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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之中,蒙氏的弩兵从山林当中冒出头来,居高临下的不再用排射,而是开始了点射,弩矢在有效距离上的杀伤力大于箭矢,但是在弩矢射程末端的动能又因为尾翼势能等等的原因,使得弩矢在最大射程上的威力和箭矢根本不能比,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逃出了有效射程,一般来说弩矢也就丧失了最大的威慑力。

    蒙恕虽然勇猛,但也并非无脑,杀退日扎已经消耗了手下儿郎的一部分体力,再继续往下,必然就脱离了弩弓的掩护范围,损伤的风险自然是迅速提升。蒙恕之所以做出一个要直接冲杀藜麦往利所在中军的姿态,无非就是逼迫藜麦往利调回两翼包抄的兵卒罢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蒙恕也不恋战,立刻下令撤退。

    “铛铛铛……”

    清脆的鸣金之声响起,正追得对手豕突狼奔的蒙氏黑甲勇士立刻放弃了所有的攻击,然后转眼之间就迅速的集结,互相掩护着退回了山顶,他们来得突然,退得同样突然,没等藜麦往利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消失在山坡的林地之中。

    等藜麦往利整理的兵卒,颤颤巍巍的再次爬上这个山坡之时,却没有遭受任何的攻击,也没有发生任何的战斗,若不是山坡之上鲜血染红了白雪,百来具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各处,说不定都会认为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汉人来过。

    等到藜麦往利的人爬到了山顶,小心翼翼的进入了林地,却没有见到蒙氏等人的身影,只看见了在林地另外一头,除了一部分的脚印之外,更多的细细长长的印迹,蜿蜒消失在远方……

    三里以外,蒙恕正在撑着雪橇,迅速的滑行着,在雪地之上,雪橇的速度远远超出步行不知道多少倍,尤其是在积雪颇深的山道之上,雪橇可以迅速通过,但是人马直接行进的话,却十分困难。

    雪橇这种东西,其实原理并不复杂,制作工艺也不费劲,只不过在汉代这种才将要经历一场小冰河时期的时间来说,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没想过自己将要遇到这么大的雪,也没有想过雪线会压得如此之南,因此经过长时间训练的蒙恕等人,第一次采用雪橇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面对着羌人这样的天生的骑兵,却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形上,取得了机动力压制的效果。

    蒙恕低着头,微微弯腰,屈膝降低重心,沉默的且迅速的向前滑行。蒙氏甲兵也跟在他的身后左右往前行进,虽然沉默的前行,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脸上的神情则是兴奋不已,风雪在他们的脸颊边飘落,因为堆积了大量雪花而下垂的枝条也没有能够给这些熟练的滑行者来带多少的阻碍,要不是担心声响引来羌人的注意,再加上可能会引起松软的雪层崩塌,说不定蒙氏的甲兵都会欢声大笑,来抒发一下自身的愉悦之感。

    蒙恕虽然只带了五百人,但是在面对人数远远多出数倍的羌人的时候,也没有一拥而上乱打乱战一起,而是把五百人分成了三个部分,正面交战的三百五十人,借助山坡的优势,引诱羌人正面冲击,然后借林中一百弩兵,进行突然性的压制和反击,另外还在侧面安排了五十人,用来拦截和示警,只不过在之前的战斗当中没有用上而已。

    “加快速度!我们绕过去!”

    在陇右生活了多年,甚至以别名参加过对西羌的征讨战斗的蒙恕,对于狄道附近的地形根本就是了如指掌,在转过了一个山谷之后,将手往侧面一指,然后带着人呼啸而过。

    未知的事情,带来的不仅仅是神秘感,还有恐惧感。

    当然,或许还有人是好奇的。只不过在面对血淋淋的自家羌人尸首的时候,这为数不多的好奇,也多半跟着转换为了恐惧……

    汉人是怎么走的?

    怎么能这么快?

    藜麦往利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满脑袋的问号也没有任何帮助,只能是愤恨的下令整理队列,继续前行,然后在后方布置了大量的斥候,他觉得这一只奇怪的汉人黑甲兵卒,很有可能还会再次来袭……

    藜麦往利猜对了结果,却没有猜对方向。

    冬日山间的夜晚,是寂静且可怕的,就算是凶猛的肉食野兽,除非是饿到了极点,要不然也不会愿意盯着风雪在野外行动。

    但是人类可以。

    从某个角度来说,虽然人类没有锐利的爪牙,但是比起凶猛的野兽还要更加的可怕。

    丑时刚过,蒙恕掀开了油毡毯子,寒冷的空气迅速侵袭而来,扑在脸上,就算是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依旧能察觉到寒冷刺骨。

    为了能够追击藜麦往利,蒙恕等人可以说是第一批充满了黑科技的战士。

    雪橇平时可以用来行进赶路,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垫在地上隔绝雪土,还可以作为遮挡风雪的立桩和顶棚,只要加上一条厚重的油毡毯子,就能隔绝大部分的寒风侵袭,对于夜间保存体温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另外,蒙恕等人除了在脸上手上等裸露的部分涂抹了厚厚的一层油脂来保暖之外,还穿着平阳出产的冬季三件套,皮甲、毛衣、羽绒服。虽然不能说视风雪于无物,但是至少在野外长时间的生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对比起那些还没有意识到小冰河来临的羌人来说,蒙恕这些人的装备,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一个全身保暖的和一个赤身果体的人争斗,在战斗的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也不能完全说羌人愚笨,只不过已经习惯了汉代那种温和潮湿的气候,猛然间遇到小冰河时期,冰雪线南压,若不是征西将军早有准备,恐怕是谁也受不了。

    蒙恕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竹筒,拔开了塞子,咕嘟嘟喝了两口,辛辣的高度酒沿着喉咙窜下去一条火线,顿时被寒风吹得有些降低了流速的血液也似乎恢复了正常。蒙恕哈出一口气,酒香四溢,压低了声音吩咐道:“都叫起来,活动一下,捕猎的时间到了!”

    等蒙恕等人摸到了藜麦往利的侧翼的时候,正是寅时初刻。

    这几乎就是一天当中最为寒冷的时刻,也是最为黑暗的时间,羌人都缩在避风的地方,用仅存的御寒之物抵挡着风雪,相互偎依着来保暖,为作为最外层的人员,往往只能挨上一个时辰,就必须拖回到中间的区域恢复一下,否则等天明起来的时候,这些在外层挡风雪的,就基本上可以成为冰雕了。

    羌人临时修整的山谷很长,所以羌人分布得也很分散,藜麦往利的重点防备都放在了后方,羌人也根本没有想到蒙恕等人会出现在侧翼,所以当这些羌人缩在地窝子或是石头背后的苦苦等着天明的时候,蒙恕带着人就已经借着黑夜的掩护,渐渐的摸了上来的时候,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并没有引起这些精疲力尽的羌人的注意。

    蒙恕左右看了看,发现了自己的手下基本已经就位,便加快了速度往前奔去。而这个时候的羌人大多数还蜷缩着,在做着吃喝的美梦,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当第一声的惨叫声划破了夜间的寂静的时候,被病痛折磨得几乎是无法入眠的藜麦往利猛然间惊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侧耳静听。

    虽然羌人没有设立营地,但是藜麦往利多少还是有帐篷的,几名护卫也跟着藜麦往利住在帐篷之内。

    藜麦往利的护卫还没有完全从睡眠当中清醒,虽然被藜麦往利带动得也站立了起来,但是一时之间没能够反应得过来……

    “来了……他们又来了……”藜麦往利喃喃的说道,似乎从空气当中闻到了些不祥的味道。

    又是一声的惨叫,混杂在呼啸的夜风当中,若有若无。

    “什么来了?”护卫还有些迷糊。

    “敌……咳咳……”藜麦往利愤怒的大吼了一声,旋即不知道是气息的原因还是身体本身病痛的原因,剧烈的咳嗽了好几下,看见护卫依旧有些迷糊,不由得大怒,抓起一旁的马鞭,抽在了护卫的身上,“咳咳……敌袭……敌袭!汉人来了!来了!快!吹号集结!”

    藜麦往利病得手足酸软,虽然抽在护卫身上,但是力气并不大,护卫皮糙肉厚的再加上有皮袍也不觉得有多疼,只是起初还觉得有些被抽得莫名其妙,低下头刚准备给藜麦往利赔礼道歉,却猛然间听到敌袭、汉人等字样,顿时瞪大了眼珠,然后本能的冲出了帐篷,往远处一看,见到黑夜当中影影绰绰的人影的时候,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抄起身侧的号角,用力的吹了起来……

    “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划破了寂静,在山谷当中来回盘旋,终于是将疲惫不堪的羌人们从睡梦当中唤醒。但是醒了归醒了,大多数的羌人仍然是照不到方向,根本不知道汉人究竟从哪里来,自己又要做一些什么。

    藜麦往利气喘吁吁的从帐篷里面钻了出来,看着慌乱的羌人,虽然已经开始有羌人往这里集结了,但是藜麦往利的心依旧不停的向下沉。

    藜麦往利为了仿制汉人的偷袭,甚至集中了所有的仅存的捕兽夹子和套子,让人埋在了后路上,一方面可以做些预警防备,也可以杀伤闯进来的人员,另外一方面就算是没有等到汉人,说不准还能套中些夜间活动的野物,多少补充一些血食。

    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蒙恕等人竟然在自己的侧前方出现了……

    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方向?

    藜麦往利虽然想不通,但是他也看的清楚这些汉人的精锐和彪悍,见羌人已经示警,便也放开了手脚,大开大合的冲杀着,如虎入羊群一般。

    “马!战马!我们的战马!”藜麦往利忽然一个激灵,嗷的叫了一声,嗓门都有些劈裂了,“快!我们的马!”

    为了保护仅存不多的战马,羌人将战马集中在了山谷的中间位置,用以避风和保暖,让战马可以比较安全的度过寒冷的夜晚,但是从侧翼杀出的汉人,似乎就是冲着这些战马杀过来的……

    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战马再次照到重创,这简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藜麦往利越想越怕,不顾自己的病体,青筋暴露,大声吼叫着:“所有人,快!立刻拿上武器,去保护马!我们的战马!”

    正在藜麦往利身边集结起来的羌人猛然间才意识到了这一点,顿时也顾不得再整理什么阵型,穿戴什么盔甲,手里抓到什么武器便是什么武器,甚至有些人一时间找不到兵刃,两手空空的也被人流挟带着,迎着蒙恕等人而来。

    “锋矢!破敌!驱马!”

    蒙恕一边砍杀,一边看着赶来救援的羌人,心中对于藜麦往利的反应速度,还是暗自赞叹了一声。蒙恕这一次的目标便是羌人的这些战马。这些战马就像是羌人的辎重,属于羌人最痛,最为薄弱的要害部位!

    蒙恕身上留着老秦人的血液,在战场之上,自然就是直杀对方的要害,丝毫不留手,因为这才是老秦人对于对手的一种尊重。

    脚底绑着踩雪板的蒙氏勇士,接触地面的面积更大,不会像羌人一样陷入雪中那么深,自然行动之间也更加的灵活,在蒙恕的号令之下,迅速的结成了攻击阵势,朝着那些根本没有任何阵型可言的来援救战马的羌人席卷了过去!

    “杀!”蒙恕用钩镶架开了一根长矛,右手战斜斜劈下,一刀斩杀对手,撞入羌人之中,左砍右杀,手起刀落,眨眼间连杀三人。羌人的阵线原本就松散,顿时就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缺口,蒙氏甲士便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涌而入,迅速的将缺口不断的扩大!

    “不要恋战,快驱赶战马!”蒙恕大喝一声,阻止了手下继续扩大战果的念头,直直得朝着羌人战马的集结地杀去!

    这么多的羌人,就算是一个个乖乖的排队给蒙恕等人来砍,再锋利的环首刀恐怕都会砍钝了,所以想要最大程度的杀伤羌人,并不是直接砍下多少首级,而是最大程度的拖垮羌人,拖残羌人,利用残酷的天气,让这些羌人死在回家的路上!

    蒙恕手下势如破竹,分成了两个锋矢阵,打得羌人欲仙欲死,根本无法抵御,在更多的羌人反应汇集过来之前,便冲杀到了羌人的战马群落之中,点燃火把,点燃战马身上披着的毛毯,甚至灼烧马尾,割砍马臀……

    羌人的战马顿时混乱起来,那些被火焰和痛楚刺激的战马,开始不管不顾的奔跑起来,带动了更多的马匹也跟着跑动起来,黑暗当中,不知道撞倒了多少羌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战马受伤倒地!

    见到如此场景,藜麦往利目瞪欲裂,再也按耐不足胸口翻滚的血气,“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雾,仰天便倒……



    春秋战国时期,燕国以蓟城为都城。

    蓟城此地水草丰美,所以才以蓟为名,而现在在整个蓟城左近,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

    战场的西面,是步度根的部队,战场的东面,则是轲比能的人马。两只部队就像是螃蟹的两个大夹子,将蓟城牢牢的夹在了中心。

    因为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力,因此鲜卑人的部队散得很开,就像是完全不在乎蓟城之内的袁熙会突袭一样

    袁熙咬着牙,真不敢派人出去偷袭。

    虽然鲜卑集团军对于整个蓟城攻击阵势比较松散,但是驻守蓟城的袁熙依旧不敢轻易的出城迎击。毕竟幽州和冀州的连番大战下来,对于战马的消耗太大了,以至于现在战马数量锐减,就连袁熙这个幽州刺史的治所蓟城之中,也凑不出多少的战马来,而仅仅凭借两条腿和鲜卑大队人马作战,对于袁熙来说,还没有这种胆量。

    阎柔领着一队鲜卑在城下。

    阎柔原本承了刘虞之恩,结果刘虞被公孙瓒所杀,阎柔觉的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替公孙瓒报仇,于是便转而寻求他说熟悉的乌桓人的力量,而乌桓人这一次,也跟着鲜卑柯比能一起进军,阎柔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选择,只能是跟着一起来了。

    只不过阎柔发现,其实在鲜卑人当中也有不同的派别

    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不过,先要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阎柔飞身而上,快手快脚的登上了云梯,然后身体一侧,让过了一名守城兵卒捅过来的长矛,顺手一刀将其劈下了城墙。

    看到阎柔已经登上了城墙,城下的鲜卑人顿时发出了一声狂热的叫喊声,像是潮水一样冒着蓟城守兵的箭矢和滚石檑木,急切的攀爬着云梯,企图以最快的速度翻过城墙,就像是知道了对方老公不再家的邻居老王

    更多的鲜卑士兵翻越了城墙,撕开了守军一个又一个的防守点,逐渐占据了城墙上很长的一段防守面。

    阎柔挥舞着战刀,在确定了一段防守面的安全之后,就没有马上沿着城墙进行突破,因为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来回拉扯而已,并不是等于是可以直接攻陷蓟城。当年他也曾经在这里生活学习过,自然也是知道蓟城并非那么容易被攻陷的

    至于跟着阎柔而来的那些兴奋不已的鲜卑兵卒,反正今天一个登城之功是少不了,至于其他么,呵呵,管他们死活

    城墙上下,双方士兵的尸体以各种姿态躺着,横七竖八,随处可见,就算是约三丈的城墙顶部,也几乎被尸首填满了。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鲜血,飘飘扬扬的雪花企图不停地用自己身躯土尽力的遮蔽这些混乱颜色,但是旋即就被更多的四处喷洒的血水染红了

    双方的士兵就象一群失去理智的疯子,他们浑身浴血,一个个睁大了血红的眼珠子,疯狂的吼叫着,挥动着手中血淋淋的武器,一次又一次地冲上来,死去,再冲上来,再死去。

    张南此时就象一头暴怒的野牛,他的面部肌肉因为仇恨而变得异常扭曲,他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炙热的火焰,这里是他的家乡,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都不容许鲜卑人染指此处。

    “杀”张南挥刀怒吼,激烈搏杀在战场最前沿,死死的挡住鲜卑兵卒的冲击。

    焦触带着增援的兵卒,从驰道上冲上了城墙。

    “结阵,立即结阵”焦触一边大声吼叫着,一边指挥士兵们迅速朝着已经被鲜卑兵卒攻占的地段进行反扑。

    杂乱无序的鲜卑兵卒在结成阵列的守兵面前,就像是潮水扑在了岩石上一样,虽然推动了一些小的石块,但是无法撼动坚固的礁石,只能是颓然留下一些血色的浪花,败退了下去

    “呜呜”

    随着这一波的鲜卑人被击败,城下终于是吹响了收兵的号角,低沉的牛角声传遍四野,似乎也在疲惫得诉说着这一日的攻城告一个段落。

    城墙之上的守兵,将最后一个鲜卑兵卒杀死,然后齐齐举起了兵刃,大声呐喊着,发泄着那种发自肺腑的庆幸,至少这一天,他们又活了下来。

    韩衍气喘吁吁的走进了蓟城的府衙大堂,大声的说道:“使君我们守下来了守下下来了鲜卑已经撤了”

    袁熙微微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笔放下,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头。笔墨早已冻的僵硬,铺在桌案之上的纸也并没有写上几个字,袁熙摆出这一副姿态来,不过是想要说明他也能像他父亲一样,于兵阵之间谈笑自若而已。

    “折损如何”袁熙示意韩衍就坐,问道。

    “张校尉正在统计,很快就会上报过来。”韩衍拱手说道,“使君举重若轻,沉稳有度,是乃幽州之福也”

    袁熙摆摆手,笑着说道:“某这不算得什么天气严寒,城头兵卒衣食之物,还需子佩多多费心了”

    韩衍点头应下,说道:“此乃下官之职也,自当请使君放心。”

    不多时,张南也过来了,带着一身的血污。

    “今天损失如何”袁熙没有介意张南身上的污浊,反倒是亲自前迎,然后拉着张南的手臂轻声问道。

    张南见袁熙不嫌弃其一身血污,颇有些感动,不过想起今日的惨重,也不由得低声叹息了一下:“回禀使君,严功曹他阵亡了儿郎折损近百,还有二十余人重伤,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袁熙沉默不语,半天才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这些日来,我等一共损失七百多人。以西门和东门损失最大另外,在下看见了鲜卑人马似乎在向南异动”张南皱着眉头,有些不安的说道。

    韩衍脸色大变,失声叫道:“鲜卑想干什么莫非是要越过蓟城南下”

    张南迟疑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莫非莫非是袁大将军来援了”

    和冀县不同,袁熙来到了蓟城之后就忙碌于收编公孙瓒遗留下来的产业,因此鲜卑人轻易的就在其余周边县乡获取了大量的物资,这些物资自然也就保证了虽然在严寒之下,鲜卑人依旧可以毫无畏惧的在野外露宿,蓟城便只能是苦苦防守。

    袁熙先是一喜,然后很快转成了忧虑,说道:“若真是援军,恐怕鲜卑人早就准备退却了,现在看来更像是南下劫掠周边而已”

    张南的头一低,并没有说话。

    “无妨”袁熙展颜勉强笑了笑,说道,“援军料想也差不多将至了,吾等固守待援就是还仰仗二位协力,共度难关”

    韩衍和张南连忙拱手应下,然后退了下去。

    出了大堂,张南朝着韩衍拱拱手,便转身欲走,却被韩衍叫住了,说道:“焦校尉如何了”

    焦触倒是没有受伤,只不过他的家乡位于蓟城南面的良乡,那里城小,防御薄弱,当然也不见得就会被鲜卑人立刻就攻下,但是难免也会遭遇到一些灾害

    张南摇头苦笑了一下。

    韩衍默然片刻,拍了拍张南的手臂,也是叹息了一声。他们这些幽州之士,其实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不是么

    “蓟城就是一个诱饵,在猎物没有来之前,这个诱饵都必须挂在钩上”轲比能挥舞着油腻腻的手,一边啃着羊腿,一边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扶罗韩有些不满的说道:“蓟城没多少守兵了,早就可以攻下来的我手下的勇将都已经登上两次城池了,结果后续的兵力不足我说右贤王,这不是白白消耗我们的儿郎么”

    轲比能瞄了一眼在下方埋头大嚼的阎柔,哈哈大笑着指了指阎柔,高声喝道:“我怎么会亏待勇士来人,再取些酒肉来再去挑两个漂亮的汉人婆娘,给勇士送到帐篷里去”

    扶罗韩脸色变了变,转头瞪着阎柔。

    阎柔佯装不知,当即抚胸行礼:“谢过右贤王”

    顿时一群中高层的鲜卑头人,都纷纷朝着阎柔贺喜,一时间笑声闹声不断。

    扶罗韩板着个脸,端起酒碗喝了几口,勉强才将脸色扭转过来。

    “哈哈哈”轲比能大笑,眯缝着眼,微微扫了一眼扶罗韩,心中颇为不屑。钱财女人算个屁都扒拉到自己帐篷里又能如何该赏赐的时候就需要赏赐,要不然低下的勇士再多,一样都是会离心的

    “看这样的天气,雪会越下越大”扶罗韩暂且将阎柔计在小本本上,对着轲比能说道,“这要是再这样下的话拖下去小心拖出麻烦来”

    “不用担心”轲比能笑着,但是眼中却露出一丝杀气,“猎物会上钩的知道草原上狼群猎杀野牛的时候怎么做么”

    轲比能举着羊腿的肉骨头在空中划了个圈子,说道:“野牛会团成一个圈子,牛角朝外,这个时候就像是眼前的这个蓟城,要打下来也不是不行,就是会消耗很大所以就要不停的转圈,然后等牛群动起来只要牛群一动起来,肯定就有破绽”

    扶罗韩还是不怎么相信轲比能的话,说道:“你怎么确定一定会有援军来要是他们不来,或者是不来这里,绕道我们后面去了呢”

    轲比能将手中的羊骨头丢给了一旁趴着的獒犬,顺手在獒犬的脑袋上撸了两下,说道:“城里有那个汉人大将军的儿子所以汉人一定会派兵来救援的”

    “汉人很狡猾的”扶罗韩摇摇头说道,“我听说那个汉人大将军有好几个儿子这里才一个儿子而已汉人也应该知道,来援的话很有可能会被我们袭击,所以又怎么会按照你的想法乖乖的送到这里来要是我的话,反正现在下雪,野外寒冷,只需要严守不出就行了,这样一来就算是我们最终打下来了蓟城,也未必有时间打其他的地方了”

    轲比能摆摆手说道:“汉人不太一样,他们很重视子嗣的所以一定回来,不用担心,就算是最终只能拿下蓟城,这么些时间在周边收罗的东西,也够我们舒舒服服的过冬了,不是么你帐篷里的东西和女人,恐怕都装不下了吧”

    “哈哈哈”扶罗韩仰头大笑,“有谁会嫌弃财货女人少的那肯定不是个男人我的意思是,如果汉人援军不来,我们还可以多分些小队出去,到周边去找找别的村寨乡镇”

    轲比能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分散了,这些儿郎要留着,万一汉人的援军来了,结果我们的儿郎都在外面,到时候就不是财货的问题了”

    扶罗韩皱起眉头,横了轲比能一眼,皱着眉头很是不爽。他是看在联军的面子上,才过来和轲比能商量一下,结果倒好,轲比能这个不同意,那个也不行,一点面子都不给,这让扶罗韩的面子哪里挂得住。

    轲比能看了一眼扶罗韩,笑着说道:“要不这样,打下来了蓟城之后,所有城中收获的物品,让你先挑一成如何”

    “两成”扶罗韩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立刻斩钉截铁的说道。

    轲比能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全让你拿了,其余的儿郎怎么办最多只能一成半”

    “嗯”扶罗韩沉吟了一下,最终同意了,这才算是笑开了花,“好吧,一成半就一成半”

    因为蓟城毕竟还没有攻破,所以酒宴也不可能完全喝得个个大醉酩酊的,意思意思也就是了,轲比能送走了扶罗韩之后,便对着自己的护卫心腹说道:“送去给那个叫做什么的女人送过去了没有对了,那人叫做什么来着,腌肉”

    “哈哈”护卫没能忍住,哈哈笑了起来,“不是腌肉,是叫阎柔还没送呢,我说大王,随便给两个就是了,还要给两好的那小子有那个福气么”

    轲比能扭过脸,“啪”的一下扇了护卫一个后脑勺,说道:“他娘的,叫你送就去送,有什么好唧唧歪歪的”

    “不是大王,我的意思是,意思是那个小子是乌桓人”护卫连忙解释道。

    “我知道他是乌桓人但乌桓人又怎么了你能打得赢他”轲比能在护卫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快滚,不听老子的话,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到时候你姐再哭都没用记住,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别他娘的小家子气,像个谁一样”

    护卫见轲比能主意已定,便应答了一声,转身出去办了。

    轲比能叉着腰,瞄了瞄远处的蓟城,又瞄了瞄以另外一边的扶罗韩的营地,冷冷的笑了笑,然后仰头望天,沉默了许久之后,朝着天空哈出了一股白烟,看着白烟渐渐和零星的雪花混合一起,渐渐消散。

    轲比能体型庞大,须发虬扎,又叉着腰站着张嘴向天,让人感觉就像是一只饕餮蹲在地上,露出了血盆大口准备吞天一般



    鲜卑人围攻蓟城的第六天,田丰就赶到了颜良的大营,和颜良一起,统领兵卒,渡过了巨马水,往北行进,进入了旧燕地界。

    第八天的时候,文丑带着另外一军,汇合在了一起,两军在涿县下寨。

    “蓟城现在被攻下了么?”田丰见到了文丑,连寒暄都省了,直接就问道。

    看到文丑摇头,田丰长长的呼出去一口气,旋即在侍从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踉踉跄跄的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侍从跪在地上,给田丰捏着腿脚。

    “人老了,腿脚不行了……二位将军见笑了……”田丰有气无力的说道,就觉得自己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一般。

    颜良和文丑对视一眼,说道:“田公客气了。”

    “还有接到蓟城的求救文书么?”田丰喘了几口气,朝着颜良文丑招招手,示意他们两个走近一些,然后轻声问道。

    “禀田公,昨日才收到了蓟城的求援书信……”文丑从腰间的革囊当中抽出了一卷巾帛,递给了田丰,颇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蓟城如今困顿无比,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鲜卑乌桓联手,实力非同小可……”颜良也是皱起了眉头,说道,“如此算来,蓟城已经被围城八日了,若是稍有不慎……”

    田丰弹了弹手中的求援巾帛,笑了笑,说道:“显奕这手字还是写的颇有风骨……”

    文丑有些急了,说道:“田公莫要说笑,都这个时候了,还论什么字的风骨不风骨!”

    田丰大笑,拍着大腿说道:“莫急莫急……二位想想,若是情况危急,可有闲暇遣词用句,细雕文字?”

    颜良歪了歪脑袋,眼珠子转了转,略微有些恍然。

    “来人!将此求援书信送呈给大将军!”田丰招呼了一声,然后说道,“让大将军宽心,蓟城暂无危险……”

    文丑却依旧有些不明白,说道:“这个……田公可否详细说说?”

    “蓟城有什么?”田丰也不嫌弃文丑的迟钝,解释道,“除了二公子之外,无非就是一些普通的财货人口罢了,而这些财货人口,在何处不能得?为何偏偏要来围蓟城?”

    “因为二公子?”文丑下意识的接口道。

    田丰哈哈笑了笑,说道:“鲜卑人要二公子做什么?鲜卑人身处大漠,最缺的无非盐铁二物,而蓟城一地又能有多少?”

    “渔阳!”颜良沉声说道。

    田丰赞许的看了一眼颜良,点头说道:“渔阳乃盐铁产地,鲜卑人围攻蓟城,不过是以其为饵,调我等上钩,一则可以破袭援军,二则可以分兵轻取渔阳,缴获盐铁!”

    渔阳郡,从秦朝开始,成为了农耕和游牧民族争夺的区域,很简单的原因就是因为渔阳这里,有草泽,有山林,有盐田,有矿产,虽然这些矿产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大矿,但是在秦汉这个时间里,已经是足够了。

    田丰断定,鲜卑人就是在用声东击西的计策,表面上攻蓟城,实际上企图调动渔阳的兵力,然后突袭渔阳,掠夺在渔阳这里的盐铁资源。

    毕竟在草原之上,盐铁是最为稀缺的,若是让鲜卑人获取了大量的盐铁,那么无形当中就可以让鲜卑人增强了实力,而遭受到重大破坏的渔阳也必然衰败,此消彼长之下,来年要再度防御鲜卑人,也就更加的困难,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幽州就会彻底的沦丧在鲜卑人的马蹄之下。

    “掠夺渔阳,远比强行攻下蓟城要划算得多……”田丰捋了捋胡须,示意侍从不用再替他活动腿脚的血脉了,抖了两下腿,觉得酸麻已经过去了,便站起了身,“鲜卑的轲比能野心勃勃,肯定能算到这一点,所以这一次……”

    田丰和轲比能打过交道,知道轲比能的性格,正是因为轲比能的野心很大,所以必然不会仅仅满足只是在蓟城这里劫掠一番而已,他想要的更多,甚至要准备占领幽州,然后为其实力的进一步强大打下基础。

    “鲜卑想的倒是不错,将我等吸引到蓟城之处,然后攻下渔阳,纵然我们反应过来,也赶不过去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卑人劫掠……”田丰眯缝着眼,说道,“如此一来,等来年开春,说不得获取了大量财货盐铁的鲜卑人便会联合乌桓人,从幽州东西两侧同时出兵,而渔阳在短短两三个月之类定然无法恢复……到那个时候,我们便只能退守冀州,将幽州拱手让出……”

    “若是这样,渔阳现在守军不足五千……”颜良皱着眉头说道,“恐怕是抵御不住鲜卑侵袭!但是……蓟城这里……”

    “蓟城自然也是要救的……”田丰笑笑,点头说道,“二位将军于此,某正好有一策,不妨如此这般……”

    ………………………………

    残阳如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一切的光线似乎都是鲜血的颜色。

    田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急如焚的带着几名护卫站在渔阳的城门楼上,望着城墙之上节节败退的守兵,眉头深锁,一筹莫展。

    四周的喊杀声音震耳欲聋,田畴却似乎充耳未闻,他象泥塑木雕一般默默地站着,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城上城下血腥厮杀的场面,偶尔也转头看看南方,看看天边,然而这些天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乱哄哄的鲜卑人,围绕在城池的四周。

    田畴已经派出了三批求援兵马,但是一个都没有能成功突围出去,都被四周时刻警戒着的鲜卑人死死缠上,最终死在了求援的路上。

    渔阳原本的战马就不多,三批求援派出之后,也就等于是断了希望……

    或许第一次,要么第二次的时候就孤注一掷将所有的战马冲击一个方向,或许第三次的时候改变一下求援的方向,或许……

    然而这些假设,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

    豪帅素利亲自带着预备队士兵爬上城墙,准备做最后一击,彻底击败汉军在渔阳西城墙上的顽强防守。鲜卑人通过人数上的优势,集中优势兵力,连续不断,不眠不休地对准汉军守兵防御阵线的一点,实施重点攻击,终于将渔阳城的防御阵线成功地撕开了一条口子。现在这个缺口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如今要做的就是在这个豁口上再劈上一刀,将汉军的整体防御完全击溃,占据渔阳城的计划已经逐渐的要转变成为现实。

    素利大吼一声,带着一百名最为彪悍的鲜卑勇士,象出笼的野兽一般,凶狠地扑向了渔阳城上的汉军守兵。汉军士兵排列在两丈余宽的城墙上,勉勉强强的组成了一个防守阵形,抵抗着鲜卑人的扑击,决不后退一步。双方交错在一起,每次的前进或是后退,都意味着要倒下不知道多少的双方士兵的尸体。

    素利翻过城墙,大吼一声,举着战斧冲进了阵列当中,一时间将汉军守兵的阵列冲得七零八落!

    鲜卑顿时大受振奋,齐齐发出了一声欢呼,他们咆哮着,叫喊着,发疯一般向守城的汉兵兵卒冲杀而去,将汉军阵线不断的向后推动。

    “令君!”站在田畴身边的护卫急切的说道,“撤吧!再不撤恐怕就来不及了!”

    田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渔阳城就要失陷了……

    渔阳城的整体防御因为西城墙的失守,已经即将崩溃了,随之而来必然是西城门被攻破,然后全城陷入鲜卑人的手中。

    渔阳城覆没在即……

    ………………………………

    文丑带着三千骑兵,赶在日落之前,到了渔阳南郊。

    渔阳城之处在夕阳的照耀之下,血红一片,激烈的厮杀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夹杂着守军的急促的战鼓声,嘈杂喧嚣的双方叫喊声,全部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轰鸣,就像是两只野兽,在夜幕降临之前凶狠的相互撕咬搏杀,皮毛纷飞,血肉四溅。

    文丑隐隐约约的看到代表汉军的旗帜还在渔阳城上空飘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终于没有辜负大将军袁绍和田丰的希望,在渔阳城最危急的时候,集中了几乎所有能带走的骑兵,都带来了,就是为了在鲜卑人未发觉的情况下,赶到渔阳城脚下。

    文丑皱着眉,观察着远方的战场,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不时随着暮风飞扬而起。

    除了一些正式的场合之外,文丑不喜欢戴兜鍪,这一点似乎和胡人有些相似,似乎是天生的不喜欢,因此就算是颜良相劝,他也不喜欢戴。虽然兜鍪可能会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但是文丑却觉得不舒服,不灵便,他宁可披头散发也不肯戴上兜鍪。

    文丑招了招手,几名中层的士官军侯屯长等就自动的汇集上前。

    “看看!”文丑用手一指,说道,“鲜卑人发疯了!正常来说,按照天时,这个时间应该鸣金修整了,但是你们看到那边点燃起来的巨大篝火了没有?这说明鲜卑人不准备退兵,他们要连夜继续攻击渔阳城!这群疯狗,没日没夜的攻打渔阳,必然非常的疲惫!我们一路而来,虽然也很辛苦,但是比起在野外又要攻城又不能休息的鲜卑人来说,我们反倒是占据了便宜!”

    “所以,我准备从鲜卑人的侧后方展开突袭,中央为锋矢,由我亲自统领,主要割裂破坏鲜卑人的阵型,两翼分别由你和你来带领……”文丑点了两名军侯,继续说道,“你们两个主要就是多张旗帜,向前不断驱赶,将破坏了阵列的鲜卑人不断的往前赶,不让他们能停下来!天即将全黑了,鲜卑人不清楚我们到底有多少人,落在后面的这些鲜卑人肯定都是换下来已经功过城池的疲惫之兵,既要他们恐惧跑动逃亡起来,我们就能一口气直接硬推过去,直接冲击对方的本阵!”

    “诸位都清楚自己干什么吗?”文丑环视一周,见没有人提出异议,便挥挥手,“下去准备,整理队列,准备出击!”

    旋即中层的军校散去,到了队列当中,传令兵在昏黄的暮色之中跑来跑去,队列就一点点的展开成型了。

    “哼……”直到现在都没有遇见鲜卑的斥候前来,文丑望着渔阳西城城头之上的火光,“这是觉得已经攻下了渔阳,便没有派斥候了么?哼哼,不管怎样,都去死罢!”

    文丑将长刀高高举起,然后虚劈下去,双腿用力,战马受痛,长长的嘶鸣一声,率先飞奔而出,一旁护卫等连忙跟上,旋即大队的骑兵也纷纷跟在了文丑身后,向渔阳城外的鲜卑杀去。

    距离渔阳城已经越来越近了。

    文丑可以看得到城上城下的人影晃动,刀枪之间的火光血光;听得到战场上的喊杀声,惨叫声,刀枪相接的碰撞声,城下的牛角号声,城上的战鼓声;闻得到飘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焚烧之后的焦糊味,这些视觉,听觉和嗅觉,以及弥漫在战场上的那种惨烈与痛苦,刺激的文丑肾上腺素飙升,他将战刀高高的举起,发出了一声大吼:“杀了这些鲜卑狗!”

    奔雷一般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终至于变成了连绵一片的轰鸣声,遮盖住了城头上的搏杀的声音。

    鲜卑人惊慌失措,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都不安的左右踱着步,低低嘶鸣着,这是哪里来的骑兵?!

    素利猛地丢下守军的对手,几步退回来趴在血淋淋的城垛上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看见文丑的骑兵分成了三个部分,从天边席卷而来!

    素利面色大变,声嘶力竭地狂吼起来:“吹号!布阵防御!敌人突袭,突袭……”

    然而一切都晚了,素利若是现在不再城池之上,或许还能够及时组织一下防御,但是鲜卑主要的注意力全数都在西城门处,都已经准备列队进城了,哪里能想到后面突然来了这样一群汉人的骑兵?

    文丑挥动长刀,纵声高呼:“天佑大汉!杀!”

    随之而来的骑兵也一同呼应:“杀!”

    杀声蓦然响起,震撼了整个渔阳上下,更多的汉人听到了城外的高呼声,他们也用尽全身力气的力气,热泪盈眶的一同呼应着,跟在后面大吼起来:“杀!杀!杀!”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文丑的骑兵好象破堤的洪水,一路呼啸着,轰鸣着,怒吼着,挟带着满天的风雷,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摧枯拉朽一般的冲杀进了鲜卑在渔阳城下的营地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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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

    征西将军府邸。

    “鲜卑出兵,袭击了幽州……”斐潜将最新的情报递给了荀谌,“看来袁大将军自顾不暇,我们也可以稍微轻松一些了……”

    鲜卑南下进攻幽州,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斐潜留在冀州的情报机构,虽然是冬日雪天难行,但是依旧将信息传递了出来。

    不得不说,就算是在三国时代,纵然是各地分裂,但是对于周边的游牧民族还是基本上丝毫没有退缩和妥协的,不服就干!

    对于幽州着一块地盘来说,历史上公孙瓒是这样,袁绍也是这样,曹操也是同样的做法,愿意服从的游牧民族,可以征募来用,也可以赏赐官职,给予好处,但是如果不听话胆敢反叛,收拾起来也毫不手软,该出兵就出兵,攻伐暗杀挑拨离间无所不用其极。

    汉代,在周边游牧民族面前,纵然自身已经开始腐朽,但依旧是非常强势的,这种心理上的优势,一直持续到五胡乱华时期……

    “鲜卑南侵?”荀谌的眉毛微微动了动,接过情报上下看了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主公方才说会轻松,这个么……倒是未必……”

    斐潜转过头,看着荀谌问道:“友若之意是……”

    荀谌闭上了眼睛,眼皮低下的眼珠子似乎快速的动了几下,似乎在回想着情报的内容,又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其他的事情,缓缓的说道:“鲜卑侵袭,多半也不会在幽冀久待,还是会退回幽北的……鲜卑退走,袁大将军固然是损失惨重……”

    斐潜点了点头,荀谌所说的这一点当然是肯定的。就算是最终袁绍能够击败鲜卑人,毕竟是在自家的地盘上的战争,所以损失一定是少不了,说不定还有许多基础设施也会因此损坏,产生大量的流民……

    对了,流民!

    斐潜嘴角抽了一下,皱着眉说道:“友若之意是大将军会祸水西引?”

    荀谌叹息一声,说道:“正是如此。某也是担心这个问题。”

    斐潜轻轻拍了一下桌案,有些气愤,但是也有些无奈。经过荀谌的提醒,斐潜原本以为是可以放下去的石头,却没想到反而是变成了更多更大的,沉甸甸的压在了心间。鲜卑人在某个方面来说,确实是帮了斐潜一把,但是同样也很有可能连带着斐潜一起坑了。

    这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个逻辑而已,只不过不细想就很有可能会疏忽了……

    鲜卑人劫掠幽州,袁绍出兵赶走鲜卑人,肯定会有大量乡镇庄园被毁坏,也就意味着会产生大量的流民,而这些流民要消化,一个方案就像是斐潜和曹操做得那样,引其屯田,这样自然是最好的,既可以逐渐恢复生产,也可以收拢民众。

    但这样一来,前期就会需要大量的物资投入和兵卒常驻引导,而幽州为乱,幽州肯定大受损伤,而冀州的士族是不会发扬什么国际无产主义精神,无偿的支援大量钱粮让幽州来恢复生产的,所以这一个方案,袁绍就算是想要用,也未必能够实施得起来。

    那么就剩下了另外一个途径,大量征募流民为兵卒,补充兵源,这样的话,一方面可以解除流民的忧患,另一方面可以补充之前大战损耗的兵力,又可以保持袁绍在军事上的实力依旧处于强势地位。

    但是这样的一个途径,也有同样的一个问题,招募流民为兵卒,也是需要大量的粮草的,而冀州的这些士族,未必会心甘情愿的给……

    所以,袁绍如果这样做得话,要么就继续朝着内部伸手,要么就是寻求外部进行转化,因此对于斐潜来说,鲜卑南下攻略洗劫幽州,反倒是更加促进了袁绍可能在开春的时候进攻太原上党的可能性。

    对于袁绍来说,能打下上党太原来,自然是最好,就算是打不下来,也精简了部队,锻炼了兵卒,又可以解决大量的流民问题,转嫁了内部矛盾,何乐而不为之?

    他娘的,原本以为可以不用打了,结果没想到还是打的可能性更大!

    这到哪里去讲理去?

    “不行,看来还是要去太原一趟……”斐潜皱着眉说道。

    或许是一直以来,太原都距离平阳较远,又或是因为王氏家族接连几个继承人都死於非命的原因,导致太原王氏一蹶不振,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得到斐潜的多大重视,而现在袁绍很有可能会在开春之后攻打太原上党,那么作为前沿阵地,自然容不得半点的不稳定因素。

    太原的这些士族豪右,究竟有多少左右逢源的心思,又有多少可能和袁绍暗通曲款,这都是斐潜应当考虑的问题。

    荀谌看了看斐潜,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对于整个征西政治集团来说,目前确实只有斐潜亲临太原,才能表示出绝对的重视以及可以立刻根据事态做出相应的调整。要不然在路上一来一回的请示批复,黄花菜都凉了。

    要是斐氏家族当中多几个能人也就罢了,但是斐和两兄弟,做文士么还可以,像这样的事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主公……”荀谌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要提醒了一下,说道,“不妨再过几日再动身……”

    “为何?”斐潜有些不明白,毕竟军情紧急,早一天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荀谌拱手说道:“主公,过几日便是少主弥月之期……”很凑巧,斐潜小孩满月,也就几乎是接近新年了,所以荀谌虽然嘴上讲的是斐蓁的名义,但是实际上也是向斐潜表示,现在也不差那一点时间。

    各地大雪,山道都被封闭起来,就算是袁绍想要有什么动作,必然也是要等到开春以后,再加上兵卒在外征战了一年了,对于新年这个还是有很多期待的,如果现在动身固然是可以抢占一些先机,但是对于斐潜下面的人员来说,不管是官吏也好,兵卒也罢,都希望在新年的这几天多少能够喘口气……

    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这倒不是荀谌建议斐潜沉迷府衙之内,而是对于斐潜来说,现在他的家事,其实也有些天下事的味道了。家中孩子生下来尚未满月,便要出发启程,就算是对于普通的家人来说,也是一件颇为为难的事情,更不用说像斐潜这样,一举一动都关系深远的人来讲了。

    因为古代卫生条件不是很好,很多婴儿早夭,因此婴儿在人世间存活了第一个月,便在古代风俗当中被视为婴儿脱离的第一道的鬼门关,是一件非常让人喜庆的事情,是需要庆祝的……

    并且这又是斐潜的第一个孩子,若是斐潜连弥月之喜的酒席都不出现,难免就会被人有一些什么不好的联想。

    “友若所言甚是!”斐潜也明白了,点点头说道,“那么就等弥月之后,再行动身。友若不妨先准备些……新年一过,便集结前往太原……”

    “唯!”荀谌点头应下,举步往外走,却在大堂门口脚步稍微迟疑了一下,微微回头看了斐潜一眼,但是终究没有继续和斐潜说什么,便先行离开去做一些准备事项了。

    斐潜默默的坐在桌案之后,低头沉思,没有注意到荀谌的神色。

    有人说平阳就像是人间的仙境,是斐潜造就了这一切,斐潜也是大汉恒灵二帝以来难得的贤能之臣,是活人无数的大好人……

    但是实际上,斐潜自己清楚,他的双手之上,鲜血淋漓。

    上位者,有那个手上是干净的?

    就拿平阳治下那些交口称赞斐潜的普通百姓来说,斐潜其实就是最大的一名剥削者,这些百姓没日没夜的生产劳作,除了能够获取一部分的报酬之外,其余大部分的价值都落到了斐潜手中。

    更不用说在各式各样的工房,矿产当中劳役的那些鲜卑奴隶了……

    虽然不至于像是秦始皇万里长城以白骨为基那么的夸张,但是若在吕梁矿山周边山谷当中挖掘一下,也少不得会见到一些森森白骨。

    鲜卑奴隶不反叛么?

    不反叛的,至少到现在没有。

    处于底层的这些人,每日为了吃食和活命,已经是消耗完了绝大部分的精力,只要还有悬挂在面前的虚幻大饼,就不会反叛。

    就像是996的那些工蚁工蜂,每天都是精疲力尽的,只要付出努力就能有无限的晋升空间,有无限增长薪水的这个梦想不破灭之前,也同样是不会有什么忤逆的心思的。

    更何况斐潜还安排了些脱离了矿山劳作的鲜卑人,那些已经被洗脑了的家伙,每隔半年左右便去做一次巡回演讲,然后表彰一两个表现优秀的鲜卑奴隶,让这些奴隶感觉到希望就在眼前……

    而跟在斐潜周边获益的士族么,就拿河东的裴氏那些来说,也是交口称赞,原因也很简单,斐潜让出了一部分的利益,并且带动着这些人一同获益,所以这些士族便对斐潜服从,称赞。

    斐潜也明白,这些士族的亲善,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要是像袁绍袁术那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压迫士族,这些士族豪右迟早会翻脸的……

    袁术快要崩盘了。

    从荆州那边传递过来的信息表示,袁术手下大将张勋纪灵等,连连在曹操和刘表的联军之下吃了败仗,在豫州地面之上一退再退,连汝南这个原本的老窝都被曹操给端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撤到了扬州那一带。

    要么孙策出动,反杀曹操刘表,要么孙策落井下石,和曹操刘表两个人一起趴在袁术的尸首上啃食壮大……

    但是从种种迹象表明,孙策似乎还是选择做一个食尸鬼。

    因为这样选择对于孙策来说,利益最大。

    袁术对孙策到底好不好,其实就是一比糊涂账。袁术坑过孙坚孙策,但是也帮过孙坚孙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没有袁术,孙坚孙策依旧在长沙那块地方种地玩泥巴,是袁术提供了一个舞台,孙家才走到了台前。

    有意思的是,几乎所有在前期和袁术结成盟友的,最终都灭亡的灭亡,反水的反水,原本势力掌控到了长江南北的袁术,如今整个大盘岌岌可危,即将破发。

    主要的原因还是袁术本身的所作所为,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原本豫州的这些支持袁术的士族,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袁术在汝南和黄巾残党勾结,收买像是刘辟何仪等人,让豫州士族很是不满。

    而在徐州这一代的人员,在被曹操攻击的时候,袁术袖手旁观,丝毫不作为,也导致了徐州一带的士族对于袁术失去了信心和希望。

    至于扬州,袁术纯粹就是作死,放出去收不回来……

    从这一点来说,袁术对于权柄的控制,松弛无比,就好像是在袁术心中,天下士族都应该俯首听令都不会反叛一样。

    但是很遗憾,或许是因为袁术生长的环境导致袁术有这样的错误的认知,相比较之下,袁绍将所有的权力紧紧的抓在自己手中,就稳妥的多了。

    只不过斐潜也在奇怪这一次冀州的士族,为什么没有像曹操杀边让那样的翻脸。

    袁绍杀了鞠义这件事情似乎消无声息的平静下去了,就像是在深潭里面的投入一枚石子,原以为会掀起轩然大波,但是没想到石子到了水面之后,竟然就这样沉下去,连一点水花都没有。

    颇为诡异。

    是冀州士族好说话,还是因为麴义仅仅是个回头的浪子,回归的武将,和边让那样的名士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斐潜并不清楚。

    但是斐潜知道,反抗与镇压永远都是人类历史上最常见的矛盾,人性的美丽以及阴暗都赤裸裸的附着其上,有人坦坦荡荡,有人心怀鬼胎,有人忧国忧民,有人惟恐不乱。

    斐潜现在就是心怀鬼胎的唯恐冀州不乱。

    为了转移冀州士族的视线,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袁绍必然会选择进攻太原上党。因为南边的曹操,还没有彻底的和袁绍翻脸。

    斐潜皱着眉头,心中想着,这样一来,岂不是说白马官渡等等战役不太可能发生了?

    这他娘的要怎么搞?

    曹操现在肯定是巴不得斐潜来吸引袁绍的注意力,然后闷头发展,就像是斐潜之前在并北所做得那样……

    难道这就是树大招风的代价?

    鲜卑劫掠幽州,只能让袁绍伤筋动骨,但是肯定不能至袁绍死命,唯有冀州士族众叛亲离才会最终让袁绍一蹶不振,彻底完蛋。但历史上,冀州士族的分裂,其实也就是保皇派和拥袁派的相互斗争导致,保皇派最终投向了曹操,拥袁派最终走向了失败。同时,吃下了冀州保皇派的曹操,也开始渐渐消化不良起来,为了让这一口能够顺利完全笑话,曹操决定南下征讨江东,最终导致了赤壁之战……

    当然,曹操在历史上,还是消化不良了,连吐带泄的一裤子黄泥回到了许昌,毕生也没能缓过气来。

    所以……

    斐潜轻轻的敲了敲桌案,按照这样的推论,他娘的我是代替了曹操在历史上和袁绍抗争的作用,来替曹操打这一场位于太原上党的“官渡之战”了?

    斐潜有些无语。

    历史变化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简直就是……

    那么曹操接下来又会走向哪里?又会有怎么样的变化和发展?

    这真是让人头疼的事情啊……

    问题是曹操和袁绍的官渡之战之后,曹操可以顺势接受北方,而斐潜却难以去接受冀州的地盘,因为那样就等于是自己放弃了优势的防守位置,将自己的部队至于危险的四战之地上。

    或者说,自己现在和先秦只是形态相似,并非实力相当。

    先秦关中积蓄了多久的力量,至少是三代秦王的努力,然后趁着六国相互攻伐不定的时候,一口气爆发出来,而斐潜现在手中的关中,则是经过了三轮的破坏之后才到手里的,而且先秦归属一起的川蜀之地,现在也游离在外。

    所以斐潜现在只能做一些重点的防守。

    斐潜仰起头,窗外的光线投射进来,在斐潜身上脸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影,使得斐潜半边身躯处于光明之处,而半边的身躯却陷于黑暗当中……

    “报!”一名护卫匆匆的穿过了回廊,奔走到了廊下拜倒,递上了一份密封的竹简,“启禀将军!河东紧急军情!”

    河东?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斐潜皱了皱眉,连忙示意黄旭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火漆密封的状况,然后拆开一看,发现是太史慈发来的情报,情报当中说河东并没有什么大的军情变故,倒是温侯吕布带着千余兵卒前来相投,先头的部队已经进了河东境内!

    温侯来了?!

    斐潜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当初在雒阳城中伤怀春秋的青年了,心间泛起的兴奋和激动很快的就回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纷杂的念头……

    斐潜皱着眉头,轻轻的敲着桌案,“笃笃笃”的声音在大堂当中枯燥的回荡着,就像是佛堂前那永远都无悲无喜的木鱼。

    “来人!”斐潜站起身,沉声说道,“召集卫队,随某前往河东,迎接温侯!”

    。顶点

    不管是什么年代,但凡是新兴的政权,总是需要一些花瓶来点缀粉饰一下,让人们能够直观的看到希望。

    斐潜迎接吕布,甚至不是在平阳等着,而是准备到河东。

    袁绍都能迎二百里,为什么斐潜不可以?

    当然,到底平阳到河东距离也比较近,就算是到河东境内,也不过是两三百里的距离而已,所以再加上快马走官道,所以也不需要消耗太多的时间。

    不仅斐潜自己亲自南下相迎,而且还带着另外一个人……

    杨修。

    带着杨修,自然有斐潜的用意,只不过似乎杨修也明白了斐潜的意思,因此很乖巧的跟在斐潜身边,就算是不习惯乘坐战马,导致双股被摩擦得有些出血,依旧是一声不吭。

    倒是斐潜看见了,让人给杨修他垫了几块皮褥子……

    吕布如果真正加入近来,那么整个山西政治集团的拼图便可以说是比较的完整了。

    从某一个层面上来说,斐潜是现在山西集团的当下最优领袖。

    之前的山西领袖么,自然是杨彪……

    王允有过一个短暂的机会成为山西的领袖,但是王允在诛杀董卓之后的所作所为让人太过于失望,导致王允最终不仅是失去了这个位置,而且还丢失了自家的性命。

    当然,山西政治集团只是相对于山东的那一帮子的人来说的,其实在汉灵帝时期并没有真正成型过。

    如果硬要说有比较成型的一次,也不是杨彪作为首领,而是董卓。

    汉朝历代,都有山西出将山东出相的俗语,所以作为山西首领,其实杨彪并不符合的,因为杨彪杨家反倒是有些被山东士族同化的感觉,以经书为主,并不是军中将门出身,也不是武勋世家。

    董卓则不同,他起初投并州军,后来统领西凉,基本上来说就是走得武勋的路子,虽然说董卓出身并不是很高,但是对于山西领袖来说,军权和武力才是关键的重点,因此来说也勉强能够当得。

    在后世最经常讲起董卓的最大恶行,便是废立之举。但是实际上废立这个事情上,对于汉代朝堂来说,并非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事情,因为干这样的事情的人,在整个大汉三四百年期间,大有人在,也不见得各个都成为了反面的教材。

    越站在高位,斐潜越能够理解一些以前所不能理解的问题。

    有很多事情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什么联系,但是实际上当其发生的时候,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山西之人要夺取原本朝堂之上的利益,那一部分是最容易下口的?

    自然就是死了何进的何氏集团,又够肥,又好吃,又容易下手。

    董卓对付何太后,就必然要对付少帝刘辩,这两个人原本就是一体两面的,不管是留下哪一个人,都会引起死灰复燃,也必然会继续约束着董卓的权力,所以董卓要完全掌握政权,就必须胁迫何太后放弃临朝。

    而最有意思的是,董卓废立少帝刘辩,正是借用何太后的名义。

    及其符合大汉的规矩。

    按照东汉后期形成的制度,从皇帝去世到幼帝亲政前的一段时期,临朝的皇太后在政治上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掌握包括选择皇位继承人等重大国事的最终决策权。何太后临朝听政业已昭示天下,董卓藉太后之策行废立之事,就获得了合法的名义。

    就算是之后山东士族们多次口诛笔伐董卓,但是也多数围绕在毒杀废帝身上,对于废立少帝刘辩这一件事情上,倒是一笔带过,这就说明至少在这个环节上,董卓之举还是符合合法流程的。

    废帝,自然跟着就要干掉何太后,两个人都要收拾。

    因为就算是何太后归政之后,她依旧是大汉名义上的太后,所以仍然可以通过刘协,对朝政发生影响,使董卓难于真正操纵皇权。更严重的是,董卓既然已经恶了刘辩,就已经和何太后结了仇,不可能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早在中平元年,就有阎忠劝说劝说手握强兵的皇甫嵩,“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表示让皇甫嵩直捣洛阳,清除宦官,继而代汉称帝。有意思的是,皇甫嵩其实严格说起来也是凉州出身,虽然阎忠没有能够劝说成功,但是后来者董卓却完成了皇甫嵩没有做的事情,这难倒仅仅就是一个巧合?

    所以当董卓开始动手搞何进的时候,以袁隗为首的山东集团不仅袖手旁观,而且推波助澜,然后也从中获利……

    只不过袁隗没有想到的是,董卓下一个就盯上了他罢了。

    世事难以意料,斐潜之前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登上山西集团领袖的这个位置,但是从荀谌隐隐约约的词语当中,斐潜忽然就意识到了这个事情。

    或许斐潜自己并不觉得什么,但是在山东士族眼中,斐潜这个征西将军,不仅手中掌握了原本属于王允的太原上党的地盘,而且还收编了西凉集团,甚至将手伸到了河东和汉中,这几乎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山西政治集团的雏形了,因此对于斐潜来说,如何维护和搭建好整个的集团架构,就成为了斐潜现在面临的考验。

    做得好,或许可以避免董卓和王允的覆辙,做得不好,或许就像是袁术一样,成为他人崛起的养分……

    斐潜看了一眼一旁多少还是有些狼狈的杨修,目光在其身上游弋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扬声说道:“加快速度,至临汾处歇息!”

    “唯!”

    听到了斐潜的传令,杨修只能苦笑了一下,咬着牙苦挨着,毕竟他也清楚,他在斐潜面前还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管斐潜给出的是什么,很多时候只能是咬着牙吃下去……

    而且斐潜的确已经是放慢了速度了,要不然按照原本骑兵的快速行进的速度,日行两百里不是什么太离谱的事情。

    斐潜也没有故意要刁难杨修的意思,只不过杨修确实是底子太弱了,嗯,或许斐潜自己当年也是差不多这样,只不过人总是健忘的,尤其是自己的丑事。

    杨彪杨氏家族的妥协,就像是当年杨彪在董卓面前妥协了一样。当然,在董卓那个时候,妥协的不仅仅是杨彪一家,以袁隗为首的山东士族也是一样。

    杨彪杨修究竟有多少的忠心,这个斐潜并不清楚,但是斐潜知道,这仅存不多的忠诚,是建立在斐潜自己手中的权柄之上的……

    而杨氏和王氏的最终靠拢聚集,也将会引起整个山东士族的恐慌,就像是当年董卓和吕布的结合一样。

    袁绍袁术的出奔也就说明了这一点。

    在加上当时董卓的手段确实也出了一些问题,因此就算是当时没有王允,最终也是会导致山东山西相争的……

    这么说来,王允当时确实是为了大汉朝堂不至于分崩,才决定站出来的?

    有这个可能。

    但是不管如何,斐潜现在,就是重新整合山西的这个集团架构,将吕布,杨彪杨修,还有在太原的王氏,这些在上一次政治权利斗争当中剩下来的人物,聚集在一处,为将来的山东山西抗争打下基础!

    而这些人,会顺利的统合在一起么?

    斐潜不得而知,但终归是要尝试一下。

    临汾城在望,太史慈的队列也出现在了城外二十里之处,见到了斐潜的征西旗帜,太史慈连忙拍马迎了上来,远远的就下马拜倒在道左。

    “子义不必多礼……”斐潜也下了马,扶起了太史慈,拍了拍太史慈的肩膀,笑着说道,“河东事务繁杂,子义辛苦了……”

    “为主公分忧,不敢言劳苦!”太史慈连忙说道,“温侯一行已至安邑,裴使君已是接洽款待……不知主公是于临汾此地等候,还是……”

    斐潜点点头说道:“既然来了,就不比半途而废,且休息一晚,明日启程!”

    “谨遵主公之令。”太史慈应下,便转头和黄旭对接,将携带而来的各项物资补充到斐潜的直属部队当中,并指挥着兵卒帮助着一同扎营。

    这些事情么,斐潜自然是不管的,他只需要找个地方坐着就是。当然,在全体营寨没有搭建完毕之前,斐潜还是不能休息的,毕竟作为军中表率,该有个样子还是要有个样子的……

    至于什么亲力亲为去和小兵一同劳作?

    不要乱开玩笑,校尉去做还差不多,若是升到了将军位,还要去做这些粗重活计,那让中低层的士官,还有什么盼头?

    这一路而来,斐潜思来想去,心中依旧有一个问题始终未能够寻找到答案,就是当年在长安之时,董卓究竟是怎样最终从山西政治集团当中被割裂的,换句话说,因为什么事情,或是什么起因,最终导致了已经初见雏形的山西政治集团不惜自废武功,选择刺杀董卓……

    那一段时间斐潜在并北打仗,再加上王允也已经身故,仅存下来的事件参与者只剩下一个吕布。

    吕布能知道当时的真相么?

    斐潜摸了摸已经长出来了一些的胡须,心中想着,依照他对于吕布的认知,恐怕吕布到现在也未必知道其中的奥妙……

    说不定连想都没有多想过。

    大多数的人只是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对于那些隐藏在阴暗当中,阴影之下的东西,很多时候是选择视而不见的,毕竟要看到这些,是要很费脑子的。这并不能怪吕布,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脑容量的,只不过斐潜作为即将统合整个山西势力的下一任领袖,自然不能不考虑这些事情。

    斐潜将目光移动到了杨修身上,看见杨修正毫无形象的坐在一颗大树之下,汗水淋漓,将两只腿岔开,伸得直直的,隐隐的血色从裤裆下渗透出来,整个人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往日的什么风度翩翩的士族子弟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头兵……

    斐潜不由得微微一笑,示意黄旭去将其叫过来。

    吕布不清楚,杨彪多半是清楚的,而作为杨氏继承人,杨修也很有可能是知道其中的内幕的……

    “德祖,这一路辛劳,可是习惯?”斐潜一边示意黄旭给杨修个胡凳坐,一边说道。

    不习惯骑马的人,骑马久了,两条腿就会感觉和断了差不多,下地一瘸一拐八字脚都是轻的,像杨修这样细皮嫩肉的,摩擦的血肉模糊几乎就是肯定的,能到现在依旧强撑着,不出口抱怨,也没有破罐子破摔,已经让斐潜有些刮目相看了。

    杨修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将军召修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幸苦不辛苦难倒看不出来么?被折磨就被折磨了,认了,结果折磨完了还要问爽不爽,这让杨修如何能忍得住?

    斐潜哈哈一笑,他之前还觉得杨修过于深沉隐忍,连这样的苦头都能够一声不吭的忍下来,会不会有司马懿的潜质,结果现在看起来,杨修依旧还是杨修,聪明是足够聪明,但依旧不够无耻。

    “子初,去取些跌打油膏来给德祖……”斐潜转头吩咐道,然后对着杨修说道,“你我同为山西之人,虽说未必可为万人敌,但是至少也要兵马娴熟……这跌打油膏,乃平阳张神医秘制,德祖可涂抹于伤处,舒缓痛楚……”

    人体的皮肤强大的修复机能,但是血小板凝结的过程当中,会拉扯皮肤导致紧绷,而若是继续行军,必然会导致刚刚才紧绷凝结的皮肤伤口重新被破坏,而油膏就可以松弛皮肤伤口,避免一再重复扯裂。

    斐潜释放了善意,杨修也微微低头,拱手称谢。杨修可以说是属于聪明绝顶的那一部人的,所以自然也明白斐潜话中之意,并且斐潜也说得很清楚,并没有遮掩什么,“山西之人”至少需要兵马娴熟……

    “将军之意,欲以武勋定国乎?”杨修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德祖有何高见?”

    杨修抬头看着斐潜,缓缓的说道:“武可靖边,不可定国也!”

    斐潜倒也没有因为杨修这样的说法而生气,而是说道:“如此便是逆董之由?”

    杨修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不满意斐潜的跳跃式的问题,但是毕竟现在征西将军斐潜处于强势位置,自然只能是接着斐潜的话题说道:“逆董?非也。董仲颖乃毒祸渐深,篡逆已兆,咎由自取也。”

    “篡逆?”斐潜问道,“可闻其详?”

    杨修也不避讳,直接说道:“董仲颖至长安,遂僭拟车服,乘金华青盖,爪画两,以试众臣,此乃其一;其二,董仲颖自封太师,公卿见之,谒拜车下,亦不为礼;其三,董仲颖拟以功德无殊,而有过差为由,废除和、安、顺、桓四帝之号……”

    斐潜的眉头不由得扬了扬。

    前两条么,斐潜是有听说过,但是第三条么,倒是在杨修这里第一次听闻。

    所谓的什么金华青盖之车,在汉代,一般是作为皇太子才能乘坐的车辆,所以说起来董卓在这个方面是有僭越的,而自封为太师,又自称是汉帝刘协的尚父,表现出凌驾刘协的气势,俨然以王者自居,这两点其实虽然说是过分了一些,但是也不是没有人干过……

    所以严格说起来,只有第三点,才最终导致了山西政治集团的分裂。

    不管是山东还是山西,在朝堂之上的士族子弟,大都是以清流自居的,而这些汉末党人名士的清议运动,虽然表达了对当时**政治的不满,但直言批评东汉皇帝者却并不多见。董卓则不仅提出和帝以下诸帝“功德无殊,而有过差”,又表示要公开贬去他们的庙号,这显然是一项非常之举,可能会被党人名士视为否定东汉整个的皇统血脉,乃至成为了准备废汉自立的重要先兆。

    并且当时董卓为了维护自身的权位,大肆安插董氏家族当中人员,不管其是否有才能,就算是还在龆龀的子孙,也一律封侯,和迁都之前董卓那种“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的行为大相径庭,所以也自然被士族理解成为了过河拆桥,准备全面舍弃山西士族的行为。

    “原来如此。”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前车覆,后车诫也。若不得心齐,纵一时得势,亦不可久也,德祖以为然否?”

    杨修沉默片刻,拱拱手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将军放心。”

    “善。时候不早,德祖可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斐潜该问的也问了,该说的也说了,自然就下了逐客令。

    杨修自然领会,告辞离去。

    斐潜看着杨修的背影,虽然解开了一个疑问,但是同样也加上了一块石头……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向前而行。

    就像是在高速道路上行进的大货车,发现眼前有个小车什么的,而要来急转弯或是急刹车,小车什么不知道,但是自己的下场肯定就是车毁人亡了,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最小的损失,怼上去!

    闻喜县城之外,二十里。

    斐潜终于是看到了吕布和裴俊一同而来的身影。

    人权。

    似乎一直在变,却又未曾改变。

    但是人性却从始至终,未曾改变。

    人总是只想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就像是读水浒,很多人只看见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路见不平一声吼,但是往往把书中讽刺和对于人性的揭露视而不见。

    就像是斐潜最开始对于吕布认知,一开始或许也就是停留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上面,但是这真的就是吕布?

    吕布是边境出身,但是并非完全不通文墨,否则也不会被丁原聘为主簿,或许并不是那么的精通,但是应付一般的文书应该来说也不成什么问题。吕布说是一个汉人,但是因为并州边境长期是处于胡人和汉人混杂的状态之下,所以吕布身上也有很多的胡人的习惯。

    比如杀丁原,杀董卓……

    这对于胡人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事情,就像是狼群里面的头狼,在保持着绝对统治和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同时,也要时刻接受来自年轻雄狼的挑战,胜了,可以继续保持头狼的位置,败了便是一无所有身死道消。

    但是对于汉人来说,吕布这样的行为就等同于背主。

    没人喜欢背主之人。

    曹操当时的提问,其实也并非是在犹豫,而是在试探……

    刘备毕竟和吕布相处过一段时间,虽然有些矛盾和不愉快,但是同样一方面刘备在吕布困顿的时候收留了他,而吕布也在袁术大举来攻的时候化解了刘备的危机,以曹操的疑心病难倒会容许吕布和刘备光明正大的走到一起?

    刘备义正辞严的说明,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被迫之举罢了,刘备同样也看出了曹操容不得吕布,所以顺水推舟全了曹操的心意,却背上了许久的骂名。

    或许这就是刘备装疯卖傻,死活也要离开曹操的原因?

    斐潜也不清楚,但是斐潜知道,今天,他必须容下吕布,就算是吕布怀有二心,斐潜依旧要笑着,默不作声的吃下去。

    原因很简单。

    因此见到了吕布的时候,斐潜已经是调整到最灿烂的笑容,以最饱满的情绪,甩镫下马,高呼了一声:“吕大哥!”

    “斐贤弟!”吕布想也没想,也迎了上来,紧紧的握住了斐潜的臂膀,两人相视大笑。

    然而,跟在斐潜身后的杨修的眉头却动了动,微微瞄了瞄斐潜和吕布,看着两人融洽无比的在说一些往昔之事,脸上虽然跟着带了笑容,但是眉眼当中并没有什么笑意。

    杨修忽然察觉到了些异样的目光,顺着目光看去,却看见在吕布身后的一名中年文士朝着他微微拱了拱手……

    杨修微微颌首,也还了一礼,显得温文尔雅。

    两个人似乎在这相互一礼之间,交换了一些什么信息,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默默的跟在斐潜和吕布身边……

    太史慈在一旁,表示在闻喜县城之内,已经设宴。

    宴会的规格很高,钟鸣鼎食之外,还有斐潜特意令人安排的各种肉食以及利用油脂烹饪出来的新式菜肴。不仅是吕布个人,而且对于吕布带来的所有兵卒也都是如此,虽然不见得和吕布一样那么精致,但是大块肉大碗酒,肉汤馒头都是管够的,倒也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开席之时,斐潜请吕布上座,吕布推辞不过,也就坐了,下首的太史慈却有些看不下去,正待怒目站起来要说些什么,却被黄旭给按住了,只能哼了一声,便作罢了。

    陈宫微微扫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睑,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默然不语。

    吕布和斐潜的桌案之上是十二道的菜肴,太史慈和裴俊是八个豆盘,陈宫也是,而其余坐在下首陪同的,便是最多只有六个盘子了,甚至远一点的只有四个。

    毕竟斐潜和吕布的身份都是列侯级别,所以在正式的场合,用十二道菜就是礼仪,而太史慈裴俊都算是一郡之长,都算是两千石的大臣,而陈宫么,则算是超规格招待了……

    起初汉代的宴会食物都是很尴尬的,不是烹就是煮,不是炖就是煨,肉干和肉脍齐舞,醯醢盐腌齐飞。至于酒浆醪糟什么的,更是酸寡不定,虽然是属于同一批的,但是味道么,也是只能说求同存异罢了。

    但是今天的宴会,显然是不敢说后无来者,但也前无古人了。虽然菜式可能还是汉代的,但是做法已经大不相同……

    枸豚韭卵,狗?马朘,煎鱼切肝,羊淹鸡寒,桐马酸酒,蹇膊庸脯,腼羔豆饧,彀雁蛋羹,白鲍甘瓠,热粱和炙,清灼胡瓜,盐渍细菘。

    道道都是精品,盘盘都是佳肴。

    吕布显然也是饿了,见到了如此佳肴也是双目放光,双手就没有停过,酒倒满了喝干,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扫荡了一片之后,才算是缓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个……这个,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贤弟莫怪……”

    “哪里的话,兄长喜欢便好……”斐潜笑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一边说道,“兄长来了河东,那么雒阳之处……”

    吕布端着一杯酒,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在下首的杨修,说道,“某留了些许兵卒……已经派人通知了杨氏之人……”其实吕布不仅仅是通知了杨彪,同样也通知了曹操,至于这两个人会不会打起来,又或是商讨出什么相关的分配方案,吕布就不得而知了。

    斐潜微微点点头。

    “如何不见文远?”吕布环视了一下,转头问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文远现于上党,军务繁重,脱身不得,托某向温侯请罪……”

    吕布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哈笑了几声,旋即举杯相邀,说道:“什么请罪不清罪的,哈哈,文远这话说的……喝酒,喝酒……”

    斐潜也一同举杯而饮。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几乎就是默契一般,并没有继续说一些什么关于当下的人或是事情的话题,而是将边塞风光,各地风情拉扯出来说,吕布在席上高声畅谈,斐潜也是频频点头,时不时的凑趣几句,倒也恰到好处,不多时吕布便喝得大醉,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宴会大堂,到了临时下榻的驿馆安歇……

    ………………………………

    闻喜府衙后堂。

    斐潜也喝了不少,但是因为本身就有所控制,所以并没有喝醉。

    斐潜接过黄旭递上来的温热脸巾,覆盖在面上,揉搓了几下,然后又喝了几口醒酒汤,便说道:“温侯手下安置得如何了?”

    黄旭一边接过了脸巾,一边低声说道:“都安置在城中校场之内。”

    斐潜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原因,高顺并没有跟着吕布到宴会上,而是和普通兵卒一同在校场那边,倒是魏续等人陪着吕布。

    黄旭迟疑了一下,说道:“温侯……温侯今日似乎兴致不高……”

    斐潜挑了挑眉毛,说道:“何以见得?”

    “温侯表面似乎大醉……”黄旭低声说道,“但是我看他离开的时候,虽然故作踉跄,但是下盘依旧沉稳……并非像是一个大醉之人……”

    斐潜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说道:“知道了。”

    黄旭也默默的退到了一旁,他的职责并非给斐潜出谋划策,但是有责任给斐潜讲述一些他说观察到的东西。

    斐潜默默的坐在桌案之旁,托着脑袋沉思。

    说实在的,这一次会面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好,但是也不至于太差,若是吕布一开始就纳头就拜,斐潜说不定还会觉得相当的诧异。

    现在吕布的所作所为,倒是符合一贯以来的印象,但也就意味着,吕布依旧是一个相当不稳定的因素。

    作为一名领袖,考虑问题的方式方法自然不可能像是无产者一样。

    规矩就是规矩,在没有绝对必要的情况下,斐潜并不愿意去随意违背规矩,最少在表面上是要表现的遵守规矩,这样才能让人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若是自己都不遵守规矩了,又怎么能够要求低下的人也遵守规矩?

    历史上但凡是领导者开始不遵守规则,开始肆意打破规则的时候,往往都是造成了社会的极大动荡。

    斐潜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些动荡……

    之前在雒阳的时候,斐潜和吕布以兄弟相称,似乎是平等,现在也是以兄弟相称,也似乎是平等的,但是斐潜知道,人人平等这个词,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依旧是一个笑话。人出生开始就是不平等的,相貌,父母等等都是不平等的来源,更何况人性本身就是不患贫而患不均。

    大家一起穷,也可以一起穷开心。

    但是现在明显不对等的情况下,大家就未必能够继续开心得起来了。因此需要更多的手段来制衡,比如规矩,比如征税,比如科举等等。

    可是用什么规矩来束缚吕布?

    缚虎不得不急?

    还有一件事情,陈宫跟着吕布过来了。

    之前陈宫再怎么折腾,也跟斐潜无关,毕竟不是在斐潜的地盘上,但是现在不同了,这个陈宫身上的疑点太多,多到了了斐潜至今都想不明白的程度……

    按照历史上来说,陈宫和曹操是老相识了,否则曹操在杀陈宫的时候,也不会拿陈宫的妻子相威胁,咳咳,这样说似乎有些怪异,但是实情就是这样。

    同时,陈宫也不是那个捉放曹的亭长,他跟曹操的关系,应该从刘岱身故,鲍信等人推荐曹操担任兖州牧的那个时候开始。

    嗯,鲍信之死……

    斐潜轻轻的敲了几下桌案。

    不妨假设一下,如果鲍信没有死,会发生什么情况?

    鲍信统军的时候,曹操恐怕还在守城门,所以在军队上,鲍信比曹操更有威信,至少比那些曹氏夏侯氏的一大帮子都来的要更加强。所以如果鲍信未死,曹操的军权就不可能会一家独大!

    那么说曹操故意害死鲍信?

    斐潜思索了片刻,微微的摇了摇头。

    有这种可能,但是可能性不是很大,曹操最多是顺水推舟,或者是见死不救而已,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早半刻和晚半刻可能结果就完全不同,如果曹操当时拼命救援,说不定也可以救下鲍信的性命,但是……

    所以这件事情导致了陈宫和曹操开始离心?因为毕竟是陈宫建议鲍信迎曹操作为兖州牧的,至于后面的事情么,就是众人都知道了。

    陈宫来此,是为了继续辅佐吕布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

    斐潜轻轻的敲击着桌案,就像是一只啄木鸟在叩响着树干……

    ………………………………

    吕布当然没有喝醉。

    而且很清醒。

    吕布搓了搓脸,有些难受。难受的感觉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他似乎有一种感觉,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以兄弟之间的身份来和斐潜喝酒了。

    虽然脸上在笑,但是这酒喝的并不舒服。

    吕布甚至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难倒走上了这一条路,就注定兄弟朋友会越来越少么?

    “温侯……”陈宫坐在下首,四平八稳的说道,“席间温侯上座之时,太史将军多有不满之举……”

    吕布闭着眼,半响才缓缓的说道:“某知道。”吕布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见。问题是就算看见了又能如何?跳下去当场撂面子?

    吕布已经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就算是再热血鲁莽的少年,到了这个年龄,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自然也渐渐的学会了一些圆滑,但圆滑并不代表心中就是平静如水。

    陈宫继续说道:“温侯,征西将军言谈之间,并无一句安排,温……”

    “不用说了!”吕布紧紧的皱着眉头说道,“某尚未沦落至乞食于旁人!”

    陈宫愣了一下,拱了拱手说道:“如此……温侯暂且休息,某告退了……”

    “嗯。”吕布闭上也眼,却依旧皱着眉头。

    许久许久之后,油灯之内的油终于是燃尽了,灯光摇曳几下之后,熄灭了。吕布坐在昏暗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只是传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或许是因为每一个人的DNA都是不同的,因此每一个人严格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也拥有独自的想法和观念。

    这种属于个人的想法和观念,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为什么说国家会不约而同的选择九年制的义务教育呢?如果不接受这样的义务教育甚至还有可能会触犯法律,被强制执行?

    依旧是那一句老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获取了相对应的利益,那么就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斐潜也没有想到吕布会来找他,因为斐潜认为吕布是骄傲的,就像是草原上的孤狼,虽然孤独寂寞,但是依旧会高傲的站在土坡高处,而不是跑下来摇尾乞怜。

    那么如果基于这个论断,吕布来到河东的行为就及其可疑,肯定蕴含着隐藏在其后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反过来说,人也还是有可能被改变的,撞了南墙懂得疼,然后虽然不情不愿但捂着脑袋绕路的也还是有的,所以,吕布当下,究竟是属于那一种?

    毕竟吕布是温侯。

    先前所过,汉代的职位有自荐,联名,册封三种。自荐的就像是之前袁绍搞什么承制,宣称自己是车骑将军,联名的便像是杨彪举荐斐潜任骠骑将军,但是这两种职位,在汉代正统观念里面都是不作数的,真正可以光面堂皇的放在台面上的,便只有朝廷册封的官职。

    就像是刘备当过青州刺史,当过徐州牧,但是众人认可的却是豫州刺史,因为只有这个豫州刺史是刘备投了曹操之后,曹操假借朝廷之名给刘备封的。

    虽然吕布这个温侯是董卓给封的,董卓被杀之后,很多官职也就等于作废了,但是吕布不一样,在刺杀了董卓之后,王允又代替朝廷重新强调了一次,封了吕布为奋武将军,仪同三司,假节等等,也就等于是朝廷认可了,将吕布的官职洗白了,如同斐潜的这个征西将军一样,是属于正儿八经朝廷承认的官职。

    人都是有底线的,没有底线的不会被任何人欢迎,这一点不管是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如此。一方面自己不遵守规则,一方面又要求他人遵守规则,这样的人物就算是做皇帝都当不久。因此,斐潜需要知道吕布,或者说吕布这一小帮子人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直接在明面上询问,往往得不到正确的结果的,或者说,就算是当面询问得到了一个回答,也往往并不是准确的结果,因此斐潜也只能是暗中的观察。

    “兄长,这边是平阳了……”站在平阳的南郊的一个土坡之上,斐潜安坐再马背之上,用马鞭一指,说道,“当年平阳,四门崩坏,城墙只剩下了夯土,街道都被废弃之物拥堵,粱道就是在平阳废城之中,抵御了白波的攻击,并最终在此地大败白波,才算是收复了这一片的区域……”

    吕布望着远处的红色大城,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这……这平阳,似乎比雒阳还大些!”

    “呵呵……”斐潜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说道,“雒阳城,南北纵九里,东西横六里,有门十二……平阳不过是一郡之城,因此也不敢有违尊数,外城南北东西皆七里,四面城门各二……”

    平阳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很有可能还会扩建,但是继续过扩建外围城墙恐怕难免不怎么合适了,因为或许就会采用长安陵邑的模式,修建一些卫星城镇,但是这个事情至少也要等到五年之后了,所以现在斐潜也没有和吕布说这个。

    但就算是没有描述未来发展的规模和方向,当下平阳的庞大已经让吕布瞪圆了眼珠子,他之前听说过平阳繁荣富庶,但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规模!当年吕布游走并州的时候,也到过废弃的平阳,而如今眼前的场景,着实让吕布难以将脑海当中那个废弃平阳和眼前的一切融合起来……

    “这简直是……”吕布摇摇头,感叹的说道,“难以置信……”

    正常来说,建设一个城池需要的时间都是以年来进行计算的,五年十年都是常有的事情,而平阳城在短短几年的时间之内,就实现了重建到扩建,这不得不说的确是一件令人惊叹的事情。

    当然,能够有今天这样的速度,除了商贸的繁荣之外,黄氏工房提供的大量建筑上从原材料到建筑工具上的全面支持,也是其中的重要一个因素。

    斐潜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而是点点头,附和的说道:“是的,有时候我也觉得难以置信……不过既然发生了,就有其存在的道理……兄长,这边请。”

    “啊?”吕布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点点头,调转马头,跟上了斐潜的步伐。

    赤兔马不耐烦的喷着鼻子,几次想要撩开蹶子踹一下超前了半个马身的斐潜坐骑,却被吕布拉扯住,最后吕布不耐烦的在其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才算是老实了,不过依旧是吭吭唧唧的喷着响鼻,摇晃着鬃毛,一副很是不爽的模样。

    荀谌在十里亭处早就已经列队等待,见到了斐潜和吕布到来之后,先是向斐潜行礼,然后又拜见了吕布,荀谌的口才自然是不用多赘言,挑拣着一些吕布的得意事情说着,说得吕布哈哈大笑,神情舒畅。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很融洽……

    ………………………………

    平阳二环。

    驿馆。

    魏续转了一圈回来了,拱手禀报道:“查看过了,周边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陈宫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幸苦魏校尉了。”便示意魏续退下。

    魏续微微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吕布,见吕布略微点了点头,才默不作声的拱手退了下去,顺带将周边的护卫也给带远了一些。

    “公台何必如此……”吕布望着魏续说道。

    陈宫低声说道:“欲成大事,必谨言慎行。某亦知魏校尉人品无碍,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吕布摆摆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公台有事便直说吧!”

    “征西将军……”陈宫也没有继续客套下去,毕竟这个事情已经是所过了多次,只不过是吕布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而已,“一路前来,可是未曾表示何处安置?”

    吕布垂下了眼睑,默默的点了点头。

    “温侯究竟要犹豫至几时?”陈宫微微前倾身躯,“征西表面客气,实则提防温侯……温侯若不早做打算,迟早落于人手!”

    吕布瞪了陈宫一眼,却没有说话。

    陈宫无惧于吕布的面色,继续缓缓的说道:“温侯,兖州之败,乃张使君行动迟缓之故,雒阳之败,为根基不牢所至,均非温侯之过也,如今温侯重返并州,立足根本,此乃绝佳之机也,断然不可错失!”

    吕布深深的皱起眉头说道:“某视征西如兄弟一般,怎忍心……”

    陈宫打断了吕布的话语,说道:“温侯此言差矣!非温侯夺取征西之业,乃温侯携手与征西共创也!如此有何不可?”

    吕布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显然比起之前表现的更加心动了些,说道:“愿闻其详。”

    “温侯须知,征西此时虽看势大,然根基未稳。西有羌人未定,北有鲜卑未平,南有川蜀亦需征战,东有袁大将军……”陈宫低声说道,“可谓四面皆战也……”

    吕布点点头说道:“似乎确实如此,不过又如何说是携手……这个……”

    “温侯莫急。”陈宫捋了捋胡须说道,“征西当下虽说与袁大将军并无战事,然不可久安也,必有一战……温侯不若面见征西,求得一职……一来可继续领军,不至于生死系于他人之手,二来亦有安身之所,儿郎也好有所依托,三来么,亦是全温侯衣锦还乡之愿……”

    吕布听了气息明显急促了一些,皱着眉头,歪着头,良久之后说道:“公台之意,某亦明了……只是此职重大,征西怎会轻允之?”

    陈宫笑着说道:“若是征西不允,温侯便可转而求其次……如此一来,征西一来心中有愧,二来为全其好士声名,必然允之……”

    吕布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有下决心,说道:“某再考虑考虑……”

    陈宫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温侯……”

    “某说了……某再考虑考虑……”吕布皱眉说道,然后觉得自己似乎这样说也有些对不住陈宫,便补充道,“某亦知公台一心为某,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某还需思量一二,还请公台见谅……”

    吕布都这样说了,陈宫还能说什么,便只能是拱拱手,退了下去……

    ………………………………

    平阳府衙大堂。

    荀谌坐在一旁,捋着胡须,眯缝着眼说道:“温侯勇则勇矣,不过么……所以温侯心中未必有多少想法,恐怕此中关键,还在陈宫陈公台之处……”

    虽然荀谌和陈宫并没有多少的接触,但是作为谋士的直觉,荀谌断定陈宫在其中肯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斐潜也有些无奈。

    周章给吕布献计,让吕布放弃雒阳,这个事情,斐潜也是刚刚才知道,不过周章并没有跟着吕布一同回来,依旧留在了雒阳。毕竟作为一个懂得一些农业技术的专业人事,只要不主动挑起事端,不管在哪里都是及其受欢迎的……

    再加上周章本身老家就在河洛,现在虽然作为一个屯田校尉,官职并不大,但是相当的清高,所以自然也不会轻易的放弃一切,重新回到平阳来做一个大头兵或是普通文吏。

    或许在周章心中,劝说吕布到斐潜手下来,就是回报斐潜一种方式,但问题是这样的方式给斐潜带来的不仅是喜,还有些惊。

    斐潜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某有一事不解……陈公台……究竟是谁的人……”

    荀谌愣了一下,显然没有跟上斐潜的节奏,琢磨了片刻,眉头便皱了起来,点头说道:“主公若是不提,某倒是未曾留意……确实是某疏忽了,思虑不周,还望主公恕罪……”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友若不必如此,人无完人,岂有时时事事皆通达者?各有侧重而已……”

    荀谌拱拱手谢过了斐潜,然后说道:“如此说来……陈公台应是二袁手下,只不过不知道是袁大,还是袁二……”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

    根据现在已知的情况看来,陈宫明显和曹操不是一路的,也不可能和杨彪是一伙的,那么就剩下了刘备、孙策、刘表和二袁。而除了二袁之外,就算是刘表,也不够具备较强的吸引力,因此陈宫如果和其他的诸侯有联系的话,那么基本上可以定论肯定是和二袁相关的了……

    问题是,陈宫究竟是袁绍的人,还是袁术的人。

    如果是袁术的话,多少还可以用一用。因为现在斐潜和袁术暂且没有直接交战的可能,并且袁术正在被曹操和刘表联手起来狂殴当中,豫州都丢失了大半,就看孙策有没有像历史上一样反水了,若是孙策反水,那袁术的道路也基本上就是走到了尽头。

    但万一陈宫是袁绍的人……

    那就相当的严重了。

    可问题在于,斐潜手头上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来表明这一点。

    虽然汉代律法,嗯,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律法都是为政治高层所服务的,但是终究表面上要维护一下,并且吕布也曾经是一地诸侯,现在才刚刚投奔了斐潜,然后斐潜就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吕布手下拿下问罪,这让后来者会怎么想?

    所以,斐潜现在不仅是不能动吕布,也不能动吕布的手下,至少在眼前的这个阶段是不能马上下手的,就算是要动手,也是需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者让这个人彻底臭大街之后再动手,就像是曹操也是忍了许久,才斩杀了许攸……

    斐潜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试一试吧……”

    只有动起来,才会有破绽,所以纵然有风险,依旧还是要试一试的……



    寒风呼啸,拉扯着原本就没有多少树叶的枝干。能拉扯下来的树叶也早就被寒风给撸光了,那些在寒风当中巍然不动的,依旧是巍然不动。就像是人心,或许念头会变来变去,但是本性却难以改变。

    斐潜之所以不惜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一方面是养成的本能,另外一方面,则是斐潜是荀子的拥护者。

    就像是斯坦福监狱实验。

    当然,也有些人反驳这个实验,认为其中的人是在外界引诱之下才产生了人性的变异,但问题在于,当一个人在社会上的时候,会完全的纯净么?会一点外界的干扰都没有么?

    所以,永远不要去赌对方的人性,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会输。

    斐潜也不敢赌。

    所以斐潜要试一试。试一试的意思就是划定一个损失的底线,并确定不会因为任何情况就调整这个底线。就像是走进“独唱”玩几手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收不住手,一再的调整自己承受底线,最终才发现底线已经低到了自己无法承受的地步。

    “兄长,请看……”斐潜笑着,示意让黄旭从一旁捧上了一把战刀来。

    吕布转头过去,眼神微微颤动了几下,显得有些情绪激动,伸手接过,放在了桌案之上,轻轻的拨动了一下刀鞘上的狼牙,许久才说道:“这……未曾想贤弟竟然还留着……”

    斐潜哈哈大笑着说道:“当然是留着,贤弟可是个小气的人,就像是文远送我的长枪,我到现在也还在练……”

    “真的?”吕布也是来了兴致,说道,“贤弟要不要练两手看看?”

    “好!”斐潜也没有扭捏什么,便站起来,从一旁提了长枪在手,然后超前走了几步到了前庭当中,略微抖了抖长枪,便是一步前冲跨出,长枪如同闪电一般直刺而出!

    虽然前方并无标靶,但是斐潜依旧像是面前站着一个人一样,枪取中平,当胸而刺,红缨纷飞当中,隐隐有破空之声。

    吕布看着看着,不免有些恍惚。

    当年在雒阳的情形又再一次的浮动了起来,昔日那个气喘吁吁依旧咬着牙坚持的身影和现在这个明前已经纯熟握着长枪圆转如意的身影,渐渐的重叠到了一起……

    “兄长,你觉得如何?”斐潜收了枪,扔给了一旁的侍卫,然后问道。

    吕布这才回过神来,点头说道:“未曾想贤弟这一式中平,快捷无比,势大力沉,已然有名家之风,哈哈哈,看来当初文远传授有方啊……嗯,连某遇见了,说不得也要避让三舍,哈哈哈……”

    “哈哈……”斐潜笑着,装作听不懂吕布的意思。心中却微微一寒,就连吕布这样的人都渐渐的学会了一些原本他并不擅长的东西,这个世道还有什么会永远一成不变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这句话似乎千百年都在流传,但是真的来了,就一定会悦么?

    一个工薪阶层,然后接到了许久未见的同学的电话,兄弟我到你这里来了,开不开心,惊不惊喜?开心应该是有,惊喜也少不了,当然更多的还是惊。

    要不要款待?

    要款待。

    既然打了这个电话,不就是要款待的意思么?所以要放下手头的工作,要去和领导商讨好时间,说不得还要和家里人商量,搁置一大堆的家庭事务,然后吃吃喝喝将老朋友送走,再回去焦头烂额的处理那些被搁置,被拖延的事务事项。

    当然,前提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要承受老板和老婆气,要还贷要供房的工薪阶层。那些闲的已经长毛,天天就是玩的财富自由什么的就不在此列了。

    所以,开心不开心,这个是因人而异,立场不同而已。

    就像是斐潜现在中平一枪是有点水准了,但是这能完全归功于吕布或是张辽么?

    立场除了偏差,或许看问题的结果便会全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这些事情,也是只能看破不说破,因为一旦说破,大家都没面子了。所以斐潜只是笑了笑,然后就像是很不经意的说道:“兄长可有意出任并州刺史一职?”

    吕布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斐潜的话在脑海里面转了一圈之后才猛然间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愣愣的看着斐潜。

    “怎么?兄长不乐意?”斐潜笑着,笑容依旧宛如昔日于雒阳城中一般的温润平和。

    “不!不是!乐意……乐意……”吕布连忙说道,“可是,可是贤弟为何……如此重任……这个……”吕布原有的思路全数被斐潜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完全打乱,一时之间各种纷乱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浮现起来,让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好。

    “兄长是五原人吧?多少年了,也该衣锦还乡了……”斐潜笑着,缓缓的说道,“再说,将并州刺史交给兄长手中,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吕布显然情绪很激动,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说道:“贤弟但请放心!那个跟贤弟过不去,就是跟吕某过不去!”

    “哈哈哈……”斐潜仰头大笑,“就是,就是……不过兄长要再等几日,刺史之职位不可轻授……”

    吕布原本脸上的笑意一僵,忍不住追问道:“贤弟这是为何?”

    “城郊正在修建祭坛……”斐潜微微低着头,端起了茶碗,慢悠悠的说道,“如此重职,岂能私下授予,自然应登坛拜授……兄长回来的时候就在建了,再过几天也就差不多建好了……”

    “哈……原来如此!贤弟所言甚是,甚是……”吕布恍然,不由得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声,一高一低,厅堂当中荡漾,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笑有几分真假,又能维持多久……

    ………………………………

    “公台!”吕布这一路回来,笑容就像是凝固在了脸上一样,“哈哈哈,汝多虑了!征西将军岂是小气之辈!”

    “果真是并州刺史?”陈宫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吕布回到了驿馆,立即召集了高顺陈宫等人,宣布了这个事情。

    起先陈宫和吕布商议,是觉得斐潜并不会让出并州刺史这个职位的,所以便准备先求这个并州刺史,然后再退而求其次做一个太原郡守,这样一来,征西将军拒绝了第一项也不好意思再拒绝第二项,因此比较有把握获得一个太原郡守的职位。

    “那还有假?”吕布笑着,后槽牙都露了出来,“征西将军于城郊修建祭坛,欲登坛拜授于某!此事焉有作假?”

    “登坛拜授?”陈宫目光闪烁。登坛拜授这个举动就相当的正式了。汉代人敬重天地,所以登坛也就等同于在天地之间宣告,属于相当正式且荣耀的举动,但是陈宫隐隐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只不过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对啊!登坛拜授!”吕布笑眯眯的见牙不见眼,就算是这些年获得了多少名头,也不过就是个小黄门带着圣旨来宣读一下罢了,根本就没有获得过像登坛拜授这样的待遇……

    陈宫挠了挠脑袋,没能想出什么来,心中又觉的有些不对,这样的感觉让陈宫很不舒服,听吕布在一旁咔咔咔的笑个不停,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干脆就拱手告辞。

    吕布不以为意,挥挥手让陈宫自便。

    魏续斜着眼看着陈宫离开,忽然崩出一句:“我看陈公台似乎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啊……”

    “他有什么不开心的?”成廉嘴巴比脑子还快,呼噜一下就嘣出来了,“我们都开心,他为什么不开心?”

    魏续嘿嘿笑了几声:“这……这我哪里知道……”魏续原本也不是读书的料子,但是魏续也有一个想读书的心,就像是每一个胖子心中都住着一个想要苗条的瘦子一样,只不过有时候想归想,吃的时候就不想了而已。魏续连着几次被陈宫讥笑呵斥,再加上魏续原本就不是唾面自干的性子,自然对于陈宫很是不对路。

    宋宪在一旁说道:“管他呢!他又不是并州人,所以他能多开心?我们才是并州人,我们才真正开心啊!”

    成廉听了,忽然脸色就掉了下来。魏续,侯成,宋宪都是并州人,吕布和高顺也是,唯独成廉不是,成廉是荆襄附近的……

    当然陈宫也不是,陈宫是兖州人。

    侯成看到了成廉面色不虞,眼珠转了转,拍了一下宋宪说道:“是不是并州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温候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你我也终有出头之日了!这才是大喜之事!”

    “啊?对,对!大喜,大喜啊!”宋宪恍然,朝着吕布拱手说道,“温候大喜啊!”

    于是乎所有人都纷纷向吕布道喜,就连一向都是沉默话不多的高顺也一同站了起来,表示贺喜。

    “哈哈哈……”吕布大笑,很仗义的挥动着手臂说道,“诸位放心,有吕某的一份,也就有诸位兄弟的一份!来人,准备宴席,某要与诸位兄弟好好共饮一杯!哈哈哈……”

    虽然吕布是临时住在驿馆之中,但是一来征西将军也有吩咐,二来吃喝之物在平阳也真的不缺,所以吕布要举办酒宴,驿馆之内的主事业没有多说什么,便让人开始准备酒水菜肴,顺便还叫人去外面的酒楼订了个席面送了进来,让吕布很是满意。

    吕布嘴上说的共富贵,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也是这么做的。吕布喜欢钱财,但是手底下的找他支取借用钱财的时候,吕布向来都极少过问,有盈余的话便是直接给了。所以这一路坎坎坷坷走来,吕布身边并没有积累下多少的浮财,总是左手进来,右手便出去了,若不是陈宫多少精打细算一番,说不得早就入不敷出了。

    站在吕布的立场上,吕布认为,兄弟么,自然是有通财之义,所以一些钱财什么的,就不用太计较了,兄弟用了也就用了。

    而陈宫认为,兄弟归兄弟,钱财归钱财,不能混为一谈。

    为此,吕布和陈宫没少碰撞和争执。

    依旧还是立场不同而已,没有完全的谁对谁错。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吕布和陈宫新的一次碰撞和争执会来的如此之快……

    正在吕布和高顺魏续等人吃吃喝喝兴致高昂的时候,陈宫取而复返。一开始吕布还以为陈宫是得知了酒宴过来吃喝的,因此也就很热情的邀请陈宫就坐,但是陈宫却沉着脸,一张嘴就差点怼了吕布一个跟头。

    “温候,并州刺史一事,不可登坛拜授!”

    泥缩麻?

    吕布差点连家乡话都冒出来,不登台拜授?你陈宫脑袋是不是这两天没睡好,糊涂了?

    征西将军斐潜为了表示正式和隆重,特意在城郊设立祭坛,还要大张旗鼓的进行登坛拜授,这如此荣耀的事情,然后陈宫你说不能接受?

    开什么玩笑?

    “……”吕布当时脸就沉了下来,将酒爵重重的往桌案上一顿。

    陈宫没理会吕布的脸色,反正这么些时日来,不看吕布脸色的次数多了去了,也不差现在再多这么一次,尽可能简单的解释说道:“登坛拜授固然荣耀,不过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若是我等受了此礼,便不再是客将的身份了!若是将来……”

    客将?

    吕布心中一跳。

    陈宫也很无奈,说道:“征西此策,堂堂正正,就是为了将温候捆绑在同一辆车上!若是我们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也就等于是我们认同了归属于征西将军麾下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岂不是……所以,绝对不可登坛拜授!”

    魏续“哈”了一声,说道:“陈公台,你说的轻巧,说不要就可以不要?你当并州刺史之职是这酒水菜肴不成,可以随便吃喝?现在是我们有求于征西将军,不是征西将军有求于我们!你倒是要先想清楚!”

    吕布沉吟许久,说道:“公台,既然你提出异议,可有破解之策?”

    “这个……”陈宫有些尴尬的说道,“尚未有策……”陈宫刚刚想通了征西的计策,便急急赶来见吕布了,哪里来得及还想什么对策。

    “……”吕布也无奈,陈宫你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但是眼下你有没有计策,让我怎么办?“此既然如……公台再去想想再说吧……”

    登台拜授?

    被陈宫这样一搅和,吕布也失去了饮酒的兴致,难道征西将军斐潜,真的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富品中文



    吕布一震方天画戟,长戟尖啸而过,划出一道道的寒光。

    院子内的积雪被长戟的风带动了起来,呼啸着,上下左右如同白龙一般在吕布身边围绕着,跟随着,就像是在吕布的节奏之下舞动。

    吕布在武力方面的天赋很高,但是有得必有失,他在其他方面投入的点数就不足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在某一个方面发挥到了极致之后,想要再突破另外一个方面的极致,往往就已经走到了岁月的尽头,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不再允许了。

    武术嘛,其实也是大道至简,好看的都是花架子,能杀人的就那么两招。就像后世的那些所谓宗师一样,擂台下姿势摆得有模有样,上了擂台要么改用王八拳,要么被人秒杀,打得鼻青眼肿……

    吕布招式全数都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看起来似乎有招式,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招式,不外乎就是刺扎划挑崩砸等等基础的组合,但是吕布却能让这些简单的组合化成绝妙且让人无法阻挡的戟法。

    若是单单论武艺,吕布可以绑着一只手都能打得赢十个斐潜,但若是论谋略,十个吕布绑在一起,也破解不了斐潜布下的局。

    所以吕布只能苦恼的自己把自己关在后院当中练武,他连去找斐潜询问对质的理由都没有。要找斐潜具体说什么?说你不该叫兄长,你就把我当一外人看就行,我随时都会走的?还是说想过了,并州刺史太大了,换个小的,最好换成太原郡守就最好了?

    长戟在手,策马奔腾,这是吕布的长项,可到了这样的精细之处,吕布的长项便全然没有半点帮助,不管是用那一种说法去找斐潜,吕布就等于是自行招供了原本他就是存心不良。这让吕布的面子完全挂不下来。

    原本来打兄弟斐潜的主意已经够让吕布难受了,没想到若是按照陈宫的说法,斐潜则是一开始就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图,这就让吕布更加的难受了……

    但是难受的,不仅仅是吕布一个人。

    陈宫也很无奈。

    陈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抚着胡须,慢慢地来回踱步。这两天他也很辛苦,睡眠严重不足,眼圈有点黑,眼睛里弃满了血丝,就连一向很在意的仪容都有些顾不上了。陈宫必须在斐潜正式登坛拜授吕布并州刺史之前找到破解的方案,否则一旦是吕布被盖上了这个章,就算是将来想要翻身,也是极难了。

    客将,也就是客卿,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比如孟尝君的三千门客什么的,再比如商鞅其实也是客卿……

    所谓客,就是随时可以来,也随时可以走的意思。吕布原本是不愿意来找斐潜的,经过了周章的挑头,又在陈宫借鸡生蛋之策的劝说之下,才最终同意。也就是说,吕布其实还是想要做一个一方的诸侯,而不是屈居人下做一个打手,纵然这个征西斐潜比那些其他诸侯都要好很多。

    吕布做打手已经做了好多年了,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好诸侯,但是就像是一个士兵难免有做将军的梦想吧?

    陈宫也有他自己的梦想,而这样的梦想恰巧只能由吕布这样的主公才能实现,武力高强却不擅长谋略,那么陈宫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进行一些安排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抓住了小辫子……

    做客卿可能永远沾染不到兵权,就像是商鞅当时在秦朝说一不二,但也只能变法,无法变军一样。另外一个方面,一旦接受了斐潜的拜授,那么除非是斐潜直接授意,又或是斐潜这个大旗彻底倒下,否则是不能反叛斐潜的,一旦反叛也就意味着这条道路同样走到了终结。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叛徒,更不用说交付重任了。就像是商业契约,可以提价,也可以违约,但是只想着拿钱不想给货,那就失去了信用,也成为了诈骗。

    怎么办?

    陈宫左右为难。

    规矩终究是规矩,尤其是在自己的实力依旧弱小的情况下,还有什么资格和强势方研讨规矩?就像是汽车撞倒了电动车,不管有错没错,实力不够的普通老百姓总是弱上三分,至少要承担百分之十的责任,而有律师团的才可以选择反诉电动车,让电动车赔偿车辆损失……

    所以留给陈宫的便只能是在有限的条件之下破局,而现在陈宫不仅要考虑用什么方式来破局,还需要考虑的是他的破局手段是不是已经被斐潜等人计算在内了。

    而且,机会只有一次。

    ………………………………

    “我知道温候在为难……”

    斐潜静静的坐着,转头看着亭外,虽然用布幔遮挡,但是依旧可以看到一面的景色,朝着平阳城的那一面的景色。

    冬日银装素裹,但是似乎在地下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就等着春暖花开的那一刻。远处红城之中,隐隐可以见到人马车辆,冒着寒风在大街上来来去去,酒楼高高的幌子依旧不停的晃动着,就像在其中来来往往的酒客。城外黄氏工房不分昼夜的吐着黑烟,幸好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环保局,要不然肯定是停业整顿少不了了……

    所视之处,皆是繁华。

    但是又有多少人可以理解在繁华之下的艰辛?

    蔡琰温婉的坐在一旁。

    鹤形香炉细细蓝色烟雾从秀气的仙鹤翅膀下,从长长的仙鹤嘴中盈盈而生,然后在蔡琰衣角裙边沾了沾,又绕了绕,这才念念不舍的升到了空中,回头看了看亭中的两个人,才渐渐消失,就像是一声细不可察的叹息。

    虽然听到了斐潜这些没头没尾的话语,但是蔡琰依旧没有追问,而是用清澈透亮的眼神告诉斐潜,你说的我都有在听。

    “……幸好温候是真的在为难,否则该为难的就是我了……”斐潜絮絮叨叨的说着,就像是一个多嘴的老婆子,“可是我也不能因为他的为难,就让其他的人为难……”

    一碗水端平。

    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真正要端起来的时候,才会知道其中有多难。

    蔡琰轻轻的将茶汤用竹斗倾倒在茶碗当中,细细的流水声音就像是山间的溪水,叮咚有致,然后放下了茶斗,将装有茶碗的木托盘向斐潜这一侧微微推了推,然后在木托盘上,用柔荑轻轻敲了敲。

    斐潜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端起茶碗,微微一触,便知道温度刚刚好,于是就喝了一大口,刚好将茶碗内不多的茶汤饮尽。

    品茶?

    不存在的。

    常年在军旅当中生活过来的斐潜,吃喝上虽然有讲究,但是也不讲究,好茶喝得,白水也喝得,甚至有时候在野外,用兜鍪装的那些烧开的水,也照样喝得。

    兜鍪戴在头上,而一路征程,尘土混合着头油和汗水一同在皮线和铁甲间发酵,然后说不定还有些虱子螨虫什么的,虽然有稍微清洗一下,但是没有去污剂的汉代哪里能够洗得多清楚,呼噜噜从锅里打上一兜鍪水,难免还有各种杂质间杂其中……

    跟眼前的茶汤比较起来,简直就是天地之差。

    见斐潜喝完了茶,蔡琰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对了……”斐潜转头过来,说道,“经书点注之事,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的地方?”

    蔡琰摇了摇头,带动着脸颊边的青丝也跳动了两下,然后说道:“校字问题倒是不大,纵然有些分歧,也就是翻找一些古籍善本对照就是……”

    “嗯……”斐潜点头说道,“那肯定是还有其他方面的问题了……”

    蔡琰颌首,说道:“句读。”

    现代的人可能会觉得句读并没有什么大用反正不就是一句话用一些标点呼号然后表达某些语气或是某些断句但是对于古代人而言句读却是相当重要的一个技能而斐潜就想要在新作的经书当中添加句读的标识。

    句。

    从最早的甲骨文到金文,到小篆,除了南越楚国那个不管是什么字都要加上花鸟的变态之外,句这个字的形态都有没有太离谱的改变。句,会意字,从口,有两条不同且不连接的曲线,代表着意思或是意识的不连接,然后由口从一个曲线转到另外一个曲线上。

    读,音逗,表示逗留,间隔。

    而在宋代雕版印刷之前,书本之上没有句读的标识。就算是北宋之后,也往往只有句号,没有中间的断句。

    “……为何?”斐潜有一些不理解。因为斐潜认为,在校对经文的时候,顺便添加一些句读,然后进行印刷,自然就可以让更多的人统一经文相关的认知,不至于出现许多民可使由之的问题了。而且只要求最简单的句号和逗号,没有在加上什么引号书名号等等的复杂的符号,这样的事情应该不是很难才对么?

    另外一方面的原因,斐潜也想借这个事情分散士族子弟一部分的注意力,毕竟现在要着手做的事情很多,几个方面一起做下来,自然就可以让局外的士族子弟不清楚到底斐潜主要的根本目标是什么。

    却没有想到原本以为是比较简单的蔡琰这里,也同样是遇到了问题。

    蔡琰清澈的目光投了过来,说道:“句读一出,便断了口口相传之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是学宫这些老先生,多半不愿意……”

    “嗯?”斐潜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这是怎么肥四?

    按照穿越者的惯例来说,不是提出一个创意,便会四周顿时一片拥护赞许的声音,然后穿越者便可以一边装“哔”一边收拢大量的名声财富等等么?

    而且多少穿越先辈都告诉了斐潜,句读这个事情简直就是一拿出来,便是天下赞叹,就跟雕版印刷术一样,怎么到了这里,画风便完全不对了?

    “童子师,乃授书以习句读者。”蔡琰看着斐潜,又给斐潜倒了一碗茶汤,然后自己也捧起了茶碗,轻声说道,“句读一出,要断了多少童子师的生意?更何况……”

    蔡琰目光流动了一下,盈盈如水。

    明白了。

    断人财路了,但是这个断人财路却跟童子师关系不大。

    这个事情,虽然嘴上都是说老百姓,但是有几个会真正考虑老百姓一样,这些老先生也就是拿童子师来做借口罢了。

    “某是为了天下童子师伸张正义!”看看,不管是挂在嘴边,还是挂在脑门上,这句话都是那么金灿灿的光耀照人,但是实际上在光鲜之下必有龌龊。其中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对于知识这种资源的控制和把持。

    一句话,不管是印,还是抄写,然后扩散出去,对于这些知识的继承者和掌握者来说,并不是一件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毕竟从汉初五经一书难求,到现在士族各家各户当中肯定都有五经之书,经书的传播已经是扩大化,并且不可能收敛的了。

    因此斐潜在平阳印刷一些书籍的时候,很多士族子弟并没有将其当成一回事,毕竟他们也经常拿书本做交易,但是当要推行句读的时候,就不同了。

    一本书,如果不认识句读,是很难进行理解的,尤其是在文言文一词多意的情况下,而如何句读又是从汉初开始,从五经博士那边口口相传而来,也就成为了士族子弟默契配合之下的设立的门槛。

    辨字,句读,会意,运用,多少年来,知识的掌握者便是利用这些门槛,拦截了一个又一个企图自学成才的普通人,使得知识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小圈子内流转,直至唐代的韩愈,依旧在师说当中写有“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的句子,来说明句读的重要性。

    蔡琰看着斐潜,忽然轻声说道:“其实此事也不是很难……”

    斐潜转头看了看蔡琰,沉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还是用我的方法先试试吧……我不想师姐为难……”

    蔡琰微微愣了愣,然后低下头,捏着儒裙的衣角揉搓了几下,抬头看了斐潜一眼,又转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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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不管多大,终究有雪化的一天。

    下雪的时候很美。

    化雪的时候却很丑。

    大自然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在他身上寄生的人类,能给予美丽,也可以给予丑恶。

    斐潜站在祭坛之下,正坐,并不去看吕布陈宫等人。

    祭坛三层,以土木为基,以白石为栏,四周插了旌旗,并没有修建得不高,顶多也就是五六米的高度,但是已经足够居高临下,给予地面上的观礼人众一定的压迫感了。

    生活要有仪式感,政治职场也是一样。

    一个官员到任,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是由上级部门派个人送来的,还是由有关部门组织上专人送到任的,亦或是特意召开大会在全员面前公开宣布的等等,每一种背后的意思都完全不同,所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

    荀谌充当礼官,站在祭坛台阶之前,鼓吹和乐工围绕着祭坛而坐,钟鼓已经拜访到位,卫士站在四角,持斧钺长戟矗立。

    昼漏辰时二刻。

    负责记时的小吏紧张的看着漏壶中的浮箭缓缓的指向了预定的刻度,连忙抓起漏壶一侧的红色角旗,高高将其举起。

    钟鸣。

    几乎所有人都伴随着钟声一震,不由得挺直了身躯。

    荀谌微微看了一眼斐潜,然后仰首高呼道:“进”

    鼓声和钟声齐鸣,激扬四方。

    谒者小跑到了斐潜身前,然后弯腰引领。

    斐潜高冠长袖,双手拢在袖中,一步一顿,缓缓跟着谒者到了祭坛之前。谒者拜礼,退到一旁,斐潜一步一步的向祭坛之上走去。

    鼓百下。

    斐潜在鼓声当中走上了祭坛最上【 .】面的一层,然后站定。

    鼓止。

    荀谌双手高高举起,扬起大袖,像是扯出了两面旗帜一样,伴随着高呼而拜:“祭”

    击鼓九通,鸣金九响。

    斐潜也在钟鼓之声当中,朝着祭坛中间桌案上拜访的祭品和牌位大礼参拜。

    祭坛四角卫士半跪。

    吕布陈宫等人也一同跪拜,观礼的其余官吏也是如此,就连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也一同跪拜在地上,不顾地上化雪的泥泞。

    汉人,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至于君王,多数时间都不需要跪拜。祭坛就是昭告天地之所,因此必然需要跪拜,否则就是对于天地不敬。

    一时间天地皆静,唯有祭坛中央桌案之上的清香袅袅而升。

    斐潜与青烟之中,合掌闭目默祷。

    祷告完毕,斐潜站起身。

    “献”礼官荀谌恰到好处的跟上。

    斐潜接过一旁侍从递送过来的酒爵,然后高高的举起,然后敬献天地。

    接着献三牲,最后献上鲜瓜果。幸好斐潜现在已经有了大棚,否则这些鲜瓜果就只能用干果来替代了……

    然后整个献礼便算是结束了。

    献礼完毕,便是祭文。

    临时充当祭官的司马徽,手持祭文,洋洋洒洒,长篇大论,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司马徽既然之前就表明了态度愿意参与进来,就不可能若即若离的搞什么清高架子,当斐潜说要做一个登坛拜授的仪式的时候,像宣读祭文这样露脸的事情,司马徽自然是愿意做的。

    可以作为司马家进入征西集团的敲门砖,又显得地位崇高,毕竟宣读祭文的向来都是有身份的人,比如大儒什么的,司马徽虽然自认为学识也不错,但是毕竟距离众人公认的大儒还差了一些,所以可以往身上贴金的事情,总是不会嫌多的。

    吕布在祭坛之下,跪坐在席上,或许是跪拜的时间长了些,又或是之前就没有休息好,忽然感到有些头晕,不得不用手在席子上撑了一下,才稳住了身形。

    司马徽的祭文吕布都听着,但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直想着这几天的事情。

    昨天晚上,吕布和陈宫谈了很久。

    虽然陈宫也尽力了,但是一来留给吕布的时间短,二来吕布手头上也没有什么资源,所谓巧妇依旧难做无米炊,再加上并州刺史这个职位,的的确确是吕布等人急需的,诱惑力极大,因此只能是先低头认下,然后后续再想办法去腾挪……

    比如比较直接和简单的方式,便是让皇帝刘协再正式确认册封一次。

    具体操作上可以在吕布上任之后,以并州刺史的名义向朝廷进贡,如果皇帝刘协接纳了,并给予正式的回文,也就等于是可以脱离斐潜的序列,回归到朝堂的正统序列之中。

    就像是刘备当上了徐州牧,然后紧巴巴的就以徐州牧的名义去上贡一样。

    当然,这个计划简单归简单,但是之前吕布毕竟恶了刘协曹操,能不能最终实现,其实希望并不大……

    也有另外的办法,只不过那些办法比起上一个办法来说,就比较上不得台面了,不能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众。

    祭坛下的吕布心思重重,而在祭坛之上的斐潜,看着司马徽,其实心中也在盘算着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跟吕布却没有多少的关系。说实在的,吕布到了今天这样局面,纵然将来吕布因为这个或是哪个原因反叛,斐潜也收获了名声,今天这个盛大的仪式将会成为所有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向四方传播,谁都会知道斐潜因为之前在雒阳的交情,给予了吕布超出标准的待遇……

    既然吕布那个样子的家伙都能获取如此的地位,那么岂不是说明……

    但是同样,这样的分封也会给斐潜带来一些弊端。

    其实严格说起来,汉代的州牧州刺史制度,就是历史的倒退!华夏自古以来,只有统一的中央集权才会变强,甚至极强!

    西方的封建制度其实不适合华夏,唯有集权……

    但是现在也只能是暂时的妥协。

    总之,事情总是如此,就像是冬雪,下的时候美丽梦幻,化的时候泥泞不堪,总不能说永远只要下雪不能化雪吧?

    更何况更重要的是要收拢人才,推动儒家改制。

    儒家改制并非斐潜的独创,早在王莽时期,就因为当时朝野上下矛盾尖锐,为了缓和这样的矛盾,王莽曾经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改制,涉及了非常多的方面,在其中就有儒学的改良,但是很显然的是,王莽的改制触动了太多的利益,最终导致天下皆反,朝堂崩塌,所有的改变全部被打翻在地,甚至变本加厉。

    这是一个摆在面前的教训,是血淋淋的教训,正所谓前人之事,后人之师。斐潜自然也担心自己会不会重蹈覆辙,会不会将来人头被砍下,拔了舌头之后做成标本置放在朝堂的武库当中……

    风雪下来的时候声势浩大,无边无际,雪融的时候却润物无声,悄无声息。

    斐潜举目四望,心中略有所动。

    自独尊儒术之后,儒家便是一统天下,当时选拔贤良多数以“设科射策”为主,儒生们为了获取功名,也不得不拘泥于“师法、家法”之道,儒学因此无法避免地走向僵化,形成了“徒为章句”的繁琐学风。

    原因很简单,不是所有学宫或是太学,都能像斐潜这样因地制宜的取用一些题目,很多时候考试就是一种形式和手段,为了在这样的考试当中获取更好的名次,自然就有相对应的诀窍和方法,就像是后世也伴随着考试产生了许多的高分低能的人一样。

    为了凸显自己与普通学士的不同,许多儒家弟子开始就享受孔乙己一样卖弄钻研“回”字究竟有几种写法,同时为了证明自己发表出来的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儒学渐渐的因此由僵化并且进一步的神化,孔子就从人变成了不是人,成了圣人。

    随之而来的就是儒家既无法以道德教化百姓,也无法帮助朝廷稳定社稷,天下乱象便渐显。

    是不是在整个大汉的过程当中,就没有清醒的人呢?

    也不是。

    想到需要去改良儒学的,还有很多人,而其中代表人物就是扬雄和刘向、刘歆父子。

    扬雄认为改良儒学,首先要向先秦儒家之外的其他诸子学习,尤其是把道家学说的长处加以吸收,极力要求恢复儒家正统学说。这个办法等于否定了董仲舒的新儒学,否定了今文经学,所以没人理睬。刘向、刘歆父子于是换了个办法,致力于复兴先秦诸子学,重新研究和整理诸子百家的著作与学说,从诸子学说中吸收长处改良今文经学,继而推出了一个试图推翻今文经学的古文经学。

    这些人都跟着王莽一同烟消云散了。

    王莽改制失败的原因很多,但最根本一点是损害了当时王公贵族、官僚士人和地方富豪的利益。

    老一辈的儒家大佬,基本上来说思想上都偏向于古文经,但是又不得不用着今文经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学习今文经学的人太多,已经推行了两三百年,已经成为了太多人的饭碗,所以纵然有所不满,但是要斩断今文经学,却并非一件易事。

    如今的局面和王莽当时十分的相似,皇权沦落,朝堂之中各自攻伐,各地诸侯自以为政,边疆也不是太平安康,处处都有烽烟战火,复古是不可能的,因为古代的制度也不可能会适合当下的环境,尊今也是不行,因为现行的制度很多已经僵化和滞后……

    斐潜望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内,是一个个小小的人儿。这些是平阳的普通百姓,看热闹的百姓。绝大时候,这些百姓都是看热闹的,他们看不懂,也看不清在政治层面上的利益交换,但是不管是怎样的利益交换,最终承担者却是这些茫然的看热闹的百姓。

    “授”

    祭文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念完了,司马徽退到一旁喘着大气,呼哧呼哧的连斐潜都能听着见,长时间抑扬顿挫的高声宣读,对于年长者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钟鼓之声大起,颇有金石杀伐之音。

    斐潜的思路被打断了,他接过代表着并州刺史的节杖,高高的举起。一旁的侍从跪拜在地,将装有印绶的漆盘托举至头顶。

    金钟一击,余音缭绕当中,荀谌高呼道:“拜”

    吕布站起身,在谒者带领之下,走上了第一层的祭坛,然后行简单的拜礼。结束之后再行至第二层,再拜,最终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斐潜的身前。

    “咚咚咚……”

    在吕布行进的时候,鼓击三通,在吕布登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截然而止,然后沉寂三息之后,钟鼓齐鸣,雄壮激昂,大有简朴壮丽之美。

    祭坛下方列队的十二名的贯甲的舞者在祭坛之前,开始伴随着钟鼓之声,跳起了大武之舞。大武之舞共分六段,斐潜现在只选了其中之三,一个是领军出阵,一个是激烈搏杀,另外一个则是凯旋而归三个片段。

    斐潜位居列侯,自然有资格享用钟乐,但是在人数上不能超过皇室,也就是不能超过三十六人,当然,皇家真正摆谱的时候,往往都不是三十六,甚至三百六十都有可能。

    在武舞结束之际,号鼓齐鸣,然后又同时间停止,天地之间只听闻祭坛之上的旗幡在风中猎猎飞舞的声响。

    斐潜双手平举着节杖,微笑着看着吕布。

    吕布低着头,似乎有那么一刻的犹豫,但最终还是单膝半跪,从斐潜手中接过了节杖,然后站起身,旋即有侍从将绶带和鞶囊挂在了吕布腰间。

    吕布转过身去,面向祭坛之下,顿时鼓乐之声再起,伴随着祭坛之下的百姓的欢呼声,仿佛惊天动地一般。乐工奋力的奏响了整个环节最后的一个乐章,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传承了三四百年的大风歌的曲调刚刚起来,包括见礼的平阳官吏,以及平头百姓都不由得跟随着唱了起来,这个歌声,展现了整个大汉王朝豪迈,也见证了大汉王朝的兴衰。

    男子雄厚,女子婉转,老者沧桑,幼童稚嫩,一同齐声而歌,虽然短短只有三句,但是在反复三叠吟唱之下,在钟鼓金玉之声的伴奏之下,却有一股磅礴气势冲天而起!

    吕布听着听着,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纵声长啸,放声参与合唱之中,“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斐潜走上前,站在了吕布的身侧,伸手一指:“兄长且记住这一刻……这些百姓的欢呼,不是为了你我的官职大小,而是为了……猛士守四方!庇护百姓可欢颜!”

    “!”

    吕布猛然转头,却看见斐潜温和的笑容,在阳光之下,似乎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