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
平阳征西将军府。
一缕阳光透过了纱窗,洒落到了屋内,映照在内堂雅阁之中,床榻之上,纱帐环绕,无风自动。细细的纱帐之内,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一上一下起伏着,时不时的擦抹一把额前的汗珠……
依稀当中,斐潜似乎感觉自己仍是在征程沙场,骑在马背之上,一路狂奔,周边呼啸而过的兵卒,大呼酣战的将校,还有那滚烫的鲜血迎面泼溅而来,沾染到自己一身都是。
不知不觉当中,周边就只剩下了斐潜一个人,四周都是弥漫的浓雾,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根本不知道身处于何处,似乎只有浓厚的血腥味,才证明依旧在战场之上。
周边的喧嚣也沉寂下来,只剩下全身无穷无尽的疲惫感,轻轻的呢喃的声音在耳边回想着,想要听这些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几番努力之下依旧是听不清楚。
血腥味的浓雾宛如有质一般,向孤零零的斐潜一人一骑挤压而来,压得他似乎透不过气来。战马奋蹄踩踏,可是传来的声音并不像是在坚实的土地上,反倒是像是在泥地当中一样,带着一些奇怪的脆响。
这到底是在哪里?
斐潜正在四下查看,忽然之间一道鲜艳如血的光芒射在其眼眉之上,映得天地都成为了红色。斐潜下意识的想要用手去遮挡,却发现自己手脚不知不觉当中被无数双手拉扯着,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青筋暴露的,也有腐烂不堪的,一双双的攀附在身上,就要将他扯落马下!
斐潜大叫一声,奋力挣出双手,从腰侧拔出中兴剑,一剑劈砍过去,却只觉得眼前一亮……
茫然四顾,依旧是在床榻之上,窗楣射进来的阳光照耀在脸上,有些细细的刺痛感,斐潜眯缝着眼,微微转头看去,在自己身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晨光之中,在自己腿侧,一点一点,一下一下,轻柔的按压着他的腿部肌肉。
一甩一甩的发梢,被汗水凝束于一起,就连小小肩膀上披着的绢衣,也似乎已经湿透,粘黏在肩头,听到了斐潜声响,转脸过来,圆圆的大眼睛投出关切的神色:“呀,郎君,醒来了?”
“嗯……”斐潜将黄月英抱了过来,替她擦拭额头上细细的汗珠,说道,“叫婢女做也就是了,看你累的……”
黄月英大眼睛笑得弯弯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累呢……郎君在外辛劳,我这点算什么呀……再说,伺候郎君也是应该的……”
斐潜挠挠头,说道:“唉,昨天也太晚了些,本想和你说说话来着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就给睡着了……对了,你怎么还会这一手啊?”
黄月英嘻嘻笑了两声,说道:“学得呗……我听院子里的李嬷嬷说,北地汉子跑马居多,这要是长途跋涉下来,双脚难免会血脉不畅,所以北地的女子多半都会这个,据说打小就要学呢……郎君出门在外,要走成百上千里的路,回到家之后能给郎君解乏的……怎么样,还算是可以吧?”
“可以,可以,相当可以!”斐潜哈哈笑着,握着黄月英的手,摩挲着她有些粗糙的手指肚说道,“你不知道啊,天天骑着马,我都感觉我这两条腿都快罗圈了都……有你这么一按,确实轻松不少,就是幸苦你了……”
“没有……不幸苦……”黄月英说着,忽然双手一拍,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跳下了床榻,说道,“对了,郎君之前说的明光铠,已经做出来了,我让人拿来给郎君看看……”
斐潜有些意外的挑挑眉毛,说道:“这么快?嗯……算了,现在暂时不看了,免得我又忍不住想要给手下兵卒换装备……”
黄月英黑黑的眼珠,如同墨色的玉石一般,滚动了两下,又说道:“对了,我还给郎君编织了一件细毛衫,可以垫在铠甲之内,保暖又舒适,我去给郎君拿过来……”
黄月英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斐潜连忙一把拉住了黄月英,有些奇怪的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没有……”黄月英连忙否认道,“我很好啊,什么事情都没有……没有……”
斐潜审视的看着,但是手并没有松开,而是握住黄月英的手,感觉她的手有些凉,甚至有些颤抖。
黄月英扭过脸,低下头,躲避着斐潜的眼神。
沉默了片刻之后,斐潜忽然觉得手背上一烫,低头一看,一滴水花在手背上溅开,晶莹剔透的四散,然后滑落……
“呜呜呜……”黄月英忍住哭泣出来,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说道,“黄嬷嬷,李嬷嬷,都说,让我……让我,呜呜,要想开些,要大度些,呜呜……可是,可是,我一想起来心里……心里就难受……呜呜呜……”
大颗大颗的泪珠噼里啪啦的掉下来,砸在手背上,砸在地面上,也砸在了斐潜的心里。斐潜叹了口气,摸了摸黄月英的脑袋,微微卷曲的细长头发,柔软的缠绕在斐潜的指尖上,就像是情人之间细碎且温暖的话语。
“你听谁说的?”沉默了片刻,斐潜低声问道。
黄月英抽泣着,说道:“城里,城里都……都传开了……”
“都传开了?”斐潜一皱眉,“传开什么了?”
偷偷瞅着斐潜神情的黄月英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我……郎君……我不是那个,那个意思,我……我是,我只是难受,没事的,没……呜呜……”黄月英支支吾吾,将她听来的关于蔡琰的事情,说了一遍。
斐潜站起身,将黄月英抱在了怀中,说道:“傻丫头……我和蔡师姐之间,并没有什么私情……”
黄月英仰起头,一脸的泪水,像一只小狗一样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像是在确认斐潜话语的真伪。
“不骗你……”斐潜说道,“莫要坏了你蔡师姐清誉……”
“可是,”黄月英咬了咬嘴唇,轻轻的说道,语气弱弱的,“可是我觉得蔡师姐也喜欢你……”
斐潜愣了一下。
黄月英瘪瘪嘴,又低下了头。
“想什么呢!”斐潜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在黄月英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个脑崩,“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啊?我还喜欢过阿猫阿狗呢,都娶回来跟你混啊?”
“哎呀!”黄月英捂着脑门。
“再说了,这个事情必定有人在背后传言,居心叵测……”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须,说道,“看起来窝里还有老鼠啊……”
“啊!老鼠?!”黄月英差点蹦起来,小脑袋左右晃着,她平日内别的什么虫子动物的,倒是不怎么害怕,唯独害怕老鼠,“在哪里,在哪呢?”
“在外面!”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别多想了,事情未必会如你想象的那样……”
………………………………
征西将军府,前院正厅。
斐潜召见荀谌议事。
“主公出身河洛,却非大族……”荀谌看了看斐潜,并没有做一些修饰,而是比较直接的说道,“故而主公当下多有隐患……”
斐潜点点头,并没有什么不悦之色,说道:“友若请直言。”
“袁杨二氏,蒙祖余荫,三公故吏,广布天下……”荀谌说道,声调不急不缓,显然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索,“主公简擢于河洛,族中不过千石,虽当下成西秦之势,然家族名誉不盛,更无故吏于野,家族人丁亦是……嗯……”
斐潜“哈”的一声干笑了一下,说道:“此事也不能急迫,总不能说需人丁,便可多了人丁出来……”
荀谌点点头,说道:“主公莫怪某多嘴多舌,只是主公家事,亦是当今天下之事也……”
斐潜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毕竟这个事情在古代很正常,而且现在荀谌也明确表态奉其为主,自然也就算是家臣,给整个大家族建议和献策,原本就在其职责之内,没有什么好职责和反感的。
荀谌试探的说道:“主公可知马诚远?”
“马诚远?”斐潜立刻反应过来,皱皱眉头,说道,“取旁支为嗣子?”
荀谌点点头,捋了捋胡须。
要说旁支比较相近的家族血脉子弟,也不是没有,原本斐氏的家主斐敏过世,留下了遗孀和两个孩子,其中长子也已经婚娶,下有一子,若是将此子过继到斐潜的名下而来,无论是在辈分上,还是在血缘上,都算是比较合适的,当然,若是斐潜开口,斐敏这一支也会心甘情愿的奉上。
但是这样好么?
“不妥……”斐潜琢磨了片刻,摇了摇头。毕竟有前车之鉴,历史上收了养子的,未必都能父慈子孝,大多数情况下最后往往都是反目成仇,就算是上面一辈人在,还能压制得住,到了下一代的时候常常都是动荡,甚至要兵刃相见。
刘备就是典型的例子,刘封刘禅就不说了。
还有曹操。
曹操最喜欢做得事情,便是替别人养妻子,因此而产生的问题也是不少,就算是到了后期,曹丕曹植虽然是曹操亲生的,但是因为嗣子问题,牵扯进去的其他相关人员就少了么?单单一个杨修就已经是够吓人得了,贾诩要不是选择正确,估计死的就是他了。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汉中,关中暂定,取河东么,子龙子义二人料也不难,故而某居于平阳,应会驻留些时日,故而子嗣之事么,且后再议……”
荀谌点点头,也没有强谏,毕竟斐潜现在年轻,而且若是不出平阳,在亲兵卫队保护之下,也还算是比较安全的,因此将这个事情略过,然后说道:“如此,主公当下,便需养望……主公入并北之时,水镜先生曾赠主公名号‘潜鲲’,潜者贤隐也,鲲者道胚也,虽说主公战功显赫,败白波鲜卑,收阴山故地,奈何冀北、兖青、荆扬等地接连大战,世人皆注目于彼处,未知主公名号……如今主公进关中,收汉中,正值扬名天下之时也……”
斐潜点点头。
这个事情,说起来也算是东汉奇怪的惯性思维的表现。
当然,对于斐潜自己来说,水镜先生的改的几个人的名号,自然是在后世响当当的存在,不过呢,在当下,谁在乎?
水镜先生是虾米人?有袁隗出名么,有杨彪名望大么?甚至还不如袁绍和袁术!直至诸葛出山,三分天下之后,世人才是最终恍然大悟,原来水镜先生在这么早就已经有先知卓见了哇……
因此斐潜的称号,除了在司马家的有些影响范围的河东河内一带之外,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特别注意这个,所以还不如“征西将军”这个朝廷正儿八经的名号响亮。
另外,传统士族观念当中,边军永远都是次一等的,就像是以边军出身的董卓、公孙瓒,都不被传统士族所认可和接受,就算是刘备,也到了后期被刘协背书了一次之后,才算是摆脱了边军的出身,因此斐潜虽然一直在并北有显赫战功,但是在汉代传统士族观念里面,不过就是一个边境的军阀而已,和董卓公孙瓒等,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所以,荀谌这个建议,就是基于当下斐潜已经取了关中,自然要在身份上做一个转变,不再是纯粹的边军,而是有了竞争中央的实力!
当然,斐潜也猜出一些荀谌个人的小算盘,替斐潜扬名,其实也有为其自己正名的一部分因素在内。毕竟颍川荀氏也算是山东名流,荀谌虽然不满家族的安排,来到了并北,不管怎么说也是希望家族之中的人能够明白荀谌自己的选择是更明智的,如此一来,颍川荀氏自然就会再次将荀谌摆上台面,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就当成一个弃子来处理。
而且这其中,或许还有些额外的好处。
不影响大背景之下的小私心,在斐潜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并且确实如同荀谌所言,是到了扬名立万的时候了,只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斐潜还有一些属于他自己的看法……
东汉以名教人,士族上下都是崇尚名誉,朝廷选仕也是“徒因众誉”,因此有一个好名望相当的重要,甚至有人不惜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沽名钓誉。而这一切的源头,并非是这些士族子弟,也不是皇帝,而是浮华交会之风。
一个王朝的风俗,往往可以看出这个王朝的兴衰。
有汉以来,首先注重黄老之道,进行修养生息之后,民众开始富足起来,渐渐的就温饱思**,进入了舍本求末的阶段,为了追求奢华的生活什么都干,反正一切都是为了钱,只要能赚钱什么都行,崔寔《政论》中说“农桑勤而利薄,工商逸而人厚,故农夫辍来而雕镂,工女投杼而刺文,躬耕者少,末作者众”,天下民众开始全数追逐利益的最终结果,便是奢靡之风越发的盛行。
东汉朝堂之上并非没有察觉,而是从明帝开始,就不断的下发抑制奢华的诏令,但是因为社会上层都已经是习惯,喜欢上了奢靡的生活,区区一些诏令能干什么?
上行下效,为了保持奢靡生活需求,远远比普通百姓有更多知识和信息的上层建筑的人员,便开始想方设法的搜刮民间财富,从而导致了更多的普通百姓赖以生存的生产生活资料被搜刮而走,从而最终累积到了汉末当下,整个社会的畸形状态。
因此当荀谌建议斐潜开始重视扬名立万的时候,斐潜原则上是同意,但是也有他自己的考虑,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名望之事,汝可安排一二,然切勿舍本求末,相邀太过。矣知弘农杨氏,亦是名满天下,而今观之,踌躇难行,便可知矣。”
荀谌点点头,说道:“主公所言甚是,名望虽好,仍需实才也。不过当下浮华之盛,主公欲扬名天下,亦需通贝修好清谈之士也……”
啊哈,这是汉代水军的意思?
斐潜琢磨了片刻,便同意了,毕竟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互联网,乡野之间绝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口口相传,收买一些清谈之辈来替自己扬名,花些钱财而已,也并非不可。
不过么……
“吾等取仕,需先求其才,方论其名。以名取人,多名实不相符,求贡不相称,在其位不以选举为忧,行督查不以发觉为负,庶官多位非其人,阁台失选位于其上,州郡轻举位于其下……”斐潜看着荀谌说道,“寒素清白,浊如泥垢,高第良将,怯弱如鸡,若是如此,便失本意矣……”
荀谌拱手应答道:“谨遵主公之意。”
“此番征战,阴山可有影响?民众安置如何,秋获怎样?”和汉代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不同,对于名声这个事情,斐潜是觉得可有可无,要不然也不会那么久都不再名声上做什么文章了,他还是更看重实际的这些人口粮食等方面。
在很多时候,正是因为斐潜的务实性,和普通士族子弟完全不同的特性,才更加吸引人,就像是曹操,前一些年为了追求名声,也是做了一些傻事情。
阴山是下一个产粮区域,并且也是重要的养马地,虽然斐潜已经从荀谌那边得知了於夫罗被马越张济盯着,暂时没有什么举动,但是不代表就可以掉以轻心。
“阴山左近,一切尚稳,文正于河西,多有兼顾,今秋秋获,当无碍矣……”荀谌笑着说道,“阴山之下,水道交错,相互勾连,免开凿之苦,实乃上佳之地也,奈何气候使然,唯得一岁一获,多少有些可惜……”
斐潜说道:“如今战乱渐起,流民甚众……此番俘获弘农河东之民,皆发至西河、阴山,令文正统一安置……”
荀谌应下。
又聊了些其他事项,最后斐潜才说道:“城中传谣,不知友若可有听闻?”
荀谌沉默了片刻,说道:“某已令人彻查……闻喜裴氏曾与某言,似乎是赵子协所为,不过……”
“不过什么?”斐潜皱了皱眉头。
荀谌看了斐潜一眼,拱手说道:“赵子协乃郑公郑康成之徒,亦获学宫论政之魁,于学宫之中,多有声名,若是捉拿,未免有损……另恐有同党,故而某意暂缓,徐徐图之……”
现在守山学宫正处于风雨飘摇的时候,蔡邕之死的影响还没有消除,若是再抓了赵商,再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对于守山学宫的无疑就是雪上加霜,若是守山学宫丢失了在士族子弟当中的名头,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大半意义。
抓捕惩治赵商,不是不可以,而是最好不要跟学宫牵扯上什么关系,也不要因为和针对斐潜的谣言牵扯到什么,毕竟有些事情以讹传讹,并不是三下两下,甚至砍几个人头就能消除的……
“赵商,赵子协……”斐潜闭上眼,喃喃的念叨了一下,调取脑海当中赵商留给他的印象,然后睁开了眼,说道,“既如此,某知矣,此事汝无需为难……”
荀谌不明所以,但是既然斐潜这么说了,自然也就应下。
“子初……”斐潜看着荀谌离去的背影,忽然招呼在堂内护卫的黄旭说道,“你还记得当初在阴山,子龙缴获的鲜卑人的那一根五彩权杖?”
黄旭愣了一下,眨了眨眼,说道:“是,还有些印象。”
“嗯,你去后院,找内府工匠,仿做一个出来……”斐潜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亲自去办,别让他人知晓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平阳城中忽然开始有人神神秘秘的传闻,说是在城外发现有人在淫祠之中,用血肉白骨在做祭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相当耸人听闻。
淫祠并非是什么淫秽场所,而是不入正神的祠堂庙宇,不在名山大川,也不是帝王圣贤的祠庙,或是为一些不知名的,为不在朝廷认可的人或是动物,或是事物祭祀的,都算是淫祠。但是所谓淫祠是针对于官方指定的那些寺庙道观祠堂而言的,至于对于淫祠当地的百姓,多半不会认为他们每日去敬献拜贡的地方,是一个淫祠。
淫祠在民间非常多,也不需要太多太好的场所,甚至一块石头,一片河滩,搭上一个草棚子,都可已成为淫祠的场所,祭祀的也是五花?
赵商自己住的地方,不仅仅是赵商一个人,还有赵商的十余名护卫,七八个仆人,两三个使唤丫头,一两名的烧火妇人,这还算是少了,要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子弟,动辄仆从都是二三十人,可见奢华之风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不可避免的影响了所有的人。
赵商这些护卫,只有几个是原本他自己带来的,其余都是来到了并北之后招募的,反正并北汉子多数都有豪气,甚至有时候表现得有些匪气,在当下胡汉混杂之下,动手要过人命的也有不少,更何况在赵商手下,多少也是有了些官身味道,因此招募些亡命之人也不难,这几日看赵商的脸色都不是很好,这些护卫也就都收敛了些,就连行走都放轻了一些……
“哗啦哗啦”,一阵嘈杂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多人在行走跑动的脚步声,从街道之上传来。
“破门!”院门之外有人沉声喝道,吓的赵商院内的几名护卫面面相觑。
“轰!”
“轰轰!喀拉……”当即院外就有人提了撞木,赵商庭院又不是什么军事要塞,三下两下就被轰开了院门。
“汝等何人!啊……”院中的赵商护卫下意识的上前问了一句,却被冲近来的兵卒直接几刀砍翻在地!
军侯唐熀冲进院内,高声喝道:“经查,赵氏行巫蛊之术,作祝诅之事,即刻缉拿!”
虽然赵商招募的护卫,多半手上都沾染了些鲜血,也有个别人是乡野间小有声名的凶悍之人,但是在配合默契的兵卒面前,又处于狭小的院内,再多的花架子也是腾挪不开,刚刚甩了一个漂亮的身法,还没等站稳,迎面就是十几根长枪扎过来,挡了一根挡不住十根,几乎是转眼之间就被砍瓜切菜一般,当场送命。
赵商此时都懵了,听了军侯唐熀的喊话之后,只听到自己手下临死之前惨叫连连,吓得一个哆嗦,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几步窜到后院,下了后院的角门的门闩,推开就往外跑……
才跑了两三步,赵商站住了,腿肚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只见后院小巷之内,已经是站满了人,目光炯炯都盯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作怪的小丑一般。
“某冤枉!冤枉!某何来巫蛊之术?某乃堂堂巡风使,又怎会行如此龌龊之事?”赵商一边往后挪动,一边叫喊着,“冤枉啊!一定是错了,错了!你们找错人了!某没有做巫蛊之事,没有啊……”
赵商叫着,却无力反抗,被几名兵卒拢肩头困二臂,绑在了地上。
“没有?”此时军侯唐熀已经带着兵卒杀透了过来,到了后院之中,听闻赵商不停的在唧唧咕咕,不由得冷笑了几声,随手将从赵商房间之类查抄出来的弩机扔到了地上,“那此物是什么?!”
虽然世家大族拥有弩机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但是至少在官府明面上,还是严禁民间藏有弩机的。
“这……”赵商眼珠子一瞪,这不是藏在床榻之下隐蔽之处么,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找出来了?可是他没有想着,院子就那么大,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就算是别说床榻之下,就是房梁上也都搜了一个遍。
“某……某乃巡风使,巡弋北地,路途不宁,此物乃用来护身……”赵商脸色苍白,但是依旧强自辩解道。五只弩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搪塞也可以勉强搪塞过去。
“军侯!军侯!找到了,找到了!”又有一名兵卒提着个五彩斑斓的的木杖,就像是抓着一条五彩毒蛇一般,丢在了地上。
“这,这不是某的,不是某的……”
赵商瞪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急切的争辩着,可是还没有等他说完,忽然又听到院中一人高喊着,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石瓶子跑了过来,“军侯!又于书房之内,寻得了此物!”
赵商一见,脸色“呼”的一下,惨白如雪。这个瓶子,是之前赵商在太原,查抄王晨之时,从王晨家中起获的,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反正这个瓶子赵商没有销毁,而是留了下来,结果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此时被一同查抄了出来……
唐熀接过,打开瓶塞,闻了一下,眉头顿时紧紧的皱在了一起:“钩吻?!好大的胆子!押走!”
当从赵商宅院当中搜出的东西摆放在斐潜面前的时候,斐潜也有些意外。 小 说 . 五彩权杖和弩机什么的倒是其次,毕竟要是强行辩解的话,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这一瓶钩吻,确实是让人无法理解。
连下一步的蛊盆都不用去藏了……
家中藏着钩吻想要做什么?
用来毒耗子的?抓住一只耗子,然后掰开嘴,再往里灌毒药?
就算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郑玄弟子,赵商自己也无法分辨,这种问题就跟后世某一部分的大学导师天天让漂亮的读研生有事没事都往家中酒店宾馆跑一样,然后纵然是冠冕堂皇的宣称没有任何的不纯净心思,没有任何的不良企图,只是带着见世面长见识一样,但凡有些思维能力的,谁会信?
斐潜原先还觉得五彩权杖可能不一定有人懂,也想要坐实赵商多少还有一些难度,但没想到一瓶毒药解决了任何问题,纵然赵商垂死挣扎的强辩些什么,也都无济于事。
认不认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别让赵商攀咬到自家身上!
别管巫蛊之事是不是真的,单就家中藏着强弩和毒药,就足够了。
赵商这个人,单从学术经文上来说,还是很强的,清谈什么的自然也是不错,因此很多官吏也都多少和他有些往来,但是在这样的时刻,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不管是泛泛之交还是原本之前往来密切一些的,也都全力撇清和赵商之间的关系,立刻表示是被赵商的奸诈所蒙蔽,异口同声要严惩这个恶贼,不杀不足矣平民愤云云。
这个年代又没有什么民法刑法什么的,仅有的几声细弱的支援赵商的言语,很快就被滔天的声讨给湮灭了。
斐潜用长袖掩面,然后挥了挥手,让兵卒将赵商拖下去,并宣布依照汉律择日问斩,顿时引来平阳官吏的一阵奉承的话语,充分的侧面表达出了这些官吏想要将赵商这个棺材板盖上并且钉死的迫切愿望。
在其中自然也包括裴俊。
虽然裴俊在看见斐潜回归平阳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妙,想方设法偷偷的和荀谌隐晦的透露了赵商的所作所为,但是也不代表这样就可以完全摆脱自己的罪责,万一征西将军斐潜追查起来,自己多少也有所牵连,因此当听闻赵商被抓捕之后,也是恨不得赵商立刻毙命当场……
需不需要加把火,亦或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想一些其他的途径?裴俊也不由得有些苦恼起来。
而对于斐潜来说,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赵商的事情不算大,但是从关中一直到平阳的整个事件的发展,投射出来的问题却不算小。许多问题看起来似乎各自有各自的不同,但是如果站得角度更高一些来看,其实在某一些方面上都有些相通之处。
比如之前斐潜一直都有考虑的关于王朝帝国的时间和空间的问题
从人类开始有领地意识以来,其实就在不断的扩充自己的生活领地,这一点和一些动物都一样,似乎到哪里都要撒泡尿拉泡屎来确定一下自己的地盘。
从奴隶时代到封建王朝,每一任人类的统治者,不管是昏君还是明君,其实或多或少都有想着要扩展自己的帝国的疆域,只不过昏君多半在梦中想想,明君则是会多少付出一些努力罢了。中国的疆域也是从最开始的黄河中原地区,从周王朝一点一点的向外扩展,直到形成今天的这个模样,而在中国历朝历代当中,疆域最大的,莫过于元朝了。
虽然很多人不认同元朝,也不认为元朝算是一个正统的华夏王朝,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元朝的疆土确实是最大的,以至于后期王朝都没有能够再次突破元朝的的范围。
如果,把历史上所有曾经出现在地球上的国家都做一个对比的话。光光以疆域来评论,那么元朝绝对能够排进前三。因此问题就来了,在生产力和科技低下的公元12世纪左右,在马背上诞生的元朝,为什么会有这么广大的疆域呢?
只是因为战马的原因么?
就算是有战马,在面对庞大的疆土的时候,时间和空间依旧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斐潜之前是觉得如果打通道路,修葺直道,节省在路途上消耗的时间,让中央兵团能够更快更方便的抵达各个地方,才有助于形成一个较为庞大的帝国。
但是现在,斐潜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其实从历史上看来,在华夏的周边,游牧民族起起落落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是鲜有大成者,就算是后世的清朝,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根本没有想过要统一全国,只想着捞一票就走,却没有想到**无比的明王朝,就跟烂豆腐千疮百孔,白捡了一个便宜。
唯独只有元朝,从一开始在草原上的小小蒙古包开始,就发出了豪言壮语,成吉思汗的人生轨迹就不多说了,按理来说,一个游牧民族,习惯了居无定所,是不太可能有攀爬科技树的连贯性的,也难有稳定的后方基地和文化传承来支持王朝长久有序,自然不可能有太大的发展空间,可偏偏元朝就干成了……
当然,很多人也会说元朝只是蒙元帝国的一部分,只是其中的一个金帐帝国,蒙元帝国的其他组成国,如黄金汗国啊,鞑靼国什么的,并不能算是元朝,这一点也没有错,但是斐潜在这里考虑的并不是所谓的归属问题,而是什么样的动力才导致了蒙古人有这样近乎于疯狂的扩张行为?
为什么在华夏中心建立王朝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动力?
小富即安?
不够贪婪?
劳民伤财?
取得了那些贫瘠之地也毫无作用?
终究华夏文明依旧没有走上扩张的道路,或许在这其中,留存在华夏这块土地上的思想当中的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道路难行,有比从安南拖拽运输参天大树运输到北京作为修建宫殿的大梁更费劲艰难的么?
信息缓慢,有比从岭南快马直送容易腐烂变质的荔枝到长安供贵人享用更怕耽误时间的么?
所以所有的问题,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不想而已。
那么这样才能让不想变成想呢?
毕竟读过书的华夏人,并不像是蒙古人那么好激励,说一句“天下草场”便会嗷嗷嗷叫着冲向天边……
对了,山海经?
斐潜啜了啜牙花子,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尝试方向……
但是现在,斐潜还是要先考虑解决一下当下比较急迫的一个问题。
信息的不对等。
斐潜之前在后世,大学里面学的专业,便是什么“信息管理系”,结果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这个系定然是某些领导不知道是拍脑袋还是拍屁股给决定出来的,导致斐潜他从大一到大四,课程体系混乱无比,有金融学的内容,有管理学的内容,甚至还有会计学的内容,简直就是一锅大杂烩……
直到走上社会了,斐潜才渐渐能够体会出来,信息是一个多么重要的资源,是一门庞大的体系,并不是当时他在大学里面那些乱七八糟课程能够正确传授,甚至表述描绘的。
贾诩庞统徐庶三人最开始只是想要挖一个小坑,但是他们三个人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坑看起来小,却这么的深,就好比谣言,就是建立在信息不对等之上,赵商这样搞过,斐潜也做过,将来也说不准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情……
斐潜一个人坐在大堂之内,琢磨了许久之后,便让人将枣祗请了过来。
枣祗可以说是最当下平阳之内,最为清贵的人物了,作为仓曹,管理谷事,虽然职责并非像是兵曹又或是吏曹那么的重大,但是不管那个官员见到了枣祗,都是礼待有加,毕竟自古以来,农桑之事就是立国之本,兴邦之基。
而且枣祗不仅在士族官吏之中,就算是在民间一样有相当大的威望,从平阳周边,没有所谓征西将军斐潜的淫祠,倒是有不少属于枣祗的淫祠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子敬,周边庄禾损毁几何?”斐潜一边示意枣祗就坐,一边开门见山的问道。
战事结束之后,枣祗便开始到周边去清查耕地情况,召唤躲进山地之内的那些民众重新出来,在这个方面上,枣祗就像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大招牌,在普通的农夫眼中,比征西将军这个牌子都管用,毕竟征西将军斐潜不可能亲自下地和他们聊天,查看庄禾,甚至动手锄地改进程序。
枣祗如今的肤色也是渐渐变成了小麦色,反正和斐潜大黑不笑二黑,都没有了在荆襄鹿山之下白净书生的相貌。
枣祗从怀中掏出了一片木牍,递给了一旁的侍从,让他转交给斐潜,说道:“虽说杨氏并未下令毁坏耕地,但乡野之间依旧多有折损……尤其是平阳左近,践踏尤为严重,受损合计三百七十余亩……”
斐潜拿过木牍,看了看,摇摇头,也是有些无奈,这一战下来,杨彪固然是损兵折将,但是斐潜这里同样也是损失不小,不过幸好接下来可以将一部分损失转嫁到河东的头上去……
斐潜将木牍放在了桌案上,点点头说道:“此番邀子敬前来,乃某欲建讲农学社也,不知子敬意下如何?”
“讲农学社?”枣祗有些不明白。
斐潜点点头说道:“然。北地胡人多矣,食肉饮酪,衣着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归居,如飞鸟走兽于广野,美草甘水则止,草尽水竭则移,衣食多不著于地也,历来为搅乱边疆之祸源。以历观之,胡人往来转徙,时至时去,转牧行猎于塞下,或当燕、代,或当上郡、北地、陇西,卒少则入,劫掠一方,若是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倘若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兵才至,胡又已去。如此经年,则府郡贫苦而民生不安矣。纵有一日防贼,绝无千日防贼之理也……”
枣祗点头,说道:“……主公此言甚是……然讲农社又为何物?”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华夏之农,田有高低,非不力也,乃不知也。子敬经年奔走于阡陌之间,授技于田亩之内,予冬夏衣,廪其食粮,可是所有农家皆知四季变化,耕作要领?讲农社便可授农田耕作之要也,增亩收获,使下者中,中者上,岂不美哉?此外,欲胡止而宁之,当使其知地之所产多于牧者,授耕于胡,初或寥寥,然终有勤者,若获田产,便可推而广之,且农桑之事,需四时而作,便有其余财,也无暇他顾,经年之后,胡蛮言汉语,识汉字,着汉衣,耕汉亩,则与汉民何异?”
枣祗有些明白了斐潜的意思,说道:“如此说来,讲农社便为授民耕作之法,不分胡汉?”
“以汉为主,以胡为辅。胡人暂以阴山匈奴为始,逐步而进……”斐潜说道,“当下可先于并北,关中实行……子敬可招募通农事者,粗通文字即可,授讲农执事、讲农使等职,三十石至二百石不等,驻于各乡镇,授农桑之事,一岁一校,此乃其一……”
枣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斐潜缓缓的继续说道:“……其二,农桑之事,项目繁多,博大精深,非致力于此者不可通也,故讲农社需定期集之,传授精要,若已出平阳者,便可由驿传书,或阐所得,或言所惑,集众人之智,纵有一二疑难,亦可得解也……”
枣祗听完,略有些疑虑的说道:“主公此举,乃农桑之盛事也!祗奔走阡陌之间,常恨分身乏术,若建得讲农社,可促农桑,大有裨益!不过……若是吾等农桑之法,被他人学去……”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天地学问,无边无尽,焉有穷时?吾辈直需猛勇精进,农桑之道,岂可固步自封?天下阡陌,皆为汉地,虽有阋墙之争,亦为兄弟也,若愿学,便遣使而授,当使世人皆知吾辈凌云之志也,岂作蝇头小利之争哉?”
枣祗欣然,不由得鼓掌称赞道:“主公之志,祗甚为佩服!如此,某便建此讲农社,收受天下农桑之事!”
斐潜说的豪迈,其实肚子里面的计算远远不只有表面上的这些说辞,当然,这些属于阴暗的东西,枣祗就没有必要知道了,因为他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能做得好。
有光明自然就有黑暗,越是光明之处,并非没有阴暗,而是潜藏起来,让人无从发觉。斐潜的想法,便是让枣祗维持住光明的,正当的,大公无私的形象就好了,至于那些阴暗的事务,则是另外派人来进行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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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商事发,最坐不住的便是裴俊。
闻喜裴氏当初派遣裴俊来到平阳,原想着是让裴俊先踩踩点,看看情况,毕竟平阳距离河东闻喜也不算是太远,若是有什么剧烈变化,难免会影响到河东。不过在赵商的事件之前,裴俊还是以观察为主,并没有想要参与到斐潜的政治集团当中,不过么,现在似乎形势完全不一样了。
对于裴俊而言,有没有担心赵商一事牵扯出自己来,自然还是有的,虽然从王黑的那个时候,裴俊就和赵商等人搅在一起了,往轻了算就是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若是往重里说,那就不知道算到什么程度了,因此当下,裴俊便再也坐不住,只能是想办法将自己摘出来。那么最直接的免罪方法,不是推脱和找借口,而是展示自己可以带给征西将军些更多的好处,只要征西将军斐潜高兴了,那么裴俊的这些罪责,就算是被人翻出来,也自然是算不了什么的。
并且,裴俊在收到自家的仆从急传而来的情报之后,就觉得绝对不能再做任何耽搁了,否则就算不被赵商拖累,也会被卫氏所牵连……
于是乎,今天裴俊就早早的赶到了平阳征西将军府邸,恭恭敬敬的递上了谒帖。
斐潜此时倒也没有能够闲着,一大早就要爬起来处理政事。之前因为官吏写的文章太过于书面化,辞藻太繁华,因此斐潜便要求麾下的官吏,必须言辞有物,简化文章,但是效果并不是很理想,最后无奈之下,便硬性规定了但凡行文,大小不得超过尺牍,字数不得过三百,才算是刹住了漫天花雨的行文方式。
赵商的事情,斐潜并不打算深究,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其实和赵商在平日里面交好的有许多人,也不可能全数都抓起来,一一甄别其中除了赵商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势力安插的人员。
忠诚从来都是双向的,在上位者落魄惶恐的时候,还能指望底下人一直忠心耿耿,那未免将人性看得都太高了一些,反正斐潜是不相信的,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得魅力。
关二爷为什么大书特书,为什么千百年来都敬仰不已,那就是因为这个是特例啊,真是物以稀为贵,若是天下人各个人都像关二爷一样,那后世还会有人特别推崇关二爷么?
斐潜当下回返平阳,无疑就狠狠的扫落了杨氏的面皮,也再次确认在整个并北一带的权力,稳稳立住脚跟,再加上新取了关中和汉中,已经成为了当今天下虽不是最强,但是至少占地最大的诸侯,原来多少人一度怀疑斐潜回不了平阳也保不住并北的,现在一个个脸都被打得啪啪作响,摸摸都还有些生疼。
上位者前景光明,自然其下属就会觉得有奔头,也才有忠诚的空间和价值,这个但凡是人,就不可能免俗,古今中外皆是如此。当然,也需要斐潜这个上位者多少懂得一些权谋,否则哪怕是从斐潜尚微寒之时就跟着的下属,比如像是杜远贾衢之类的人物,也是要让他们看见希望的,若是一直不闻不问,摆出一副将其视若无物的模样,就算是原本再有忠诚之心,恐怕也会慢慢的凉透。
因此,裴俊恭恭敬敬的前来拜谒,斐潜也并没有觉得多么欣喜异常,也没有多少意外,毕竟从平阳整顿之后,赵云和太史慈已经先期出发,这个河东闻喜的裴氏再不来,那就太没有眼光了……
斐潜见到了裴俊,在多少寒暄了几句之后,见裴俊有些迟疑的不敢直言模样,便笑笑说道:“奉先……呵呵,若是论祖辈而言,亦为同源,无需避讳,但请直言。”
裴俊拱手谢过,然后叹息一声,说道:“某见将军亦是亲切,故而某就放肆一回了……将军可知,河东之中,多有对将军腹诽者……”
斐潜笑道:“哦,说来听听。”
这个时代,士族把持地方,一面从朝廷那边得到权力,一方面从地方上获取利益,青黄之间借贷粮草,招揽流亡,广纳投效,蓄养家奴,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而且有的士族也是知道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因此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出来还有些接济贫困的善举,声名倒也不见得有多么坏。
不过就算是这样,几代人,十几代人积攒下来,这其中的利益,都是相当的惊人。北地并北河东一带,原本就有许多士族是在汉胡之间倒卖物资生意的,不论其他,单单是马匹这一项,就已经可以称之为巨额利润了,但是从斐潜到了并北之后,这门生意基本上就算是断了。
“……故而,将军初至平阳,卫觊卫伯觎便使兵相击,非伯觎一人之意,乃卫氏族人上下之愿尔……”裴俊讲起了斐潜之前,卫氏为何敌视的缘故解释了一下,说道,“当下卫氏倒行逆施,假冒将军之名,屠戮朝廷大员,与谋逆何异?但请将军早做决断,勿使邪逆猖獗,忠良蒙难也。”
斐潜点点头。
原来如此。
斐潜之前多少有些奇怪,为何河东士族,虽然也算是近在咫尺,但是表现出来的状态,似乎是不很欢迎自己一般,甚至有些莫名的仇视,反应最为激烈的当然是河东士族的老大,卫氏。
裴俊这么一说,斐潜就明白了。
卫氏把持着地方,又与匈奴多少有些联系,因此很长时间内,都在经营着贩马的生意,若是斐潜之前没有来并北,不是顶着一个上郡守的名义,每一年,卫氏经手的马匹都有上百匹,当然,这些马匹当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战马,而其他的大多数都是驮马挽马之类的,就算是这样,加上河东粮产颇丰,每年的盈余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值……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屠戮朝廷大员?”斐潜问道,这个罪名可是不小,“河东卫氏?”
“正是。卫氏言将军之名,使人突入安邑河东府衙,杀了王使君……”裴俊拱手,低声说道。
斐潜一愣,大有深意的看了裴俊一眼,旋即拍案而道:“卫氏好胆!倒行逆施,猖獗如斯!”
河东士族在这些年当中,相互多有联姻,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成为一个不太容易切割分裂的一个整体,虽然有分歧,但是其共同的目标还是为了河东士族自身存续和发展,这已经是一个毋庸讳言的事实,不然王邑在河东也不会用这么多心力来防备当地的士族。
结果没想到,王邑如此的防备,甚至有些打压,仍然是死在了河东士族手中。
听闻斐潜动怒,裴俊连忙说道:“将军息怒!裴氏虽驽钝,然皆为忠义之士也,愿以附翼于将军麾下,讨河东之贼,定卫氏之乱也。”
河东士族要发展,裴氏自然也要发展,想要长久的富贵下去,结果现在卫氏太过于高估自己的能力,做出了这样的行为出来,从现在看来,卫氏的投注押错了方向,裴氏自然不可能陪着卫氏一条道走到黑,自然需要另寻他途。
按照正常的历史发展途径,斐潜所下辖的并北政治集团是没有什么机会重新崛起的,在真实历史上,丁原死了之后,吕布投董卓,并州军团就被拆散了,再加上王允这个短命的家伙,导致并州这一代很多的士人豪右,最终都是被边缘化,就算是个人再有能力,都比不上山东士族的那一波人。
比如徐晃,比如贾衢,甚至比如裴氏一族,一直到了五胡乱华之时,才和胡人相互结合于一处,借机割据……
而现在,则是完全不同了。
起先弘农杨氏名头太盛,在朝野之中根深蒂固,杨彪此人又满腹经纶,深得众望,颇有成为下一个杰出的领导者的苗头,裴氏原本也是倾向于杨氏多一些,结果没想到被征西将军斐潜在关中并北,狠狠的厮杀了两三场之后,就算是最愚钝的人都看得出来,当下杨氏已经是元气大伤,在没有之前的风光了,就像是一个五彩斑斓的神像,原本光耀无比,结果被磕碰了几次之后,外表的颜料和修饰脱落,露出了内胎的泥土和稻草来一样。
并北士族依附在斐潜旗下,重新开始整合,太原王氏虽然说是折损了主枝,但是毕竟家族庞大,等喘过气来,肯定还会找到新的发展方向,太原温氏也是如此。
更不用说早就投奔斐潜的贾衢、徐晃、马延、令狐邵等人了,这些人当下都已经多少身任重职,假以时日,必然重新崛起,光大门楣。
“如此说来,裴氏愿为除逆先锋?”斐潜收了表面上装出来的怒火,看着裴俊,呵呵笑了笑,直接了当的说道。
裴俊眼角扯动了一下,连忙低头而拜,说道:“将军,裴氏虽不敢称仁德,亦不屑小人所为也……裴氏,愿效仿先贤,为将军荡恶除逆……”
为裴氏长远来计,裴俊自然怎么也要维持住和势头强盛的征西将军斐潜的关系,尤其是征西将军已经出兵河东的情况下,要是被卫氏拖累,被一竿子全数打翻,岂不是成了裴氏的罪人?因此,纵然是被斐潜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不对的地方,裴俊也顾不得许多了。
卫氏上一次挺过去了,这一次未必见得还能挺过去,固然卫氏和裴氏之间也有些关联,若是完全铲除了卫氏,相关联的裴氏难免也会受到损伤,并且若是裴氏作为所谓的“除逆先锋”,少不得也引来其余的河东士族的不满和攻击……
但现在,也只剩下壮士断腕一途了。
此外……
裴俊声音放得极低,终于将最终的话说了出来:“此番前来,亦斗胆求与将军结秦晋之好也。族有一女,年方二八,容貌端正,品行优良,愿献于将军,侍奉左右,以表裴氏之诚也……”
“哦?”斐潜有些觉得好笑,但是也没有太意外,毕竟之前荀谌稍微有提了一下,多少心中也有了一些准备,“不知此为何人之女也?”
裴俊拱手说道:“其父讳羲也,其母……乃薛氏是也……”
裴羲的女儿。
裴羲虽然名声不显,但他是度辽将军并州刺史裴晔之子,也是尚书令裴茂的兄长,因此家教什么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斐潜察觉到了裴俊语言上的停顿,于是问道:“可有何难言之处?”
“……不敢有瞒将军,薛氏乃卫氏之女所生……”裴俊看了看斐潜的脸色,连忙快速的补充说道,“启禀将军,若某有所图谋,定然隐匿不报也!此亦为将军所虑尔,还望将军明察!”
斐潜沉默片刻,说道:“不妨直言。”
“谢将军……”裴俊顿首再拜,然后直起身说道,“卫氏狂妄,自取灭亡,怨不得他人,然河东之地,多有联姻……故而,若将军允之,愿纳族女,便可安河东士族之心也……”
安河东士族之心?
主要还是安裴氏的心吧?
就这,都还能扯到河东士族身上,斐潜不由得有些哑然。
不过,终究是要走这一步了么?
之前太原王氏也有表示想要和斐潜联姻的意思,但是那个时候一方面王允才刚刚身亡,家族中身份比较好一些的多少都要给王允守孝,另外一个方面斐潜那个时候还不是征西将军,只是一个中郎将,因此王氏也有些拿大,不料没多久又发生了王黑的事情,连番打击之下,王氏自身内部都混乱起来,结果又反过来有些害怕斐潜过强,导致外姓凌驾于王氏之上,导致太原王氏彻底沉沦,便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这一次裴俊又来做媒,当然,这个只是表示一个意向而已,若是斐潜点头,后续的媒妁之事自然不是裴俊这个年龄来做,而是会另外派人做得稳稳妥妥的。
说起来,斐潜对于这种盲婚哑嫁确实没有什么好感,而且河东裴氏在三国期间有出过什么著名的女性么?若是大乔小乔级别的,斐潜也就闭着眼从了,但是搞不好送来一个猪腰子脸,那可就难免让人头痛了……
不过裴俊所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河东士族,多数都有联姻勾连,若是纳了此女,也就表示斐潜并不想将事态扩大化,对于裴氏以及其他河东士族豪右,也是一个善意的信号。
“举贤不避亲,奉先倒是有祁黄羊之风矣……”斐潜缓缓的看着裴俊说道。
祁奚请老,晋侯让其举荐贤人接替,祁奚便举荐了自己的仇人,亲人,下属,并不因为自己个人的私人关系,而否决避讳这些人的才能。用在这里,斐潜的话语并非全数都是赞扬裴俊之意,同时表达出了另外一个层面的意思……
裴俊倒也是聪明人,立刻说道:”某知将军选人,需德才兼备,故若非贤能,亦不敢荐也……“
”……“斐潜沉默了片刻,最终点点头说道,”如此,某便手书一封,汝可持之而返……“考虑到裴氏多少也算是和斐氏有些在本源上亲近,而且秋获再即,河东越早稳定,也就越有好处,所以不必太过于拿捏。
裴俊大喜,不由得离席而拜。”手书一封“,也就意味着是从裴送变成了斐求,虽然实质上对于这个裴氏女身份上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对于河东裴氏而言,在名声上就好听多了……
在冀州西部,中牟之地,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岭之间,一行人马,正在山道之间逶迤而行。太行山横贯南北,扼绝交通,唯有太行八陉可以通行,但这八陉当中,并非都是可以通行大军,比较还算是方便一些的,便是军都陉,井陉,滏口陉,其余的像什么飞狐陉什么的,光看名字就知道山陉究竟难度是如何的了。
山区,自然温度下降了不少,在冀州还是秋天,进了山,就已经是一派风刀霜剑的景象了,甚至在有的山顶,已然可以看见有些白雪,刺骨的山岚在山谷石壁之间呼啸,恨不得将石头都刮碎。
太行陉在河内,军都陉都靠近幽州了,虽然说滏口陉还算可以,但是距离邺城稍微远了一些,而且为了隐蔽起见,高干便就没有带着人马走滏口陉,而是走得白陉,又称孟门陉,就是经过羊肠坂道的那一段。
这一段虽说最险,但是距离邺城最短,然后出了羊肠坂道,便是壶关长冶,若是攻克之后,就是撬开了上党太原的大门。
这队人马在山间道路蜿蜒曲折,人马不过只有四五千人左右的样子,但是拉出去好长一条,还有一些转运粮草的民夫还在山外,并没有跟进来,就算是如此,行进的行列之长,叹为观止,若是处身其间,只可看见身边的百余人,而大队的头尾皆不可见。
和平日里面普通行军,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模式不同,这一次并不是夹杂着辎重往前,而是完全由正卒在前进了山内,而民夫辅兵等则是在后方不停的往山上转运粮草。毕竟进山的人数越多,需要粮草的数量就是越大,而那些民夫和辅兵,战斗力又不强,就算是提前进山,万一遭遇对手的阻击,不仅不能起什么作用,反而会坏了大事。
因此在进山的正卒身上,这一次不仅需要带着自身的兵刃甲胄,同时也需要扛着些干肉粮草什么的,压得这些兵卒,就像是一只只骡马一样,手脚着地的在山道之上攀爬,一步一步的艰难向前。
战马也是累的吐着长长的白气,奋力在山道之上攀爬。战马也是走得精疲力尽,就算是在人力协助之下,也不时的蹄子打滑,险象环生。
队伍前面已经上了一个险峻山岭的半山腰,这山道是依着崖壁在半空中凿出来的。宽度仅仅是大概一个马车的宽度,一般都是只求富贵,不计生死的小规模行商,也就是那些往来边境,贩卖茶马的行商们开辟出来的道路。可是哪怕是走惯了险途的行商,走这样的山路,都是属于和老天爷争命,就不用说这些大多数半辈子都在平原上晃荡,从未攀爬过这样的山道的冀州兵卒了。
相信绝大多数的汉代人,都不知道有的人是有恐高症这种病的,这些恐高症的人在平地上的时候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蹦蹦跳跳吃喝拉撒全数一样,但是一旦处于一定的高度的时候,这些恐高症的人就开始心跳加快,面色发白,手脚发颤……
关键是,这些恐高症的人并没有什么统一的外部特征,高个子矮个子,身体健壮身体瘦弱都有可能是恐高症,而这些一站在高处就手脚发抖的家伙,又进一步拖慢了整个队列行进的速度,急得高干直跳脚。
就算是这样,不管是人还是战马,都在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动,依旧时不时有险象发生,走着走着,就听到队伍中间就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一匹战马蹄下打滑,长嘶惨叫着从山道上摔落,翻滚着跌下山涧。一个冀州兵卒也被带倒,差一点也跌下山崖下去,幸好在山道边上,扯住了一丛草藤,才算是止住了跌势,在被另外的几名兵卒七手八脚的拉扯上来之后,个个的脸色比山尖尖上的那一堆雪都还要煞白三分。
一声闷响。
然后惨叫声就断绝了,只剩下些许回音在山壁之间来回碰撞,渐渐消失。
沉默片刻之后,带队之中低层军中士官的呼喝号令之声重新响了起来,这不见头尾的大队,慢慢的又开始蠕动着,一步步向前。
在山道的一处石台之上,高干和一众将校,在亲卫的护卫之下,正裹着大氅,低头着看着脚下蜿蜒崎岖的长长队列。
高干是陈留人,祖辈上也是出过的不少的名士,颇有清誉,因此和袁氏有联姻,辈份算起来的话,高干还是袁绍的外甥。这一次来,便打算侵占上党太原之地而来,袁绍在临别之前也当众宣称,表高干为并州刺史,当然,这个并州刺史能不能从表章之上落到实地,就要看高干自己了。
袁绍和公孙瓒的争斗,风头全数被鞠义抢走了,若不是袁绍有意平衡,鞠义保不准现在鼻孔都快敲到天上去了。鞠义之下,便是吕布和黑山贼的一战,三百骑兵大破万人,说起来就让人热血沸腾,可惜就是冀州人容不下吕布……
不过正是因为冀州人在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袁绍现在也不愿意全数将赌注压在冀州人氏身上,便有了高干独领一军,左出并州的行动。
高干自认为虽说达不上千古名将级别,但是至少和那些颜良文丑这一类的莽夫有所不同的,而现在颜良文丑在北面幽州和公孙瓒的战役当中获取了不少功勋,这让高干怎么会觉得心胸通畅?
终归是要让这些家伙知道某的厉害!
壶关,是一城一关,因此,高干不惜走这一条羊肠坂道就是为了避开壶关口!只需要取了壶关县城,那么其南面的壶关口也就成为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而一旦取了壶关,上党,太原,便就在兵锋所指的范围之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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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城池大,兵卒就会多,似乎应该是更好防守,但是在很多时候恰恰相反,大城往往反而是易攻难守的,因为城大,则需安排防御的兵卒就需要更多,兵力稍稍差一些,就意味着城防上会出现好大的破绽。
而且大城往往都不在险绝之地,反而大都是位于交通便利的所在,不然也不能形成城池的人口规模,周遭村落市镇肯定也不少,就和后世的卫星城一样,依附着大城生存。因此一旦被围城而战,进攻方甚至可以选择到大城周边劫掠这些村落,多多少少可以支撑一部分的大军消耗,而且这些周边的村落什么的物资相对来说也会比较充足,至少可以搜集足够木料等来打造攻城器械什么的。
同时大城内人口消耗也是很大,后勤粮草就是一个巨大问题,一旦完全被围,城中每日的消耗都是巨大的数目……
所以,从这些方面来说,在险要必争的地势择地建起的小而坚的城塞,比起大城来,更好的避免了以上弱点,并且城小则不需要多兵,就可足用。地形险峻,周遭接济无多,敌方的大军就难以长久在外围困,攻城器械也摆不开用不上,只需要积储一定数量的粮食军资就足以供不多的守军长久支持下去。
如果说壶关口是一个险要关隘的话,那么安邑城,就可以算是一个大城了。
这么多年来,河东一直都没有遭受到什么大规模的兵灾,就算是匈奴和白波,其实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是在外围活动,没有到安邑附近来过,因此安邑这个城池,确实在这一段时间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的确够安逸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征西将军的队列开出平阳,缓缓向南的时候,位于安邑的卫氏就得到了信报……
卫氏老太爷站在安邑城墙之上,默默的望着北面,许久才幽幽的吐出一口长气,在秋寒之中化成一片的白气,宛如当下卫氏的前景一般,虚幻且渺茫。
卫凯站在卫老太爷的身后,半响才说道:“按照行程,应已至临汾了……”
平阳沿着汾水向下,便是临汾,过了临汾之后,便是闻喜县城,而过了闻喜,就是安邑了……
“临汾……”卫凯停顿了一下,说道,“毌丘领兵北上,搜刮不少,恐难守矣……征西兵至,多半即降……”
之前杨彪派遣毌丘兴带着兵卒北上平阳,任是谁都以为这一次必定是杨氏获胜,结果没想到征西将军斐潜竟然来了个扭转乾坤,顿时就让卫氏尴尬异常了。
临汾,毌丘兴北上的时候就作为最靠近前沿的供给基地,不管是兵卒还是民夫,还有粮草物资等等,都是一股劲的要么主动送往毌丘兴军中,要么毌丘兴下令调集征募,因此毌丘兴一败,连带着临汾也没有了多少郡兵物资可以防御。
所以,当征西兵卒南下的时候,首当其冲的临汾,不想玉石俱焚的话,便只剩下了投降一条道路可以走。
卫老太爷半转过头,冷冷扫了卫凯一眼,说道:“凯儿,你怕了?”
“……”卫凯默然,不敢说没有,更不敢说有。
卫凯此人,花在经书文字上的功夫远远超过其他的方面,论书法,论经学,论文赋,都是一等一的,尤其是书法,工篆隶草,无一不精,甚至在河东有人愿意长途跋涉慕名而来,就是为了求一副字。
但是再多文学上面的成就,不能临时转换成为兵法上面的经验,当下听闻征西大军来临,纵然是一再给自己打气,同时要求自己绝对不能露怯的卫凯,多少也有些心中忐忑。
卫老太爷年老成精,怎么会看不出来卫凯心中所想,微微叹了一口气,重新往向了北面,缓缓的说道:“凯儿啊,越是紧要之际,越是不能乱了自家阵脚……若是吾等一乱,那么久必定是万劫不复了……”
卫老太爷虽然说现在尊享荣华富贵,但是毕竟也是伴随着匈奴羌人鲜卑这些胡人搅乱北地而成长起来的,那个时候北地依旧豪杰义气,也跟随着汉王朝的大军兵发苦寒之地迎击胡人,因此见识过的战阵,比起卫凯这个基本上在蜜罐里面长大的人要强不少。
卫老太爷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或是在说给自己听,也似乎是说来安慰卫凯:“此番已是退无可退,唯有一战!征西南下,过临汾、闻喜,战线冗长,若留兵,则兵散,若不留兵,呵呵……故而胜负尚未可知也!”
卫老太爷将手中拐杖在城墙上一敲,厉声说道:“某年少上阵搏杀之时,征西焉在?此乃卫氏祖宗之基业,岂能拱手而让?祖宗英灵在上,当佑吾等一举胜之!”卫老太爷说得激昂,周边卫氏私兵也受到了鼓舞,纷纷举臂高声呼喝起来,气势倒也不差多少。
“太公教训得是!”卫凯拱手说道,“当以卫氏基业为重,定败征西于城下!”
卫老太爷示意了一下,让周边护卫的兵卒往外走了一些,让开了一段距离之后,才低声说道:“凯儿有此心志,某心甚慰……不过,凯儿可有方略,不妨说来……”
“这个……”卫凯瞪圆了眼,巴眨了几下眼皮,说不出什么来。
“……”卫老太爷一瞪卫凯,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说道,“……首要之事,便是坚壁清野!尽迁安邑北面庄园坞堡人、物于城中,而后焚之……”
“啊?”卫凯愣了一下,说道,“太公,这已临近秋获之时,焚……焚之?岂不可惜……”
“可惜?”卫老太爷恨不得用手中拐杖敲打一下这个在文学上造诣非凡,但是在军事上却有些榆木疙瘩的卫凯,“若征西兵临城下,城外庄禾是吾等收割还是落入征西之手?纵然今秋颗粒无收,也好过以其资敌!”
“……”卫凯沉默许久,才点点头。
“其二,某已遣人联络杨公,此事凯儿应广为宣传,以安人心……”卫老太爷继续说道,若不是他年龄实在是太大,不方面在外奔波,而且也需要竖立起卫凯的形象,这些事情他自己都可以去做了……
“凯记下了……”卫凯点头说道。
“其三,与河东各族联系,需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卫老太爷咬着牙说道,“让出原有卫氏产业,换取河东各族援手!征西骑兵强盛,然骑兵焉可攻城?昔日胡蛮万骑犯边,不也是铩羽而归?直待征西兵疲于城下之时,便是吾等致胜之机!”
大风呼啸,在城头卷过,将天边乌云一片片的推赶过来,宛如大军压境一般。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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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婚姻其实蛮有意思的,似乎是正处于一个特别的转型时代,承上启下,既有后世儒家那种听起来就非常吓人的条条框框约束,也有那种和后世自由女性差不多的行为模式。
斐潜就觉得这个矛盾的现象,很有意思。
黄月英忙忙碌碌的在斐潜面前转悠着,将这一段时间她做出来的小东西,宛如献宝一样一样的搬出来,丝毫没有受到裴氏女消息的影响……
之前斐潜还担心裴氏女会让黄月英伤心,但是现在看起来黄月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表现,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强撑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远古时代,拿着大棒子打到一个相中的,就往山洞里面拖的,不仅仅是男性的特权,那些五大三粗的大手大脚婆子,看见小鲜肉的时候也有一样的心思和行动。说起来,后世的人真要是身穿到了原始社会,那一身白白的小鲜肉啊,又光滑,又没毛,至少比起土著肯定少了很多体毛,啧啧,吃惯了重口味的原始大脚婆子肯定想要尝尝鲜的……
那么春秋战国时期呢,相对好些,依旧有后世儒家绝对不能忍的爬男子墙头的未出阁的女性,纵然有可能是宋玉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但是当时他说出来之后没有一片哗然声讨这些在后世儒家看来是不知廉耻的出墙女性,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到了汉代初期,依旧有不少女性相当的自由,贞洁这方面的观念也比较薄弱,并不像后世儒家要求的那样,被陌生男子就算是看了一眼,都要连皮带肉割掉来保存贞洁……
当然,穷鬼贱民只能选择割自己的,而富豪权贵则是可以选择割别人的。
唐代么,呵呵,女性的自由算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然后就被盖到棺材里,钉上了七八十根钉子。
那么当下的汉代,在女性约束方面,似乎就处于一个发展和变化的时期,有这样的要求,但是也不是很强,至少斐潜知道,离婚这个事情,在汉代不像是后世那些儒教猖獗的年代,仅只有男性才有的权利,女性一样也可以不爽了就“休夫”,比如夫家贫困,身患恶疾,品行不良,情感矛盾尖锐等,汉代应该叫做“求去”或是“合离”。
比如老曹同学,就悲惨的被蹬了。斐潜甚至有些恶意的想着,是不是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老曹特别钟爱扮演老王这个角色……
所谓“存天理去人欲”,什么“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等等金光灿灿的口号,在汉代其实大多数都是和后世的那些五讲四美三热爱一样,属于刷在墙头上的东西,做了很好,不做也不见得立刻就有衙役什么的上门缉拿。董仲舒都表态赞成寡妇改嫁,就连刘辩喝鸩酒的时候,都要特别嘱咐一下唐姬,就说明寡妇守节这个事,在汉代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黄月英不满的用手在斐潜眼前晃了晃。
“啊……抱歉,在想着些事情,怎么了?”斐潜回过神来,问道。
“……呐,给……”黄月英圆溜溜的眼睛瞪了斐潜一下,然后将手中的一个模型放到了斐潜的手中,叽叽咕咕的说道,“这个是最新弩车的模型……嗯,我呢,是这样想的,最开始的时候是按照马车的样式,在舆中加装,但是后来发现,这样做的话,轴太容易坏了,尤其是,所以后来就去掉了舆,直接在弩机的下板上加了短轴,改成了铁质,这样一来到是方便了不少,不过就是变成了轮容易坏……”
“然后我就又改了毂和軎,全数都换成了铁质的,虽然这样倒是解决了之前的问题,不过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黄月英有些无奈的的叽咕着,细细小小的手指头点着弩车模型,隐隐还可以看到手指的细腻皮肤之上一两处似乎是不小心被割伤的划痕。
斐潜握住了黄月英不停的在点来点去的小手,然后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黄月英细腻润滑的手背和略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指肚,说道:“让我猜猜,嗯……因为太重了?”
黄月英点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没错!这样一来,许多原本木质的构件被换成了铁质的,虽然确实是耐用了一些,但是重量也多出来了很多……还有一点就是,一旦坏了,在战场之上,或是在行进途中,更难修理……”
“嗯,这倒是一个问题……”斐潜也点点头,思考着这个问题。
正如黄月英说的一样,古人未必不知道金属材质替换掉那些木质的结构,会让器械的耐久度上升,但是同样的,若是在运输或是在战斗当中损坏了零部件,除非有携带额外的零部件更换,否则真还不如木质来的方便,至少木质临时加工起来容易一些,而金属材质就一定要有火炉和锤子什么的……
手被斐潜握着,黄月英渐渐的也不说话了,脸有些红,虽然已经是夫妻,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亲昵,对于黄月英来说依旧是一件挺让人害羞的事情,又舍不得挣脱斐潜的手,于是就朝着一旁的侍从奴婢什么的瞪了瞪眼,就像是小奶猫张牙舞爪的吹着胡子,表示自己超凶给我站远一点一样。
不过侍从和奴婢倒是很醒目,毕竟再小的猫咪也是猫咪,而他们只是虫子,最多就是耗子而已,因此都默不作声的低着头,静悄悄的往外退了退。
“这样,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用两个轴四个轮子来分散重量?”斐潜将弩车模型反倒过来看着,指着底部说道,“另外这个好像也可以改动一下……可以搞个铁轴承试试,嗯,不过铁还是太容易生锈了,要不换铜的?”
斐潜一边琢磨着,一边和黄月英说着。这让黄月英很是开心,大眼睛弯弯的眯成一道线,看着斐潜,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在黄月英心中认为,恐怕只有斐潜会和自己一起讨论这些她喜欢的东西,而其他的士族大多数都是嗤之以鼻的,就连打小就一起长大的庞士元,说到这些都会摇头不已。
“嗯?怎么了?”斐潜转首问道。
黄月英连忙摇头说道:“没事,没事……”
“对了,”斐潜想到了一个事情,看着黄月英说道,“之前只是听了蔡师姐的谣言,结果你哭哭啼啼的,现在要来一个裴氏女,然后我怎么感觉你似乎不太在意啊?”
黄月英皱起了眉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斐潜,认真的说道:“那个……莫非郎君你也喜欢裴氏女么?”
“喜欢?”斐潜摇了摇头说道,“见都没见过,谈何喜欢,只不过算是一种交易罢了,裴氏女也算是个可怜人……”
黄月英呼出一口气,鼓了鼓腮帮子,说道:“这有什么好可怜的……不都是这样的么?”
斐潜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的点点头,说道:“嗯,说的也是。”
只要是在男权社会,越是高层的女性,便越少能够自由恋爱自主婚姻的,往往都要搭上一些或许是政治,或许是经济的因素,在旁人眼中或许觉得应该算是一种可怜,但是实际上不是。
有得必有失,作为家族富贵权势的享受者,若是只要获取不想付出,往往就会被整个家族摒弃,用婚姻作为交换,其实也算是一种某种形式上的交易,谈不上什么可怜不可怜。
裴氏女便是如此。
“哦,我有些明白了……”斐潜握住黄月英的手,笑着说道,“因为不是我喜欢的,所以你也不在意是不是?”
黄月英立刻憋了嘴,低下头,嘟囔道:“郎君果然还是喜欢蔡师姐的……”
这都什么逻辑啊这是!
斐潜哑口无言。
黄月英偷偷看了一眼斐潜,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大眼睛再一次雾蒙蒙起来……
斐潜忽然有些明白黄月英的前后反差了。
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的裴氏女,对于黄月英来说,最多就只是一个妾而已,并没有将其当成一个人,一个女人,而是更多的像是一个工具,可以让夫婿多子多孙的繁衍工具。就像是后世妻子发现了老公藏起来的精彩画册,硬盘之中隐藏文件夹,又或是充气娃娃一样,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还不至于有要跳起来大吵大闹觉得天都快塌了的感觉。
但是蔡琰对于黄月英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虽然斐潜并没有做什么,但是黄月英真实的感觉到了对于自身的威胁。
斐潜笑了笑,然后揉了揉黄月英的脑袋,轻轻的说道:“傻丫头,担心什么呢,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
“真的?”黄月英睁大了眼睛,眼神当中满是期盼,就像是一只听到了要出门遛弯的小狗狗,摇曳着尾巴,似乎下一秒内心的喜悦就会迸发出来。
“真的!”斐潜点头说道。
“呜呜呜……”黄月英忍不住,扑倒在斐潜怀里,一头扎在斐潜胸前,哭泣出声。
“啊呀,怎么这也哭啊……”斐潜不由得哭笑不得,“还有人呢……”
大堂周边伺候的仆从和婢女连忙各个都恨不得将脑袋缩到地上去,就差举个牌子,表示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没看见了。
黄月英“啊呀”一声跳起来,羞红了脸,带着眼泪珠子就想往内室跑。
“没事,没事,擦擦就好了……”斐潜连忙拉住了黄月英,说道,“我还有个事情没说呢……”
“……”黄月英歪着脑袋,扭着脸,不让斐潜看见她脸上的狼狈模样,忽然冒出一句道,“……嗯,只要蔡师姐同意,我……我也没意见……”
“什么啊!”斐潜气不过,在黄月英头上弹了一个脑崩,说道,“说正事呢,想什么呢!”
“啊呀!”黄月英捂着额头。
“昨天我和子敬说,要办一个讲农学社……”斐潜将他和枣祗的说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下,然后说道,“……但如果仅有讲农学社的人宣讲农学,还是不够的……毕竟各郡度量尺度不一,就算是讲农学社的人传授了具体方法,若是度量不一样,同样也是会出问题,因此我想让黄氏出些人,做一个讲工学社,跟讲农学社一同,农学的人到哪里,你们也就到那里,统一度量,才不会出现偏差……”
黄月英被吸引住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其实问题不大吧,因为各个郡县都有度量,偏差也就是少许而已……”
“没错,但是问题是我需要解决的不仅仅是度量的问题……”斐潜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在黄月英的耳朵边叽叽咕咕的说了一些什么。
黄月英猛地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斐潜。
斐潜点点头,继续轻声说道:“……农学的人必然是精通农事,但是对于其他的一些事项,就必须精通工学的了,所以这个事情,必须要由你牵头来做……怎么样,能不能做到?”
黄月英指了指自己,有些迟疑的说道:“愿意,自然是愿意……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斐潜笑笑,提点了一下说道:“你不是有墨家的长老令么……”黄氏和墨家的人先暂时将整个测绘勘察的架构搭建起来,待后期再慢慢的补充完善。
关键是这个时代对于地理什么的实在是太过于忽略了,一个地图册可以画得跟风景画一样,只能作为一个大概的判断依据,其余的能做什么用?
周边地理如何,可不可以跑马,有没有什么兵寨,驻兵几何,这些需要测绘勘察的东西,精通农事的讲农官未必能懂,但是黄氏和墨家的人基本上就算是本行了,而且有讲农学社在表面上作为掩护,再加上汉代这些诸侯也还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多半就会被斐潜钻了这个漏洞……
想一想,当冲突没有发生的时候,讲农学社肯定是极受欢迎的,因为没有人会跟自家田地的粮食过不去,而一旦矛盾不可调和,发生战斗的时候,自己这一方就已经是知道了对面山川地形如何,兵卒安置怎样,这无形中就具备了巨大的优势!
“对啊……有长老令呢……”黄月英圆圆的大眼睛渐渐的放出光华出来,就像是又找到了什么新鲜的玩具,就连脸上的隐隐泪痕也顾不上了,“让我想想……”
汉代也有任命女官的传统,有女师,女史,甚至还有女尚书,女御长什么的,因此女性在汉代从事一些职务并非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而且像这样的机要事务,斐潜也不放心交给其他的人,想来想去便只有黄月英最为适合了。
至于将来的问题……
算了,还是先顾及眼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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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裴俊带了些裴氏私兵家奴等组成的队伍到了安邑的时候,卫凯正组织着兵卒在城内外布置城防,修整壕沟,见到了裴俊带着些人马来的时候,不由得脸色大变,心脏都快停了几分。
裴俊的这一支兵卒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模样要多凄惨就有多么凄惨。在见到了卫凯之后,裴俊连称世兄,眼眶就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让卫凯心中很是难受。
卫老太爷也是遣人前来探望,得知闻喜因为抵御征西兵锋,现在已经被围城,城北的几座坞堡也被接连攻破,裴俊不得已南下求援之后,便制止了卫凯在刺激下差点不经大脑的许诺,只是让人将裴俊安排在了城西先行安顿。
闻喜被围,自然让在安邑的卫氏心中不安,但是多少也让卫氏觉得还有些时间,毕竟征西兵卒要围城,要立营寨,要攻下闻喜,总是要花上一些时间的,若是搞不好,拖个十天半月个都是可能……
裴俊前来求援,卫凯虽说不可能派兵前去援救,但是完全将裴俊丢在一旁不做理会,这样岂不是会寒了周边早就依附在卫氏身上的一些小士族和豪右的心?
所以多少还是要招待一二。
匆匆洗漱之后,裴俊就被闻讯而来的一些小士族豪右给团团围住,都想知道北面情况究竟如何,而裴俊口才向来不错,描述的那些征西将军如何南下,如何围城,自家的坞堡之内如何崩溃的惨状,活灵活现的让人心惊肉跳,就连陪坐的卫凯都不由得多看了裴俊两眼,心中想着若是征西兵卒真的到了安邑,他们又将如何处理,还不知道能不能定得住,下场究竟如何……
卫凯勉力维持着神色不动,打断了裴俊的话语,然后高调宣称已经联络了弘农杨公,不日援兵就到,指点着江山,说有多少路的援军即将到来,又有多少人马会一同围猎征西于城下,届时就可以水到渠成功成名就云云,多少缓解了一些对于征西的惶恐。
虽说即将面临战阵,但是一方面按照裴俊所说,征西兵锋现在还在闻喜,另外一方面也需要鼓舞一下士气,统合一下人心,因此卫凯也就接着招待安抚裴俊的名头,让人在城中厅堂之内摆了酒席,邀裴俊和城中一帮士族豪右在堂内聚会。
正常来说,越是没见过的才会越发的觉得恐惧,裴俊之前叙说的形形色色,第一遍听的时候觉得心旌摇曳,惊恐不宁,等到第二遍第三遍再听的时候就没有了新鲜感,再听着卫凯一再强调安邑城内外已经做了多少的准备,军备如何严整,又有多少援军云云,不由得原本那些自我麻醉的心理又重新占据了上风,同时再大战前夕,心中多少累积的一些压力,因此也都大多接着这个机会,放浪形骸,一边劝慰裴俊,一边自己痛饮不已。
若是轮军事才能,卫凯或许还是不够看一些,但是在酒席之上的觥筹交错的文雅之事,卫凯则是纯熟不已,当下举着酒爵,挨个儿的鼓舞士气,安抚人心,倒也换来不少人拍着胸脯表示忠心,愿与卫氏共存亡的话语,自然是让卫凯大为欣慰,喝了一爵又是一爵。
裴俊坐在席上,神色多少淡然,周边的一些士族和豪右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闻喜被围,裴氏自然堪忧,裴俊心情不佳才是正常的,若是和这些人一同不管不顾的举爵狂饮,才更会令人侧目。
又坐了一阵,裴俊便称不胜酒力,和卫凯致了歉,便出了安邑府衙,慢慢的往城西而去。卫凯原本想要挽留的,但是多少也知道现在自己也不能出兵援救闻喜,所以也不好意思强留裴俊,只得口头上再次安抚了几句,再让人安排一些酒肉,让裴俊带着,毕竟堂中还有一些依附自家,在安邑城中协同防守的小士族豪右也同样需要激励,也就任裴俊离去了。
大战前夕,城中宵禁,就连平日里面都是戒严的,不过因为裴俊等人到来,腾出了城西靠近城墙一带空地和街道来安置,因此在这一片多少也有些闹纷纷,再加上为了安抚裴俊,卫氏也派人送来些酒肉粮草什么的,裴俊的这些兵卒也就或是在帐篷之侧,或是在城下墙脚处,生起火来,席地而坐烹煮吃喝。
几名卫氏将校带着人给裴俊等人送了些粗芦席来,往地上随意一铺,就成为坐榻和睡觉的床席。正常来说,裴俊带来的两百余人,原本应该是安置在城中街坊之内的,多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但是一来这几天退到安邑城中的人原本就多了,二来城下这一带也比较方便就近整体监察,所以卫氏也就没有让裴俊等人分散入城内。
裴俊也没有计较,挥挥手让人将酒肉分下去,似乎十分疲惫的模样,钻进了帐篷当中,就没有再出来了。
在这一片的城头之上,来回巡弋的卫氏兵卒在冷风当中搓着手跺着脚,不免多少有些心中嘀咕,安置在什么地方不好,偏偏安置在这里!
汉代除了皇帝之外,一般人都是一天两顿,当然士族豪右什么的会有些点心充饥,而这城池之上的大头兵就除了早晚两餐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现在闻到城下飘上来的烹煮烧烤食物的香味,各个胃里的馋虫全数被钩了出来,抓挠着胸腹,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关键是还不能走开,西城墙上的兵卒又都要站着,监视城下的裴俊兵卒,全数站在城墙上吹西北风,而其他城段的兵卒,多少还可以轮值,缩到冷风吹不到的地方晒晒太阳,眯上一会儿,这自然让西城墙上的这些卫氏兵卒心中不停的在骂娘。
裴俊的这些私兵家奴什么的,倒也安分,除了脸色有些阴沉之外,其余的大都行动正常,也没有越界骚扰民宅的举动,给了芦席,就分了坐下,给了粮草等食物,便搭了火塘,拿了送来的柴火便烹煮烧烤起来,正常无比。起初西城墙上的卫氏兵卒还紧紧抓着兵刃,时不时的瞄上几眼,但是到了后来,也不知道是忍受不了食物诱人的香味,又或是觉得看不出裴氏兵卒有什么威胁性了,便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为了安抚裴俊等人,卫氏倒也没有小气,不仅送来了粗杂粮,还搭了些精粟,猪羊各两头,酒水也送了十坛,再加上裴俊从府衙内带出来的一些熟食酒肉,顿时香飘四溢。
城头之上卫氏兵卒,也都并非人人都能吃喝酒肉的,闻着扑鼻而来的香味,听着油脂落在火头上呲啦呲啦的声响,各个都不由得扒拉着墙头,瞪着眼珠子,吞着口水。卫氏兵卒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每日吃着黑杂面喝杆糊汤,见到了这样的场景,不馋才奇怪了。
城下裴俊兵卒当中,忽然有一人站了起来,扬手招呼道:“城头上的兄弟,要不要下来吃一些?我们一顿也吃不了这些,若是剩下丢了也是可惜!”
顿时西城头之上的卫氏兵卒都眼睁睁的看着值守的军侯。一开始城头值守军侯还知道自己职责,只是含笑拒绝,没想到却惹得裴俊兵卒那名军官发了脾气,觉得被落了面子一般,提起一坛酒就砸在了城墙之上!
“喀拉”一声,酒坛碎裂,酒水沿着城墙流淌,滋滋的流到了地上土中,酒香散发出来,城头上顿时响起一片咕噜吞咽口水的声音。
城下那名裴俊军官似乎还未解气,还要打砸,一旁的几名裴俊兵卒连忙上前拦住,朝着城头囔囔道:“不就吃碗酒,吃点肉么?东西都是你们的,那不成我们还下毒了不成?好心当成驴肝肺,难怪我们统领生气!”
城头上值守的军侯,转头看了看城外,又看了看城中,在依稀暗淡下来的天色当中,城中安邑府衙周边的光亮特别引人注目,他知道,在那边举行的酒宴依旧还未停歇,想到此处,值守的军侯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娘的,那边还在大吃大喝,而自己在这里吃冷风!吃就吃他娘的!
值守的军侯也不再坚持,走了下来,再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早有大碗的酒水端了过来,插在木枝上的烤肉递了过来,那名裴俊兵卒军官似乎才脸色好了些,上前碰了一碗,哈哈笑着饮了,然后又摇摇晃晃的走了,还一边呼喝着什么一醉方休,一边招呼着城头卫氏兵卒都来吃喝。
城头卫氏兵卒见到自家军侯都坐下来,也都有些忍不住,期期艾艾的到了城下这里,小心翼翼的接过酒肉汤碗,然后看了看军侯以及周围人脸色,见没有人反对,也就低头吃将起来。
这些裴氏兵卒,见到了城头卫氏兵卒下来了,也一反方才阴沉的脸色,似乎将烦忧暂且抛下一般,不再谈论闻喜的事情,只是说一些军旅趣闻什么的,时不时递上酒水肉食,一副北地汉子招待朋友豪爽的模样……
卫氏值守军侯喝了一碗又一碗,多少有些酒酣耳热,又见裴俊兵卒等人都是豪爽形态,也渐渐放开了怀,往外倒着苦水:“他娘的!好好的不成么,偏要打来打去的!眼看着秋获就要到了,这要是糟蹋了庄禾,来年又要苦一年肚皮!说是苦,可到了最后,还不是苦我们这些下面的人?”
卫氏值守军侯年岁也不算是小了,满面的沧桑之色,喝了酒之后脸上才有些红润光泽,喷着唾沫继续说道:“好不容易安生几年,现在又要打!真要将这里都打残破了,这么多家口没吃没喝了,那还不是生生饿死!”
坐在军侯旁边的卫氏兵卒,多少还有些清醒,见军侯有些酒后乱语,便偷偷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军侯这才恍然,尴尬得抓了抓头皮,嘿嘿笑了几声,而那一名裴氏军官却宛如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劝酒喝酒,并没有说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在火把的照耀之下,放在粗糙芦席之上的酒碗之内,忽然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裴氏军官瞄见了,神色微微动了动,旋即将酒碗端起,站起身,走到了卫氏值守军侯身边,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哈哈,喝了许久,还未问老哥贵姓大名啊,真是失礼了……”
军侯有些迷离的半睁着眼,接过酒碗,乐呵呵的笑着说道:“不当事,不当事,某姓卫,名垚,不知兄弟贵姓啊?”
“呵呵……”裴氏军官露牙一笑,说道,“某姓太史,名慈……老哥下去之后,别忘了报某家名号……”
醉眼朦胧的卫氏军侯还没有反应过来,坐在他一旁的同僚猛的睁大了眼珠,紧绷了肌肉,悄悄伸手便往放在身侧的战刀摸去,没想到却摸了一个空,猛地转头看去,却见自己战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一名裴氏兵卒握在了手中!
“呛啷”一声,战刀被抽了出来,那名裴氏兵卒迎着火光,看了看刀面的纹路,摇了摇头,颇有些嫌弃的模样……
“你们……你要……要做什么!”卫氏军侯这时候才惊醒过来,瞪圆了眼珠,想要站起来。
太史慈长笑一声:“做什么?当然是抢城了!”语音未落,太史慈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战刀,一刀直接砍了过去!
卫氏军侯此时还端着酒碗,再等他扔了酒碗要去抽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太史慈刀光一闪,卫氏军侯的头颅高高飞起,一篷鲜血喷上半空!
卫氏军侯突然被斩,吓坏了还在吃喝不明就里的那些卫氏兵卒,还没等这些人站起身呼喝着什么,在这些人或是左右或是身后,便已经有人用那些原本用来切割肉块,剔除骨头的小刀顺着其肋间便扎了进去!
惨叫声接连响起,血液喷溅到了粗芦席上的酒肉汤食之上,覆盖上了一层红黑之色。
太史慈一把抄起还在粗芦席之上咕噜噜打转的卫氏军侯人头,在人头的脸上还有残留的仓惶神色,将其高高举起,沉声大喝道:“征西将军有令!只诛首恶,胁从不究!尔等速速投降,但有反抗,诛杀三族!”
骤然暴起的太史慈,领着装扮成为裴氏私兵的征西兵卒,冲进毫无准备的卫氏兵卒当中,真如猛虎入羊群一般,左砍右杀无人可挡。失去了前线指挥的卫氏兵卒,根本无力阻挡太史慈的猛攻,时不时惨叫声响起,鲜血喷涌得到处都是,粗芦席很快的就吸满了血浆,踩踏上去嘎吱有声。
值守西城的这些卫氏兵卒,比太史慈原先预料的还要不堪,或许是之前裴俊假传的消息迷惑,或许是席间的酒肉麻痹这些人,许多人在太史慈等人暴起的时候,不仅没有来得及结阵对抗,就连兵刃有的都未持在手中,昏头昏脑乱撞乱爬,只懂得慌乱的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太史慈一刀砍到了一名卫氏兵卒,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的鲜血,抬头看了看周边的动向,立刻用刀一指,然后扬声大呼:“杀光这些家伙,速速抢门!发出信号!”
裴俊已经从帐篷之内钻了出来,由几个兵卒护卫着,紧紧的贴在城墙之上,因为不用在掩饰什么,脸色因为紧张而有些煞白,眼睛溜溜的看着太史慈领着征西兵卒势如破竹的模样,才算是缓了一口气,然后脸上又泛起了些激动的红润起来。
此时此刻,原本那种细微的震颤渐渐的明显了一些,太史慈知道,这是赵云带着骑兵临近了,他需要一个信号,一个由太史慈发出的表示进攻方向的信号。
这个时间,不管是城中还是城墙之上,多数的人都已经是歇息了,只有一些值守的兵卒,相比较西城而言,其他城段和在城中心游弋巡逻的人都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起初还以为是喝醉了有人闹事打架什么的,过了片刻之后才发现情况不对,猛然间一个哆嗦,连忙敲响了金锣,扯着脖子叫喊着:“不好了!有人作乱!有人抢城!”
城中嘈杂的呼喝之声,和西面城池上下的惨叫声连成了一片,顿时整个安邑城就像是烧开的稀粥一样,浓稠的沫子伴随着不断喷涌起来的气泡,咕嘟嘟的往内往外乱喷!
闷雷般的声音渐渐的临近,太史慈将甬道上阻拦的几名卫氏兵卒几刀砍翻在地,旋即向城头上的吊桥绞盘杀去。
吊桥绞盘之处,是一个小小的城楼耳房,几名的卫氏兵卒窝在其中死死的护住,一排长枪不停的攒刺,而太史慈带着的兵卒又多半为了装扮得像溃兵一些,并没有穿着原本的铠甲,因此一时之间竟然被刺倒了好几人,抢不进前去。
耳听闷雷之声越来越大,吊桥放不下来,就算是开了城门亦是无用!
太史慈心中焦急,借着往前奔走的势头,挑起一杆不知道是谁落下的长枪便猛地往耳房的门口投掷而出,等到投出去了之后才大声喊道:“投枪!扎死他们!”
顿时恍然大悟的征西兵卒纷纷捡起左近掉落的兵器,不管是刀是枪,反正都往耳房内全力投掷,耳房之内原本就是狭小,只是为了遮蔽绞盘不至于暴露在风雨之中加快损坏而已,哪里有什么隔断又或是腾挪的空间,一番刀枪雨落之后,便只剩下两个躲在绞盘之后的卫氏兵卒侥幸未受伤,但是也很就被跟着冲进去的征西士兵砍翻在地。
“吱呀呀……”随着吊桥绞盘的插销被敲了出来,安邑西城门的吊桥抖动了两下,然后开始缓缓下降。
“举火!”太史慈扶着城垛往北望去,在视线当中,远处天边似乎有一股涌动着的黑色浪潮,正在朝着安邑此处策马而来,那星星点点的火把和在火光照耀之下的兵刃寒光,就像是星河倒悬,泼天撒地而来!
安邑西城城门之处,已经是人员混杂,双方士卒,厮杀成一团,谁都知道城门是重中之重,因此在城门之侧,多数城墙都修建有藏兵洞,安邑城门也不例外。一左一右两个藏兵洞,推开朝着城门的青砖,就可以用长枪直接扎到门洞之中企图开门的人员,因此不彻底解决藏兵洞当中的卫氏兵卒,城门就无法开启。
但是世间有太多东西,原先设计的时候很不错,但是到了实际运作的时候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像是谁也不知道平日里正正常常的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结果在夜间在血雨刀光之下会哭成小丫头一样……
这个原本是最好用来防御抢夺城门的设计,结果因为怂人的存在,导致原本应该是最为犀利且无法轻易破解的问题,在厮杀了片刻,出现了伤亡之后,有一侧的藏兵洞竟然就这样士气崩溃了!
原本应该站在洞口用长枪攒刺的几名兵卒,结果缩在角落里面只懂得捂着脸尖叫哭嚎,让冲进了藏兵洞的征西兵卒都有些哭笑不得……
一边失去了控制,另外一边的藏兵洞纵然坚守,也维持不住多久,在凄厉的惨叫声中,血液沿着藏兵洞的攒刺小洞往外流出,整个西城门的防御体系彻底瓦解崩溃,大门门闩被卸了下来,征西兵卒奋力的向两边推开!
安邑城中,卫凯带着一身的酒气,才猛然间从醺醺然的状态之中惊醒了过来,手抖脚颤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好,此时此刻,满腹的才华和绚丽的书法完全不能帮上任何忙,茫然的眼神出卖了卫凯的内心,就连前来请示号令的校尉都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城中被惊醒的卫氏兵卒大声喊叫着,乱纷纷的跑动着,不断的有人从或是住所,或是棚屋当中冲出来,寻找兵刃的,呼喊战友的,不一而同。若是再这个时刻,有人站出来,统领着纷乱的卫氏兵卒,一同协同防御,说不准还可以多少抵御一下,结果很遗憾,大部分在城中的都是低层士官,而那些稍微有一些身份的所谓统领着,都跟随着卫凯在城中府衙喝酒未归……
或许这种文人统兵的现象,不仅仅在东汉三国有,后世还有,到了宋朝明朝,那种被十几名蒙古,或是女真,或是倭寇,就能追着上百人上千人砍杀的情形,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
没有铁血的统领,就算是最底层的一些队头还在试图控制着局势,让士卒们披盔甲,找兵刃,准备防守也是无用!
下令的声音既多且杂,每个人似乎都在扯开嗓门大吼,离了十几二十步之后,根本就听不清楚在喊些什么内容,加上此时城中民居也多半被惊动了起来,狗吠孩哭之声掺杂其中,更是嘈杂无比,卫氏也并非没有一些上过兵阵的老卒,但是失去了有效指挥的情况下,这些老卒虽然能斗,但是已经称不上是一支完整的作战力量,士卒们虽然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变故,却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应该进城中集结保护卫凯等人,还是前往西城平复骚乱,亦或是干脆留在原地静观其变……
而赵云统领的骑兵大队,却没有留给卫氏上下多少恐吓的反应时间,虽然第一批直扑城门的只有三百精骑,但是当备甲完整,兵刃锋锐的骑兵呼啸而来的时候,纵然些许的卫氏兵卒组织着防御,但是已经是杯水车薪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了。
随着大队征西骑兵涌至安邑之外,胜利的天平已经算是完全倾斜到了征西这一侧,这些跟着斐潜征战多年的并北骑兵,虽然没有西凉铁骑人马甲胄齐全,但是要是用来抢夺城门,突袭营寨,却是恰恰好,因为在这样的时候,并不是追求防护力,而是讲究一个速度。
赵云带着骑兵来得如此之快,骑兵的前锋几乎是一刻未停的冲进城中,让城中的卫氏兵卒措手不及,就连拒马都没有来得及摆出来,就被几十骑兵沿着街道直直得冲刺进去,和正赶来准备拦截的卫氏士卒撞在一起!
战马奔腾,人马加在一起进半吨多的重量,冲撞进了步卒战线当中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后世的拖挂货车撞进了一列轿车当中一般,原本看起来还算是看得过去的阵线,在马蹄之下迅速的崩坏,或是被撞飞,或是被踩踏,当征西骑兵呼啸而去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地的步卒尸首!
赵云带着第二波骑兵到了城下,和太史慈于裴俊打了一个照面。
太史慈虽说厮杀了一阵,但是宛如丝毫没有什么体力消耗一般,此时站在城门之处,呵呵笑着持着长戟,向赵云拱拱手,交代了些周边情况,然后没有多做停留,便带着步卒向北门攻伐过去……
裴俊此时才算是将心放到了肚子里,但是手脚依旧有些控制不住的震颤,至此,他的计划总算是接近成功了!他是裴茂的从子,虽然也是有裴氏的资源,但是毕竟比不过裴氏正房的那些人,因此想要获取更大更多的荣耀,就只能是富贵险中求!
而现在,显然是压中了!
巨大的兴奋感和幸福感充斥着裴俊的脑海,就连周边刺鼻的血腥味也不觉得难闻和恶心了。
卫氏兵卒本来就是下意识的进行着抵抗,而当赵云带着大队骑兵的赶到安邑之后,顿时粉碎城中卫氏兵卒本来就不多的抵抗意志,随着尚有一些勇气上前搏杀的卫氏兵卒一名名的倒下,剩下的自然就是原本就有些迟疑的人员,再加上看着街道之上层层叠叠的尸首,被鲜血染红的马蹄,在火光之下摇曳的巨大身影和寒光乍现的兵刃光芒,不少城中的卫氏兵卒开始慌乱的逃跑,每个人都在扯着脖子叫喊着,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自己到底在叫着什么……
征西汹涌的兵势从西城门涌入,迅速的席卷到了北门。北边城门也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呼喊和砍杀的声音,僵持了片刻之后,城墙之上的卫氏兵卒便有不少开始往下本逃窜奔跑,甚至有些慌乱的家伙攀爬过了垛口,盲目的跟下饺子一般朝下就跳!
待卫凯手软脚软的被护卫搀扶着从府衙之处出来的时候,全城几乎已经是乱透了,原本各士族豪右招募的兵卒多数都是些游侠浪荡子之类的人物,若是平时还算听从号令,但是眼下明显是一边倒的局面,很多家伙就开始混水摸鱼起来,冲进那些早就有些羡慕的民宅当中,一面劫掠,但凡有人阻挡便恶狠狠的砍杀了,一面下意识的放起火来,企图销毁罪证……
各处燃起的火头,更加增加了城中的混乱,这个年代又有许多房屋是木质结构的,明火很快席卷了不少房屋,百姓被大火驱逐出了来,哭天喊地的四下奔走乱撞,拥堵着街道,少壮者还能奔走呼号,老弱跌跌撞撞的一不小心就被践踏在人群当中!
卫凯从府衙出来,走没有几步便一头撞进了乱纷纷的安邑百姓当中,还没有等他想好要说些什么,这些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百姓就已经哭嚎着冲了上来,一下子就将卫凯等人的队列冲得七零八散!
“只究首恶,胁从不死!但有抵抗,格杀勿论!”不知道什么时候,城中开始有人高呼着,旋即声音越来越大,滚滚的划过安邑的上空。
不少跟随着卫凯从府衙出来左近的小士族豪右,此时也一个个的醒了酒,脸色极差的瞪圆了双眼,察觉到了情况相当的不妙,便左右晃动着眼珠子,默不作声的跟着汹涌的混乱民众往东往南便逃,眼下混乱局面,谁也顾不得谁了!反正若是卫氏能够抵抗得住,便再出来呐喊助威,若是抵抗不住,也不至于丢了自家性命!不管怎样,就是等到安邑城内尘埃落定之后,再出来认主人就是,管他妈的到时候是新主人还是旧主人!
太史慈杀得兴起,杀通了北门之后,又掉头往南砍杀,一时之间,不知道被他斩杀了多少,他的行进之间的动作极快,虽然并未骑马,但是拿着平阳黄氏工房内出品的精锐长戟,却凶悍无比,或砍或啄,或刺或砸,打得顺手了便随手捞起地上散落的一杆长枪或是一把短刀投掷出去,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从北面一路向南推进。
而西门而来的赵云骑着马,动作反而是徐徐缓缓,领着大队骑兵进了城,一面吩咐着让人去召唤后续的兵卒,一面派遣上了城墙两边绕城而去,接受城防,偶然遇到零星的乱兵,随手就给打发了,见到了溃散奔逃的卫氏兵卒,也不穷追,只是安排人手一边进攻,一面去接管城中的各项设施。
卫凯下意识的喊叫着,让人上去阻挡拦截,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员兵卒越喊越少,最终只剩下了卫氏自家的私兵和家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卫凯喃喃的念叨着。
“少主!守不住了!趁着征西兵卒尚未赶到这里,快走吧!”护卫大声劝说道。马蹄声越来越近,恐怕是再也耽搁不得了!
卫凯浑浑噩噩,听了护卫的话语,刚准备掉头,就听到街角处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卫兄,这是要往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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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经常说,遇到了悲伤和痛苦的事情,要控制自己的情绪,要向乐观的方向去思考,但若是现在跑到卫凯面前讲这些,卫凯就算是性子再温和,恐怕也会暴起大喝一声彼其娘之……
“卫兄,莫作无谓反抗,束手就擒罢,尚可留全尸。”裴俊说着,就像是说着天气好清爽,月色好明朗一般。
天下竟然还有这种人!
卫凯一看到裴俊,就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不由得并指如剑,指点着街道那头的裴俊,就像是恨不得在裴俊身上戳出几十个窟窿来一样,怒声吼道:“裴俊小贼!吾待汝不薄,焉得如此对某!”
裴俊笑着,显然很是享受这样一刻的感觉,没有理会卫凯的指着,而是高声喝道:“卫氏咎由自取!各位切莫自误!征西将军有令,仅诛首恶,协从不究,但有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成王败寇,有需要特意去在必死的失败者面前展示自家的劣根性么?那不符合士族的审美观,至少不符合裴俊的审美观。裴俊来这里,无非就是向那些其他士族豪右宣称河东原本的郡望排名,现在需要调整了,仅此而已。至于卫凯的怒骂之声,裴俊微笑以对。
一时间场面有些清冷,就连在前方的卫氏护卫,都忍不住回头看着卫凯。
在裴俊现身之后,意味着这已经不完全是一场征西对河东的战争了,更是河东本身士族体系的变换,许多原本逃窜到了小巷子里面的安邑左近的一些小士族和豪右,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脑袋,偷偷查看着这里的变化。
这个情形,说起来有些诡异,但是其实有些相似于王朝的皇位继承。如果是征西将军入主河东,那么就意味着改朝换代了,而仅仅是河东内部出面处理,就等于是王朝没变,只是换了个皇帝。
这么一来自然让河东的这些遗老遗少们心中感觉舒畅了不少,虽然他们也知道就算是裴氏取代了卫氏,也未必能够像之前的卫氏那么的把持地方了,征西将军的势力也不可避免的会渗透进来,但总好过让外地人来统治本地人吧?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虽然河东士族的人是活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但是他们大都愿意让自己的家族成为王八或是龟,嗯,指的是存活的时间。反正现在征西这个婆婆太强悍,小媳妇就先熬着呗,看谁先死就是了,又不是之前没有熬过。
因此当裴俊一露面,整个形势自然就有些诡异了起来,而斐潜特意让裴俊来做这个事情,也正是基于这一个方面的考虑。
这一点,裴俊自然也是知道,所以他要做得更好。
裴俊笑着,再一次的重复说道:“征西将军有令,仅诛首恶,协从不究,但有反抗者,一律杀无赦!各位,时辰不早了,请勿自寻死路!”
虽然是笑着,但是裴俊的言下之意谁都能听的明白。城外周边的嘈杂之声和这一片区域诡异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双方隔着一小段的距离,对峙着,但是暂时都没有动,等着卫凯做出最后的决定。
太史慈有些不耐烦,斜着眼看了一眼裴俊,然后又转头看向赵云。
赵云似乎察觉到了太史慈的眼神,也转过头来,和太史慈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再等待片刻。直接挥军而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能少费一些功夫不是更好?卫氏不仅仅在安邑有人,城外还有不少坞堡,逼急了就算是一个个的打过去,周边庄园的禾苗也多少会遭殃,因此横竖只是多一些时间而已,这一点投入,也算值得。
“裴奉先……”卫凯咬着牙看着裴俊,艰难的说道,“若吾等投降,可保性命否?”
裴俊笑了笑,说道:“征西将军仁德无双,路人皆知。卫兄,可是想好了?”
裴俊不敢给卫凯打什么包票,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你投降了也照样是个死的话语来刺激卫凯,因此便只能选择一些车轱辘话来说,反正卫氏一族的生死到现在就要看卫氏的接下来的举动和征西将军的心情了……
当然,裴俊认为若是卫氏投降的话,说不准多少还能活一些人,但是如果继续反抗,那肯定就是死路一条了,因此裴俊才特意强调了“想好了”云云。
秋夜风寒,萧萧瑟瑟,冷的卫凯全省上下透骨冰寒,身躯颤抖不已。
卫凯其实人也不笨,只不过人无完人,确实在军事上面没有多少天份而已,因此在按奈下最开始愤怒的情绪之后,思索再三,便长叹一声,宣告投降。
裴俊依旧笑着,却缓缓的出了一口长气。
成了!
征西将军斐潜是需要一个破破烂烂的河东,还是一个可以在秋获之时上缴相当数量的粮草的河东?
答案是很显然的,虽然征西将军并没有亲**代什么,但是做好这些事情不正是裴氏体现自我价值,尤其是裴俊体现自身存在意义的事情么?
若是任何人都可以干得好,那么还要裴氏来做什么?
不过,到现在,自己的冒险总算是得到了回报,虽然接下来的日子是要笼罩在征西将军旗帜的阴影之下,但是比起就算不是覆灭也会伤筋动骨一蹶不振的卫氏来说,已经是天地之别了!
裴俊朗声说道:“来人!都捆了!待征西将军发落!”然后转首对着赵云和太史慈拱手说道,“烦扰二位校尉派人贴出告示,巡查城池,缉拿宵小,以安民心,”
太史慈对于裴俊就这样出面拿主意略有不满,哼了一声也没有搭理裴俊,倒是赵云在马上微微一拱手,点头说道:“这是自然……”
………………………………
“见过征西将军!”
“等等,别通禀了……”见站在门口的兵卒有想往内传信的意思,斐潜伸了伸手,出言制止了。
站在蔡府之前,斐潜有些心中嘀咕,手底下的人在河东打生打死,自己站在蔡家小院前犹犹豫豫,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斐潜捏着胡须,想了又想,最后微微叹息一声,进了院门。
玄色和白色的布满在门楣之上挂着,遮挡住原本略有些彩色的房檐画梁,白底黑字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荡着,就像是在冲着人招手,又像是有什么在附着在灯笼之上摇摆着。院中虽然依旧是青苔小树角亭围栏石阶,但是似乎已经全数褪去了色彩,只剩下纯粹的黑色和白色。
走在其中,让人不由得也沉寂下来,连声音都被迫放轻了一些。
“孔叔,那蔡家……蔡子丰还有过来么?”斐潜转头,问令狐邵道。
令狐邵跟在斐潜的半步之后,闻言微微弯了一下腰,说道:“有想要来过一次,被我拦下来了……”
斐潜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除了后世那一个亲戚越来越少,人情味也渐渐的随之淡漠的年代,大多数时候一个家族里面,终是有一些好人,也有一些渣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若是站在陈留蔡氏的角度来说,蔡谷的做法才是正确的,若是蔡邕还在世,蔡邕愿意将东西放这里,陈留蔡氏也自然没什么话说,但是现在蔡邕故去,陈留蔡氏也就不容许蔡家的财物流失在外。若不是斐潜明确的表示了不同意,蔡谷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安排人员清点搬运了……
秋日的夜风吹过小院,将黑白的布幔高高的吹拂起来。
斐潜在灵堂之前停下了脚步,看着在灵堂一侧跪坐的蔡琰。
或许是因为悲伤,或许是因为无助,或许是因为一些其他的什么原因,蔡琰现在看起来比起之前更加的瘦弱,一身孝服搭在其细小的肩膀之上,显得非常宽大,一阵风吹来,空空荡荡的,就像是在孝服之下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支架一般,就连脸上也只剩下了一片瓷白,透明得没有多少血色。
斐潜眉头皱了起来,说道:“怎如此憔悴?”
令狐邵叹息一声,在斐潜身后轻声说道:“蔡家小娘伤心过度,又不思饮食……”
斐潜沉默片刻,说道:“去吩咐熬些清粥来……”说完,便轻轻的走进了灵堂,拜倒在蔡邕的灵位之前。
蔡琰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低垂的长长睫毛抖了两下,然后抬了起来,看见是斐潜,不知道为何又抖了两下,然后重新低垂下去。
斐潜恭恭敬敬的在蔡邕灵位之前磕头,然后上香,然后再退回来,跪坐一侧。
蔡琰缓缓下拜还了一个孝礼,青丝在孝服之上散开滑落,就像是原本白瓷的娃娃忽然多了些裂纹一般。
“抱歉……”斐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师姐请节哀……你,你清减了……”
听了斐潜的话语,蔡琰长长的睫毛抖了几下,终于是抬起眼眸看着在前面的那个男子,虽然两个人跪坐的距离不是很远,但是不知道为何蔡琰却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在不断的拉远,拉远……
“有劳征西将军挂怀……”不知道为何,蔡琰说出了这一句话之后才反应了过来,但是话已经说出了口,就算是想要收回也来不及了,长长的睫毛抖了几下,有些慌乱的垂了下去,心中不由得一缩一痛,就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一样,脸色更加的透明,几乎看不见一点的血色。
“……”斐潜猛的睁了一下眼睛,却看不见蔡琰的眼神,只看见那长长的睫毛不住的在白瓷一般的脸庞上颤抖着,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说最近的军事进展?
说打下了关中,还顺手拿下了汉中,现在正在收拾河东?
还是说些周边的民生政事?
说平阳城东没有被兵灾糟蹋的耕田现在就快要收获了,虽然减产,但是依旧还算是可以接受?
亦或是跟蔡琰说黄月英的态度的转变?
斐潜张了张嘴,猛然间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越是沉默,言语便越是被沉默的力量逼迫到了墙角,不敢出来,而越没有话,沉默的力量就越发的增长……
直至两个人的沉默被端着清粥过来的蔡琰贴身婢女奉书所打破。
看着在堂下端着木盘,似乎被无形的压力挡在了堂外,有些瑟瑟发抖的奉书,斐潜多少还有些印象,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端近来吧,侍奉你家小娘多少吃一些……”
看见奉书近来,斐潜又看了看依旧低着头的蔡琰,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多少照顾些身体……我过几天再来……”
蔡琰依旧默然,低着头不说话。
斐潜再次向蔡邕的灵位拜了一下,然后起身往外走。
奉书看了一眼蔡琰,见她动都没有动,连忙将木盘往边上一放,躬身而拜道:“恭送将军。”
斐潜停顿了一下,摆了摆手,便向外走去。
走出了蔡府,斐潜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天空的一轮残月,半响才说道:“蔡府如今无人主事,某不放心!孔叔暂且代某多多留心……若蔡府之内有捕风捉影,鼓弄唇舌的宵小之辈,找出来……杖毙!”
令狐邵在心里叹息一声,却也不好说些什么,低头领命。
等到斐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蔡琰绷紧的身躯才松了下来,晃了两下,就要往一旁栽倒,吓的奉书连忙上前扶住,就要招呼其他的下人前来。
秋风萧瑟,鼓起灵堂之内,布幔飘荡。
“不要……不要惊动了他人……”蔡琰按住了奉书的手,或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就连语音都有些干涸。
“小娘,多少吃一些吧……呜呜呜……”奉书搂着蔡琰,忍不住哭了出来,“你这样子……我心里难受啊……”
“我不饿……”蔡琰软软的说道。虽然这两天基本上一天只吃了一餐,而且也没有吃上几口,但是她真的一点胃口都,根本没觉得饿。
奉书拼命摇着头,连原本束好头发都有些摇散了,带着哭音说道:“不行啊,小娘,多少吃一些,吃一些,求求你了小娘……”
“……”蔡琰似乎没有听到奉书的话语,只是盯着蔡邕的灵位,嘴唇轻轻蠕动了几下,一滴清泪滚滚而下,“阿翁啊……孩儿要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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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定陶。
“咚咕咚咚咚……”
猛烈的战鼓声突然冲天而起,霎时震撼了整座城池。
吕布从睡梦中霍然惊醒,翻身从榻上一跃而起。睡在内侧的小草也是惊叫一声,一把抱住了吕布,身躯忍不住颤抖着。
吕布转过身,轻轻的拍着小草的消瘦的肩膀,有些无言。两年多了,小草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四处征战,有时甚至连饭都吃不上,苦不堪言。当下依旧不能给小草一个稳定和温暖的家,吕布不由得愧疚至极。
吕布之前逃离长安之时,走得急切,也没有来得及带着家眷,幸运的是庞舒在乱糟糟的情况下收留了严夫人和小草,然后便借着出使的名头,将严夫人等给夹带出了长安。
严夫人和小草一路跟着吕布的踪迹,幸运的是这个阶段大汉中原地带还不算是太乱,加上多少有几名护卫,有惊无险的结果好不容易到了袁术之处,结果又悲催的得知吕布已经走了……
幸好是袁术没有老王的习惯,还颇有些侠义风范,因此不仅没有为难严夫人和小草,甚至还派了些人手以袁氏的旗号护送到了兖州,让原本对于袁术多有不满的吕布,顿时对其的印象大有改观。
不过严夫人和小草来到了兖州之后,也没有过上几天的舒坦日子,最早的时候吕布对上曹操还算是有些优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调转了过来,变成了曹操占据了上风,这简直就是让吕布无所适从……
“不要怕,没事的,只要我活着,就没有人能伤害你。”吕布爱怜地拍了拍小草的肩背,小声安慰道,“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城池是不是守不住了?我们会死吗?”小草渐渐的松开了紧紧抓住吕布的手,但是依旧心中不安,小声的问道。
“不会的……”吕布挤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起身,走出了房间。
小草紧紧的抓着被褥,两行泪珠悄然滚落。
“怎么回事!”吕布几步登上了城池,盯着城外的曹军部队,说道,“派去联系张使君的人有没有什么消息了?”
“张使君恐怕中计了……”陈宫阴沉着脸,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
“怎么说?”吕布转首问道。
陈宫眉头绞在一处,几乎都快拧出水来一般,说道:“按照行程,早就应该有消息了,但是至今没有回音……而这些曹兵,竟然也是如此大胆的挥军而下,丝毫没有担心后路的迹象……由此可见,陈留并未出兵……”
“而陈留未出兵,一则张使君被曹贼巧言所蒙蔽,二则恐怕……”陈宫说着,脸色越发的难看。原本举兵屯于定陶,陈宫的计划就是引诱曹操南下,然后张邈从陈留发兵,北可以击濮阳,南可以袭曹军后路,但是没想到的是,曹军到了,而张邈的兵马却不见踪迹。
张邈和曹操也算是相交许久,若是之前吕布直接一举压灭曹操,那么自然没有什么话讲,但是现在袁术战略重心转向了南方,虽然留有一部分的部队,然而主要以防守为主,所以也出动了一次之后无获而归之后也没有了动静。
陈宫之前的三路大军绞杀曹操的完美计划,就这样搁浅得一塌糊涂了,让陈宫自己都觉得很难堪。
关键是在这样的关头,张邈居然掉链子了!
吕布几乎要跳脚起来,最烦就是陈宫说话慢吞吞,又留了那么一截,但是眼下又只能忍着性子,在城墙墙垛上锤了一下,说道:“恐怕怎样?!”
“或是大将军之意……”陈宫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这一个的可能性更大。
“大将军?!”吕布瞪圆了眼睛。
陈宫默然。
吕布瞪着眼睛,忍不住吼道:“张使君不是说得到大将军授意了么!怎么现在又是大将军?!”
陈宫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陈宫并非没有猜出来袁绍在想什么,而是猜出来了也是无奈,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应对。
袁绍对曹操有所不满,这个是陈宫和张邈敢于公然反叛曹操的原因。
但是现在……
或许是陈宫张邈等人联系了袁术,导致了袁绍心里不痛快,或是袁绍只是想要敲打一下曹操,并不是一下子要捏死,或是曹操派人到袁绍脚下哭着喊着抱大腿,让袁绍想起了些儿时的情谊,反正现在袁绍又反过来支持了曹操,搞得张邈陈宫吕布等人里外不是人……
虽然只是送了些钱粮和兵马,数目不多,但已经是表明了一个明显的态度,导致原本对着曹操喊打喊杀的兖州士族,现在都沉默了很多。
袁绍最喜欢的无非就是“平衡”二字,在他看来,有张邈来牵制曹操或许是刚刚好,所以张邈或者是相信了,或者是屈服了,陈留没有出兵支援,现在吕布只能孤军奋战。
“张使君之处,多是不能指望了……”陈宫沉声说道,“温侯,我们应当立即突围,迟缓的话,恐有所不及……”
陈宫无法判断他自己这个背叛曹操的主要策划者,有没有在赦免的范围之类,但是想来多半是没有的,因此陈宫也不可能再退回陈留,而定陶城小,存粮不多,也支撑不了多久,便只能是突围了。
吕布看着城下的曹军,咬着牙说道:“突围?突围又能去何处?还不如出城一战,看某破了这营寨!”
先期而来的曹军有一些,但或许用围三阙一之计,或许是数目也并不足够将定陶团团围住,只是围堵了北面和东面,西面和南面并没有屯扎营寨,设置兵马,攻伐力度也不是很强,每天就像是点卯一样,时不时的敲一些鼓,派人呼喝一番,惹得吕布几次都想要出城一战,只是被陈宫拦住。
“据魏校尉之前的回报,曹贼的大军已经离开濮阳,分成多部……但是只有一部出现于城下……”陈宫摇了摇头说道,“温侯,城下夏侯军虽说仅有四千人,无法围城,但是我们若是出击,也未必能够短时之内攻克营寨……此外,温侯请看……”
陈宫指着定陶东北方向上的几座丘陵说道:“此山虽不高,但是足够遮挡我等视线,而且城北城东皆被围堵,也或是为了不让我等派人出城勘察……这两日我看到林鸟在山上盘旋而不落,则说明此山间必然有曹军埋伏,若是我等贸然出击,恐怕是为其所乘……”
“咚!”吕布一拳锤在了墙垛上,压低了嗓门,“打又不能打,守又没援军!他娘的!”
陈宫继续说道:“温侯莫急,如今看来,若是我等突围,曹贼夏侯也未必敢穷追!不过现在也只有两个方向了,一则向南,一则向西……”
“向南,向西?”吕布喃喃的重复道。
“对,向南,可以去扬州,也可以去徐州……”陈宫显然对于这个问题已经思索了很久,很流畅的说道。
“扬州?徐州?”吕布挠了挠头。
陈宫看了吕布一眼,说道:“……听闻徐州内部分歧,有近大将军者,亦有近后将军者,温侯若去,便可从中周旋……”
“然后向西,便是投雒阳……”陈宫继续将选择题目的答案说了出来,“天子颁发招贤令,以示求贤若渴之意,温侯原是朝廷重臣,重返朝廷也是应有之意,天子自然会欣然接纳……”
反正大将军袁绍态度不明朗,加上陈宫本身也是双标人士,对于别人在背后捅刀子行为很是不爽,因此根本连考虑都不考虑,而其余的方向上,确实是只有徐州和河洛比较合适。
至于荆州么,现在被刘表已经算是经营得铁桶一块,旁人也插不了手了。
河洛雒阳?
吕布仰着头,眯着眼,思索了片刻,说道:“雒阳之处,不是有弘农杨氏么?岂有某容身之地?”
“温侯有所不知,弘农杨氏与征西将军多有不和……”陈宫缓缓的说道,眼中露出了算计的光芒,“听闻弘农杨氏之前征讨关中,被征西将军所败,如今听闻其再次领兵西征,虽说取了潼关,却进退不能,雒阳之中已经是多有怨言……将军若是西进河洛,可举义旗,表面护天子,摒妄臣之意,自当顺利……”
“护天子,摒妄臣?”吕布琢磨了一下。
扬州么,说出来只是多一个选项而已,但是陈宫知道吕布不可能会去选的,而对于徐州和河洛两个选择,其实陈宫更倾向于去雒阳,因为现在弘农杨氏已经表露出了颓废的模样,若是再加上吕布……
陈宫看着吕布说道:“温侯不是曾言和征西将军有旧?若是去了河洛,左右夹击之下,杨氏必败无疑!届时只需温侯尊护天子,自然无人敢违……”
吕布霍然醒悟,转头看向身边的其余诸将。而跟在吕布身边的魏续等人明白了陈宫的话,也都有些心动,大家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便如此罢!”吕布挥手决断道,“收拾城中细软,整合军队,明日,不,今夜吾等便杀出重围,往河洛进发!”
………………………………
几天之后,兖州濮阳。
“什么?!”曹操瞪大了双眼,将绿豆大小的眼珠子瞪成了黄豆大小,说道,“吕奉先去了河洛?!”
别看曹操架势摆得挺大,其实现在底子也是虚的,所以曹操也不敢直接和吕布进行战斗,怕露出什么破绽出来,留在定陶的兵力,也确实是有埋伏,只不过并没有像陈宫想象的那么多……
毕竟兖州才遭了灾,四处都是缺乏粮草,虽然袁绍那边多少接济了一些,但也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而已,支撑不起太大的消耗。
但是曹操却不能让兖州的人士知道真实的情况,便只能是将自己的部队分派出去,然后一波波的佯装成为袁绍支援的部队再开回来,将当年董卓的戏码换了个外套再次表演了一番,才算是震住了蠢蠢欲动的兖州士族。
虽然说将吕布也给吓走了,确实是一件好事,但是吕布去了什么地方不好,偏偏去了河洛,这个么……
荀彧看了看曹操的神色,缓缓的说道:“明公何须介怀?自古以来,尚无武人治国之理也,董仲颖便是先例。温侯此去,若立足于朝,必有相争,届时明公再行决断便是。”
曹操闻言,才算是缓了缓神。
大汉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形,排斥武人的习惯已经是渗透到了骨头里,非精通经学者不得入朝,非饱学大儒不得登堂,已经成为了大汉所有士族心中的标杆,所以董卓之前虽然成为了太师,但是依旧不得人心,许多地方根本不肯遵从董卓的号令,就可以明显的看得出来。
更不用说吕布了。荀彧更不担心这个明显智力有些短缺的家伙能在朝堂上掀起多大的波浪来。
“不过……”曹操敲了敲桌案,皱着眉头说道,“……温侯和征西,传闻倒是亲近,这若是……若是派遣妙才衔尾,趁乱而入……”曹操对于没有能够接到刘协,多少还是有些怨念的。
“明公,昔高祖起于关中,光武盘踞河内,可定天下,何也?皆因深根固本以制天下尔!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如今兖州未平,青州未定,且处于天下要冲,根基不稳,何以进天下?故而明公当平稳地方,兵收熟麦,约食畜谷,以稳根基也。”荀彧朝着曹操拱拱手,谏言道,“若轻兵直进河洛,兖州民心未稳,再添寇乱,安得所归?何不借此良机,先取秋获,恩威并重,笼络民心,扫荡邪逆,待根基稳定之后,或东取徐州,或西进河洛,亦不为迟。望明公熟思之。”
曹操沉吟了许久,缓缓的点点头,终于是暂时先压下了怨念,说道:“文若之言,宛如黄钟,宏大正本也。善,当依文若之言而行。”不过曹操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是心中却有一点难以描述的念头升腾了起来,仿佛是失去了什么最为心爱的东西一般,混杂痛惜和无奈……
就在此时,门堂之外忽然有一名兵卒走了过来,显然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