城器械还在散发着最后的光芒,照耀出一地的尸骸。初更的时候,西门外就燃起了三堆如同品字一样的篝火,在火光照耀之下,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有些人影晃动。

    南匈奴今日在城下也是同样参与了对于临晋城的攻击,而且比起之前驱赶在粟城抓捕而来的百姓上阵,这两天真的是打出了些火气,千余名匈奴兵卒从骑兵转职为步卒,而其余的人则是将剩下不多的箭矢,拼命的朝着城头倾斜,不少兵卒一天下来,手指头都被弓弦扯得血肉模糊!

    追逐梦想,总归是要付出一些东西,这个呼厨泉也知道,可是就算是付出了许多,呼厨泉依旧眼睁睁的看着临晋城岿然不动,就连城头之上的那个身影,也像是磐石一般,矗立于城墙之上。箭矢纷飞如雨,但是那个在城头之上指挥作战的征西将领,就连他身边的护卫都被射倒了几人,可是偏偏就他像是没事人一样,往来奔走,指挥若定。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城中的征西守军,还是城外的南匈奴,都知道同样的一件事情,就是双方已经再无任何的回旋余地。因为不用长围之法,或是用远距离的攻城器械,用火力把城墙砸垮打开的,而是用蚁附这种最为杀伤士卒的攻城方式的,在映射出南匈奴是多么的急切想要攻下临晋城外,同样也意味着一旦城破,那么城中必定迎来的是无底限的掠夺和屠杀。

    城破之日,毫无疑问就是屠城之始,就算是现在投降,也不会手软多少,毕竟呼厨泉原有的一点点的耐心,都已经完全磨灭了。

    甚至在这两天,呼厨泉甚至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也正是这样,他才敦促着自家儿郎不计生死的混在协裹的粟城百姓,还有在郑甘招募而来的汉人杂兵当中一同攻城。哪怕南匈奴人的子弟的性命宝贵,呼厨泉在这两个白天当中,也是毫不怜悯的驱使着他们一波接着一波的涌上。

    可惜就算是消耗到了如此地步,在临晋城下,今日最后一次的攻势,依旧是功败垂成。虽然在临近日暮之时,终于登城成功,也曾经一度掌握了一段城墙,但是随着征西兵卒的反扑,还是不得不颓败下来,那个时候,呼厨泉气得几乎全身发抖,甚至都有将那几个退却下来的头人将领全数斩首阵前的冲动。

    正在呼厨泉愤懑的时候,没想到郑甘竟然带来了如此好的一个消息。

    站在品字形的火堆后,呼厨泉盯着临晋城的西门之上,目不转睛。右贤王的大旗在夜空当中猎猎招展,旗下则是十余名的匈奴头人和将领,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相互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该死的,这守城的还真有份硬劲!打了两个白天,我族中都折损了一百多儿郎了……若是今夜攻下了临晋,定要捉住守城的汉将,活扒了他的皮!”

    “对!算上我一个,我手下也死伤不少,多少也要切了他的头盖骨,作为抚慰死去的儿郎的祭品!”

    “我倒是关心城破之后,右贤王会准我们大搜几日?三日太短,要是七日的话还算是差不多……”

    “七日?别想太多了,有三五天就算是不错了,关中又不是只有这个临晋城!而且还有个潼关,搞不好也还是一场硬仗!”

    “你说这些汉人,没事干整天建城池干什么?太不方便了,要我说,不管临晋还是粟城,拿下一个推一个,全数将城墙推倒了事!汉人有一个算一个,男丁全杀光,女人全抢来!这么好的土地,不拿来放牧,种什么庄禾,真是浪费!”

    “你懂个屁哦!种庄禾也有庄禾的好处,天天啃骨头也是腻味!还有你身上穿的汉人的丝绸,若是没有这些汉人,你哪里有的穿?不能都杀了,多少要留点。”

    几个头人和将领叽叽咕咕,全都在想象着临晋城破了之后要如何如何。

    议论的声音大了一些,但是呼厨泉就当作没听到。一则和汉人森严的军律不同,南匈奴人向来没有那么多的细碎的规定,二则呼厨泉也是知道,这两天多少有些郁闷,让这些家伙发泄一下情绪也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呼厨泉全部的心思现在都在临晋城上!

    夜色当中,远处黑漆漆的临晋城西门之上,忽然亮起了三个火把,也摆出了一个品字的形状,微微晃动着,似乎和城外的三个篝火相互辉映。

    “右贤王!你看!”眼见的护卫连忙用手一指,语调当中掩饰不住兴奋之情,“信号!临晋城上有回应了!”

    呼厨泉双拳紧紧一握,心头不由得火热起来,这个该死的临晋城,终归是可以拿下了!老子要亲手砍下守城的那个征西将领的头颅!

    “来人!传令下去!”呼厨泉沉声说道,“让儿郎们悄悄移兵东城门!都注意些,要是惊动了守城兵卒,定斩不饶!”

    临晋的城头之上,徐庶站在城墙垛口后面,看着西城门外的篝火之处,细碎的人影晃动,而在他的身侧,则是站着太史慈。

    三辅之地,临晋便是在左冯翊的中心,北面雕阴,东面潼关,还有潼关之北的蒲津渡,都是重要的战略要点,若是临晋失守,不仅仅是左冯翊沦陷,关中三辅之地的大门便完全敞开了。

    所以徐庶在这里,一步都不能退。

    “不知道潼关之处如何了?”徐庶轻声的念叨了一句,“弘农杨氏见当下情形,必然要来趁火打劫!”

    太史慈沉默着,并没有说些什么。

    “走,去东门!”徐庶说道,“若是今夜顺利,便可解临晋之围了!”

    有了线索,又有了被抓住的倒霉鬼,三木之下,压根就没有训练过什么保密意识的混进城中的郑甘所属就一五一十全数招了,再加上城中太史慈出马,数十名的埋伏在安平坊东侧的人员,也就很自然的被一网打尽。

    一直以来,城中巡检戒备森严,临近城墙的房屋又大都被拆除了,任何靠近城墙的三十步之内的闲杂人等,一律都会被射杀当场,因此这些人员也没有找到什么机会向外投放消息,所以徐庶也就顺水推舟,放出了假消息。

    三更时分。

    临晋城东门。

    忽然一阵厮杀叫喊声音大起,打破了夜间的静谧,旋即在城头上下燃起了不少的火把,照得人影闪烁,还有人不停的向城外晃动着手中火把,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轰”的一声当中,东门的吊桥砸落下来,似乎连大地都颤抖了两下,然后城门洞里面也隐隐有火光在晃动着……

    “成了!”郑甘大喜,一拍手道,“成败便是此刻!”

    “点火!进军!”呼厨泉也立刻下令道。

    早就已经预备下的成百支火把,不多时便纷纷点燃,在呼厨泉左右身边发出猎猎的响动声音,将周遭一切照得通明,也映照着周边匈奴兵卒的刀枪,同样如血一般的艳红。

    随着呼厨泉的令下,南匈奴兵卒了立刻行动了起来,几名号角手鼓足了气力,吹响了进军的号角,军阵当中也爆发出巨大的呐喊的声音,马蹄纷飞当中,如同海啸一样直扑临晋城的东门!

    因为用来引洛水的入水口早就被呼厨泉等人堵上了,因此临晋城下其实就是半干的壕沟而已,再加上吊桥已经落下,城门洞开,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临晋城似乎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大队大队的匈奴骑兵,拍打着战马,朝着吊桥疾驰而来,却在吊桥和城门洞之处堵成了一团,毕竟吊桥虽然可以容纳四匹战马并肩而行,但是南匈奴兵卒冲击的时候,杂乱之间哪有什么队列可言,自然就堵在了吊桥口,甚至还有一些倒霉鬼要么是拉不住缰绳,要么是被其他人撞了一下,直接便掉到了半干的壕沟当中,被壕沟底部的尖锐木桩扎透了身躯,惨叫连连当中毙命。

    然而眼见即将到来的胜利,已经让南匈奴人完全顾不得其他了,眼中只剩下那个洞开的城门!

    十几名抢先冲过吊桥的匈奴兵卒大笑着,呼啸着,挥舞着战刀奔进了城洞当中,旋即响起的厮杀和刀枪砍在血肉之上的声响,更加刺激了随后的匈奴兵卒,跟进的南匈奴兵卒像是追逐血肉的苍蝇一般,乌泱泱的围堵在吊桥之处,急切想成为下一个进城的英雄,有的人着急的对着空气挥舞着刀枪,就像是这样能让自己更快一些,提前出一些力一般。

    “冲进去!杀进去!”呼厨泉也在后面挥舞着战刀,大声呼喝着,“快!杀进去!临晋城是我们的了!”

    攻下临晋,便是包括呼厨泉在内所有匈奴人的憧憬的梦想,而现在竟然就要实现了!

    南匈奴兵卒就像是后世春运期间火车站进站口的人群一般,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就像是挥舞着回家的车票,各个兴高采烈,喜笑颜开,过了吊桥就像是过了检票口一般,哈哈大笑着便拍打着战马,不管不顾的直冲进城。

    城中搏杀之声越来越大,但是呼厨泉并没有将这个声音放在心上,因为按照往常的经验来说,冲进城池之后必然还会有一些抵抗,但是随着进入城池的自己这一方的兵卒越来越多,城中的抵抗便会宛如冰雪在烈日之下一般,迅速的消失!

    在连接东门的主干道之中,太史慈端坐在马背之上,一戟挥出,长戟之上的月牙闪耀过一道寒芒,直接砍下了前冲而来的一名匈奴兵卒的头颅,鲜血喷涌当中又顺带走另外一名匈奴兵的手臂,然后转腕划过另外一名的匈奴骑兵的腰侧,转眼之间就或杀或伤了三名冲在最前面的匈奴兵卒,将人砍下马来,却任着匈奴战马在兵阵的两侧嘶鸣徘徊。

    临晋城东门,在街道两侧都堵上了拒马,并不是正儿八经的木架拒马,而是临时用拆出来砖石和房梁檐柱等构件出杂乱大型拒马,导致匈奴兵卒便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下马去攀爬这些高低不平,杂乱无章的拒马,要么便是沿着街道往前,一头撞上太史慈的阵线。

    当然在这个时候,南匈奴兵卒还不知道太史慈的厉害之处,再加上下意识的不愿意放弃战马的便利,因此绝大多数都是呼啸着,朝着太史慈奔杀过来。

    街道两侧屋顶之上,站了几十名的征西弓箭手,朝着街道中间射箭,不时就有匈奴兵卒跌下马来。当然在匈奴骑兵挽弓还击之下,也有几名征西弓箭手被射中,惨叫着从房顶上跌落。

    随着涌进城中的匈奴兵卒越来越多,冲向太史慈的匈奴兵也在逐渐增多,从最初的一两个变成了三四个,然后很快的就变成了五六个,甚至十余人联手冲向了太史慈!

    但是这些兵卒根本不能给太史慈造成任何压力,些许杂兵根本撼动不了太史慈维护的阵线,很快就在太史慈面前成为了一具具的尸首。

    随着时间的推移,之前死在太史慈长戟之下的匈奴兵卒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倒在街道上,使得其余兵卒越发的跑不太起来,再加上失去了主人控制的匈奴战马,因为惧怕在街道上立着的三排拒马上面寒光闪闪的尖刃,也不时嘶鸣着左右打转,导致整个街道慢慢的便堵满了匈奴兵卒……



    “可惜啊……”

    徐庶站在西城门的黑暗之处,一直盯着在城外转悠着,却挤不进去的呼厨泉,最终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临晋没有瓮城……这个家伙怎么不率先进城呢,哎……”

    要是有瓮城,徐庶必然会再等等,等到呼厨泉也跟着兵卒一同挤进城门之后才最后发动,但现在只是在东城门内,临时堆砌的拒马阵列,确实无法像是坚实的瓮城一般提供最佳的攻击方式和防御强度。

    虽然惋惜,但是徐庶也不能冒太多的风险,毕竟临晋这个网还是小了些,便只能是抓一定量的鱼虾,若是太过于贪心,真的被鱼虾挤破了罗网,那么双方地位说不定就会立刻翻转过来。

    “擂鼓!射手上前!自由射击!”

    徐庶见匈奴人马拥堵的差不多了,便下令攻击,并且还指着城外百余步的呼厨泉特别吩咐道,“强弩手,射杀他!”

    虽然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强弩确实有杀伤的力道,然而在黑夜影影绰绰的火光映照之下,大概位置是知道,具体身形却未必能够像白日里一样的清晰,徐庶的这个补充号令,也只不过抽奖的意味大于实际意义罢了。

    万一抽中了呢,人总该是要有些梦想的吧?

    一直沉寂的战鼓,又一次的轰隆隆响彻在临晋城上空!

    正在推搡着急切想要进城的南匈奴兵卒被吓了一跳,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却看见了迎面泼洒下来的箭矢,如同冰雹一般倾泄而下!

    簇拥在一起的南匈奴骑兵简直就是最好的靶子,城头上的征西弓兵根本连瞄准都省了,只是朝着大概方向上,尽自己最大的速度,将箭矢倾倒下去就可以了,至于射中的是人是马,是那个家伙,全数都交给上天来安排。

    “投掷干草!火把!”

    鼓声响起之时,太史慈正带着兵阵抵御着匈奴兵卒,长戟挥动之下,几乎转眼之间就将在前面正在企图突破防线的十余名匈奴兵卒砍杀殆尽,然后配合着城头内外两侧,让兵卒开始向拥堵在一起的匈奴兵卒投掷干草火把。

    此时此刻,拥堵在一起的匈奴兵卒也多少明白所谓的破城,其实就是个圈套,但问题是奔进城中的匈奴兵卒跟本没有多少空间可以躲闪,要么被箭矢射中,要么被引燃的草球干柴灼烧,许多匈奴兵卒在火焰当中蒙着头乱撞,然后不小心连人带马直接撞上了锋利的拒马木架之上,被拒马上面的利刃刺伤划伤,惨叫着血流遍地。

    还有不少匈奴兵卒意识到了危险降临,开始有人叫喊着,指挥着兵卒舍弃战马,攀爬两侧的房屋和拥堵在道路上的杂乱堆积物,但是等到太史慈摘下弓箭,射杀了那几个企图在混乱当中指挥的几名匈奴小头目之后,这些在匈奴兵卒便彻底的失去控制……

    “这到底怎么肥四?!”从城池边上好不容易躲开了强弩手的射杀,逃回来的呼厨泉,就连说话都有些走了音调,冲到了郑甘面前大声吼叫道,将手上的战刀紧了又紧,脸上掩饰不足的煞气,咬着牙,死死的盯着郑甘。

    城头之上,已经燃起了不少火把,然后呼啦啦随着沾染上了火油的柴薪丢到了城墙之下,很快就燃起了一片火海,烧得拥堵在城墙之下的匈奴兵卒嗷嗷直叫,不少人为了躲避火焰的灼烧烘烤,竟然跳下了半干的壕沟,运气不好的直接就挂在壕沟底部的木桩之上,绝望之中伸出的手臂在火焰的光影当中晃动着,就像是一个个鬼魂在企图逃离炼狱。

    “这!这我也不知道为何啊!”郑甘惊慌的大叫道,看见呼厨泉的面色不善,不由得也哆嗦了一下,旋即连忙又喊道,“定是城中征西将领的奸计!某也派人潜伏潼关,杨公也已遣人领兵前来,届时合兵一处,区区临晋残城,纵然偶然小胜一场,又有何妨,终归还是一个城破身亡的下场!”

    呼厨泉恶狠狠的盯着郑甘,手中的战刀紧了又紧,吼道:“什么叫无妨?这里都失手了,潼关之处还能有什么作为?更何况这两日城下某损失了多少儿郎!”

    “右贤王,右贤王稍安勿躁!”虽然是三更半夜,气温较低,郑甘依旧浑身冒汗,眼见呼厨泉的脸色越来越差,就连原本明晃晃的“杨公”的招牌也无法奏效,不由得心头乱跳,盯着城门之处的火焰,忽然灵光一动,连声说道,“右贤王!我们没有败,没有败!我们是胜了啊!胜了啊!”

    呼厨泉愣了一下,说道:“胜了?什么叫胜了?这样的胜了?”

    郑甘脸上扯出了一些笑容,指着临晋东门说道:“右贤王请看!虽说这一场大火,折损了不少人马,但是临晋城如此这番,也没有了东门城门!虽然说现在被火焰阻挡,但是能烧到几时!总归是柴薪有尽之时,就连城中的火油,恐怕当下也是用尽了!只要稍等片刻,火焰熄灭之时,城门洞开的临晋城依旧是我们的啊!当下只是暂缓了些许而已,胜利依旧还是我们的!”

    “这个……”呼厨泉看了看郑甘,又看了看正在燃烧的临晋城东门之处,手中原本提起的战刀,缓缓的松弛下来。

    “某明日……不,某现在便令人前去召集些人手……”郑甘见状,连忙趁热打铁的说道,“还有牛酒辎重,也一并补充送来!犒赏全军!待火焰熄灭,便是临晋城破之时!”

    “嗯……”呼厨泉回头看着正在燃烧着熊熊火焰的东门,又看了看身边左右千辛万苦才狼狈逃回的自家手下,还有城门左近那些要么是被弓箭射杀,要么是葬身祸害的儿郎,琢磨了半响,最后瞄了一眼郑甘,才将战刀收进了刀鞘,说道:“也罢!来人,吹号,收兵!郑公,你便先随我回营吧!”

    临晋东城门之上,烈焰的灼烧,吞噬着周边的空气,就算是在城墙之上,呼吸不免都有些困难。

    “徐使君……”陈浩看了看在城门之处火焰当中挣扎的匈奴兵,又转头看了看城内的情况,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东城门,怕是不保了……”

    徐庶笑着看了一眼陈浩,说道:“有话不妨直言。”

    “……徐使君,此次虽说焚杀不少匈奴兵卒,然而城门也一同在火中损毁,这要是……”陈浩停顿了一下,说道,“届时匈奴来袭,此处便无城门而御之……”

    徐庶仰头哈哈一笑,说道:“匈奴若真是如此,不是更好?”

    “更好?”陈浩愣了一下,“怎么会更好?”

    徐庶笑而不答,朝着陈浩点点头,便施施然先行走了……

    留下陈浩有些挠头,想不太明白。

    火焰冲天,但是随着冲进来的匈奴死伤殆尽,那些木柴也燃烧得七七八八,在喧嚣的黑夜好不容易过去没有多久,随着清晨的阳光重新洒遍大地,原本在后方打造器械的那些郑氏的百姓,艰辛的推着连夜打造十余辆的盾橹车,麻木得往临晋城下缓缓的前行。

    夜中一场东门大火,烧死了不少南匈奴兵马,同样也折损了南匈奴的锐气。若是往常,面对已经是残破的城门,南匈奴人定然是不会在做什么攻城器械的,白白落慢了自己的速度,大多数就是直接冲上前拼杀了事。

    可是这样一夜纷乱,匈奴人的气势不由得消弱不少。虽然匈奴人在天明的时候多少囫囵吃了一些东西,至于郑甘答应的牛酒什么的,当然没有那么快,有便是也是在路上。因此多少有些精疲力竭的匈奴人便将原本在后方制作器械的郑氏佃户和工匠,尽数的驱赶而来,充当第一波的炮灰。

    这些郑氏佃户工匠,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面容憔悴,或拖或推,挣扎着如同爬行一般的朝着临晋城的东门走去。

    在这些佃户工匠后面,则是郑甘带来的四五百人的私兵,只是跟在盾橹车之后,一面亦步亦趋的行进,一边大声的呐喊着,似乎是在鼓舞这些佃户工匠,也像是在给自身鼓劲打气。

    呼厨泉则是带着南匈奴的人马,在最后面列队压阵,暂时没有多少上前意思。

    临晋城东门之下,透过依稀的黑烟,可以看到洞开的城门之处,征西兵卒列队在门洞之处,严阵以待。

    “吹号!让这些家伙加速上前!”呼厨泉冷冷的下令道。盾橹车和郑甘的兵卒,就是用来消耗临晋城的弓箭的,就算是全数死绝了,也不会让呼厨泉多眨一下眼睛。呼厨泉就不相信,这城中的弓箭弩矢的数量是无穷无尽的!

    果不其然,盾橹车已经进入了城头弓箭的射程之内,但是城墙之上却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弓箭射下,就像是箭矢已经在昨夜如同暴风雨一般,使用殆尽了一样。

    郑甘在呼厨泉的身侧,紧张得全身都微微有些颤抖,现在他的感觉和昨夜之时完全不一样。在昨夜的时分,郑甘还感觉自己是胜券在握,似乎天下可以任自己自由自在的驰骋,心情很是轻松,但现在,虽然临晋城的确就像是他之前所说的一样,东门洞开,然而郑甘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跳着,血液全数涌到了头上一般。

    呼厨泉看了郑甘一样,正待准备说几句话的时候,就听到在临近城头之上,突然爆发出一争呐喊之声,然后城头上冒出了一些人影,似乎端着什么东西,便朝着到了城下的盾橹车倾倒而下!

    城墙之下,沸水的白雾蒸腾而起,同时一起响起的,便是被严重烫伤的郑甘的这些人,凄厉得连嗓音都全部变得尖锐无比的惨叫!

    随着沸水倾倒而下,原本在城门洞中的盾牌阵散开,闪出了一名挥舞着长戟的大汉,身后还跟着二三十名身穿重甲的步卒,毫不停留的冲了出来,直接便撞向了郑甘兵卒所盾橹车当中!

    那长戟挥舞,闪耀寒芒,瞬间就破开面前几个盾橹车,杀得在盾橹车后的郑甘私兵四散崩坏,原本还勉强支撑着的郑甘这一方的进攻阵列,顿时一塌糊涂,不光是侥幸没有受伤的佃户工匠丢下盾橹车掉头就跑,就连跟在后面的郑甘私兵,也是乱了阵脚,下意识的也丢下了盾橹车,往后逃跑。

    那使长戟的大汉,追杀了片刻,也就停下了脚步,然后竟然吐气开声,长戟较劲之下,将一辆拦在面前的盾橹车,仅仅凭一人之力,便将其挑落在城外的壕沟之内,引得城上城下又是一阵喝彩的呐喊声……

    呼厨泉的瞳孔顿时收缩了一下。他是上过战阵的,自然也就清楚着这样的一个武力悍将在兵阵当中意味着什么。

    “吹号!让督战队上前!”呼厨泉也不再看郑甘,直接大声下令道,“不许后退!后退者斩!”

    一队匈奴兵卒冲上了前去,然后举刀将逃得最快的那几个郑甘兵卒砍翻在地,剁下其头颅高高的举起,挥舞着战刀,大声的呵斥着让这些郑甘兵卒重新整队,然后再次投入进攻当中去。

    在匈奴刀枪胁迫之下,这些郑甘私兵,便只能是重新集结起来,发一声喊,再次向临晋东门发动了进攻。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将水烧开多少是要一些时间的,这些郑甘的佃户和私兵混在在一起冲向城门的时候,并没有再次遭遇到沸水,而是直接和守在城门洞的征西兵卒撞到了一起,相互拼杀起来。

    城门洞其实不宽,最多就是容纳两辆马车并肩而行,因此当郑甘的兵卒冲进门洞当中的时候,碰上了征西列队森严的兵阵,便只能是徒劳的在盾牌上砍凿,而太史慈率领的步卒却可以轻易的用长枪和战刀,在盾牌缝隙当中收割着这些杂乱无章的郑甘私兵的性命。

    呼厨泉盯着搏杀的东城门看了一会儿,看着郑甘的兵卒不一会儿功夫便在城门洞当中倒下了一层,忽然心中有些恍然,瞪了郑甘一眼,然后下令道:“来人,令右大当户带人至城北,左辅弼骨都侯带人去城西,三个方向都给我进攻!”

    号角声当中,匈奴分出了兵力,朝着临晋城另外的方向绕了过去……

    晨风鼓荡,天色在一片薄雾当中,渐渐的亮了起来。

    呼厨泉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读过什么兵法之书,但是在战阵之间形成的经验也使得他迅速的意识识破了徐庶放在东门的诱敌计策。

    东门虽然没有了城门,但是门洞不宽,如果是一味的强攻东门,就算是可以用骑兵去撞开征西步卒的阵列,但是在这个步卒战阵之后,肯定还有征西将领的后手,搞不好在东城门纠缠了过久,反而失去了主动权。

    因此还不如三面都同时攻伐,虽然不见得会立刻攻下,但是至少牵扯分薄了些临晋城中征西兵卒的力量,说不定哪一块云彩就有雨,突然有些意外收获也说不准。

    呼厨泉的设想很不错,但很快就遇到了实际上的问题,派去了北面和西面的兵卒虽然吼声连连,然而似乎烈度不大,半响之后纷纷派遣人员回来和呼厨泉禀报,都说是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云梯、冲车、樯橹等攻城器械不够了,现在都是顶着城头的攻击,到了城下捡那些还没有完全损坏的在用。

    虽然是这样,但是毕竟速度上就慢了许多,而且节奏也不好掌控,有时候左边一个云梯树立起来了,而右边的没有跟上,等右边也搭上去的时候,左边的已经被推落了,无法形成有效的合力,反而轻易的让已经习惯了前两天的凶残烈度的征西兵卒,各个击破。

    冲车毕竟要求比较高,一时半会也造不好,因此没有也还说的过去,樯橹么,没有的话就用自个的小盾牌也行,不是什么大问题,最严重的竟然是云梯没有了……

    云梯没有了这还怎么登城?

    呼厨泉一瞪眼,下意识的就转向了郑甘,然后看到郑甘哭丧的脸,这才反应过来,原先用来制作云梯等工程器械的郑氏佃户和工匠,已经被自己在这个清晨的时候,全数葬送到了东城门之下。

    “郑公!”呼厨泉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错误,而是直接扣到了郑甘的头上,说道,“先前所言,吾等负责攻伐,郑公供应粮草器械,当下粮草未至,器械短缺,郑公莫不是要准备食言了?”

    郑甘无奈的说道:“不敢,不敢,只是调运粮草打造器械,多少还需时日,还请右贤王宽限少许,某这就安排人手……”

    呼厨泉依旧怒气难消,瞪着郑甘正准备说一些什么的时候,从远处忽然跑来了几名骑兵,正是呼厨泉外放四周在做警戒的斥候哨探。

    “启禀右贤王!”斥候奔到近前,一脸的喜色,大声喊道,“潼关已落,杨将军正领兵前来,不日可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