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抵达了平阳,匆匆忙忙的见了枣祗一个照面之后,.
征西将军事务繁忙。
虽然说杨修多少能够知道这不过是征西将军的借口,是用来挫自己的锐气的计谋,也只能是无奈的捏着鼻子认了,但是现在……
最早平阳驿馆只有东西两个大院,原本都还算宽敞,也算是够用了,结果杨修占了一个,许攸占了一个之后,平东将军的使者便只能是住到了外头的一个院子了,结果昨天还新来的一个,温侯吕布的……
昨日一夜,杨修都没能睡好,生怕半夜被人翻了墙头。心惊胆战的的抓着自家领口苦苦迷糊了一宿,好不容易挨到天明,硕大的黑圆圈便是连粉都遮不住了,只能是强作镇定,依旧是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和许攸打过招呼,然后便望眼欲穿的盯着院门,期盼着征西将军斐潜早点召见,好结束这一次旅程。
院子对面的许攸看着杨修隔上半个时辰左右便伸个脖子张望的模样,不由得垂下眼目嘿嘿偷笑了几声。昨日在驿馆之外发生的事情,许攸也有所耳闻,也是觉得很有意思,不过有意思归有意思,许攸也没有要替杨修出面的任何想法。杨氏现在已经是昨日黄花了,没有什么好处可以捞了,只是征西将军斐潜这里,才叫做真肥啊……
许攸巴咂了一下嘴。原先想着征西斐潜定然富庶,却没想到是肥得流油!这若是不能趁着这一次出使的机会好好捞上一把,恐怕自己这后半生想起来都会后悔。所以许攸也不着急,琢磨着怎么才能利用当下这个局面多敲点征西斐潜的肥油出来才是正道。
“来人啊……”许攸慢吞吞的说道,“就说某今日不适,不见外客了……嗯,名刺单子可以都留下,待某看过,明日再行定夺……”
许攸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用了早脯之后,甩了袖子便回屋睡回笼觉了。
许攸越发不着急,衬托得杨修也越发坐不住。这种焦躁的情绪也不知不觉的在杨修小院子里面蔓延开来,影响到了其他的杨氏随从人员。
杨修睡不着,这些随从自然也不能睡,陪着杨修在院中堂前廊下苦等。
这个天寒地冻的,驿站驿卒见状,帮忙拿了不少火盆来,让这些杨氏兵卒多少烤着火,这才算是能挨得久些。
杨修的亲身护卫,也基本上都是多年的杨家重任,和杨修若是认真论起来,说不得都有些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见到了杨修这番样子,也不由得三五凑在了一处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什么样的揣测都有,就在这块不大的院子之内四下流传。
看着日头一寸寸的偏西,看着街道上依旧没有动静,也没有任何的消息,就连取暖用的火盆的用炭也都烧完了,驿馆驿卒连忙派人去仓禀领取,一时之间也没能送来,不得已只能是先灭了火盆,等炭到了在说。
这些议论了一整天的杨氏人员,原本或是紧张或是焦虑的劲头也过去了,而且早脯的能量早就笑话殆尽,加上火盆的木炭又断了,真是忍不住都要冻得双脚乱跳起来。
“唉!这该死驿卒,怎生不早些去炭,这要是半夜也没有火盆,连口热汤都喝不上,还不连牙都冻掉了!”
“也别说是驿卒的错,看看这么多火盆,用得狠了些也难免,这不已经去取了么,你急又能做什么……”
“不是某心急,按理说来平阳也有三五天了,眼下又是这个局面,什么吃喝享福的,某也不指望有了,但至少不能老这么晾这边吧?这征西也太抠门了些,每日定量的些许粮草还不够塞牙缝的,只能让人去采买,这吃喝开销每天下来也是不少,时间长了还怎么会弘农去?一路要着饭回去呐?啊?!”
“啊个屁啊,都这般境地了,就踏实一些罢。你小子消停些,别还偏去招惹,到时候要惹出些篓子来,你才甘心?!”
“都闭嘴!都他娘的闭嘴!不显吵吵得慌!再吵吵都轰院外去!”一名队率模样的士官发话道。
“散了罢,都散了罢!”
院子里面,堂下廊内的吵嚷之声也传到了杨修耳朵里,在大堂内也坐不住了,背着手转圈起来,脑海当中无数个念头翻滚起来。
怎么还没有动静?
难倒征西这厮,就指望着我家和吕布那厮鱼死网破?
不可能,若是真要如此的话,征西应该隐瞒吕布使者的事情才是,好让我等掉以轻心才是正理,断然不会将吕布使者就这样公然放到我面前……
那么这是在要挟杨家么?
又或是想要坐收渔网之利?
这样的话,要不学一学班定远?
杨修瞄了瞄墙头,又看了看自己的修长细嫩的手,老茧不能说没有,但那是在中指侧面上的一点点,那是握毛笔握出来的。
杨修不愿意向吕布的那些使者示弱,又没有多少破釜沉舟的光棍心思,虽然在谋划他人的时候他一样可以智谋百出,讲起经文来也是神采飞扬,但是在自家面临着生死攸关抉择的时候,杨修却未必有超凡的勇气去实施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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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你这名字还没有改过来啊?曹公不知道么?”平阳节堂之上,斐潜指了指堂内点的火盆,让护卫往郭嘉那边挪一些。
远交近攻。
先秦已经证明了这样的外交策略是及其优秀的,斐潜自然就根据地域划分,召见了最远的平东将军使者,郭嘉。
郭嘉虽然难以对付,但是相比较其他三家来说,利益的冲突必然是最小,也是最容易达成一些共同协议的。
“……将军,这酒绝妙……”郭嘉咕嘟又灌下去一碗酒,“某这名啊,曹公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改不得,不得改啊……某若改了,别说其他,就这一趟……呵呵,郭氏家主还在冀州呢……”
酒宴不算是奢华,但是也算是丰盛,没什么珍馐美味,无非都是北地常见的大鱼大肉而已,但是酒水确实是好的,粟米酿造,放在小红泥炉子上温着,甘醇无比,让郭嘉很是喜欢,喝了一碗又是一碗。
郭嘉放下酒碗,脸微微有些醺红,说道:“将军将杨吕放在一处,就不怕他们两家打起来?”
斐潜哈哈笑道:“难倒不放在一起,他们两家就不会打了么?”
“哈哈,果然如此……”郭嘉仰头笑了笑,然后说道,“不过温侯就算是入主雒阳,迟早也是败亡之局……”
“是啊,败亡之局,但谁又甘心落败?”斐潜一边用小刀切了一块烤好的小羊腿肉,一边说道,“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谁是殷武,谁又是荆楚?”
郭嘉猛地挺直了脊背,盯着斐潜,头上瞬间冒出了不少汗珠。
“嗯……怎么了?”斐潜将羊肉扔到了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
郭嘉装作不经意的擦了擦汗,说道:“没事,没事,喝了好酒,浑身舒坦……”话虽然这样讲,但是郭嘉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征西难倒猜到了什么?
借着喝酒,郭嘉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斐潜的神色,琢磨着,难倒方才提起“荆楚”只是一个巧合?
肯定是个巧合。
征西将军绝不可能有什么鬼神之能,要是真的有,郭嘉干脆回去就劝曹操不要玩了,什么牌面都被别人看清楚了,这样的牌局还怎么打?
定了定神,还没等郭嘉将酒碗放下来,结果就听到斐潜在一旁头也不抬的又抛出了一句话:“怎么样,曹公什么时候出兵?”
“噗!咳!咳咳……”郭嘉将口中的酒水喷了出去,顾不得呛到,转头望向了斐潜,“将军……将军是如何得知?”
斐潜又切了一条羊肉,才将小刀放了下来,说道:“因为奉孝来了啊……这不是很显然的事情么?”
“哈?”郭嘉哑然,半响才摇摇头,说道,“其实一开始将军还不知道是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斐潜倒也没有否认。
“呼……”郭嘉这才呼出去一口气,说道,“那么,将军意下如何?”还好,还好,这样也算是在郭嘉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只不过在心目当中,对于斐潜的评价和危险程度,不由得又提升了几个数量级。
斐潜摆摆手,说道:“言辞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利,对吧?”
“呃,对。”郭嘉干脆直接问道,“那么将军需要什么?”
斐潜沉吟着,示意郭嘉先吃菜喝酒。
郭嘉点点头,也没有催促,而且见到了斐潜迟疑,心中也才微微放下了一些。方才基本上都是被征西将军斐潜牵着鼻子走,这让郭嘉很是不舒服,到了现在干脆摊到明面上来说,方搬回了一些。
其实斐潜也没有郭嘉想象得那么厉害,只不过是斐潜自己的一些判断再加上似是而非的词句而已……
郭嘉从兖州屁颠颠的跑过来,肯定不是像表面所说要给蔡邕吊唁,又或是给河东卫氏说个情什么的,这些都是并不是非常大的事情,只不过是用来掩盖其真是目的的幌子。从曹操现在的处境来看,再结合历史上曹操的举措,斐潜基本上就可以猜的出来曹操准备打一波了。
原因很简单。
曹操必须要打,不打没有出路,迟早会在兖州被困死。往北打明显不现实,而往西打也不太可能。
曹操西面是吕布,是河洛,加上吕布才刚刚高调宣称要匡扶社稷,要让天子亲政云云,然后曹操就跟着去袭击吕布,这不就是要跟天下宣告自己反对天子亲政,反对刘协当朝一样了么?
所以就算是曹操和吕布再有什么矛盾还没有解决,也只能是暂且放下,等这一波过去了再说。
斐潜绝对不相信曹操有胆量和实力在现在这个阶段就和袁绍叫板的,因此曹操便只剩下了两个方向,要么往东再打徐州,要么南下打豫州。徐州么,大家都知道软柿子一个,豫州主要是袁术的主力都去了南线,正值空虚的当口,而不管是要打徐州,又或是打豫州,曹操都担心老窝会被抄家,因此和吕布、荆州都有一些关系的斐潜,就成为最佳的战场调和员。只要是达成了协议,曹操就至少可以放心一些,不至于前脚刚从兖州出兵,后脚又被人抄了老家。兖州作乱的痛苦,曹操肯定不想经历第二次。
“其一,宛城……”斐潜轻轻在桌案上敲了敲。
郭嘉转了转眼珠,说道:“曹公若下宛城,便可交割……”宛城现在在袁术手中,刘表也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再拿回来,所以郭嘉的潜台词也很明显,反正宛城一带也有荆襄的人,想要一个好一些的宛城还是残破的宛城,就看斐潜和荆襄的人是怎么沟通的了。至于交割给谁,郭嘉和曹操不管,你征西和刘表自己去讨论去。
郭嘉还真担心斐潜只是口头上表示同意而不寻求一些实际的利益,因为人只有要到实际的东西的时候,才有可能真会认真的去做这个事情。
斐潜微微点点头,说道:“其二,商队。”曹操要打仗自然需要兵器粮草,斐潜要推广通宝也需要金银铜,这原本应该是相互得利的事情,但是问题战一打起来,很多红了眼的兵卒就不好控制了,若是没有严令约束,商队的危险就非常的大。
“商队?”郭嘉反问道。
斐潜确认的点点头。
郭嘉拍胸脯说道:“没问题!但凡征西商队,只要安纪守法,在曹公治下,便可通行无阻!”
斐潜没理会郭嘉埋藏在话语当中的后门,因为斐潜也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有些蜜月期,蜜月期一过,就跟三包政策一样,都不在享受各项福利了,所以斐潜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头说道:“最后一件,通宝。曹公境内,不得以任何理由拒收通宝。”
斐潜让人拿了些通宝给郭嘉。
郭嘉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皱着眉头又检查了一下通宝的质地,说道:“若将军的这些通宝品质始终如一,曹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郭嘉不是很懂经济,但是这样材质的通宝,想必征西也没有多少赚头啊?不过既然征西提出来了,那么答应了也无妨。
“善!”斐潜举起酒碗,向郭嘉示意。这些事情自然后续由荀谌会接手,然后制定相关的条文出来,再歃血为盟走个形式,给郭嘉带回去。当然种条约,向来都是认可的时候就有效,翻脸的时候就无效,至于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郭嘉自然大喜,完成了绝大部分目标的他自然心情放松了不少,端起酒碗和斐潜示意了一下,刚刚喝了一半,却听到斐潜又说道:“那曹公什么时候和袁公分手啊?”
“噗……”郭嘉一口酒再次喷了出来……
不知何时,又是一场的冬雪纷纷而下,宛如片片白色飞花,漫天飞扬,层层叠叠的积累在屋檐枪头,压得瓦片似乎都在喀拉作响,汇集成为冬日里面最为纯净的画面。
若是从半空中往下望去,整个并被平阳在这一场大雪当中显得格外的平静,不管是零次栉比的房屋,还是笔直与整齐的街道,都掩上了一层白色,而且因为下雪的原因,就连行走在街道间的路人也少了跟多,练兵场也空旷起来,就连城外的工地也暂时停歇了,正片的天地都静谧无比。
杨修仰头望天,几片雪花落在了他的脸上,冰凉透骨。这一次的出使,杨修原先是有所意料,恐怕没有什么多好的场面,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尴尬的局面。
到了平阳之后,杨修渐渐的才算是知道,为什么当时和征西兵卒在作战的时候,自家的那些斥候总是不知不觉当中损耗很多,然后渐渐的就只能是疲于奔命的防御,最终还是免不了落败,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征西麾下的好手太多了。
精锐兵卒多,加上装备又好,虽然说自家的斥候也不算差了,但是比征西的人马来说,似乎总是处于下风,被压制也就是情理之中。
杨修也想过要学一学征西将军斐潜的做法,但是发现真要做起来并不容易,首先杨氏并没有一个养马场,自然也不可能有征西将军斐潜这么多的骑术精湛的兵卒。对于杨氏来说,能在马背上动作自如的都已经是很难得了,哪里还有条件再去筛选其中的优秀兵卒?
精锐不足便只能数量来凑,问题是其他地面上的部队大体还好说,但马背上的没有充足的战马又能怎么做?
或许当年匈奴纵横大漠的时候,汉民便是如此的尴尬吧?
好在拖了几天之后,不知道是征西将军斐潜有时间了,又或是恰好想起来,总算是通知了杨修,愿意和杨修见上一面。
杨修在驿馆之内,洗漱完毕、整理好衣冠,随后在士兵的引导下,下了马车,撑了油伞,顶着飘扬的雪花慢慢的往平阳府衙走去,一路上慢慢的想着和征西斐潜会面了到底要怎么讲,说些什么,或是用什么典故,引申些什么含义……
或许是下雪的原因,虽然还是白天,但是天色并不是十分的明亮,多少有些昏暗的感觉,甚至有些乌云低低催城池之感,杨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吐了出去,在嘴角边化外一层烟雾,和雪花一同飘散开去。
临近府衙,杨修出乎意料的看见征西将军斐潜正站在府衙大门口的台阶之上,背着手,卓然而立,似乎听见了些动静,远远的看了过来,微微的笑着,神色自然,一脸的和善。
临得近了,杨修才看见斐潜宛如胡人一般,穿了一身皮袍,只不过皮袍似乎是特别制作的,并不像是那些匈奴又或是羌人一样,只是简单硝制一下就算了,而是应该不仅精挑细选了毛皮,而且还经过了更为复杂的工序制成。近乎于雪白的毛围绕在征西斐潜的脖颈周围,看起来就十分的暖和。
杨修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自己露在外面的手和脖子,都是冰凉无比……
征西将军斐潜微微笑着,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虚手而引,说道:“杨侍郎,有请。”
“不敢,征西将军莫要折煞在下,还请直呼修姓名就是……”杨修拱手行礼,神态谦和的说道,“家父平日多有称赞将军威仪,如今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杨修其实并非第一次看见斐潜,也并非只在平阳见过斐潜,在长安的时候,杨修就见过了,甚至认真想想,似乎在雒阳时期,就听人偶然说起,蔡邕招收的新弟子,远远的瞄过几眼……
但是这一次的见面,与先前的哪一次都不同。
虽然斐潜脸上还是带着和以前差不多的那种微微的笑意,但杨修还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潜藏在笑容表面下的微妙变化,和之前在雒阳笑容相比,似乎少了很多东西,也似乎是多了很多东西,就连眼角的神色似乎都变得更为深邃复杂,神光内敛。
在杨修的感觉里,征西将军斐潜完全就不像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倒是更像是他叔叔伯伯那一辈的人物,在杨修和家中叔伯的无数次交往和商谈之中,都能找出和斐潜有些相似的地方,那种似乎时时刻刻都平静从容,似乎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之中。
“来人!取些干净的鞋袜来!替杨侍郎更衣!”斐潜招呼着,就像是一个好客的主人等到了客人一样,“火盆挑热些!再取些茶汤来!”
杨修虽然是第一次出使征西,但他并不是谈判场上的生手,见到了斐潜这番样子,虽然自己表面上依旧维持着轻松的神色,但是从斐潜态度中那些隐隐约约蕴含的东西,让他感觉这场谈判定然十分的艰难,直至此时此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从杨修心底慢慢的生长出来。
大雪纷飞,纵然有马车,但是上下车行走的时候,杨修又没有后世的什么防水胶鞋,自然鞋袜沾染了不少的雪花,若是不更换,难免沾染一地雪泥水,因此杨修也不矫情客气什么,便告罪一声,去更换沾染了雪水泥水的鞋袜。
双方分宾主落座之后,杨修又端着茶碗喝了几口热茶汤,才算是驱赶了些腹内的寒气,笑着说道:“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将军兵出定北疆,战南北,修常思之,不胜向往也!”
斐潜笑笑,不接杨修的话把子,而是直接说道:“某与杨公匆匆关内一别,已有经年,不知杨公当下身体如何?”斐潜傻了才会跟着杨修的步调走,这个家伙可是“黄绢、幼妇、外孙、齑臼”的家伙,跟着他去经学典故上绕圈子,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没趣么?
杨修一愣,但是斐潜这样问,他又不能置之不理,毕竟问候家中长辈的近况,大多数出现在亲戚世交之间,斐潜既非亲也非故,结果这样的也来问,难免给人有些怪异的感觉,但又说起来不是完全不符合规矩,毕竟斐潜和杨彪都算是同朝为官,而且都是身处高位,属于两千石以上等顶级圈子,有资格和杨彪平起平坐,问一些近况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蒙将军挂念,家严身体康健,一切都好。”杨修拱拱手,说道,“家严亦常思将军‘君子之车’,‘棠棣之华’矣……”
斐潜眨了眨眼,微微笑着请杨修喝茶,当作完全听不懂的模样。什么“君子之车”,什么“棠棣之华”,都他娘都狗屁!
斐潜目光往远处转了转,似乎在看着苍穹之上不断落下的那些雪花,然后再将目光转了回来,笑着说道:“某观杨侍郎来的匆忙,衣裳单薄,特令人备了些冬衣……来人,承上来!”
两名侍从端着大大的红漆盘子,上面放着几件锦袍和皮袍,从堂外走廊走了近来,端到了杨修面前。
斐潜指了指红漆盘子,说道:“此衣,名为鸿鹄之衣也。锦袍中空,夹以百只鸿鹄,翅下雪绒而成,细腻温润,最能保暖。夫骥骜之气,鸿鹄之志,有谕乎人心者,诚也。一件赠杨公,一件赠侍郎……”
鸿鹄啊,多么高大上的名字,但是实际上呢,就是简单漂白过的鸡鸭绒。简单来说就是汉代版的羽绒服。但是问题是杨修不知道啊,听到了也是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连连说太贵重了,不敢收,不敢收……
斐潜没理会杨修的推辞话语,径直又指着另外一个红漆盘子,说道:“此乃北地独有,鲜卑境内雪狼之皮而制。今秋偶猎之,通体雪白,亦算得是个异数,一并赠杨公了……”
“狼皮?”杨修眨眨眼,迟疑了一下。
说实在的,弘农杨氏家中什么皮货没有?虎豹的就有好几张,熊罴的也有不少,更不用说普通的其他动物的了,这个什么雪狼,明显就没有鸿鹄来的高大上了,一时之间杨修就觉得有些反差大了些。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伧;天心难测,世情如霜。”斐潜笑着,缓缓的说着,“不知杨侍郎以为如何?”
“这个……”杨修脸色变了变。
“三月”要干什么?
难倒是说开春了就要有什么大行动?
“羊”莫非就是映射着“杨”?杨从木从易,谓之日照之下也,岂不是正合三月开春阳气升腾之数?
当下“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现在天寒地冻是没有错,但是后半句又是什么意思?
难倒说这个征西将军是表示现在需要吃饱了才不会动手?
“人心怜羊,狼心独伧”又是说什么?
“天心难测”难道是指得陛下对待杨氏的态度变化不成?
……
所谓关心则乱,纵然杨修天资聪慧,但是毕竟牵扯到自身相关事项,一时之间,千万个念头在杨修脑海当中盘旋不已,就像是短时间在脑袋里面塞进去了几千只的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停。
杨修抬眼看向斐潜,企图从斐潜的神情上找到一些可以协助解读的线索,但是很快就失望了。斐潜脸上依旧是那样浅浅的笑意,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摸不清楚斐潜究竟是怎样想的,杨修就不太敢贸然出言讲什么,否则万一那句话讲得不妥当了,岂不是给杨氏如今困局雪上加霜?
杨修有些木然的接过了红漆盘子,嘴上说着些感谢的话语,不痛不痒的一边和征西将军斐潜扯着没有多少营养的闲话,一边心中不断的琢磨。
越想,杨修心中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明白斐潜究竟想要表达是什么,脑海当中好几个猜测相互撞击在一处,谁也说服不了谁,不知不觉当中额头上就渗出了点点的水光。
“今日与杨侍郎一会,共赏雪景,某心甚慰,可惜某还有公事未了,不能久坐,甚为憾也……”斐潜起身说道,“……不过,来日方长,过得几日,再设宴请侍郎,还请侍郎赏光为是。”
“啊?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杨修顺口回答着,猛然之间才意识到整个会面已经结束了,有心再和斐潜商讨一二,但是斐潜已经起身正往堂外走去,目光闪动几下,无奈也只能站了起来,拱手向斐潜告辞。毕竟现在是斐潜的主场,客随主便,更何况杨修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强求的资本,只能是先回去将斐潜的话语彻底揣摩清楚了再说。
反正天寒地冻,嗯,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杨修就这样琢磨着,缓缓的回到了驿馆,迎面却撞见了许攸。
“杨侍郎,这是拜见了征西将军?”许攸捏着下巴上细细长长的胡须说道。
“啊,见过许侍郎。”杨修连忙朝着许攸拱手见礼,然后说道,“正是。方见过了征西将军。”
“喔?那是何物?”许攸眼睛眨巴了两下,看向了杨修身后侍从端着红漆盘子。
“此乃征西将军赠家严之物也……”杨修转身说道,这个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便将征西将军斐潜的说辞也向许攸说了一遍。
“噢!鸿鹄之衣!啧啧!”许攸眼珠子都瞪起来了,“还是百只鸿鹄方可制成?这征西,好大手笔啊……佩服,佩服……”
“呃……”杨修看着许攸的表情,这个表情就比征西将军斐潜的表情好理解多了,旋即笑笑说道,“许侍郎,征西赠家严之物,修不敢做主,不过其中有一件乃征西赠给在下的,若是许侍郎喜欢,便转赠给侍郎如何?”
许攸眼珠子都舍不得离开,手上却在乱摆:“这……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某无功无德,岂不愧受了?”
“许侍郎多日来对修颇为照拂,岂有愧受之说?”杨修一边说着,一边从侍从手里拿过红漆盘子,递到许攸面前。
“啊呀呀……这……这真是……”许攸喜笑颜开,忙不跌的接到手里,眼珠子转了转,便说道,“所谓无功不受禄,这样,若是那温侯来人不开眼找杨侍郎麻烦,杨侍郎直来寻某就是!”收了东西就要给别人做些事,这是许攸的原则,要不然下次谁还愿意心甘情愿的送上来啊?不就是吕布的手下么,许攸连吕布都没有将其放在眼里,更不用说其手下了。
“如此,便谢过许侍郎了……”杨修拱拱手,看许攸喜不自胜的拿着“鸿鹄之衣”回去了,忍不住笑了笑,摇摇头正准备往自家的院子里走,忽然眉头一皱,回头看了看隔壁许攸的院子,又看了一眼旁边侍从手中的另一个红漆盘子,心中琢磨着,这个征西,莫不是借着我的手,将“鸿鹄之衣”给许攸的?
若我不给呢?
不,多半会给的。
那么征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修抬头望天,天上雪花翩翩飘落,昏暗的云层很低将整个天空遮挡的严严实实,就像是征西将军的一举一动的真实含义,都潜藏在这一片混沌之中……
虽然天没有大亮,但是四周都已经基本上明亮了起来,当斐潜从迷蒙当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左手胳膊又酸又痛,勉强动了一下,恢复了些血脉流通之后,才缓慢的从黄月英的头下给挪了出来。
黄月英的身体柔柔的,暖暖的,如同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被窝里,一只手抱着斐潜的腰,一只手蜷缩在胸前,小小的鼻子呼噜噜的,就像是猫咪在咕咕噜噜的发着声音。
成亲之后,尤其是到了平阳之后,黄月英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说接到了家中书信当中说了些什么,虽然斐潜所过不在意这个,但黄月英反正原本的活泼乱跳的性子渐渐收敛了一些,也不知道算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或者什么都算不上,只不过是随着年龄渐渐的变化而已。
当然随着年龄变化的,不仅仅是性格……
或许是因为北地生活条件的关系,牛羊肉量足了不少,因此黄月英的体型也渐渐的长开了不少。斐潜一直有些怀疑黄承彦是不是祖辈上有色目人的一些血统遗传,反正黄月英现在骨架似乎长开了不少,身上也比较有肉了。
相对而言,斐潜或许更喜欢黄月英活蹦乱跳的样子,但是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也不见得一定要跟着斐潜自己的步调去走,毕竟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个体,都有自己的思想,斐潜可以引导,但是不代表着一定要约束。
就像是黄月英一直心中不是很安稳,虽然斐潜说让黄月英再大一些才准备生儿育女的事情,但是黄月英一再坚持,斐潜最终也就由得黄月英了。
斐潜身体动了,自然也带动了黄月英,从被窝里面探出脑袋,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外面,冷得又往回缩了缩:“呀……好冷……”
斐潜笑道:“雪停了,开始化雪了,自然更冷。你若是困,再睡会儿就是。”
黄月英再被窝里“嗯嗯呜呜”了几声,就像是在和温暖的被窝再做什么殊死搏斗一般,然后才带着些许毅然的神色,从被窝里窜了出来:“嘶,冷……还是……还是我来服侍郎君穿……穿衣吧……”
这个年代的人,其实都习惯了早起。在后世还有很多人依旧在睡眠的清晨,平阳就已经是清醒了。
雪停了,就要讲道路石板上的雪清扫掉,也需要将屋檐下凝结的冰柱敲掉,要不然等雪化成泥水,踩踏上去不仅难行而且脏乱,冰柱也会给在其下行走的人带来危险,所以平阳的这个清晨,这些小事开始的。
后院之中,那些仆从婢女什么的人比斐潜还要更早一个时辰,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陆续起来了。管事指使着仆从打扫院落,厨娘开始准备早脯,对于这些人来说,一切都像昨天一样,一切又和昨天不太一样。
虽然黄月英嘴上说的是要服侍斐潜穿衣,但是实际上只是替斐潜披上了一件中衣而已,见斐潜和黄月英起来了,在屋外一直听着声音的贴身丫头墨斗招呼了一声,早早就背着各式各样梳洗用具的婢女就鱼贯进了屋内,捧衣服的捧衣服,挑帘子的挑帘子,收拾床铺的收拾床铺,就连洗脸漱口的水都已经打好了,温度也都刚刚好,端到了面前。
然后管家和后院的管事婆子都会到屋前请安,顺便听一下斐潜或是黄月英有什么其他的吩咐……
这样的生活,斐潜习惯么?
老早就习惯了,向来就是从俭入奢易。
要不是斐潜的意志还算是比较坚强,说不得现在就已经懒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忙乎了一阵之后,这些婢女又跟原先一样,鱼贯而出,将空间重新留给斐潜和黄月英。
院中的安静当中,偶尔会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但是却没有人高声喧哗。黄月英作为家中主妇,别看年岁虽小,但是管理的也算是井井有条。
“郎君的头还疼么?要不要让再去取碗醒酒汤?”黄月英走到了斐潜的跟前,仰着头查看着斐潜说道。虽然一开始到平阳的时候黄月英很是长了些个头,但是似乎去年开始就减缓了,直至现在还是比斐潜略矮一些,差不多有十五厘米左右。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头已经不痛了。”
昨日安排了酒宴,将四个诸侯的使者全数都请了过来,在席间斐潜也是喝了不少的酒水,不过汉代的酒水虽然没有后世的醇厚,但是绝对没有化工调制品,纯粮食酿造的酒水,纵然略加提纯和过滤,却绝对不会想后世的白酒那么容易上头,而且度数相对较低。睡一晚,也就多半好了。
“……城中天香楼前两日送来了些两尾鲜鱼,挂在后院冻着呢,要不让厨娘将鱼烹了?早上喝了也暖和些?”黄月英看着斐潜的面色说道。鱼汤也醒酒,虽然斐潜说不用醒酒汤,但是黄月英依旧还是有些担心斐潜的身体。
斐潜点点头,说道:“行啊,你看着安排吧。”
黄月英见斐潜同意,笑了,歪了歪脑袋,说道:“那郎君你在这等等,我去后面了,一会儿做好了就过来。”
“嗯,你就不用上手了,让厨娘做就得了,天寒地冻的,小心别伤了手。”斐潜吩咐了一下,便往书房缓缓的走去。
四个使者其实私底下都见过了,昨天算是大聚会,各个使者虽然各自代表了不同的诸侯利益,但是明面多少还是给斐潜几分面子,就连魏续那样的粗人,也知道在宴会上要照顾斐潜的几分颜面,因此整体上还算是氛围融洽。
郭嘉的目标就是希望借斐潜当下的势头,给曹操背书一下,但是这个事情不是一向是袁绍干的活么?
所谓站在曹操身后的男人……
咳咳,所以斐潜才断定曹操和袁绍之间的裂痕,其实已经算是很深了。
郭嘉的潜台词斐潜也能听的明白,只不过当下说什么其实都是虚的,什么平分天下啊,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啊,反正到时候该打还是要打,而且事件发展起来真的也未必能够像计划制定起初那样的顺畅。
但是说回来,给曹操支持也算是给斐潜自己支持,能够给袁绍下点绊脚石,便多少扔一些,保不准就什么时候起作用了。
至于袁绍派来的许攸,也很有意思。
在表面上看起来就是毫不掩饰的贪财,但实际上却是在查看斐潜的实力。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状况,其实也代表了一个区域的实力。当然,更主要的是许攸自己也喜好钱财,要不然肯定还有其他更多的方法来试探。
不过既然许攸喜欢钱财,那么就跟后世那一句话一样,能用钱财解决的问题就绝对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当斐潜让人拿着些琉璃器皿出来的时候,许攸的眼珠子都红了……
在斐潜看来,这些琉璃器皿既不能吃,又不是什么好玩意,毕竟烧制的时候加入了金属粉末,其中少不了就有铅,搞不好天天使用之下日积月累就痴呆了,但问题是许攸哪里懂这个,一个整套流光溢彩的琉璃器皿摆放在他面前的时候,许攸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斐潜让许攸在袁绍面前多说些好话,让照顾一下商队什么的,更是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更是秉承着拿人家的钱财,就要多少办些事情的态度,甚至还说出了斐潜不知道的一些袁绍军中的情况,这多少让斐潜有些意外。
比如,袁绍和冀州士族甑氏准备联姻,鞠义将军现在越发的傲气……
当然,这些信息要是斐潜有意打听,多花些时日也是可以打听得到的,但是许攸当下说出来,无非就是表示其自身的优良品质而已。
至于杨氏就简单的很了,斐潜表示同意停止进攻,双方就现有地盘确定边界。杨修虽然心中并不是十分满意这样的结果,但是多少也还能接受,因此最终也就点头同意了,表示愿意上表天子,加封斐潜的爵位云云。
反正杨氏手中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这点筹码了,这个斐潜和杨修心中都清楚,所以对于吕布哪方面的进攻,斐潜不挥军两面夹击已经是非常给面子了,杨修也就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魏续,也就是吕布方面,一百匹战马,三车格式器械,五车普通辎重,两车的通宝,就让魏续乐开了花。一方面是毕竟吕布之前多少也有些交情,另外一个方面斐潜也希望吕布能够在河洛多坚持一段时间。
杨氏现在势头衰败,但是依旧有一战之力,而吕布不能掌控行政部分,迟早会被留在地盘上的其他士族架空,当吕布保持胜利姿态的时候一切都好说,一旦吕布失败,或许只要一次,又或是和其他的诸侯比较起来落于下风的时候,这些掌控了地方的士族就会毫不犹豫的出卖吕布,换取更好的主子。
但是很遗憾,可能吕布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问题是如果吕布自己想不清楚,就算是斐潜说了也没有用。
唉,温侯吕布。所以,能多支持些便多支持些吧,至少算是还些人情。
接下来的事……
斐潜坐在书房之内琢磨天下局势,而黄月英带着小墨斗则是到了后院烹煮鱼汤。对于黄月英和小墨斗来说,或许什么天下大事都没有斐潜一个人来的重要。
“鳞片都仔细去干净了……”这些粗苯的活计,黄月英并没有上手,而是让厨娘先做,等鱼处理好了,黄月英才会亲手烹煮。
“明白的,夫人就瞧好吧!”厨娘笑呵呵的忙不跌的答应着。
黄月英微微点点头,又偏转头和小墨斗轻声说道:“……那东西都送上去了么?”
小墨斗在一旁,看着黄月英的模样,转了转眼珠子,轻轻的抿了抿嘴说道:“小娘,衣袍器物东西我都送到了……是奉书收的……”
停了片刻之后,小墨斗低声叽咕道:“小娘怎么对那山上的事情那么关心……”
“虽然郎君没有说,但是也不可能放得下……又何必让郎君为难呢?往后很有可能都是一家人……”黄月英摇摇头不以为意,嘴角露出一丝复杂却又带着些许平和的笑意,“何况,那……迟早也是要进门的,她的性情恬静,应该是个好好相处的……”
雪后的天空湛蓝一片,虽然清冷,但是不像前几天乌云密布的那么憋屈沉闷,几缕清晨的阳光斜斜的越过了院墙,落在了黄月英的面前,渲染了黄月英额上的发丝与平静的笑容。
虽然黄月英之前确实因为某些事情而纠结气恼过,但当她发现自家郎君居然比自己还要更加纠结难受的时候,心头的那一丝幽怨其实就在慢慢散去了。如今想了想了,气也气了,自己也是该拿出点主母气度来的时候了……
当然,身为女人,不管是什么时候,现代还是古代,其实都不希望自己的男人被她人分享,这也是人之常情。因此此时此刻,在黄月英的心头,真要说有如何愉悦如何豁达,其实是没有的,但若说要嫉妒得怒火熊熊,其实也并不是很准确,若是大概描述一下此时此刻的复杂的心情,只能算是那一句话“他好我也好”了罢。
小墨斗就没有办法像黄月英一样了,毕竟黄月英得了斐潜的允诺,又兼了要忙那个“讲工学社”的事情,有了忙碌的目标,心境自然平复了不少,但是小墨斗就不太一样了,眼见又要有什么小奉书可能会到眼前晃悠,这心中难免的不爽起来,不过黄月英不发话,小墨斗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是鼓起腮帮子,表示心中的不爽。
“还站着干什么?”黄月英说道,“过来搭把手啊……”
“哦!来了!”小墨斗连忙应答道,才发现黄月英已经着手在烹煮鱼汤了,连忙上前帮忙……
日子就像是这一锅鱼汤,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复杂调料,但是只要用心用意,火候到了,便自然甜美。
大汉晏平二年正月。
不管是穷还是富,都要过个年。大汉皇帝刘协也不例外。
正月初一,天子率众臣拜祭高祖、世祖庙。正月初八,祭天地,祈求丰收。正月初九,拜祭云台。同日,天子下旨,令杨彪和吕布罢兵,两家共同进朝廷持政。
这样的一切的政治活动都是在伏完为首的大臣之下进行的。由于杨彪的实力大大衰减,导致弘农杨氏对于雒阳的掌控力度下降了不少,无法对于刘协全面的进行干涉,并且因为吕布几乎是兵临城下的原因,最终杨彪只能是接受了伏完董承等人的调停,表示可以和吕布坐下来商讨些后续的施政问题,不再行兵。
伏完等人弹冠相庆,大有新年新朝新气象的感觉。
杨彪身心很是受到了打击,还没有过年呢,就听说病倒了,杨修连忙赶了回去,日夜服侍亲自照料。杨修这个原本是贵公子一般的高等衙内,也逐渐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和杨彪两人蜷缩在弘农郡内,是在相互慰籍舔着伤口,还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就不得而知了。
吕布大军,嗯,也不算是什么大军,反正若是不分辅兵和民夫,也勉勉强强凑起来有一万人吧,开进了雒阳,面见天子刘协,开始新的一段旅程。
天子刘协没有理会杨彪,他好不容易才从幕后走到了台前,真正的跨出这一步,足足跨了有四五年!
正月初十,天子刘协在雒阳城头阅军,当然,是阅吕布的军队。旋即刘协回宫接受百官朝贺,正式独自一人高高坐在宝座之上,其心情复杂程度,就跟多年媳妇熬成婆差不多,有喜悦,也有担忧。
正月十五,天子第一次召开大朝会,议事的焦点主要还是集中在了如何平复天下纷乱,早日回归原有秩序之上。
中兴,这两个字在刘协心中及其有分量的,包括其父亲汉灵帝也是。当初汉灵帝也是勉力持政了一段时间,也想要将大汉这个失控的马车重新拉回到道路当中来,但是很不幸,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而现在,刘协要重新捡起这两个字。
如何才算是完成中兴大业?
首先便是政令要统一,像现在这样各地郡县各自为政,朝廷政令出不了河南尹的情况是怎么都算不上中兴的,因此面对各地郡县诸侯势力有大有小,分布不均的情况下,用什么方法才能尽快的平定天下?
“陛下!微臣只需铁骑五千,便可飞驰各地!平定贼乱!”吕布气宇轩昂的说道,“为陛下荡清寰宇,还大汉朗朗乾坤!”吕布认为,只需要伏完等人做好后勤工作,打仗的事情就不需要他们操心了,铁骑五千再加上万余的辅兵民夫,便是一个相当强有力的攻击兵团了,再加上自身的武艺便足够转战南北了。
“陛下,可先取小郡,积累小胜,汇集兵力,便可为大胜。以微臣之计,当下可先取兖州、青州……”吕布也不是完全空口讲大话,也是有些心中的计较,他的计划很简单也比较实用,就是现在以陛下的名义,讨伐周边的实力比较小一些的郡县,然后一边收缴兵卒,一边积蓄力量,进而和大诸侯决一胜负……
“吕将军!”伏完皱了皱眉头,不得不出面打断了吕布的高谈阔论。吕布的谋划完全就是在理想状态之下的推断,而实际情况明显复杂得很多,当下二袁分割南北,而吕布计划的先收拾这些小郡县,岂不知这些小郡县基本上就是二袁伸出去的触手,要是真让二袁痛到了,保不住二袁就合兵一处,直接扑杀上门来了!
但问题是吕布才是自己这一帮子人刚刚找回来的,又不能当面落了吕布的面子,产生了隔阂也未免不美,因此伏完斟酌着说道:“吕将军之策亦或可也,奈何朝中储备不足,粮草无多,实不堪大举征伐……”
吕布皱着眉,额头中间深深的竖起了三道纹路,看了伏完一眼,迟疑了一下,闭上了嘴,退了回去,按耐住性子不在说话。
吕布这么多年下来,多少也懂得一些了,既然伏完这么说了,也就多少给伏完一些面子,再争执下去,双方都不好看。
袁绍是朝廷的敌人,袁术也是,除了这两股势力之外,其它各股势力大体上还算是朝廷可以联合的对象。
按照吕布他的原本的计划,只需要联合斐潜,就可以集结起大量的骑兵部队,然后先攻击兖州青州一带,搅乱战场,等二袁其中的某一方露出破绽,便可以长驱直入,就像是利刃扎入胸膛一般,直接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取了二袁其中一个的人头再说!
到时候只要是二袁其中一个倒下,必然天下震动,周边蠢蠢欲动的其他势力,必然会停留下脚步,到时候再回军解决剩下的那个袁氏,天下自然可以轻易的平定。只要袁绍袁术这两个动乱的根源一旦被消灭,中兴大业即可在数年内完成。
然而伏完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立刻举兵,而是先要调整田制和赋税。没有钱粮,就无法打仗,无法平定天下。
去年河洛受灾,秋收田赋大量减少,再加上地方郡县的赋税基本上全数都截留了,导致朝廷的钱粮减少到了一个及其低下的数值,再加上河洛一带因为之前董卓和李郭的原因,导致人口大量流失,因此必须趁着当下还算是有些余力的时候,安置流民组织生产,增加赋税稳定百姓。
伏完建议,可以先让河洛的兵卒百姓在周边学习并北的模式开始屯田,利用屯田一方面可以稳固政权,向外表示朝廷追求和平的姿态,消除其戒备心态,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将荒芜的土地重新开拓耕作起来,这样既可以避免小士族豪右无法大规模开荒复耕的困难,又可以让朝廷直接掌控土地,获取足额的赋税和钱粮收入,是一举数得的好事情……
刘协听了,或许是之前在长安时期的窘迫的财政给他留下了及其深刻的印象,因此当伏完说完策略,刘协思索了片刻之后,便准许了推动伏完的方案,暂时不进行攻略各地,先发展自身的实力,储备钱粮。
当然,刘协也没有忘了安抚一下吕布,表示只需要吕布操练兵马,很快就有上阵杀敌的机会云云……
大体方向的策略定了下来之后,不免继续深入到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其中有一项事情就和征西将军斐潜扯上了关系,那就是五铢钱和征西通宝。
原本西汉时期,上林苑的铸钱三官,钟官、辨铜令、均输令,是负责铸造天下钱币的,也曾经一度收回铸造权,但是后来因为各地铸钱利益实在是太大,所以最后皇权不稳固的时候,几乎无法控制私人铸钱,就连皇室血脉,各地王爷都率先挖起大汉的墙角来,最终国家铸造权就不了了之了……
铜钱和实际物品是有差值的,比如说一枚五铢钱大汉的平时的市场价可以换一个面饼,但是实际上一枚五铢钱所用的金属本身的价值是不值一个面饼的,那么其中的差值就是铸造者获取了。
这个道理,基本上玩过铸造钱币的人都懂,因此当征西的通宝出现在市面上的时候,虽然众人都感觉这种通宝比起原先的麻钱鸡眼钱更好,甚至比一般的五铢钱都还要好三分,但是这种事情,向来就是薄利多销的事情,虽然一枚钱币的利润很小,但是全天下的钱币都用征西通宝的话,那么累计起来就相当可观了。
而且从征西通宝流通的速度来看,普通百姓还是更愿意接受这种质量更好,花纹更精美一些的钱币,不管是留下来还是花出去都更为方便。
如果不是鸡眼钱和麻夹钱这样的劣等钱币已经被许多商家和百姓拒绝接受了,说不定劣币驱逐良币便会再一次的上演。
之前斐潜在并北的时候,利用通货膨胀收割了一波的财富,而被收割了财富的士族豪右又忙不跌的将砸在手中的这些劣质钱币花出去,甚至有些家伙为了挽回损失不惜融化原本的五铢钱,再次大量铸造更差的钱币,进一步加剧了钱币贬值,最终的结果就是导致周边的钱币秩序完全崩坏,吃过一次亏的士族也好,百姓也罢,都拒绝再接受劣质的钱币,就连原本质量尚好的五铢钱也受到了牵连,基本难以使用。
因此在河洛一带,百姓宁愿以物易物都不愿意接受劣质钱币,而那些劣质的钱币就跟后世失去国家信用的纸币一样,比废纸还要不如,这就导致劣质钱币逐渐的没有了市场,河洛一带市场上一度断绝了钱币流通。
眼下朝廷要要重新建立起赋税制度,那么对于重建钱币的秩序这个问题,那么是用斐潜的征西通宝,还是原有的五铢钱就成为了争论的重点。
一方面有人说雒阳原本城内就有铸钱的炉子和工匠,所需要的就是下一道诏书,废止征西通宝,重新铸造和流通五铢钱。
另外一方面也有人建议说既然百姓愿意接受新钱,不愿意收五铢钱,就让征西进贡一套铸造通宝的工匠和器械,反正原本的劣钱没有人要,干脆熔铸了再铸成新的通宝。
还有的人表示,就算是收了征西的铸造,也会有其他地区诸侯铸钱,根本禁止不了,还反而得罪了征西将军斐潜,冷落了良臣之心。
然后就有人讲征西铸造钱币都没有经过陛下批准,哪里来的什么良臣,就算是有,恐怕也是有些折扣……
眼见得这楼渐渐的要歪了,刘协连忙制止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表示将其暂且搁置,待有什么新的办法之后再行议论。
最后便是兵卒问题。
原本汉朝的兵制是承袭秦制,皇帝是最高军事统帅,下设两大兵事机构控制全军。一是由光禄勋、卫尉、执金吾组成的京师警卫机构,一是由太尉和各级将军组成的最高兵事行政机构。全国的军队由三部分组成,京师军队、各郡国军队和边军。
京师军队包括虎贲、羽林军,南军和北军。北军平时守卫京师,征伐的时候一部或全部随将军出征。郡国兵平时维持地方治安,战时听朝廷调遣。征调郡国兵需要皇帝的“虎符”,遇到战事紧张的时候,再在从郡国临时征募。
边军戍守边郡,由各边郡太守、属国长史统领。
而现在京师军队基本是荡然无存,边军么,西北军,也就是征西将军斐潜一支独大,然后各地郡兵各自为政。
让斐潜带兵进京,许多人只要想起这个事情来,就觉得董卓和李郭又要来了,因此断然不能接受,但是如今就算是将吕布的这些兵卒都算上是京师军队,也不足以和各地郡兵相抗衡,但是要大量募兵,扩大部队么……
钱粮从何处而来?
众人发现又尴尬得绕回到原本的问题之上了……
刘协坐在宝座之上,左看看,右看看,经过了两个多时辰百官相互争论,你一言我一语的阶段,现在已经是渐渐的失去了起初坐在宝座之上的兴奋感,一种疲惫感从心头上升腾而起,蔓延到了全身。
“这样的朝廷,就是父亲之前经历过的么?”刘协毕竟年龄小,精力也不能和成年人比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走神了,望着大殿的上方有些发呆,“若是父亲尚在,这样的局面……不,若是光武皇帝,在面对这样的局面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陛下……陛下!”伏完上奏,说了之后发现刘协有些恍惚,不由得提高了声量,“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啊?”刘协一愣,下意识的就回答道,“那就依爱卿所奏……”
话一出口,刘协就发觉不对了。
没办法,这是之前从董卓的时候开始就养出来的习惯,反正那个时候基本上就是一个傀儡,董卓或是李郭说什么就是什么,刘协自己在朝会上说得最熟练的就是这句话了,现在一个走神,下意识自然脱口而出。
伏完刚才说什么了?
完了,难道要在第一次大朝会的时候就说自己说过的话不算数么?
刘协憋的脸都红了,急急的瞪着身边的小黄门。小黄门一个激灵,连忙高声喝道:“陛下身体不适,今日朝会暂罢!相关事务明日再议!退朝!”
“这!”
“唉……”
“恭送陛下!”百官也是无奈,但是刘协要走,众人也不好拦,只得是齐齐一拜,暂且休会了事……
吕布皱着眉,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刘协下了宝座,转入了后殿,便甩了甩袖子,也没有和伏完等人打什么招呼,径直离开了大殿。
正月的雒阳,天空还算是晴朗的,但是吕布站在大殿之外的时候,却觉得天空多少有些阴霾……
春雨淅淅沥沥地在窗外下着,这个天气,原本冰封起来的川河也慢慢融化了,河水什么的也渐渐的开始涨了起来。?随?梦?.com
这场雨来得挺急的,可以听到院子之外有些行人狼狈的在雨水中奔跑,吧唧吧唧的踩着水洼的声响。后院子里面的丫鬟和婢女忙不跌的冒着春雨收起衣服,时不时有些细细的惊叫声传过来,不知道是衣服掉了还是说人碰到了一起。
书房的窗口敞开着,虽然有些雨丝飘了近来,但是吕布毫不在意,只是坐在窗前望向屋外,目光有些游离,不知道是在看天色还是在看细雨。
这是书房,除了桌案之外,还有好几个书架,上面多少也放了一些书籍什么的,但是在吕布面前的桌案上,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书都没有。吕布认得一些字,粗浅的文书什么的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让他静下心来看经学文章,这个么……
吕布当年在这个方面是没有多少造诣的,固然有经书等不容易得到的一部分因素,但主要还是他自己性格上面的原因。他喜欢活蹦乱跳的习武,不喜欢死死的坐着读书,但是时过境迁,有些生活的习惯,并非会因为个人的喜好而转移的。
就像是吕布现在也坐在了书房之内,虽然桌案之上并没有书。恍恍惚惚之间,吕布依稀记得自己是快奔着四十而去的人了……
三十而立。
四十不惑。
自己算是而立了么?
应该……嗯,应该算是了吧?
吕布自己都不是很确认。虽然当下加了卫将军,执金吾,假节钺,似乎有些变化,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变化。
自己算是不惑了么?
呵呵,呵呵……
吕布轻轻的拍了拍桌案,然后站了起来,转身出了书坊,来到了后院。后院侧面厢房之处,小草在窗前露出了半个身形,似乎正在做着些女红什么的,她衣着素雅,身形曼妙,仿佛是一张画好的仕女图。
似乎是察觉到了吕布的目光,小草抬起头,望了吕布一言,抿抿嘴,微微的笑了笑。小草原本就不是什么爱跳爱闹的性子,就算是跟了吕布,也似乎没有任何什么争宠的心思,每日基本上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坐着,不是做些女红,便是描绘些画,似乎一辈子都不用出门也可以的……
可以说,小草的性格和吕布,完全是两个方向的人。
可是吕布就是喜欢。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小草没有名字,小草只是她的小名。原先小草之前被叫过女使、女食,也叫过青衣、貂蝉,但是小草都不喜欢,她只想叫小草。
吕布背着手,走了过去,然后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两个人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小草给吕布的感觉颇为奇特,当初还是在长安的时候,吕布就察觉到了,现在则是越发的明显。之前偷偷的和吕布两情相悦的时候,只要是吕布喜欢的,任何事情都肯做,包括房事方面,但凡是觉得吕布喜欢,便百依百顺什么都可以,但是同样一方面又是个纯洁到了极致的,在行房的时候基本上都不愿意说话,甚至不愿意出声,紧张的时候拼命咬嘴唇,发出一点声音还会脸红。
在房事过后,替吕布服侍擦洗完,穿着单薄的肚兜或是小衣的小草多半是习惯侧着身子抱着吕布的一只手臂睡觉,也不介意吕布揉捏她的什么地方。有时候吕布偏过头去,多半都能看见睡熟的小草她嘴角蕴着微微的笑容。
这种笑容很奇怪,嗯,不能说是奇怪,只是让吕布有一种难得的平静感。似乎是一种很满足很幸福的感觉,这才是让吕布越发的喜欢小草的原因。
吕布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有些站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小草女红框子,又转到了一旁看小草绣的花样,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圈。
“郎君……”小草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吕布。
“呃,呵呵,”吕布放下被他粗糙大手扯起了细丝的绸缎,挠了挠脑袋,“没事,我没啥事,就随便看看……要不,陪我喝酒?”
“喝酒?”小草身躯僵硬了一下,似乎在认真很痛苦的考虑吕布的这个建议。
“算了,算了……”吕布摆了摆手,他只是习惯性的说说而已,他知道小草的酒量,简直就是跟一杯倒差不多……
小草看了看吕布,说道“要不,郎君跟夫人喝去?夫人应该能喝的。”
吕布巴咂了一下嘴,摇了摇头。对于正妻严夫人,吕布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反正都这么多年下来了。只不过说喝酒的时候还要看着严夫人的一张臭脸,也未免太无趣了些。
严夫人心地不坏,也不见得是反感小草,但是多少应该是心中不怎么痛快,又是一个藏不住事情的人,因此面上也就表现了出来。或许严夫人只是希望吕布能说几句软话,能够表示一下她的位置还是不会动的,但问题是吕布根本不懂,或是懂了也懒得说,也许是根本就觉得没有必要,根本就不想说。
一个大老爷们,本来在外面应付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就够让吕布心烦了,结果回到家里还要对着严夫人那一张严肃的脸,虽然心中也知道严夫人不是有什么坏心思,但是还要自己向严夫人陪小心说软话,吕布根本做不到。
因此吕布就算是见到了严夫人,也都没有什么话好说,两个人越是没话说,便越是坐不到一处,有时候似乎都像是陌生人一般。
吕布晃了晃脑袋,挥了挥手,说道“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去就是……”
“哦……”小草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然后目光在吕布的背影上停留了一会儿,便低下头继续做女红了。
“来人,去请魏将军来。”吕布到了后堂,让下人一面去准备酒水菜肴一面让人去请魏续。魏续的姐姐,也就是魏氏,多少也是个可怜人,早些年没能熬得过北地的风霜,跟着吕布的时候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到了吕布有些正儿八经的官职的时候,已经化为黄土一捧……
魏续住得也不远,很快就到了,见了面连忙向吕布参拜行礼。
“不用多礼,起来。都是家里人,随意些。”吕布也没有特意起身迎接,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坐席,比较懒散的说道,“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虽然吕布是这样讲的,但是魏续却不敢太过于放肆,不过也不敢违背吕布的意思,最后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拱拱手入席就坐。
“来!喝酒!”吕布倒也干脆,径直举起酒碗就给自己咕咚一口倒了下去。
魏续才端起酒碗,想要和吕布敬一下酒,结果话还没有说什么,一转眼就看见吕布咕咚一口喝下去,顿时有些尴尬,连忙继续端起来,也喝了下去。
吕布心中有些闷,听着细雨声也没有起什么话题,就只管喝酒,而魏续两个眼珠子转着,也不知道要怎么起个话题聊一聊,因此两个人都闷着,氛围就像是这潮湿的春天一般,让人心中都有些发霉起来。
“嗯,你去并北,觉得征西手下兵卒和我们的相比,怎么样?”最后还是吕布先开了个话题,问魏续道。
魏续连忙放下酒碗,拱手说道“启禀温侯……”
“随意些!”吕布皱了皱眉,“都说了就像自家人一样……”
“……呃,遵命……”虽然是这样讲,但是魏续见到了吕布皱眉生气,顿时有些慌乱,手都不知道要往那边放了。
“算了,你说吧……”吕布微微叹了口气,挥挥手说道。
“是,我去并北待的时间也并不是很长……”魏续定了定神,说道,“不过看起来征西的兵卒都比较强健一些,身上的兵甲也都是比较完整,尤其是……嗯,尤其是那种感觉,我说不太上来,就像是什么呢?嗯,感觉就像是高校尉手下的人一样,当然,没有高校尉手下兵卒那么强,应该差一些,但是感觉上是差不多,啊……我就是这样感觉的……”
魏续没有头没有尾的说了一通,结果自己都发现自己说的很凌乱,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吕布,结果发现吕布似乎根本没有在意的样子,而是端着酒碗有些发呆。
“呵呵……”吕布像是回想起一些什么事情一样,脸上原本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一些,带着几分笑意说道,“你知不知道,其实伯平组建的那只兵马,其实最早就是征西建议的……”
“哦,啊?”魏续睁大了眼睛。
吕布扫了一眼魏续,端起酒碗喝了,然后说道“还有什么?”
“还……还有……”魏续不知道吕布究竟要想问些什么,只能是拼命的回想,脑门上都有些细细的水光,“还有……哦,还有那些征西的兵卒用的兵器都很好,就算是普通的枪头,似乎都是精铁打的,而不是浇筑的,那些屯长曲长用的环首刀,用料据说都是至少五十炼的,一刀砍鹅蛋粗细的木桩下去,连个豁口都不见!”
“然后呢?”吕布点点头,笑了笑,继续说道,又喝了一碗酒。
“然后?!然后啊……”魏续吞了口唾沫,眨巴着眼睛想着,说道,“然后……啊,平阳城内的有一家……嗯,对,包子食肆,那好家伙,确实好吃,包子又松又软,中间全包着肉,像是混合的肉,有羊肉味但是不全是羊肉的,热乎乎的吃起来最香了……那一咬开,肉香味和麦香味都钻鼻孔!我带着手下儿郎去,吃得都……”
吕布挥挥手打断了魏续美妙的回想,说道“我没没问你这个,我是说,征西兵卒数量有多少,分布怎么样,市面上民生如何……”
“咳咳……”魏续不知道是被酒水呛了一下,还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嗽了两下才说道,“征西将军的兵卒在平阳驻军至少有三千人左右,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民生么,很繁华,真的,我去的时候还是冬天,下雪,街道上大部分的店铺都还开着门,也还有生意做……”
“嗯……”吕布淡淡的哼了一声,不知道是表达满意还是不满意,“可有文远的消息?”
“听闻张校尉在上党驻扎,并没有见到……”魏续拱手说道。
吕布扬起头,目光有些幽幽,叹息了一声,“上党啊……离雁门也算是近的了……”
听了半响,吕布忽然对着魏续说道“你等下就去找高校尉,就帮着高校尉协管其手下陷阵营,就说是我说的……”
魏续一愣,旋即有些喜色,连忙拱手应答下来。毕竟对于统军将领来说,都是希望自己的手下兵卒能够骁勇善战,都是精锐。高顺手下的兵卒虽然只有三百余人,但是每一个都可以说是精锐,魏续能去到其中协管自然也是高兴不已。
看吕布没有什么其他话要说了,魏续眨巴眨巴眼,起身向吕布告辞。
吕布垂下目光,也没有说话,挥了挥手。等到魏续走远了,吕布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酒,喝得没有什么滋味。
当年穷得时候,也没有什么好酒可以喝,五原的酒肆,最便宜的都是一些酸酒,喝多了牙都软了那种,但是杀了鲜卑狗之后,用头颅换了些赏钱,便可以和手下的兄弟一起买些炒豆子,腌菜帮子,再端上一坛酸酒,虽然常常是皱着眉头喝下去,但是心中却很是舒畅!
再往后,到了雒阳,也算是喝了几场好酒。嗯,算起来,基本上都是和征西一起喝的,还有文远。那个时候酒都是好酒,兄弟还都是兄弟。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事,喝多了就在厅里一躺,半夜什么时候滚到了院子里都不清楚。
再往后,虽然酒水依旧是好的,但是……
吕布呆呆的望着桌案上的那一晚酒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忽然心中一阵异常的烦闷,伸手一下将桌案就给掀翻了,菜肴酒碗四散飞溅!
“取某戟来!”吕布也不管乱糟糟的场面,径直走到了院中吼道,“某要练武!”
扒拉着手指头算年龄的不仅仅是吕布一个人,远在徐州的刘备,也在新年伊始的时候,不免坐下来,心中一阵突突的乱跳,然后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接近四十的人了。
在汉代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岁的情况下,说四十岁的人已经是是黄土盖到了脖子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在前些年似乎充满了精力,有着无穷无尽活力的身躯也慢慢感觉到了一丝丝的疲惫。这种疲惫不是肌肉上的,似乎是从骨头里面直接透出了来的一样。
心累。
“哇哈哈哈!”
如同震雷一般的声响从门外传来,将刘备从沉思当中惊醒,身形不由得歪了歪,差点从坐席上摔了下来,“三弟吖……”
“大哥!恭喜啊!大哥!!!”张飞人未到,声音先到了,随着最后的声响落下,身影才出现在院外门口。
“你知道了?”刘备沉吟了一下,旋即说道,“来。进来坐罢。”
“大哥真是,这种好事怎么不早跟弟弟说!”张飞哈哈大笑着,然后招呼着一旁的亲卫说道,“来,将某在城外猎得得野鵻和兔子赶紧拿去洗剥干净了,速速烹煮了端上来!”
“二弟呢?”刘备往张飞身后望了望,没见到关羽,便问道。
“啊哈!二哥去取酒了!”张飞应答道,旋即压低了嗓门,嘟囔着说道,“二哥也是,凭什么取酒就不能让某去……”
刘备笑了笑,没有回答。
不多时,关羽带着几名亲卫抱着两坛酒过来了。
张飞“呼”的一下跳了下坐榻,“二哥来了,坐,坐……嗯,怎么才两坛啊……”
关羽冷眼扫了过去,说道:“要不然呢?”
“不是……那个……”张飞连忙摇手,然后转向了刘备,说道,“这不是大哥喜事么,怎么也是一人一坛吧?”
关羽没理会张飞,向刘备拱拱手见礼之后,便坐了下来。
刘备招呼着:“三弟,坐,坐……哈哈,要喝酒,害怕没机会么?”
张飞恍然道:“对啊!哈哈哈哈哈!到时候某定要一醉方休!”
刘备最近确实在走向人生的巅峰,喜事不断……
虽然陶谦有一千一万个不想死的理由,但是依旧没有能够熬得过,撒手离世。陶谦临死之前,麋竺作为徐州别驾,连夜赶往小沛,迎了刘备入主徐州。
刘备再三谦让?嗯,这个是有的,但是在眼见陶谦都已经快断气了,刘备也没有太过于矫情。否则刘备根本就不会带着兵马跟着麋竺进城,然后让关羽张飞立刻带兵把持城防了不是么?
陶谦是哪里人?
丹阳人。
对于徐州来说,陶谦就是一个外地人,因此虽然陶谦在徐州这些年也算是地方稳定,民生安泰,但是实际上陶谦对于徐州的掌控能力也紧紧是停留在表面之上。
这从陶谦的别驾只是麋竺就能看得出来。麋竺之前则是赵昱作为别驾,两个别驾么,呵呵,也就那么回事,都不是大士族豪右,甚至能力都相当有限。
一直以来,徐州地面上的大士族豪右,其实并不怎么卖陶谦的帐。当然陶谦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李傕、郭汜造反,攻陷长安,把持朝政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朱儁还活着,陶谦认为时机到了,觉得可以照袁家的这个瓢来画陶家的葫芦,琢磨着再来一波,便联合前扬州刺史周干、琅邪国相阴德、东海国相刘馗、彭城国相汲廉、北海相国孔融、沛相袁忠、泰山太守应劭、汝南太守徐璆、前九江太守服虔、博士郑玄等人共同上表朱儁为太师,移檄牧伯,同讨李傕等,奉迎天子……
结果没能成功。
另外前两年,下邳人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陶谦派军将其击杀……
说是这么说的,但是实际上呢?分赃不均加上需要背锅侠罢了,才几千人就自称天子,阙宣脑子进水了不成?阙宣和陶谦共举兵,取泰山、华、费,劫掠任城。
华县、费县、任城在什么地方,华县、费县在泰山郡和山阳郡交接处,而任城则是任城国,虽说东平王这一只血脉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了,但是毕竟还是东汉皇亲……
结果么,陶谦的这样的做法,就引来了泰山臧霸、孙观等泰山贼的不满和强烈反扑,甚至引来了兖州曹操的进攻……
所以陶谦知道,他一死,他的两个儿子又不能成器,便只能是寻求外地人刘备的协助,否则徐州本地士族豪右,很有可能会直接将他的儿子出卖给兖州曹操,甚至卖给二袁,因此还不如做个人情留给刘备。
见刘备已经掌控了城防,加上孔融对于刘备的印象也是不错,因此陈珪陈登虽有不满,但是都没有站出来反对,等于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然后麋竺准备和刘备联姻……
这就成了今天张飞口中的大喜事,提着打到的猎物来给刘备贺喜了。
没多久的功夫,亲卫就将收拾好的野鵻和野兔端了上来,一部分烤的,一部分煮的,虽然手艺多少毛糙了一些,但是对于刘备三人来说基本上都不在意,因此欣然举起酒碗,先走了一个。
三人笑着说着,先吃喝了一会儿,渐渐的也就谈及到了正事。
“大哥!听闻麋氏之女可是才貌双全,配大哥真的刚刚好!哈哈哈!”张飞哈哈笑着,说道,“大哥,来来,我再敬你一碗!”
刘备笑笑,随手端起来,和张飞一碰,然后喝了,转过头,看见关羽在一旁面有所思的表情,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关羽的肩膀,说道:“无妨,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么……”
张飞以为又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眨巴着眼珠子,一脸的蒙圈。
关羽皱着眉看了张飞一眼,说道:“大哥此事尚未与你我提及,结果城中满城皆知,三弟你就不多想想?”
“啊?”张飞端着酒碗,愣了。
刘备说道:“没事,没事。其实这样也没什么错……我之前就是觉得有些配不上子仲之妹,所以还在考虑之中……”
张飞眼睛一瞪:“什么?!大哥有谁配不上的?!”
“闭嘴!”关羽先呵斥了张飞一句,然后对着刘备说道,眉毛都立了起来,“这么说来,是麋子仲擅自主张,于城中宣称了?好胆!岂敢以民意胁迫大哥!”
“子仲……”刘备摆摆手,缓缓的说道,“谈不上胁迫……子仲多半也是无奈之举……当下陶徐州辞世,徐州人心未定……麋氏这几年,借陶徐州之势,生意倒是扩大了不少……”
张飞抓了抓脑袋,听不是很明白。张飞倒不是愚笨,只不过性子太直,很多事情都不愿意转着弯去思考,因此有时候难免感觉在表面上迟钝了一些。
“……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合之两利,分之两害,毕竟新投效而来的丹阳兵现在也是人心浮动……”刘备望着天空说道,“一切都以稳为主……我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子仲,不过是觉得不必非联姻不可……更何况二弟三弟也尚未婚娶,我这个大哥……”
“可是麋子仲认为,不联姻心中便不得安,所以……”关羽皱着眉头,神情虽然放下来一些,但是依旧还是有些不满的说道,“虽然说是情有可原,但是以亲人情谊为交易,却令某不齿!”
“嗯……二弟不可如此,子仲也有难处……”刘备微微笑着说道,“更何况这的确也起了些稳定民心的作用不是么?”
张飞点了点头说道:“这倒也是,听闻大哥要婚娶,就连街道上的商铺都开始悬挂玄红二色,表示喜庆了……”
刘备笑笑。
其实还有一点刘备没有说。
麋竺之妹,要的是夫人之位!要的预定着刘备嗣子的位置!虽然麋竺并没有明说,但是所谓的这些娶亲的礼节安排都是按照刘备正妻的位置来办理的。
刘备现在是徐州牧,那么麋氏就是徐州牧的夫人!
而甘氏……
唉。
刘备对待身边的妻妾,也并非无情之人,只不过很多时候是因为被迫无奈……
毕竟这些年头南征北战,就没有安稳过,虽然前后几名妻子都跟在身边,但是恶劣的战场环境和长途迁徙,并不是所有女性都能适应下来的。
所以刘备丧妻了,嗯,多次丧妻,现在眼前就留了一个甘氏,原本只是侍妾,如今刘备稍稍稳定下来,想着甘氏多年的辛劳情谊,将甘氏提为夫人,作为正妻,所以麋竺提议的时候刘备也有这样一方面的迟疑,毕竟麋氏这样一来,肯定又只能是委屈甘氏了……
原先刘备想要让麋竺提供出一些钱粮,作为训练招募的资本,但是麋竺也怕钱财打了水漂,所以干脆学着荆襄黄氏一样,跟刘备联姻,这样一来给刘备出钱,也就等于是给自己出钱,只要麋氏能够生下一儿半女,成为嗣子,将来也就等于是稳固了麋氏的位置。这样的做法其实和汉代皇室外戚的模版并没有什么两样。
“另外……”刘备示意了一下,让仆从亲卫等都退下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南北二袁,二位贤弟认为……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刘备领了徐州牧,正所谓不在其位便不谋其政,虽然是身为州牧,但实际上就是夹在二袁这两个大家伙之间的点心,现在初受了印绶,当然需要表示一下态度,而这个态度非常重要,就决定了将来的路线问题。
之前刘备是跟着公孙瓒的,而公孙瓒是跟袁术联盟的,虽然这个所谓的联盟大家都懂的是怎么回事,袁术也未必看得起公孙瓒,但是刘备多少得了些公孙瓒的恩惠,自然也算是亲近袁术的一派,配合着也和曹操敌对,前前后后的打过几次的照面。
而现在公孙瓒明显的……
刘备自然也要考虑给自己留一条出路了。
这一次刘备接受了徐州牧,袁术没有半点表示,也不知道是不同意还是不在意,反正到现在没有什么消息,搞得刘备心中也没有底数。
袁绍那边么,之前一直是在交战状态的,不过毕竟也没有得罪死,若是现在表示投奔袁绍,想必袁绍也不会拒绝,刘备也不介意当一回千金的马骨。
关羽沉吟了半响,说道:“公孙将军对吾等有恩……”
“有恩是有些恩,但是也是呼来唤去的,没有半分的尊重!”张飞嘟囔道,“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公孙将军的族弟,骂大哥的那个小子?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屁都没有放一个!”
“嗯……”关羽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这个事实,“公孙将军这一点确实也做得不好……”
刘备沉默片刻,说道:“公孙将军与某是同窗之谊。公孙将军借兵给某,某这些年也为其征战……这并无什么不妥……不过当下你我兄弟三人手下的兵卒,如今大都不是幽州兵卒了……若是还让丹阳兵北上……嗯……”
这就是实际的困难。虽然说情谊也很重要,但是绕过困难光讲情谊是苍白无力的。对于公孙瓒,刘备当下确实有心无力。自己立足尚未安稳,难道将手中的这一块好不容易的来的地盘全数丢弃,独身领兵千里,穿越青州冀州,北上援救公孙瓒?
而且从现在的态势看来,公孙瓒不可避免的要覆灭了,就算是前去救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什么。
那么,公孙瓒倒下之后,刘备还是要沿着之前公孙瓒的老路,继续去抱袁术的大腿,还是换一根大腿抱抱?
“大哥,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关羽看向了刘备,问道。
刘备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叹息了一声说道:“听闻天子已经是亲政,你我不管怎么说,也是大汉的朝臣,所以,我决定派人向朝廷进贡……二位贤弟以为如何?”
关羽闻言,思索了片刻后点头说道:“此策当为正也!”
孙策最近也正在纠结于自己婚姻的恼问题。
作为孙家的长子,孙策不知不觉今年已经是二十出头了,二十岁在汉代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年纪了,尤其是大批十五六岁就开始张罗结婚的士族豪右来说,孙策这个年龄确实有些大了,有些东西便开始变得迫切和明显起来,影响最大的,是家中的那几个忠心的老仆还有几个老嬷嬷,最近都在念叨着什么,还饶有兴致的和孙策详细描述了大概合适的一些待字闺中的名媛……
尤其是当这些老人发现孙策和周瑜走得比较近的时候。
这些事情让孙策感到稍稍有些苦恼。
倒不是孙策完全排斥成亲这种事情,因为以孙策当下的身份,或是从整个孙家的长久传承来说,又或是从汉代的传统教育来讲,早些结婚生子,其实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极好的,毕竟在一个无后基本上就等于是不孝的年代。
但是问题是孙策一直觉得他不喜欢那些整天守在闺阁之中的娇弱女子,他对于未来婚姻还是有一些的期待,总觉得夫妻两人仗剑行江湖……嗯,沙场,那是极好的感觉,所以对于家中的那几位老人的提议,总是敬而远之,不太感兴趣。
从小接受的教育,往往可以影响到人的一生,而其中作为最重要的一位老师,终究还是自家的父母。孙坚大可以说是一个充满野心的大汉愤青,这对孙策来说有着很大的影响。从小以来,孙坚常常会教给他与弟弟作为孙氏家族的荣誉,也会叙述孙坚他自己建功立业的理想……
再加上从小孙策基本上就是跟着孙坚流浪,而孙坚大部分时间又是在军营之中和军汉混在一起,因此也就养成了孙策直来直去的个性,反正军营当中也是崇尚直接果敢,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孙策留下来的程普和黄盖等大将,包括旗下的兵卒也很快的接受了孙策。
时间方至下午,自秦淮河边的街市上走过时,远远近近的皆是行人,开春雪融之后,来往的商旅也开始自江宁城中穿行来去了。不时可见远行的旅人牵着马匹自街市走过,也有附近整装的镖队商旅,浩浩荡荡地护了车马而行,有的是本地出发的,也有自不远的城市过来,途径江宁,便也稍稍可以放松些许,持刀拿枪的镖师们在街市间左右顾盼,大声说话,与同伴议论着城市的繁华。
寿春城内,道路两旁的店铺门口挂着招展的旗帜或是招牌,临近河边的店铺间往往有些用于上船或是浣衣的石阶空隙。虽说冬天的寒意才融了不久,周围的柳树尚未发芽,倒是一些鸟儿已经飞了过来,婉转而鸣,提醒着众人春天的来临。
河面碧波之上有画舫行来,笙歌阵阵。
好一阵的繁华景象,但是一旦出了城,真正踏上周边的乡村县寨,这等繁华的景象,可也就难得一见了。
原先袁术在豫州汝南一带,因为和曹操交战虽说是互有胜负,但是大体上还是输的居多,不过袁术家大业大,损失的也不看在眼里,只懂得伸手摊派,搞得周边士族也多有怨言。袁氏家族当中的长老也难免找上门来唠叨,袁术烦不胜烦,一怒之下便将治所迁到到了寿春,远离了也不用再听豫州家族当中的长老啰嗦了。
说起来袁术还差一点干掉了曹操,就在前些时日,曹操兵临武平县城,结果袁术留守的陈相袁嗣眼见抵挡不过,结果便诈降了,趁着曹操外出不备便带着袁氏部曲刺杀曹操,幸得秦真的父亲秦邵,冒名顶替,袁氏部曲追杀的时候,也没有仔细分辨,误以为他就是曹操,就匆忙杀了秦邵之后便逃亡躲避曹军的报复,让曹操躲过了一劫。
消息传到了寿春,袁术只是可惜了一阵,然后就放下了,也不知道是可惜没能杀了曹操,还是可惜诈降的袁嗣恐怕凶多吉少……
反正孙策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这一次袁术要封他一个什么,来表彰他对于江东一带的攻略成就。
嗯,当初袁术说要给孙策他一个太守的,也不知道会封到哪里?
“公瑾,你看那画舫上的家伙好像是杨长史?”孙策眼尖,一眼看见寿春河远处的画舫上有个摇头晃脑的家伙。
在这初春的天气当中,确实会让人懒洋洋的提不起多少紧张的感觉来。春风拂面,水波荡漾,正是好时光。
“嗯,应该是,不过画舫倒是桥家的画舫。”周瑜眯着眼瞄了一下逐渐临近的画舫,轻描淡写的说道。
孙策睁大了眼:“咦,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周瑜垂下眼皮说道:“你难倒没看见船头上的字么?”
“啊?”孙策连忙转头去看,“还真有字!”
画舫飘飘荡荡,沿着河缓缓而下。画舫有三层,倒是颇为热闹,杨弘杨长史纶巾博带,站在船头,倒也风度翩翩。画舫中间最宽阔的第一层当中似乎也还有几个青年士族子弟的模样,穿着锦缎长袍,头上纶巾飘飘,或低头写着什么,或举着纸张朗读着什么,显然是一场举办在画舫当中的文会。
雕梁画栋的画舫行驶在初春的气息里,确实也是有些赏心悦目的感觉。
杨弘在袁术手下,也有几分的文才,因此也多少有些名气,显然这一次是来给这些年轻的士族子弟来作为评判的,正站在船头对于某个人的文章诗赋作为评点。
“桥蕤桥将军?”周瑜也看着画舫,忽然发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便有些不解的说道,“桥将军办文会?这是要做什么?”
桥蕤是个武将,虽然不至于不通笔墨,但是若说文采什么的,肯定是不怎么沾边的,而一个武将举办文会,这个事情……
画舫越来越近,和孙策周瑜一样站在河岸边的看着画舫的人也不少,而且寿春城内又因为袁术的到来和大量物资的汇集,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繁荣姿态,因此河岸周边骑马踏青的士族子弟也很多,一个个都是锦缎衣裳,光鲜亮丽的,反倒是像孙策周瑜这样穿着军中战袍的不怎么显眼。
忽然人群当中一阵喧哗,孙策不明就里,只听到什么开了出来了之类的话语,然后就看见画舫三层之上的小阁楼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露出了两张娇艳欲滴的面容。
“哦,这那是文会啊,不过是选入阁之婿罢了……”周瑜微微笑了笑,一转头却看见孙策有些发呆,“伯符?怎么了?看什么呢?”
或许是岸上的人群起哄得太厉害,画舫小阁楼上的窗户很快的又关上了,引来一阵阵的叹息之声。
孙策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啊?你说什么?”
周瑜笑了笑,说道:“伯符若是有意,那就要抓紧了……”
“什么抓紧?”孙策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跟着说了一句,没等周瑜解释,便有些兴奋的抓着周瑜的胳膊说道,“公瑾,你看见了没?看见了没有?”
“嗯?什么看见了?看见什么了?”周瑜有些奇怪的问道。对于女色,周瑜一项不是很在意。这种情况也是难怪,毕竟在周瑜的世界里,不管女人长的如何好看俊美,都没有他自己好看。
“嘿嘿!我要娶她!”孙策兴奋的没头没尾的说道,反正他知道就算是他说得混乱,但是周瑜一样能够明白,“我找到了!嘿嘿嘿,刚好,我们兄弟两个,她们也是两个,我一个,你一个……”
周瑜哑然失笑,说道:“什么啊,这就分上了?两个都给你不是更好么?”
孙策摇着头,断然拒绝道:“不行,你我兄弟一场,但凡是我有的都要分你一半!这就这么定了!”
周瑜摇了摇头,没有和孙策争辩什么分配不分配的问题,在他看来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便重复说道:“那伯符你可真要抓紧了!”
“嗯,我抓紧。不过,抓紧什么?”孙策下意识的问道,反正周瑜在身边的时候,孙策都懒得动多少脑筋。
“抓紧提亲啊,你没看画舫之上那么多家族子弟么?恐怕这个文会就是桥将军为了选女婿办的……”周瑜笑吟吟的说道,“不过……之前你不是经常说要娶一个能和你上沙场的女子么?怎么今天……嗯?”
“啊?这个……这个……”孙策眼珠子转了起来,“对啊,没错啊,我说过……桥公不正好是统军大将么,这肯定有家学传承啊!对!就是这样!啊哈哈哈……呀!公瑾你方才说什么?难倒这个画舫之上就是桥公在选女婿了?啊呀!快,快!快上马,赶上前去,我要上船!”
周瑜连忙一把拉住,说道:“等下!伯符你进城之后还没见过袁公,便先去登什么画舫不成!再说又不是上了画舫就能成亲,这个事情没那么着急!先见袁公要紧!”
“啧……那公瑾你可要帮我,你知道我诗词什么的不怎么在行的……”孙策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周瑜说道。
周瑜点点头:“帮,那次不帮你?走了,先见袁公要紧!”
………………………………
“……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是以《礼》贵男女之际,《诗》着《关雎》之义。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
大乔最近正在纠结于自己快要长大了的这个事实。
作为桥蕤的长女,她去年十四岁,今年过了年之后,便要十五了。
十五,女子许嫁,笄而醴之,称字。
十五岁在汉代,已经是算是可以出嫁的年龄了。于大乔来说,有些东西就开始变得迫切和明显起来,影响最大的,是家中父亲在这次过年时开始考虑给自己找一个夫婿了。有一次还隐隐的询问了她和妹妹的意见,最近也忙着在对比扬州一带的青年翘楚什么的,这些事情让她感到稍稍有些苦恼。
不过么,倒不是大乔完全排斥成亲这一件事情。
从《女诫》上来说,夫妇是天地大数,不管男女长大了都要面临的问题,所以大乔也并非很抵触,只不过有时候难免会想象一下,将来的夫婿会是怎样的人,然后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应该会做怎样的事情,单单这样想一向,都会让大乔面红心跳,霞飞双颊。
“姐姐~”小乔蹦蹦跳跳的小跑了近来,拉着大乔的衣袖便往外拖,“走了,走了,后院有人弹琴呢~”
大乔被拖拽得歪了一下,连忙将手中的《女诫》放下,一边跟着走一边说道:“啊,别拖了,怎么了?什么事情?”
小乔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刚才我在后院,听到院外有人弹琴,可好听了~”
“好听便好听就是,你又为何来拽我?”大乔被小乔拖着走,“啊,别跑了,好好走路不成么?”
“你别天天看《女诫》了,看得都呆了!”小乔回过头说道,“真该出去走走,嗯……要不改天我们抓鱼去!”
“去那抓鱼……呃,不是,真是的,都被你带歪了,现在……现在我们是大姑娘了,不能随便……唉,慢点……”大乔一边被带着小跑着,一边有要说话,气息都岔了些,有些不匀的喘息着。
小乔“乎”的一下停了下来,大乔收不住脚,差点撞上去,连忙用手按着小乔的后背,刚要说话埋怨,结果就被小乔一下捂住了嘴。
“嘘……”小乔神秘兮兮的说道,“你听……”
“唔唔……”大乔扒拉着小乔的手。
“别乱动,仔细听!”小乔头都没回,竖起耳朵就像是一个小兔子一样,圆圆的眼睛左右动动。
“唔唔!”大乔将小乔的手奋力扯了下来,喘息了好几下才拍了小乔一下,说道,“呼!你!你,捂住我鼻子了!”
“啊?哦,对不起,对不起……”小乔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又连忙说道,“姐姐你听,是不是弹得很好呢~”
正当大乔小乔闹做一起的时候,桥蕤从前院走了过来,咳嗽了一声:“咳……嗯,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小乔吓了一跳,连忙往大乔背后缩了半边身子。
“见过父亲大人……”大乔连忙向桥蕤行礼。
“嗯。”桥蕤走了过来,还没说话,忽然皱了皱眉,然后愣了一下,旋即暴喝一声,“大胆登徒子,竟然在某家后院之外弹琴搅扰!来人!给我开了后门打将出去!”
斐潜站在桃林当中,看着眼前的桃树。
桃山之上的桃花,又快到了快要开花的时候了。
桃树是落叶乔木,每年冬天都是光秃秃的,就像是了无生机的枯木一般,等到春天转暖的时候,花骨朵和嫩叶牙儿一起从枝头尖上冒出来,然后等到花开的时候,桃花开得甚至比叶子还要茂盛,满树红艳而绿叶则是成为了点缀。
“师姐,你觉得师傅为何读书,又为何愿意授人经学?”斐潜看着桃花花苞,头也没有回的说道。
蔡琰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斐潜来到这里,居然会问出这样的一句话。
“以前我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授人……嗯,授人桃花,手留余香……”斐潜摘下了一支早开的桃花枝干,递到了蔡琰的面前说道,“我想,师傅也定然是如此。”
蔡琰下意识的接过了桃花树枝,似乎又想起了蔡邕生前的一些事情,双眼之中又重新蒙上了一层水汽,就像是桃花花瓣沾染上的细细露水。
“那么你呢?师姐,你为何读书?”斐潜并没有直接劝慰,而是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蔡琰抬起头。
斐潜点点头:“嗯,师姐也是一个读书人……嗯,我想若是这学宫之中,包括我在内,若真的论读书二字,恐怕师姐无出其右。不过,我想知道师姐为什么要读书?”
“为什么?”蔡琰有些出神,愣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
斐潜也沉默了一会儿。
“那这些人呢?”斐潜指了指在半山腰上的学宫,说道,“那么这些人又是为了什么来读书的?”
蔡琰也看向了学宫,欲言又止。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鹿山之下的时候,斐潜就曾经考虑过。
后世读书,基本上都是随大流。不是说后世的教育制度有什么弊端,而是在最初的时候,挂在墙上的那一句话,已经是让最开始的基础有些显得空洞了。
那个时候,老师指着墙壁敲着黑板说,看看,都看着,这就是你们读书的目标,然后坐在下面的孩童都是一脸的认真,配合的点着头。
回到家中之后,家长瞪着眼说,你他娘的熊娃又不是为了爹妈在读书!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将来的饭碗,是为了你有好的未来!
虽然说得和老师讲的不一样,但是小孩多也半认真的点着头应付着家长,但实际上睁着一双更加迷茫的眼,内心之中多半都在渴望着不读书,不去做那些没忘没了的作业,不去听那些让人头疼不已的问题,只想着去沙地里挖洞,河边捉泥鳅,和小伙伴玩弹珠……
读书做什么?
对于后世多数刚刚接受教育的小孩子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在他或她们的身边,虽然各人的相貌有些不同,但是大都穿着同样的校服,每天都在同样的时间,上着同样的课程,虽然他或她们的家长家庭条件不一样,但是也没有所谓的贵族学校的那么大的差距,所以作为小孩子基本上都感觉不太出来。
反正读不读书都升级,小学一路升,到了初中升高中的时候才见分别,但是在那个时候往往已经有些晚了,再加上恰逢叛逆期,嘿嘿……
而在汉代,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而且越往后的阶级差距越来越是明显,读书人可以见官不拜,升级之后成为了秀才便可以开始享受特权,然后再读书,再考试升级,然后就有更多的特权……
对于后世封建王朝的普通民众而言,读书便能改变阶级,这个就连小孩子都懂,读书能吃好的穿好的。不读书就是没有任何特权的泥腿子。
虽然可能纯粹为了个人的地位权势而读书的人,未必能像为了民族,为了国家所读书的人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做出那么杰出的贡献,但是在对待知识的渴求上,却也没有多少的差别,甚至历史上的一些贪官污吏,若是纯粹从文学角度来说,他们也是佼佼者。
一个人,当只有正视自身的欲望的时候,才不会被欲望所引诱,走歪了路。
蔡琰目光流动了过来。“那么将军……”
“不要叫我将军,叫我师弟。”蔡琰转过了目光刚说了一个开头,就被斐潜打断了。
蔡琰眼睛睁大了一些,闪动了两下,迟疑着,最终还是改了口:“……师弟,你又为何读书?”
“我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可以读书。”斐潜淡淡的笑着,几乎没有任何的间隔,便直接说道,就像是这个问题已经是考虑了很久一般,“读书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但是一个人,一个华夏人,却不能不读书。从仓颉开始,书就是华夏的文明。不读书,又怎么能对得起千辛万苦将这些文明火种传承下来的先辈呢?”
“而且读书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斐潜转身指了指蔡琰手中的桃花,说道,“世间绝大多数东西,都是越分越少的,比如这个桃花,我给了你,我手中便没有了,但是唯有读书不一样,世间任何人都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人读懂了书,心中便少了那一部分书的内容,只要不断了传承,这便是唯一可以无穷无尽的增加下去的东西……”
一个字,一本书,并不因为读的人多了,便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依旧还可以被下一个人诵读理解,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知识累计的特性,才有后世的信息大爆炸。
蔡琰有些恍然。
“然而,读书人不能只有儒家……”斐潜继续说道,“虽然现在儒家经典居多,但是师姐也是知道,那其实有不少经典最开始的时候,并非是儒家的……”
怎么说呢?
儒家固然有这样那样优点,但是唯独这一点不怎么样,不肯正视自身的那些不足,只是一味的遮掩和修饰。要不怎么说后世棒子国传承了儒家的这个弊端呢,见什么都像拨弄到自家的名义下。
“先秦学问,道法墨儒,儒为末座。而如今道家避世,法家消亡,墨家隐退,唯存儒家一支独大……”斐潜说道,“而当下今文经学,篡改是非,编纂圣言,古文经学,断章取义,谶纬神学,各自攻伐不断……此非儒家之福,而为儒家之祸也……”
春秋战国时期,学派很多,但以道法墨儒为主。
法家所谓刑名之学只看对立面,对民众进行绝对的统治和剥削压迫,这种学说到了秦二世行的时候也累积民众的不满到了顶点,再加上春秋战国时期的旧贵族带头,于是秦朝很快被各地的起义所推翻。
而墨家,只看统一面,放弃斗争性,企图劝告两大天然敌对阶级在同一性上实行尚同兼爱,这样的学问自然不可能抵挡得住统治阶级的碾压,最终遁世几近灭亡。
儒家与道墨不同,最擅长粉墨是非,主张用礼来节制对普通民众的剥削,借以和缓阶级间的斗争性,同时主张仁民爱物、尚德缓刑,借以扩大阶级间的同一性,比较符合当下封建社会的实际需求,自然成为汉代首选的政治指导学说。
当然,儒家之中也有很多人,是忠实于儒家学说的真正儒者,常为人民发出诉疾苦、申冤抑的言论,也常为人民做出去祸害、救灾难的事迹,甚至不惜破家杀身对君主犯颜直谏,要求改善政治。
比如党锢之祸,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一些人,比如李膺,有感于宦官祸国乱政,然后起来反抗,只不过后来扩大化,然后就带歪了……
“师姐,我想,这天下有一件事,恐怕没有比你来做更为合适了……”斐潜仰首望天,说道,“不知道师姐愿意不愿意听一听?”
蔡琰目光闪动了几下,长长的眼睫毛低垂下来,低声说道:“……何……何事?”
“正源存异,去伪存真。”斐潜缓缓的说道,“这天下经学,被篡改的,被遗忘的,被吞噬的,太多了……”
蔡琰愣了一下,然后心中不知道涌起是怎样的一种情绪,片刻之后才缓缓的说道:“师弟这是要重整儒学么?”
斐潜哈哈一笑,却摇了摇头,说道:“儒家视自家学问如命一般,抱残守旧,又难能容我责难是非?若是传出去,天下儒家之人还不口诛笔伐?”
在经过了儒家孜孜不倦的两三百年的灌输之下,孔子已经成功的进化成为了圣人,然后这些儒家子弟才可以抬起头颅骄傲的自称为圣人子弟,就像是当下汉代经常讲自己是那个地方的什么姓氏一样,属于最原始的宗族崇拜,而孔子这个圣人,则是好比是天下士族的大家长。
辱没一个家族的祖先,在汉代会发生什么?便是当场被这个家族之人砍杀了,官府也不会以杀人之罪判罚此人。
因此斐潜发表什么对孔子的诋毁或是不满,又或是表示要超越孔子的各种后世言论,其实在汉代是不可取的,因为那样不仅仅是反对孔子一个人,等于是反对了整个天下经学世家潜藏在内的宗族崇拜的基础,所谓后世比较习惯的称之为儒“家”,就是这样的原因。
蔡琰皱起了两条秀气的眉头:“那……师弟究竟是什么意思?”
“宛如熹平石经啊!”斐潜笑着说道,“再做一个平阳石经就是!只不过师姐可以在其中注明,某经见于某书,是某人所言……”
蔡琰眼中亮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说道:“这……师弟之意是要重修各家之学?再兴墨法?这样恐怕争议更多……”
斐潜微微笑着说道:“为何要用‘家’这一个字呢?天下皆为汉人,那么天下学问便是‘汉学’!”想要在原有的框架之内改良,需要修改和触动的地方太多了,那么就干脆放大了去做,只不过这一次,斐潜不想要再有“家”这个概念,而是一开始就放到全华夏的地位上。
就像是分蛋糕,一开始只有这么一小块,大家自然纷争不断,这个人多了那个人就少了,而现在将蛋糕做大了,就算是维持原本来的比例,也比原来的来得要更大!
“汉学?”蔡琰喃喃的重复道,“可……可我只是个女子……”
“女子又怎样?”斐潜认真的看着蔡琰,说道:“师姐,有人看你,只看见了你的相貌,当你容颜不在的时候便鄙夷而弃,又或是只想着借你的躯体产子传承血脉,若你生女又或是不孕不育便百般辱骂……”
“而在我眼中,看见的是漫天的文华……”斐潜缓缓的说道,言语之中似乎有一种潜藏的魔力浇灌着,让蔡琰的脸上都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出来,“师姐你自幼便读经书,不说师傅府中书卷,就连辟雍、东观、兰台藏书,也多读通透!更何况师姐有过目不忘之能,全大汉至少近半书卷都存于师姐一身!有何人胆敢小觑师姐!让他放马过来!”
“噗嗤!”蔡琰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时间真比桃花更娇艳三分。
斐潜说得大都是真话。
斐潜也喜欢蔡琰,但是不代表斐潜就一定要将蔡琰收入后宫。
喜欢一个美丽而具有魅力的女性,是每一个成年男性的天性本能,但是并不意味着见到了一个这样的女性,就非要用下半身来代替大脑进行思考。
若是这样,岂不是像后世很多人明知道可能是假的,但是也情愿多花钱要个所谓的女大学生女明星头衔来进行服务一样,就好像这样就可以代表着他玩弄过所有的女大学生和女明星……
蔡琰在汉代,其价值真的只能用来发泄欲望,然后生个子嗣么?
在历史上,蔡琰被劫掠到了匈奴十二年,被当成女奴一般,自然不可能再接触到任何的书籍,也不可能继续给她书读,每日跟普通匈奴女性一样,要挤羊奶剪羊毛割牧草等等,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用金赎回之后,依旧还能记得曾经读过的书籍四百余篇,默写出来依旧无一错漏!
十二年!
后世多数人都经过长达十二年的教育,而且依旧是有机会持续不断的接触到书籍,还有具体使用知识,重复记忆的机会,但是有谁还能记得十二年前背诵的那些课文?更不用说默写下来还能一字不差了。
不说别人,斐潜小学时候背诵的那些课文,如今已经大多数还给老师了。
这样的一个蔡琰,就活生生的站在这里,这可是在汉代,是在文盲率几乎是99%的汉代,而许多人竟然只想着拿她作为……
“用钱,我给,用人,我调,若是觉得男的文吏多有不便,我就调女子来!”斐潜说道,“昔日有女尚书,有女史,女骑,今日多一女博士又有何不可?若是蔡门父女两石经,也必然是千古传芳!”
在原始社会,女性往往从事采集、养殖等工作,而男性往往从事田猎等工作。之后男耕女织、男外女内的分工逐渐形成。秦汉时期,男外女内的两性分工不是很明晰,并没有将女性地位下降的太多,甚至在历史书籍当中也见到不少留下名字的女性,倒是越往后,因为某些原因,越是稀少,也渐渐的从“男女之别”逐渐演变成“男女地位尊卑之别”。女性在儒家的压迫之下,逐渐丧失自我而成为从人者,继而形成“三从之义”。甚至被白字黑字的写入了《礼记》之中,“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
蔡琰愣愣的看着斐潜,脸上原本淡淡的哀伤渐渐的消失,红润的颜色重新浮现了上来,身形也渐渐的挺直,半响之后似乎下了决心,昂然而道:“好!既然师弟这么说,我就试试看!”
晏平二年的开始,斐潜总算是有些悠闲了下来,只是短期内还是要处理一些平阳左近的政事,其余的时间便可以考虑着看看一些工艺上和科技上的发展问题。
毕竟手头上几个大郡县的太守政治指数至少都有80以上,很多事情在当地就直接处理完了,并不需要斐潜亲自过问,省却了很多繁琐的往复行文数量,也减轻了不少斐潜在行政方面的压力。
于是斐潜也有些时间陪着黄月英出个门,逛一逛周边,看看山水,也算是补偿一下这么多年来未能做到的事。说起来汉代的女性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至少不会像后世忘了某些日子就跟天塌了一样,甚至在陪同逛街的时候也需要摆出一副随叫随到时刻灿烂的模样,否则的话,呵呵……
说实在的,斐潜如今真有些时光流逝的感觉,若是做起征西将军工作报告来,铁打不动的“光阴冉冉时光流逝”络,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会促进科技的进步,因为新奇的东西利润肯定更高一些。
但是要怎样才能让商人的地位不高不低,不至于在统一之后再度的陷入矫枉过正的境地呢?
斐潜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陷入了死循环。
封建王朝,只要是大统一,地主阶级必然抬头,那么上升的地主阶级自然就会打压一切破坏自给自足自然经济的小农体系的敌人,然后社会就逐渐进入一潭死水的状态,沉寂当中累计着矛盾,等待下一轮的爆发出来……
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方法来改变这样的局面呢?
分权?
不,华夏人,严格说起来是人类的通性,但凡是分权的,一定牵扯到无时不在的内部消耗,集权的虽然也有,但是相对少一些。
斐潜闭上了眼,尽可能的回想自己看过或是听过,搜寻存留在脑海当中的记忆,发现似乎有一条路可以试试看……
夜风清凉,自太原城的府衙内高楼向外望出去,能够看见小半个太原晋阳城的粼粼灯火光芒,一座座的庭院、条条的街道,显得是那么的宁谧和安详。
高楼之内,房间里灯火明亮、纱幔轻摇,崔均和崔厚正正举起酒杯对饮。在房间里还有些歌姬舞女,翩翩起舞,一旁还有几名乐师,叮叮咚咚的正弹奏着乐曲。
崔均原本就是官宦世家,这些奢靡的调调儿自然也是懂得的。毕竟崔均的父亲崔烈,也曾经位列三公,虽然当时要担任这个职位也是要给汉灵帝交不少钱的……
在乐师弹奏声和歌姬的歌声当中,崔均崔厚两人凑近了正在一边饮酒,一边低声交谈着。这样的环境当中,就算是在身边留下来服侍的家养子都未必能够听得清他们在谈些什么,更不用说隔墙之耳了。
太原,崔氏毕竟是外姓。
崔厚这些年东西南北奔走,见多识广,再加上手下也是统管着诸多商队,这人的气势也渐渐培养了起来,这一次乃是冀州又需要一批物资,崔厚便借着机会来晋阳一趟,一是见一见新上任不久的堂兄崔均,另外也是商议一下崔家今后的走向问题。
“……小弟遍观史书,自古以来,纯以经营商事者,总难以长久……小弟当下生意,多半依托征西将军……有些生意,都是点到即止,不敢涉足过深……想必兄长能明白此中干系……于崔氏之虑,晋阳之地倒也不错……兄长欲于此再立门楣,小弟也十分赞同……只是王氏温氏……听说外间的议论,便有些大……凡为人做事,需徐徐图之……”
对于征西将军斐潜,崔厚倒是没有多少恶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崔厚能够重新发家,也是跟着征西一路飙升起来的,但是他和崔均的这些话,也算是掏心窝了。崔氏在太原发展太快,会引起当地士族豪右的警惕,甚至会有些排斥反应,崔厚的意思也是在劝说崔均,先将晋阳城中的基础牢固后,再扩大其它方面。
当然,这中间也有崔厚他不能说的话,譬如在征西将军这边,崔厚作为商队重要的负责人,就算名气再大,也没有在征西体系当中担任什么具体官职,这在他看来,根本的原因在于他掌控了钱财之后,征西将军斐潜自然不可能再让他掌握权势……
崔均能调任太原太守,崔厚都觉得征西将军很不错了。对于崔均来说,首先是要考虑征西将军的利益,然后才能在其中动些手脚,并且借征西将军的势力压倒太原王氏温氏等地头蛇。
上位者必然要有所平衡,这一点崔厚当然清楚。
崔氏从河洛出来之后,总是要选个地方再度扎根下来的,平阳明显是斐潜的自留地,就算是给崔厚七八十个胆子,崔厚也不敢打平阳的主意,所以崔均准备在太原重新立起崔氏的门楣的想法,崔厚也欣然同意,愿意支持。
对于崔厚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一个士族根据地,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似乎永远都不能安心,终究还是飘零身份一样。
不论做什么事情,当然都需要时间。
崔厚跟崔均这样说,也是希望崔均能够不要因为现在是太原太守就毛毛躁躁的做出一些什么不安稳的举动,但当然,他也希望着崔氏能够真正的落足下来,不再有漂泊之感。所以崔厚自己也是很矛盾。
经商和做官完全不同。
经商代表着风险,从采买到运输,再到销售出去,都有各种各样预料当中和意料之外的风险,但是当官不一样,官场之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求稳,能不冒风险就不冒风险。
问题是崔均要这样干,肯定有风险。
可是叶落归根啊。
根都不知在何处,又要怎么落?
所以,这个事情,虽然有风险,有可能两面不讨好,但是依旧要做。
“冀州之处……”崔均也是压低了嗓门,将话语混在乐声之中,“贤弟观之……情况如何……”
太原事务之中第一重要的,便是针对于东面和北面的防御。当下征西将军气势如虹,自然跟着征西走,但是如果有个万一,后路要怎么走,崔均自然也是要考虑的。
“……生意还是有……”崔厚缓缓的说道,“近来冀州还加了不少兵甲器械数目……两三年之内,应该还是……左近兵卒数量,不足以战……冀州之兵,多驻扎于北……”
崔均点点头。
对于崔厚的判断,崔均多少也是听一些的,毕竟这么些年走南闯北下来,从兵粮储备,器械需求,就可以判断出一个地区是否有重兵驻扎。
“两三年啊……”崔均感叹了一下,然后端起酒爵。
崔厚会意,也端了起来,两人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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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外,星斗漫天。
十几顶的帐篷矗立在草甸子边上,一群穿着皮袍的汉子正围着几堆的篝火,正在烧烤着猎物。
阎柔站在帐篷外,回望黑暗中的巍巍群山。在雁门地带,一切都显得荒凉起来了,虽然这里曾经也繁华过一阵时光。
为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去年的一年,他在都在雁门五原一带辗转。原本幽州牧刘虞身亡之后,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当初刘虞刘使君带着数目超过公孙瓒的部队前去围剿,还想着正大光明的将公孙瓒绳之于法,结果没想到反倒是被公孙瓒一个猛突,坏了中阵……
刘虞对阎柔有恩。
若不是当初刘虞听闻阎柔之事,然后举荐了阎柔作为中间人往来乌桓鲜卑传递话语,或许阎柔也没有今天在乌桓和鲜卑人心中的地位。
跟着胡人时间长了,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还是个汉人,要不是刘虞刘使君……
阎柔摸了摸穿在身上的衣袍,这一件衣服,就是刘虞亲手赠与的。
“明日便启程,前往乌桓王帐!”阎柔吩咐道,有些事情该去做还是要去做的,要不然这一辈子心中都会不安,“若是……若是有一天,我殒身异域,你们要将我烧掉,然后将我骨灰带回来,撒到汉家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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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凉意的清晨,使臣袁胤整理衣冠,走进了轲比能新建成的,略微有些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鲜卑王帐。
袁胤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北上已经三个月了,他带来了许多金银、瓷器、丝绸,这些天,他拜访了许多鲜卑大臣,也送出去不少东西,贿赂了许多人。今天,鲜卑大王轲比能终于要亲自见他了。
这是尘埃落定之刻,也是一切初始之时……
在鲜卑王帐当中,抑扬顿挫的话语持续地传出来。
“……羊脂无瑕白玉杯一对,羊脂无瑕翠玉碗一对,青玉雕龙凤如意一对,雕花金碗一对,镶红玉银杯一对……”
随着礼单的诵读,一个个的礼盒被承了近来,副使在宣读礼品条目的时候,袁胤偷偷地打量着四周鲜卑大臣的脸色,以及坐在上首的轲比能的神情。
这些东西,就算是放在汉地,也是足矣让人垂涎了,更不用说一向是穷山恶水,除了牛羊马之外便没有多少产出的代郡以北区域。
作为陡然而起,取代旧匈奴的新势力,鲜卑也并非底蕴深厚的有所传承的贵族世家,而是纯粹得暴发户,不过,作为暴发户来说,鲜卑也还不够格。
就那这个轲比能的王帐来说,就连暴发户的影子,都没有彰显出来,既没有穿金戴银,更没有精美修饰,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占地还算大,以木为结构,地上铺设的毛毡多少还有些花纹,然后上首铺设了虎皮多少显得稍有威势,但比汉地任何一个稍微有些底蕴的家族来说,这样的摆设,真的只能称之为陋室了。
王座之上,轲比能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被捧进来的一样样光彩夺目的珍玩。
作为鲜卑的大王,他的这个大王的名号,和步度根不一样,并非是真的授予的,而是拼接着他的势力争夺而来的。檀石槐死后,为了争夺大王的宝座,很是一番的腥风血雨,步度根能在其中脱颖而出,甚至现在整体实力比起步度根来说略胜一筹,自然也有几分的本事。
轲比能的块头很大,身材魁梧,手臂粗壮,据说天生神力,可赤手空拳力搏熊虎。这个可不见得是吹嘘,就算是在后世,也有西伯利亚的部众拿熊虎当成小猫小狗养,所以轲比能作为崇尚武力的鲜卑大王,武力上当然不可能太差。
作为袁术的使臣,又是出身在袁氏那样的大家族当中,袁胤本人也就自然是个长袖善舞之辈,也善于观相、观人。在跟这些臭烘烘的鲜卑莽汉打交道的过程当中,他也知道,这些粗鄙不堪的家伙,多少还是有一个好处,就是说话认真,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像是士族子弟那么油滑,轱辘了半天都不清楚到底怎样想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言语和态度基本上是一致的。
这一段时间来,袁胤他拜访贿赂的鲜卑大臣也有不少了,也知道鲜卑这里,对于这件事一直在争论不休,今天看着这些被金玉光华迷住了双眼的左右鲜卑大臣,袁胤觉得这个事情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送上了各种礼品,然后将礼单递上,轲比能收下了,只是顺手看了一眼,然后就皱起眉头放到一边,对于汉字,他认识的并不多,很多不认识,看起来就跟鬼画符一样。
“好东西啊……”周边的鲜卑大臣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那些精美的玉碗金杯,那些美丽的绸缎,却实在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具体描绘,只能一味的重复着,“……真是好东西啊……”
“大王……”袁胤看着满脸笑意的轲比能,说道,“不知联盟之事……”
轲比能呵呵的笑了起来,就像是一头熊咧开了嘴:“好说,好说,联盟么……可以啊,自然是可以啊……”
袁胤大喜,虽然不出所料,但是得到轲比能亲口答应下来之后,心中也放了下来,说道:“如此,便烦恼大王给个信物,也好让在下能回去交差……”
轲比能哈哈笑着,说道:“我们室韦族人,所过的话就是铁打的,还要什么信物!真是小家子气!哈哈,也罢,这个拿上!来人啊,今日便举办晚宴,款待我们的朋友!”轲比能随手从一旁拿了一把旧刀,让人交给袁胤,然后便站起身高声吩咐要举办篝火晚宴,引来低下的其余鲜卑人一阵阵的兴奋的呼喊声。
袁胤转了转眼珠,虽说这一把战刀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轲比能的,而且也有些破旧,论价值么真没有什么价值,但是既然轲比能给了,但是也只能这样收了下来,然后向轲比能告退……
看着袁胤远去的身影,坐在轲比能旁边的鲜卑左贤王沉声说道:“大王,真为了这些东西就听这个汉人的?”
轲比能随手拿起一个金碗,然后说道“这个要是是你的,你愿意随便就拿出来送人么?”
左贤王摇了摇头:“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
轲比能哈的一声,丢下了金碗,咧开了嘴,看着远方,就像是贪婪的熊盯上了鲜美的肉食:“汉人送来了这些……你知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些汉人手里还有更多的东西,甚至比这些还要更加精美,更加漂亮的东西!听说他们汉人正在自己打自己……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去看看呢?”
“檀石槐大王在世的时候,说过在这里的南面,就有一片温暖的土地,有最好的水与土,最适宜的阳光与天气……”轲比能望着远方,说道,“哪里有无数的土地,无数的草场,无数的珍宝,有无数的美女……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困在这里,要和自己的兄弟抗争?而不是去夺取更多更好的东西?!”
轲比能挥动手臂,就像是在砍下一个人的头颅一般,“去!告诉步度根那个胆小的家伙,如果他愿意和我一起南下!这个大王的称号,可以由他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