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诡三国 > 全文阅读
诡三国txt下载

    登坛拜授之后,也就临近除夕了。

    平阳城,如今规模庞大,城中居民近十万众,再加上些各地而来,留着过冬没有回去的商贾,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纵然再吝啬的人,此刻也会多少开销一些,采购些物品,好好的过一个年。

    今年尤为特别。

    正常来说除夕夜么,自然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但是斐潜在平阳这里,一来赶上了子嗣弥月,二来吕布来投,因此除了实在脱不开身的各地郡守主要官职,一些可以休假的官吏和周边士族,都趁着这个机会顶风冒雪的到平阳来,纵然不一定能和征西将军见上面说上话,但是多少探听一些动向,了解一些资讯也是好的,因此许多人不仅没有在除夕夜往家里赶,反倒是驻留在了平阳。

    所以斐潜干脆合二为一,将弥月酒宴拖延了几天,和除夕夜宴一同举办了。

    年夜饭要慢慢吃,要从入暮时分吃到深夜,也叫守岁。守岁既是对逝去岁月的留恋,也是对新的一年寄予美好希望。

    因为今天的参加宴会的人数众多,征西将军府开放了府衙前广场,前庭和前院,并且在空地之上点燃了许多篝火,既可以用作夜间照明,也可以作为取暖之用。

    从早上开始,就有无数的仆从侍卫在忙碌着,一直忙到了申时一刻,才算是将准备工作完全做好,而此时在征西府衙之外,排队等候着的大小官吏,已经从府衙门口一直排到了街口……

    酉时,大小官员按照职位,先后进场。

    篝火一个个被点燃了,熊熊的火焰似乎象征着蒸蒸日上的征西集团,映照红了每一个参加宴会的人员的脸庞。

    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戌时二刻,钟鼓齐鸣,代表着征西将军除夕盛筵正式开始,食举之乐同时奏响,丝竹之声悠扬动听,侍从婢女川流不息,将一道道的菜肴送到了每一个人的桌案之上。因为参加的人数众多,因此四人一席的也有,双人一席的也有,到处都是人头,将整个征西前庭前院,坐的是满满登登,欢声笑语肆意飘扬。

    魏续坐在征西将军府的前庭回廊之内,看着雕梁画栋的锦绣修饰的回廊,听着飘扬在耳边的乐曲,看着桌案之上精美的菜肴,不由得觉得晕头转向,有些发怵。虽然之前在河东,斐潜招待吕布的时候吃过一次这样级别的酒宴,但是这一次完全不一样……

    因为魏续来参加这一次除夕宴的时候,就被陈宫一再的警告说这一次不仅仅是酒宴,也代表了吕布第一次在征西集团之内正式露面,魏续等人的一举一动不仅仅代表了其个人,同样也代表了吕布的颜面,若是失了礼节,丢一个人还是小的,让吕布成为他人嗤笑的对象才是大罪过!

    这让重来没有学过多少礼仪的魏续,就变得有些束手束脚起来。别的人还好说,但是魏续跟吕布多少有些联姻关系,所以在这个方面,吕布的颜面也就等于是他魏续的颜面,又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给吕布抹黑呢?

    魏续盯着眼前的菜肴,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对一旁的成廉说道:“陈公台说得那些规矩,你还记得多少?”

    成廉正准备伸手抓肉,听了魏续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收回了手,“呃……这个……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好像不能直接上手……”

    魏续眼珠子飞快的左右扫了扫,觉得似乎周边所有的人都在看他,都在笑他,不由得额头有些冒汗,说道:“还有呢?除了不能用手抓之外?”

    成廉挠了挠脑门,叽咕道:“他娘的说了那么多,我哪里记得住……”

    魏续瞪着成廉,真想骂娘,但忍住了,因为他自己同样也没记住。因此魏续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侧的侯成宋宪两人之处,却发现他们两个举着酒爵在喝,一副自由自在逍遥模样,似乎完全没有注意道这边的情况。

    魏续瞪了半天眼珠子,最终也只能是无奈的扭回脸来。怪不得之前这两个家伙都没有说些什么,莫非早就了解了这一套注意事项?

    “怎么办?这要怎么吃?”成廉盯着桌案,流着口水,叽叽咕咕含含糊糊的说道,“怎么办?还是上手吧?”

    正在魏续为难的时候,一个少年似乎无意识的经过,察觉到了魏续和成廉的不安,又听到了成廉的话语,微微一笑,停了下来,朝着魏续和成廉拱拱手,然后坐了下来,一边将被魏续和成廉打乱了的餐具重新摆放整齐,一边悄声说道:“征西将军尚未用食,吾等均不得进食,此乃礼也……若腹内饥饿,可啜饮酒浆……”

    “哦……”魏续和成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周边的其他人,果然都没有动桌案上的菜肴,最多就是举杯而饮,这才恍然大悟,也顾不得问少年是谁,连忙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今日乃正宴,虽说礼仪多了些……”少年微微笑着,低声说道,“不过不比宫廷大宴……简单来说,就是等下征西将军进食了,会鸣钟鼎,这个时候就可以吃了……”

    “嗯嗯……”魏续成廉连连点头。

    “等可以吃的时候,先要将每道菜都先吃一点……”少年人继续说道,“……然后才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吃,同时如果要吃放在远处的食物,也必须先吃完近处的才可以取食,不能舍近求远……”

    “哦哦……”魏续成廉继续点头。

    少年人似乎也打开了话匣子,指了指桌案上的菜肴,继续说道:“食案上菜盘的多少是有讲究的,多少数量都是有定数的,不能随意到一旁的桌案上去拿……天子的食案上是二十六盘菜。王侯宗室外戚的食案上是十六盘菜,列侯、三公、大将军、九卿大臣的食案上是十二盘菜。各地郡守以及秩俸两千石、两千石大臣的食案上是八盘菜,而秩俸千石以下的大臣只能享受六盘菜的礼……”

    魏续成廉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桌案。

    烤牛肉,腼羔,鸡寒,蒸鱼,烧肉,腌菜,切片的生胡瓜。豆盘的确是六个,不过旁边还有豆饧,还摆着几个碗,碗里装着米,麦,粟,梁等主食,靠近右手上方摆着两种浆水,两种酒水,还有一大碗的肉羹汤……

    “这……”魏续和成廉对视一眼,“这到底算几个?”

    “主食、甜点、汤羹、酒浆都不算。”少年笑道,“你是千石以下,所以食案上是六个豆盘。”

    成廉皱着眉头说道:“就这些?”

    军汉都是大肚皮,吃饱一次三天不饿的类型,食量都是惊人。豆盘看起来大,实际上平平的,就像是碟子加了个高脚底座,所以一盘子菜的量并不是非常的多。

    “当然不是……”少年说道,“每一道菜都会上六次,另外这些酒水,浆水,肉羹也会随之更换,正常来说,好的都会留到后面,按照惯例,征西将军也会赏赐一些额外的吃食,不算在这六道菜内的……”

    魏续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才发现为何自己吞口水的声音这么大,转头一看成廉也在吞口水。

    “最后说简单的……”少年似乎觉得坐下来太久了,又或是看到厅堂主席那边似乎准备开始了,于是便要离开,用快速的语气说道,“进食的时候也有规矩。用手的只能抓主食和不带汤汁的肉……有汤汁的要用勺,细碎的菜用筷……菜肴和主食不要落在盘碗之外……不能将吃过的鱼骨头肉骨头放回盘中,要放在这里,会有人来收……不只吃一盘菜,也不要全数吃光,喝汤声音不能太大,不要拿醓醢吃,这个是用来蘸的……勺子筷子原来怎么拿的,放回去也是怎么放……另外……算了,就这样罢……”

    少年看见魏续和成廉明显有些蒙圈的眼神,果断的放弃了继续讲述,然后点点头,也不等魏续和成廉反应过来,就拱手告辞走了。

    “啊……这个……那个……”魏续伸手,却看少年已经走了,想要再叫回来,最终忍住了,转头看成廉,“刚才说的你记住多少?”

    “我只听到好像可以用手抓啊……”成廉也有些茫然的说道。

    魏续瞪眼,“可以么?”

    成廉也瞪眼,“不可以么?”

    两个人正说话的时候,站在堂下的宾赞受事,扬着头,高声而呼道:“征西将军敬~~”

    顿时前堂前院全数安静下来,各个都从坐转成了正跪,面向前堂,聆听征西将军废弃那的话语。

    征西将军斐潜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然后举起酒爵一敬,众人应和回礼,便算是完成了一轮敬酒,重新坐了下来。

    还没等魏续和成廉屁股坐稳,又听到宾赞受事继续高声呼道:“并州刺史敬~~”

    众人呼啦啦又重新立身正跪,魏续和成廉也连忙端起酒爵,正跪在席上。

    吕布又说了几句,然后也是一敬,众人同样回礼。然后斐潜和吕布两个人又谦让了一下,最终由斐潜举起筷子,在菜肴当中夹了一些,用小碟子接着送到了嘴里,便听到一侧的乐工轻轻敲响了钟鼓……

    这样……

    是可以吃了么?

    魏续成廉左右看看,发现一旁的侯成宋宪已经开始举筷子了,这才小心翼翼的也拿起了筷子,夹了些菜肴开吃……

    一吃,就忍住不了,根本停不下来。

    实在是太美味了!

    牛肉明显是腌制过的,然后再烤制,虽然已经有些凉了,但是那渗透到牛肉纹理的香料混合着肉纤维里面的汁液在口中绽放,再加上涂抹了茱萸,微微有些辣味,简直就是好吃到爆炸……

    腼羔炖得恰到好处,若是过了,便难免骨肉分离,若是火候不足,撕扯起来又有些费力,像现在这样,轻轻一拉便可分离出一块,而且显然在炖煮的时候,是不停的在肉块上浇汤汁的,因此羊肉既不显得柴,又饱含了汤汁的味道……

    还有其他菜肴也是味美无比,尤其是肉羹,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反正是鲜美嫩滑,魏续和成廉一人喝了两碗都还想再喝……

    “咳咳……”

    魏续和成廉正兴高采烈的吃喝着,忽然听到一旁有些咳嗽的声音,起初没有太在意,后来才发现是宋宪和侯成两个人发出的声音。

    宋宪见魏续看过来了,连忙挤眉弄眼的示意。

    “?”魏续睁大了眼睛,“!”

    魏续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成廉。

    成廉鼓着腮帮子,“?”

    两个人顺着宋宪和侯成的示意,慢慢的转过头去,对上了另外一侧的陈宫仿佛都要喷出火来一般的眼神。

    “呃……”

    魏续和成廉默默的低下了头,放下了手中的肉,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不由自主的便嘀咕起来,不就吃个饭么,那么讲究干什么……

    陈宫见魏续和成廉没有继续在一旁发出像猪拱食一般的吭吭唧唧吧咂嘴的声响,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将笑容在脸上重新展现出来。

    对于陈宫而言,吃什么并不重要,甚至吃不吃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够在这一场宴会上认识些人物,尤其是太原上党的那些人物。

    吕布即将走马上任,光有魏续等这样的粗人是明显不成的,还是要一些可以在民生政事上的帮手,而今天这一场晚宴,就是和太原上党这些人接触,甚至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识的最佳机会。

    陈宫不想让并北太原上党的这些士族豪右,留下一个吕布麾下都是一些粗鲁的厮杀军汉的印象,所以才一再的强调和要求,结果侯成和宋宪还好一些,魏续和成廉基本上都是忘光了一般,吃喝的动静比两头猪都大,这让陈宫如何有颜面去和周边的人打招呼?

    一问一说,哦,那两头吃的和猪一样的是你的手下?

    哦,原来温候吕布手下都是这样的人?

    哦,新上任的并州刺史?

    呵呵……

    这如何让陈宫不火大?

    “伯平,等下你和魏校尉换个位置……”陈宫对着同席的高顺说道,“不能让这两个人坏了温候的名声……”



    越是在意什么,便越会发生什么。狂沙文学网

    当吕布发觉魏续和成廉又是展现出大老粗的一面,吃喝完全没有礼仪规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高顺和魏续调换了位置之后,吕布依旧觉得周边的谈笑和窃窃私语都是在议论这个事……

    毕竟在这种宴会当中,座席的安排都是有讲究的,官职年龄家世等等都是需要综合考虑的,并非可以随意乱坐,想换位置就换位置的,所以这样的举动,多少会让人侧目。

    但实际上,吕布则是想多了。

    就像是裤子若是破了档,就会觉得任何人都在盯着自己的裤裆一样,吕布也觉得那些高声谈笑的人都有可能是在笑话自己的手下。

    因此当斐潜拿着酒爵转悠了一圈回来之后,就看见吕布低着头,神色多少有些不对。

    说实在的,除了高顺和陈宫之外,斐潜并不太关心吕布的其余几个手下,相比较于吕布来说,那几个就像是个添头,有也好,没有也罢。像魏续这样的或许也有些武力,但是也仅仅是有武力罢了,比一般的兵卒好一些而已,在智力上的短板已经让魏续等人没有任何的潜力空间。

    然而对于吕布来说,就完全不同。

    吕布手下并没有多少能够担当的武将,算起来也就剩下一个高顺了,历史上的八健将,现在只有五个,除了早就脱离了吕布行列的张辽之外,另外两个臧霸和郝萌,这两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一个在泰山,一个在河内,并没有和吕布有什么过多的交集,自然也就不在吕布的麾下。

    吕布当下的局面,就像是一个人,驾驶着一艘海船,孤零零的行驶在无边无际的政治利益海洋当中,然后猛然间发现船舱内竟然有一只老鼠……

    比喻或许不是很恰当,但是意思差不多。

    吕布也知道陈宫魏续等人并不怎么样,但是又能如何?若是将这些人也都舍弃了,那么就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去搏杀?不舍弃,这些人就像是老鼠在海船上一样,说不定就在船体的哪里咬出一个窟窿来。

    斐潜放下酒爵,侧对吕布说道:“兄长不是要见见我家那小子么?”

    吕布抬起头,顿时来了兴趣,点头说道:“当然要见!”

    斐潜笑着站起,然后便和周边的人说了一声随意,便朝着吕布示意一下,领着吕布往后堂走去。

    除夕宴,从傍晚开始一直要吃喝到半夜,到凌晨才会陆续散去,所以离开一会儿更衣休憩一下都是很正常的行为。

    斐潜缓缓在前,吕布跟在后面,两人走进了院门之后,穿过了回廊,到了后堂。

    黄月英正在后堂作为女主人招待着一些女宾客,比如吕布的严氏,以及荀谌等主要官吏的夫人等等,见到了斐潜和吕布之后,便让人抱了小斐蓁过来。

    吕布也不敢接手,生怕自己笨手笨手伤了小斐蓁,就伸着脑袋看了看,然后露出了男人看见小婴儿那种特有的傻乎乎的笑容。

    小斐蓁这个时候已经是吃饱喝足,睡得鼻子冒泡,很是香甜。

    吕布想要笑,又担心自己的笑声太大惊醒了睡熟的小斐蓁,只能是憋着,差点手舞足蹈起来,然后从腰上解下一阙玉珏,要作为见面礼送给斐蓁。

    黄月英看了斐潜一眼,便笑着接了,然后便让人抱着孩子回后堂去了。

    斐潜和严夫人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嗯,小草是妾,份不够,所并没有来,然后二人也不便久留,毕竟都是女眷,于是和吕布重新出了后堂。

    走到了亭榭之处,斐潜缓缓的停下了脚步,说道:“兄长可知鲜卑以声东击西之计,袭击幽州,劫掠汉境?”

    “什么?!”吕布眉毛竖了起来,“鲜卑鼠辈!竟然如此放肆!”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鲜卑柯比能汇集扶罗韩,并集乌桓,先趁公孙新败,汉人不备,连续攻下了幽北多个乡镇,然后围困了幽州治所蓟城,引袁大将军援救其子,然而鲜卑的主要目却是渔阳的盐铁……”

    “好毒辣的计策!”吕布在亭榭之上愤然拍击。

    斐潜抬头望了望,看看被吕布一掌震得有些颤动的亭子,说道:“还好够结实……啊,不是,还好田丰田元皓识破鲜卑之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也是用声东击西之计破之,先是派遣轻骑疾援渔阳,大破偷袭渔阳的鲜卑乌桓之兵,然后趁蓟城鲜卑大部震动,移军渔阳半途之中埋伏截杀,鲜卑联军大坏,不得不退往幽北……”

    “好!好!这才痛快!”吕布听了,哈哈大笑,又下意识的举掌要拍亭榭的柱子,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便收了回来,双手拍了几下了事。

    “兄长……”斐潜看了看吕布,“觉得袁大将军如何?”

    “嗯?”吕布瞪着斐潜,大高个子压迫下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斐潜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了指亭榭的栏杆,然后自己先行坐了上去。

    吕布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走了过来,一股坐在栏杆上,继续看着斐潜等着他回答。

    “兄长可曾听闻纣王?”斐潜望着夜空说道。

    吕布皱着眉头:“你意思是袁本初像纣王?”

    “非也……”斐潜摇了摇头,“人皆称纣王帝辛沉湎酒色、穷兵黩武、重刑厚敛、拒谏饰非,是与夏桀并称,终致众叛亲离、死国灭,纠其典故便有酒池林以证实其荒,炮烙之刑以证明其残酷,牝鸡司晨来说明其无道等等……但是,某查看了一些古籍,发现其中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淮南子有曰,纣之地,左东海,右流沙,前交趾,后幽都……又曰,纣王兼天下,朝诸侯,人迹所及,舟楫所通,莫不宾服……”斐潜望着无穷无尽的夜空,仿佛试图用目光查看到千年之前,“纣王之时,国有巫祭,常以神灵之名,行荒谬之事。这些巫祭么,现在在鲜卑乌桓人当中依旧还有……”

    吕布听了有些发呆,不太明白斐潜的意思。

    “纣王为了消除巫祭,便想用统领兵权,四处征讨蛮族扩大疆域,以此来正其位定其名的方式来压制巫祭……不过纣王不敬神灵之事,被巫祭之人深为忌惮,结果就是外有蛮族抵抗,内有巫祭勾结贵族,纣王自然最终落得兵败下场……”斐潜继续说道,“有意思的是,巫祭勾结姬昌,结果姬昌上台之后便以易经之说,经传合一,将易经从卜筮之书变成了基于象数的哲理之书,便破了巫祭生存的基石……至此之后,华夏之地,再无巫祭,唯有周礼……”

    巫祭其实就是原始崇拜,对于当时很多事,接近于原始人的商人等部落并不能很好的去解释,因此以巫祭为首这些神棍才有了施展的空间,但是从易经开始,人们发现,不需要通过巫祭这些神棍,自己看易经也能解读占卜了,甚至也可以尝试着自己去占卜一些未知的事了,对于巫祭,或者说对于那些不能解释的畏惧感神秘感便大大的降低,最终导致了巫祭在华夏之地,彻底的退休下岗。

    吕布挠了挠脑袋,斐潜说的话他都听的明白,又听不明白。明白的是每句话的意思听的懂,但是不明白的是斐潜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就是为了纯粹的闲聊?

    显然不可能,但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斐潜目光在吕布上停留了一会儿,脑海当中忽然浮现起方才吕布看着小斐蓁那傻乎乎的笑容,心中微微动了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兄长,知道为何这些年你……转进南北,不得安定么?”

    还是用转进比较好听罢。

    吕布想也不想的就问道:“为什么?”

    “……”斐潜有些无奈的看着吕布的脑袋,这里面真的装的是脑子?“纣王是商朝天子,统御四方,又资辨捷疾,闻见甚敏,且材力过人,手格猛兽,拥举国之兵,辖朝堂之臣,然最终败落,是其力不殆?是其智不明?还是另有缘由?董仲颖入雒阳之时,权倾朝野,令辖尚书,拥西凉并州之兵,废立一言可决,然终究甚众叛亲离,是其力不殆?是其智不明?亦或是另有缘由?那么还有王王子师呢?”

    “这个……”吕布张了张嘴,明显是想要直接说一些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觉得脑袋当中一片浆糊,混沌不堪。

    “这些问题,我的答案是有……”斐潜拍了拍吕布的肩膀,站起,俯视着坐着的吕布,“但那个答案是我的,是我想的,就算是我说出来你听了,也未必会认同……只有兄长你自己想出来的答案,才是兄长你自己的……”

    吕布似懂非懂。

    “倒不是我故意为难兄长……”斐潜指了指学宫的方向,说道:“守山学宫当中书卷千藏,同样一本书,读出来的收获却不一样,学出来的学子能力也各有高低……听别人讲的永远都是别人讲的,只有自己明白的才算是自己的……这个别人包括我,也包括其他的人……这样说,兄长可明白了?”

    吕布点头说道:“这个倒是明白,但是之前你说的那些不太明白……”

    斐潜笑着说道:“无妨,反正现在也不急,兄长可以慢慢思量……事总是要先考虑周全了再做会比较好,兄长以为呢?”

    吕布点点头,带着一些茫然。

    “差不多该回去了……”斐潜看了看夜空,估摸了一下时辰,说道,“该上主菜了……兄长可知道今夜小弟备下的主菜是什么?是炮豚……”

    “泡什么?”吕布思绪还在之前的事上,一时之间没能跟上来。

    “炮豚。取十斤左右的小猪,宰杀之后取出内脏填入香料,外裹黄泥,至于猛火灼烧,待其略熟,便可去其外壳,用粟和麦磨成的粉涂抹表面上,放入锅中煎制至表皮酥脆,最后加上调料置入小鼎之中,小鼎放入大鼎之中,加汤,烹煮个两三天便可……”斐潜倒是如数家珍的说道,就像是如此繁琐的方法都是他想出来的一样。

    实际上并不是。

    炮豚是早在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的做法了。

    炮烙原先并不是一种酷刑,而是一种吃法。盖为铜格,布火其下,食者於圃取,置格上炮而食之也,称之为炮烙,原本还算是一种相当高档的吃食方式了,和韩式烤有些像……

    至于纣王和妲己联合发明的炮烙之刑,或许有,或许没有,谁能知道?

    至于好不好吃,在汉代烹饪技术还没有完全发展出来的时候,这种复杂程度的做法,已经非常挑战庖丁的极限了,以至于斐潜不得不集中培训了几天,才让这些庖丁能够多少像一些样子。

    什么佛跳墙?

    抱歉,那种烹饪方式简单但是材料及其不简单的,在汉代基本上不要想着复制了,毕竟这个时候,还是许多原材料根本连见都见不到……

    “某也听闻贤弟饕餮之名,未曾想……”吕布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贤弟,某不是那个意思……”

    饕餮,是四大凶兽,并不是什么好词语。

    斐潜摆摆手笑道:“无妨。这个某早就知道了……所以别人口中所说的,未必都是真的……呵呵,今夜用炮豚做主菜,想必不久之后市场之上的小猪的价格便会大大提升……”

    斐潜一边缓缓前行,一边说道:“今夜士族子弟众多,总是有些喜欢炮豚口味的就会回去尝试做一做,这些士族子弟饱了口舌之,虽然花了些钱财,但是颜面才是他们最看重的,因此自然也是高兴……然后养殖小猪的农户可以卖个高一些的价格,当然也是高兴的……还有制作炮豚的庖丁等等,基本上都可以从这一件事当中获益,所有人都开心,都高兴……而我……只不过是在今夜上了一道主菜而已……”

    吕布跟着斐潜走着,忽然呆立了片刻,望着斐潜前行的背影,不知道为何,明明就是差了一两步的距离,但是感觉上却是越来越远……



    除夕之夜,平阳城中热闹非凡,时不时有爆竹声响起。

    今夜城门不禁,街坊不闭,酒店酒肆有呼朋唤友的在对饮,也有家人围坐一起守年夜,郊外也有些年轻小子点了篝火,一枚枚的往中间扔爆竹,各人似乎都有各人的欢乐。

    唯独学宫之内,小院深处,一盏孤灯,两个人影。

    白天蔡府之内准备着过除夕,粗使丫鬟和老婆子忙忙碌碌的做年夜饭,来来往往的也有人气,倒也不觉得如何,但是到了夜间真正吃年夜饭的时候,一种难以描述的孤独还是涌了上来……

    丫鬟和婆子是不够资格和蔡琰同桌而坐的,唯一可以贴身伺候的也只有奉书可以勉强坐一坐,但就算如此,两个人的家宴,也是冷清到了极致。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奉书端着一碗银耳羹,送到蔡琰面前,说道:“小娘,这个是我熬了一整个下午才熬好的……再不吃的话,都要凉了……”

    若是平时,奉书也不会特意去打搅蔡琰,但是毕竟今夜不同,奉书为了缓解蔡琰的情绪,几乎是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冒着被蔡琰责骂的风险。

    蔡琰微微笑了笑,但是笑容一闪即逝,接过了奉书手中的小碗,拿着汤勺拨弄了两下,看着几片银耳在清亮的羹汤当中荡漾,并没有食用,而是又发起了呆。

    奉书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有些忧虑,也有些怜惜。她自小的时候就跟着蔡琰身边,长久相处下来也自然是知道蔡琰的性子,像现在蔡琰的笑容,也都是为了安抚他人摆出来的,想必心中还不知道多苦。

    很多事情,蔡琰都只会放在心中,很少去说,更不会去争,就像是听到学宫里面的一些学子争论的问题,明明是错了的,但是蔡琰也基本上并不会像是某些人一样,巴不得将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全数倒出来给旁人看,大多数时间都是淡淡笑一笑,不做置评。

    学问如此,情感也是如此。奉书天天在蔡琰身边,待的时间长了,才能从蔡琰行为当中察觉一些端倪,要不然看着蔡琰平日里谈笑自如的模样,根本不会想到蔡琰当下有多么的思念其父。

    蔡琰只是看着,端着,却不吃,奉书想劝,但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更好,也是无奈坐在一旁,伸手替蔡琰将身上的裘衣再围了围。眼见菜肴越来越凉下去,似乎心里也跟着一起凉下去,再腾不起半点的热气来。

    “小娘,要不我拿下去热一下吧……”奉书摸了摸盘碗边缘,说道。

    菜肴摆放上来许久,但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桌上的菜肴虽然有鱼有肉,但更像是一种形式,而不是真的有多少兴致要食用。

    “啊?哦,不用了……”蔡琰端起碗,随便拨了些到嘴里,然后说道,“随便再吃些,便撤了吧……”纵然心中有千般的难受,但是蔡琰依旧知道,哀怨无益,虽然有些食之无味,但总是要吃一些才行。

    吃肯定要吃,不吃身体也受不了。

    “小娘……”奉书看着蔡琰,眼眶中有些水波盈盈。

    “没事,吃吧,再不吃就真的凉了。”蔡琰虽然外表看起来柔弱,但是内心当中极其刚强,依旧淡淡的笑着,然后像照顾妹妹一样,拿起勺子给奉书的小碗里面拨了些菜肴,“这个是鹿肉,切丝炒……炒制的,温补的,多吃些……”说到“炒”这个字的时候,蔡琰微微一顿,似乎被裘衣上的硬毛扎了一下一样,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下去。

    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了些嘈杂的声音,在小院此处静谧的夜阑当中分外明显。

    不多时,就有丫鬟兴奋的小跑了进来,禀报道:“……是……是征西将军来了,正在院外布置幕帐……”

    “院外?”蔡琰一愣。心中一起,又是一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院外是有一片平地,但是为何不愿意进来?

    难道是……

    前院值守的老婆子也颠颠的跑了过来,脸上皱纹全是笑,“蔡家小娘,征西将军有请呢……”

    蔡琰沉默了片刻,低下头说道:“奉书,取我的博服、进贤冠来……”如今蔡琰正式的身份是学宫博士,自然是也有冠服印绶。

    “啊?小娘……”奉书迟疑着。

    “去吧,别让征西将军久侯。”蔡琰说道,目光在厅中火烛的照耀之下,闪动着。

    ………………………………

    斐潜没有戴头冠,用巾帻绑着头发,坐在帷幕之中,微微向下趴着,往面前的铜火锅内加些木炭,然后拿起一旁的小扇子,想要扇出火来,将新加入的木炭边缘烧红。

    冬季阴冷潮湿,木炭本身又是最容易吸水,因此虽然斐潜所用的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银炭,但是如果不注意,依旧可能会因为吸了水气,导致燃烧的时候有些浓烟出来。

    虽然说生火是仆从负责的,但是送到了这里,天寒地冻,炭火消耗得很快,加上斐潜也没有让旁人在一旁伺候着,再说了,吃个火锅就是要亲力亲为,什么都别人动手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斐潜就几乎是趴在了席子上,用小扇子扇着风,不能太快,要不然反而会带走更多的热量,烧不起来。

    于是乎蔡琰穿着一身正装,带着代表着博士的二梁进贤冠走进帷幕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一照面,两个人都有些发呆。

    斐潜是没想到蔡琰会穿着得如此正式,而蔡琰是没想到斐潜会穿得如此随意。

    斐潜当即就反应过来了,指了指一旁的桃树林说道:“这里是师父之前最爱来的地方……我只是觉得一来烧这个烟火较大,二来在这里也就好像是和师父在一起了……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蔡邕已经仙去多时,现在讲起来虽然依旧有些伤感,但是所谓尽孝在生前才是真孝顺,死后就算是葬礼再风光,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而已。

    不忌讳,不回避,好好的活下去,才是对于逝者最大的尊重。

    听了斐潜的解释,蔡琰脸上有些微微发红,又羞又愧,就想要掉头就走。

    “啊呀,师姐……”斐潜见蔡琰要走,连忙叫着,却看见蔡琰脚步不停,情急之下便叫道,“蔡昭姬!”

    蔡琰身形一顿,站住了。

    “呃……就这样吧,不用换了……这样也挺好的……我还没有见过你穿得如此正式呢,还挺好看的……”斐潜示意蔡琰坐下,说道,“没事没事……来看看这个锅,还有这些食材,有没有你喜欢或是不喜欢的……”

    火锅早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但是那个时候并不称呼其为火锅,而是叫做古董羹,因为锅中始终在沸腾状态,咕咚有声,故而得名。

    而且早期的古董羹,火锅的器形和后世完全不一样,甚至有雕刻成为一只青铜小兽匍匐在地上,肚皮加热,掀开后背的盖子,腹中煮食。后来便简化成为三层结构,最上面是一个小圆鼎,中间有托盘盛放木炭,在托盘下方加上立足,可置于地面。

    但是斐潜带来的这一个确是按照斐潜后世的印象打造的,而且材质用的是红铜,并非一般所用的青铜,原因么,自然很简单。

    汉代人喜欢黄铜,也喜欢青铜,很少人会用单纯的红铜,但是对于烹煮食材的器皿来说,确实是只有红铜最为合适。

    火锅内的水已经烧开了,热气顶着盖子,噗哧噗哧往外冒。

    斐潜全当看不见蔡琰在一旁气呼呼的瞪着他,一边将桌案上的一双长木筷递给了蔡琰,一边随手取了一盘切好的羊肉片,然后掀开了盖子就往火锅内放,还不忘说道:“别愣着了,想吃什么自己放……哎呀,跟你说啊,这一晚上都是喝酒居多,真没吃什么东西,要不是让人在水里兑了些酒,恐怕我现在都不能走路了……”

    蔡琰下意识的接过了筷子,然后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哧一笑,“水里兑了酒?”

    “对啊,有些味道就是,光喝凉水也喝不下去的……”斐潜将羊肉涮了几下,见变了颜色,估摸着熟了,便夹了出来,放到小碟之上,然后递给蔡琰,“喏,给,蘸些那些调料吃……要不然那么多人,都喝过去,哪里受得了……就是水喝多了,就像是肚子里装了个水囊一样,走路都会晃荡着有水声,让我每次和旁人说话的时候都要捂着肚子……”

    蔡琰小口吃着羊肉,听着又想笑,然而嘴里有食物,又不能笑,只得将头扭开,憋着有些难受。

    斐潜呵呵笑了几声,也给自己涮了些羊肉,呼哧呼哧的吃下去,才舒坦的哈了一口气,继续一边往锅里涮羊肉,一边说道:“别看我搞的那些菜肴,名字好听,样子好看什么的,但是只有这火锅啊,才是冬日里最佳的美味,现涮现吃,温暖肚腹,丰简由人……来来,再给你些,这个也好吃的……”

    或许华夏千年来创造了无数种吃食,或是饮食的方式,但是火锅在其中一定有一席之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有着无穷的创造力和生命力。

    斐潜呼呼噜噜的吃着,声响甚至盖过了咕噜咕噜的水声,但是蔡琰却不觉得难听,甚至被斐潜带动得有了些食欲,也跟着吃了一些。或许是火锅的食材温度比较适宜,原本冰凉的手脚也渐渐暖和了起来,蔡琰的脸上也渐渐泛起一些红晕,映着火锅的炭火和一旁的气死风灯,明艳动人。

    “……上次……”蔡琰放下了小碟,迟疑了一下,说道,“为何不用我的办法?”

    “我之前太心急了些,考虑不周……”斐潜拿起一盘冻豆腐,夹着一块块的往火锅里面放,“这两天我重新想了想,确实走得太急了些,前置工作都还没有做好……”

    “什么工作?”蔡琰有些听不明白。

    “句读之事,看起来是小,但是影响很大……”斐潜拿起勺子在锅里推了推,防止粘锅,说道,“汉代经学,从一开始就是口口相传,汉无伏生,则尚书不传;传而无伏生,亦不明其义……因此句读之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定下来的……我们做句读的改变,纵然是一点点的小变化,也是对于这个根基的大动摇,自然不被这些经学老儒所接受……”

    “那你的意思是……”蔡琰微微皱了皱秀气的眉头。

    “治大国如烹小鲜……”斐潜看着火锅,看着在汤里翻滚着的食材说道,“我们一开始并不能将火开的太大,就像是这口锅一样,慢慢煮,慢慢热,等到沸腾的时候,也都不用再费多大气力,熬制什么汤水,随意下什么肉菜,都好吃……啊,豆腐应该好了,再煮就烂了……事情也是这样,恰到好处就可以了,既然费力,就不必强行推动,道路千万条,条条通……嗯,通雒阳……”

    蔡琰看着斐潜:“你有主意了?”

    斐潜微微点点头,然后捞了些食材放到蔡琰的碟子里,说道:“你先吃……”

    蔡琰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你先说……”

    “那我一边说,你一边吃……”斐潜也不较真,“这个豆腐不错的……其实应该油炸一些豆油泡,没来得及做,下次吧……”

    蔡琰端着小碟子,不满意斐潜的打岔,又要放下来。

    “别啊,你放下来我就不说了……嘶……”

    斐潜一边说道,一边咬了一口冻豆腐,冻豆腐里面全数吸满了汤汁,豆香肉香混杂在一处,全数迸发出来,别有一番滋味,就是有些烫……

    蔡琰翻了一个白眼给斐潜,然后也露出细如白玉的牙齿,也咬了一块豆腐,觉得味道确实不错,点点头说道:“嗯,你这豆腐挺好吃的……”

    “噗……”斐潜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呛到了……咳咳,说正事,师姐你可曾知道有一计,名为树上开花?”



    夜阑。

    人未静。

    虽然说午夜的刚过,但是兴奋的平阳城中的人依旧走上了街头,点燃了爆竹,庆祝着新年的到来。

    一个不眠之夜。

    桃花山上无桃花,此处只有帷幕围着一个火锅两个人。

    斐潜“呃”的一声,打了一个饱嗝。

    “师姐可知许叔重?”斐潜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说道。

    “可是五经无双许叔重?”蔡琰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停顿,立刻问斐潜道。

    斐潜点了点头,“师姐果然是博闻强记,正是此人。”

    蔡琰拨弄了一下碟子里面的食物,下意识的夹了少许放到了嘴里,微微咬着筷子尖头,皱着秀气的眉毛,显然是在检索关于许慎的相关资料。

    “说文解字?”蔡琰扬了扬眉角。

    斐潜缓缓的点点头,说道:“如何?可有难度?”

    蔡琰把手中的碟筷都放下了,有些迟疑的说道:“此乃古之未有之书,许君之所独创……如此大事,岂能是我这个小女子所能为……”

    说文解字,或许在后世的人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有更好用的新华字典,但是在字典体系还没有确立起来的汉代,这一本书则是华夏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也是世界上较早的字典之一。(本章说注)

    按照许慎自己的话来说,当仓颉开始造文字时,大概是按照万物的形状临摹,所以这种图画似的符号叫做“文”,这以后,那形与形,形与声结合的符号便叫“字”。

    “文”,就是描绘事物本来的形状。

    “字”的含义是这些原本的形状的滋生和繁衍。

    说文,是因为秦代以前,文字只称“文”或“书”,不叫“字”。独体且具备含义的字为“文”,独体的“文”因为不能再分解,所以需要说明,即“说文”;合体的“字”由两或三个,或者更多不同的“文”所构成,所以需要剖解,即“解字”。

    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出版一本书,或是一个著作,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在古代,许多文学大儒在创作了文典之后,大多数都和许慎一样,会选择上交朝廷,除了获取朝廷的认可之外,没有足够的钱财来支付刊印的费用,也是其中非常大的一个因素。

    可惜许慎献书的汉安帝在位期间,东汉朝廷内忧外患,百事多艰。首先是河西急报,西域各国不满班超离任以后担任西域都护的任尚的苛政,纷纷叛汉。接着就是羌族起义,这场战争长达十一年之久,耗费巨大,使东汉元气大伤。

    因此许慎的说文解字的原本就放在了东观云台之中,并没有得到多少的重视,若不是斐潜在董卓迁都的时候,找了李儒要了一批东观藏书,说不准便跟随着雒阳城的一把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以重注重编《说文解字》的名义,修编此书,直行文之间加入句读即可……这样一来不仅不用和这些顽固的老博士正面对抗,而且还可以拉扯到一些外援……”斐潜解释说道,指了指学宫大殿的方向,“古文今文相争,至今仍未曾停歇……许公最大的失误,或许就是将说文解字上缴了朝堂……”

    之前斐潜的想法是在五经之上加注句读,这无疑就是给这些以五经为生的人沉重的一击,这些老家伙自然不愿意,但是说文解字么……

    谁会在意在大招牌之下的小私货?

    再加上现在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版权的汉代。

    许慎所处的时代,古文经与今文经的论争非常激烈。

    因为当时今文经学都是既得利益者,所以这些人强调今文经学都是不可怀疑,不可更改的,但是实际上因为口口相传,各家有各家不同的解释,因此经学当中解说字义不严肃,谬语较多。

    而之前提到,许慎献书的汉安帝时期,内外忧患严重,也无心整理经学,所以虽然许慎这一本书被收纳到了东观云台,但是一来许慎当时年龄也大了,有心无力继续扛起古文经学的大旗,另外一方面也被今文经学的既得利益者暗中压制,最终提倡严谨,辟除邪论的许慎的这个经典,并没有得推广。

    并且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是,许慎之前的经学家为经典作注,都是随文而释,所注释的字词之义,基本上都是这个字词在经文上下句之中的具体意义。而许慎在《说文解字》中紧紧抓住字的本义,并且只讲本义,或许个别词语因为知识范围限制导致解释出现错误,但是这样的行为无疑等于是抓住了词义的核心问题。

    因为一切引申义、比喻义等都是以本义为出发点的,掌握了本义,就能够以简驭繁,可以推知引申意义,解决系列有关词义的问题。此外,许慎在训释本义时,常常增加描写和叙述的语言,使普通受众可以加深对本义的理解,扩大受众的知识面,丰富本义的内涵和外延。

    蔡琰试探的说道:“你说得外援莫非是水镜先生?”

    斐潜笑笑,点点头。水镜先生司马徽对于今文经学随意注解的行为很是不满,来了学宫之后,多次在大殿当中将一些今文经学的谬误之处拖出来大加鞭笞,这个几乎学宫上下都知道。

    因为司马徽所举的例子也的确是今文经学的一些明显的错误,所以就算是有心辩驳的也无力反抗,只能是躺倒任司马徽施威,然后憋着气准备抓些司马徽的小辫子再报仇回来。

    文物第一武无第二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因此在这个事情上,司马徽便是天然的友军,斐潜就是建议蔡琰借司马徽这个树来两开花,一方面行句读推广,另外一方面么……

    蔡琰显然也是想明白了,不由得朝着斐潜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水镜先生年龄都那么大了,还要被你这样……若是他知道了……”

    “所以我不能直接和他说……我去讲水镜先生肯定有防备了……”斐潜呵呵笑了几声,丝毫不以为耻的说道,“师姐你去就没有问题了,反正之前也是说要整理修编经文,如今还有比修编许公的《说文解字》还要更大的项目么?呵呵,只要师姐稍微透露一些人手不足啊,进展缓慢啊等等的理由,自然就会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蔡琰无奈,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师姐,这个事情啊……你要这么看……”斐潜察言观色等级也是很强的,瞄了一眼蔡琰的神色,立刻说道,“之前师姐的千字文,于启蒙之用,不逊于《尔雅》,但是不管是尔雅还是千字文,又或是其他,其实对于初学者来说,都不是很亲善的……”

    “按照……咳咳,我多年的观察……”斐潜大言不惭的继续说道,“一个人要认字,若只是看,便只能十得其一;而若是会读,大概十字能记得其二三;若是加上授者讲解,便可记住四五;若知其意,便可得七八了;最后若是懂得用,基本上也就算是记住了……所以若是《说文解字》可以重见天日,这对于儒家大佬……咳咳,大儒们来说,不亚于是饕餮盛宴,又可扬名于天下,又可行教化之道,岂不趋之若鹜?”

    “而且也确实只有我们当下有这个条件……”斐潜仰起头,望着光秃秃的桃枝,说道,“若不是师父修订熹平石经,蔡府也不会有如此多的藏书,若不是欲开学宫,也不会求来东观云台之书,也就没有许公的这些《说文解字》的残经了……或许这就是天意……”

    “天意么……”

    蔡琰也一同仰头而望,默然无言。

    夜已阑。

    晨岚微微。

    平阳城的喧嚣也渐渐回归了宁静,许多人开始往家中走,准备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便要准备祭祖。这是新年第一天的大事,也是每一个汉代人一年的开始。

    斐潜也不能例外,尤其是今年多了一个新生命之后。虽然斐潜个人认为这个不过是一种心灵上的慰籍,就跟许多宗教的作用一样,祖灵虚无缥缈,就像是神灵一样高高在上无暇关注底层面的蝼蚁一般的生命,但是无奈整个社会就是如此,做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往往都会被人要么打死,要么被人当作疯子。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斐潜打了一个哈欠,站起身来说道,“过几天我就要起身前往太原……到时候就不来和你告别了……”

    蔡琰一愣:“又要走?”

    斐潜点点头说道:“冀州幽州的战事已经定,恐怕接下来太原上党就会成为那些人的下一个目标……不去,不行啊……”

    蔡琰心中百转千回,愣愣的看着斐潜,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行了,我走了……不用担心,反正也不是离的很远,到时候太原上党安排好了,我就回来……”斐潜说道,然后指了指火锅,“这个呢,是我让工匠特别做得,就留给你了……冬末初春,天气还是寒冷的,有这个总是可以吃到热的,对身体也好些……”

    蔡琰依旧不说话。

    “……那么……”斐潜停顿了片刻,“多保重身体,那个,嗯……唉,就这样吧……”

    斐潜朝着蔡琰拱手一拜,然后转身准备要走,却被蔡琰叫住了,“你……你将这些事情都安排了……那我呢,你又如何安排我呢……”

    斐潜猛的回头,脖子都差点扭到,却见到蔡琰低着头,霞飞双颊,整个人摇摇晃晃,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唉……昭姬啊,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排你……”斐潜站到了蔡琰身边,长长的叹息一声,轻声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抱着几卷藏书,带着一身的阳光进了厅堂,就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仙子……”

    “……这么多年下来,要从仙子变成女子,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斐潜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

    蔡琰抬起头,红唇微动,似乎欲言,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一个人,得到什么,必定要失去什么……”斐潜转过头,看着蔡琰,“像我,走上了这条路,就已经没得选了……若是我一旦败亡,不仅是我一个人,还有月英,还有我的家人,孩子,以及跟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是意味着灭顶之灾……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想必你也清楚……怜悯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在失败者的身上的……”

    “……你不会失败的……”蔡琰看着斐潜,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说道,“而且我……我也不怕……”

    “呃……谢谢……”斐潜有些感动,不过心中清楚,会不会失败并不是依靠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决定的,还是需要更多人和更多的努力。

    斐潜转头望着平阳城,继续说道:“……不只是你,还有月英……月英初嫁之时,只是个黄毛丫头,从未操持过什么家务……但是现在,不仅要进厨房亲手烹煮,也要忙着处理家中各种事务,就连她原本最喜欢的那些器械之物,也是摆放在西厢之内,多有蒙尘……不仅如此,还要处理那些内宅勾心斗角的,从河东,从关中,从太原送来的歌姬舞姬,管理内庭外院,掌管迎来送往,处理人情世故……不说其他,现在我在这里吃完了火锅,月英肯定还在忙着准备祭祀之物,好等我回去就可以祭祖……”

    “月英,还有那些跟着我的许多人,已经是没得选了……”斐潜回头看着蔡琰,很诚恳的说道,“……但是你还有得选……你真的愿意丢下这些你喜欢的书卷,舍弃你的清净的这个小院,去参与到后宅之争当中……别急着否认,你纵然现在不会,但是如果有了孩子之后,作为一个母亲是一定会替孩子争取更好的未来的……就像是师父对你一样,这是人之常情……而昭姬你真的准备好了?准备参与这种血淋淋的争夺当中?我若是失败了,跟着一起身死道消,而我若是成功了……继承爵位的也很有可能只有一个……”

    “是的……我也喜欢你……”斐潜低沉的说道,“但是只为了种族繁衍的那是牲畜,只懂得用情爱遮蔽你双眼的那是骗子……我不想成为牲畜,也不想做一个骗子,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我也答应过师父,要照顾你……可是你真的要想好,否则将来可能不仅伤了我,也会伤了你,甚至也许会伤了你我的孩子……”

    蔡琰茫然,她根本没有想如此的深远,真的只能在斐潜和书卷当中选择一个么?

    “嗯……”斐潜温和的笑了笑,映照着天边的晨曦,说道,“没事……我们也不是急着现在就要选……而且现在也不合适选,是吧?不管怎样,我心中肯定有你的一部分……”

    “行了,我走了……”斐潜摆了摆手,“我要回去祭祖,你也要祭奠师父的……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问题等我从太原回来再说吧……”

    斐潜笑着,迎着晨曦,带着侍从走下了桃山。

    而在山腰桃林之侧,蔡琰呆呆站着。

    晨岚带起了两人的衣角,吹动着两人的头发,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却没有人听得明白……



    晋。

    太原。

    桐叶封弟。

    提及山西,就有这样的几个字眼蹦出来。

    或许还有晋商。

    但是从整个历史来看,山西这个区域,似乎一直以来努力向中央靠拢,却一直游离在华夏的主流圈子之外。

    有些奇怪,却也是必然。

    因为山西的地理环境,在小冰河冰封线南压之后,就必然因为气候的原因,导致原本位于山西的表里山河呈现宛如楼兰古城一般的退化,再加上为了获取更多粮草而进行的大量砍林开耕,最终就导致了山西土地水土流失。

    太原上党一带,虽然并不像是并北那么凄惨,但是也是和胡地接壤,所以多有胡地风貌,喜好武勇,经学传家也不像是山东士族那么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很多时候就被山东士族认为是一群乡下土包子。

    这样的情况也是一种无奈。恶劣的生存环境自然导致更多的人不得不将绝大部分的精力耗费在生存上,也就没有什么心思去读经书,去想着朝堂之上的事情,因此为了平衡,后世朝政大多数都是江浙一带的学子中榜率低下,山东出相,山西出将,也不是没有历史原因的。

    虽然汉代世家大族的概念已经有些下放了,但如今山西,依旧没有多少可以称之为世家大族了……

    太原王氏?

    王氏要至少在这一代续上两千石的高官,否则也一样是等于衰败中。

    原本按礼记和太史公记载,需要是王、诸侯等,可以建宗庙的才算世家,可是从西汉到了东汉,政治制度变迁,权力流转,外戚、勋贵、豪强、文官甚至宦官都曾执掌中枢及地方大权,到现在,世家大族的标准已经降到了子弟累官至二千石以上就算世家了,也就是说有出现父亲两千石,儿子也两千石的家庭,只要还能传承的,便可以大体上称之为世家了。

    就像是一开始什么省优部优国优,还要特别挂个牌子,似乎都高大上,后来大家都一窝蜂的这个优那个优,便不值钱了,连牌子都不好意思挂了一样。

    因此王凌此时此刻便于太原城外二十里之处,和温氏等地方大族一同等候。司马防虽说并非太原人氏,但是恰逢其会,便跟着一同等候。

    众人聚在一起,嘴里虽然说着些什么,也都笑着,但是谁都没有心思在交谈之上,所谓的笑容也是有些僵硬,不过就是勉强维持的士族风度而已……

    冷啊。

    这边就一个亭子,四周寒风飕飕,在野外站了大半天,怎么会不冷,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开开心心的聊天?

    “来了……来了!”

    有眼尖的人,踮着脚尖,望见了远远奔来的那几名报信的骑兵。

    “征西将军先锋大队已经距此十里!”

    众人便忍不住哄然一声,队形顿时有些散乱起来。

    不就是十里之地么,纵然现在才刚刚初春,野外依旧寒风,但是这些士族子弟却没有一个愿意躲回身后的车马之中取暖避寒的,纵然跺着脚拢着手,也要挨下去,好不容易按照各家大小排出来的位置怎么也不能轻易让给他人。

    “来了!真来了!”

    视线的远端,三色的战旗高高的跳了出来,在许多旌旗之中迎风飘扬,随后便是骑士头上的兜鍪红樱,接下来就是黝黑的铁甲和血红的披风,而当一列列的兵卒如山如岳鳞次而进的时候,这些等候已旧的众人不由得长长吸了一口凉气……

    “真虎贲也……”

    似乎是压抑等待许久的热情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样,众人似乎不约而同的开始交口称赞起斐潜的部队来,然后不由自主的便往前凑去。

    征西军中前锋一将,顶盔贯甲,气度非凡,排众而出。

    “莫非这就是征西将军?果然豪勇不凡!”

    “参见征西将军!”

    在后方的一些未曾见过斐潜的人不明就里,见吕布身形彪悍,又充满了杀伐之气,不由得以为就是征西将军,竟然就开始大声高呼,拜见起来……

    司马防也不认识征西将军斐潜,不过他捋了捋胡须,微微看了一眼依旧站着一动不动的王凌,便是了然,也不为所动。

    吕布有些尴尬。

    原本以为就凭着当年在五原代郡整下来的名声,纵然是来到了一山之隔的太原,多少也会有些人认识,或是记得他,但是没有想到当他排众而出的时候,这些人竟然以为他就是征西将军,开始胡乱的叫了起来……

    这些家伙眼都瞎了不成?

    没看到我身后的吕字旌旗么?

    这要怎么搞,权当是没听见,继续往前?

    还是大吼一声老子是吕布不是斐潜,你们这群瞎子看清楚些?

    幸好王凌缓缓走了几步,朝着吕布拱手,朗声而道“参见温侯。”

    “温侯?此人竟不是征西?”

    “就是说么,听闻征西乃文儒之将,岂能如此……”

    “……”吕布耳目聪明,虽然人声嘈杂,但是多少也听了几句,不由得眼角跳了跳,冲着王凌点点头,丢下一句话,“征西将军即刻便至!”便也没有了和这些人交谈沟通的兴致,拨转马头往回就走。

    王凌一愣,随后神色不变的往后退了一步。

    司马防呵呵轻笑了两声。

    “来了!这回是真来了!”

    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三军司命的大旗,在大旗一旁,有一面黑底红色火焰纹镶边,上面一个大大的斐字,在风中跳跃着。

    随后有数百骑兵,都是精壮的汉子,衣甲齐整,竟然都是穿着用黑漆着色的黑光铠,身后玄色为面,红色为里的披风飘荡,胯下在马脖子和马胸之处,还围了一圈玄色的皮甲,如同一面黑色的波涛,翻滚而来!

    那些在空中飘荡的玄面红里的披风,就像是这滚滚黑色潮水当中翻涌出来的血色浪花!

    现场一片寂静,原本的喧哗之声就像是被压回了嗓子当中一般。

    吕布捏着马鞭的手指已经泛白,只是一句话也不说,身后跟着的高顺魏续等人同样屏住了呼吸,只是看着眼前景象。他们也曾领军,也算是一方诸侯,但是对着这征西将军真正摆出来的实力面前,依旧还是天上地下!

    这也是吕布不愿意和斐潜一同而行,宁愿做一个前锋的原因。

    财货逼人啊!

    这征西将军亲卫骑兵当中,随便拉一个出来,这一身的行头就可以置办出个普通的骑兵,顶得上二十名的普通步卒,若是像一些只发长枪头的临时招募的民兵来算的话,至少可以值五十人……

    如果说吕布带着的自家普通骑兵就是好比土拓这样微型车的话,那么斐潜的这一只骑兵就可以说是由一群大组成的,这上下一比,纵然是完全不懂得车价行情的,也能直观的感觉得出来那个更强那个更好。

    普通人见到了土豪,是仇富的多,还是跪舔的多?还是表面上一副宁死不屈的仇富模样,然后暗地里哭着喊着要求当土豪的腿部挂件?

    吕布不知道,只是知道他相形见拙,这种心情非常的复杂。复杂到了陈宫上前说了一些什么话语,吕布都没能听清楚。

    王凌上前一步,大礼参拜“属下王凌,拜迎征西将军!”

    随后众人也纷纷弯腰,做天揖之礼。

    汉代礼节,分天揖、时揖,土揖。还有些长揖,旅揖,特揖,旁三揖等,分不同场合,不同人群使用。

    礼节虽然多,但有一条,不兴跪拜。就算是参见皇帝,也只有在大朝会之时才有跪拜之礼,其余时间都是作揖了事。

    斐潜翻身下马,扶起了王凌,然后笑着环视一周,朗声说道“诸位免礼!”

    “属下领太原父老乡亲,前来迎接将军,略备薄酒,望征西将军笑纳……”王凌将周边的一些头面人物给斐潜介绍了一下,然后也不多言,略微往前指引了一下,示意在里亭之处备有酒宴。

    当然,这个酒宴不是说要让征西将军斐潜就在这里吃喝到饱,而是一个礼节而已,斐潜坐在亭子当中,接受众人的敬酒,一般情况下连桌案上的菜肴都不会吃一口,真正的宴会要到了太原城内,才算是正式的接风。

    斐潜也不扭捏推辞,点点头,朗声说道“如此,某愧领了!”

    可是到了亭子之前,斐潜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愣。

    亭中的酒宴虽然也是精致,但是也不见得多么惊艳,让斐潜没有想到的是,亭中在坐席之上,还摆放了胡凳……

    细看的话,桌案的高度也是比一般的高一些。

    斐潜目光一扫王凌,却见到王凌低着头,谦卑的拱手跟在一旁,神色也并无异常。

    “彦云,此乃汝所置?”斐潜指了指胡凳,说道。

    “启禀将军,此乃太原乡老一片心意……知将军甲胄在身,不便坐于席,特设于此也……”王凌不慌不忙的说道,就像是真的一心为斐潜所想的一样。

    呵呵……

    信你就见鬼了。

    斐潜刚到了平阳之后,有准备推行高脚凳高脚桌,后来也不了了之,是因为斐潜自己,又或是其他人不知道不懂得坐高脚凳高脚桌舒服么?

    随随便便推出个高脚凳,然后天下人就会哗然一片,欣然接纳?

    呵呵。

    历史上高脚凳是在什么时候大量出现,甚至成为了主流的?

    从魏晋开始,到隋唐盛行。

    魏晋这个期间,有个名词叫做五胡十六国。

    而隋唐么……

    脏唐,乌龟唐不是随便叫的。

    有一句话,叫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这句话在汉代会更加的明显,屁股下面的坐的是席子还是凳子,都是代表了一定的政治倾向!

    没有历史的发展做一定的铺垫,随意推动胡凳就想着天下人蜂拥而至,挥舞着黄金白银争相购买?

    逗谁呢?

    汉末,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非常之大,党人与宦官,以为门阀世族和皇室的矛盾都比较的大。

    在董卓进京大汉王朝被扯下遮羞布之前,有过两件事情……

    第一件中平元年,车骑将军皇甫嵩既破黄巾,威震天下。阎忠时罢信都令,说嵩曰“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解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享大名乎?”嵩不从,忠乃亡去。

    第二件中平四年,当时故太傅陈蕃之子陈逸和著名术士青州平原人襄楷都到冀州刺史王芬府上做客,襄楷假言天象之名,鼓动起事,陈逸、王芬于是与南阳人许攸、沛国人周旌等人相互交结谋划,连接冀州当地豪杰,欲谋废灵帝,立合肥侯为帝,甚至还拉动曹操一同谋反,被曹操拒绝。

    这两件事情,表明了在党人甚至某些士大夫的眼里,大汉已经不再如经学中所说的那么神圣了,他们开始为了自己集团的利益,已经开始不把大汉王朝放在眼里了。

    至少是已经不将汉灵帝放在眼中了。

    当然,汉灵帝也不算是一个优秀的皇帝,也干过许多的糊涂事情,但是汉灵帝至少也是大汉皇帝,为何在这短短的四五年时间之内,就有这么多的人不顾西羌未平,黄巾未净,就要鼓动,甚至亲自作反呢?

    大多数人可能对于汉灵帝的印象就是他及其敛财,卖官粥爵,但是很多人不清楚汉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空侯、胡笛、胡舞,引得京都贵戚皆竞为之……

    于是这也成为了作反的理由。

    坐于席上,甚至席不正不坐,这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就传下来的礼仪规范,那么作为大汉的皇帝,为何是如此行径?

    皇帝位置是好坐的么?

    一个可以在皇帝位置上坐了二十年的人,可以利用党锢和宦官政治,甚至设立鸿都学宫来企图不断打压日益庞大的党人集团的皇帝,又岂能是愚蠢之人?

    汉灵帝掌权时间,周边多有蛮族叛乱,虽然被卢植、臧旻、朱儁、皇甫嵩等人一一平定,但是作为一个大汉皇帝,反倒是因为蛮族胡人叛乱,就喜欢上了胡人的用具用品?

    其实简单分析一下就知道,汉灵帝不相信党人,所以就连派出去平定周边叛乱的这些将领,要么就是西北边疆之人,要么就是像是广陵,会稽这样属于山东士族边缘的郡县的人物,根本不会让袁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去掌握兵权……

    因此汉灵帝使用胡物,并非他真正的喜欢这些东西,而是在表示一种态度。

    而现在,作为长期身处于和胡地接壤的太原,摆出了这几个胡凳,其实也是在试探征西将军斐潜的态度……

    坐,还是不坐?

    太原里亭之处,虽然一旁有兵卒战马的各种声响,但在里亭之前一时间场面有些寂静,一种名叫做尴尬的东西,似乎就在这种寂静当中生长,并且不断的在蔓延。

    斐潜看着王凌,似笑非笑。

    王凌低着头,不敢与斐潜正视,心中也略有些后悔,拿着眼角瞄了一眼司马防,却看见司马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顾自的捋着花白的长须,顿时心中不免有些恼火。

    这个主意是司马防出的。

    司马防说征西将军斐潜与胡人互市,而且与白石羌、南匈奴皆是交往密切,所以必然不会对于胡人之物有什么反感,再加上山西并州一带,汉人和胡人杂居,也有些胡人的风俗习惯,于是便可用这种方式,一来可以探知征西将军的喜好,二来么也可以了解这征西将军斐潜的屁股,究竟是偏向于山东的那边,还是偏向于山西这一边……

    毕竟,山东士族都是不管不顾的反对胡人风俗的,席不正不坐,肉不正不食,繁文俗礼多如牛毛,和太原上党这一边的家族习惯略有差别。

    太原上党这里,这些仅存的士族,像是王氏,温氏,令狐氏,甚至包括在河东的一部分士族,其实都因为这些年的羌人、鲜卑人、匈奴人的影响之下,侧重于武备,毕竟经学再好,遇上了些兵事什么的,也是麻爪,命都有可能逃不出来。

    就好比胡服骑射,移风易俗这种事情,在山东士族那边可能是天大的事情,但是在山西士族这边却有些注重实用主义。

    再加上王凌现在也隐隐接受了一些太原王氏的政治遗产,虽然行动上不敢给征西将军什么下马威之类的难题,但是像这样的小试探,王凌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一个冲动之下,便同意了司马防的建议。

    斐潜环视一周。

    王凌为首的一帮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太原父老抬爱,某自然遵从!”斐潜朗声笑道,“如今皆为一家,也无需如此繁礼,岂不失了亲近?来人,取酒来,某敬各位父老兄第一杯!”

    斐潜竟然没有进亭子,更不用说进去坐了。

    黄旭抢前一步,从身边的锦囊内掏出了一个酒爵递给了斐潜,然后又从另外一名护卫的手中接过了酒囊,拔开塞子,咕嘟嘟倒了一杯。

    “第一爵,敬天地悠悠!”斐潜将酒往上一举,然后又倒出一点在地上,最后才一饮而尽。

    王凌等人见状连忙从一旁的侍从那边纷纷接过了酒爵,应和着斐潜,一同做着拜,祭,啐,卒爵的动作,齐声道:“天地祥安!”然后纷纷饮尽。

    “第二爵,敬大汉千秋!”

    “国泰民康!”拜,祭,啐,卒爵,第二杯。

    “第三爵,敬父老乡友!”

    “睦和传芳!”第三杯。

    礼记之中,表明君子之酒不过三巡,因此正常来说也就是三杯为止,超出便是一种失礼了。当然,也有无量爵的说法,也就是不限定杯数,想喝多少杯就喝多少,喝倒不能动为止,但是那样一般是在酒席之前就说好的,而且大多数属于家宴类型,或是一些喜庆节日等等。

    因此斐潜三爵之后,便将酒爵往黄旭手中一放,便笑着说道:“军旅之中,多有不便,今日深感诸位乡老厚意,某便先行一步,至太原城中,再与各位一醉方休!”

    王凌等也无话可说,连胜应答。

    斐潜大笑,然后接过黄旭的马缰绳,翻身上马,众人都以为斐潜就要拍马而行,却不料斐潜将手往亭内一指,说道:“某观此凳倒是颇为精巧,不知彦云,可否赠某?”

    “啊?将军若是喜欢,属下不胜欣喜……”王凌自然无有不可。

    斐潜笑着点点头,自有护卫进了亭子,取走了那个不仅雕刻有花纹,而且还铺上了锦缎,颇有些花团锦秀的胡凳。

    “告辞!”

    斐潜在马背上再次拱手团团一揖,便拍马而行。

    众人连忙躬身相送。他们当然不可能跟着一起走,毕竟这里是二十里亭,而十里亭那一边还有崔钧在等候,他们只是代表太原乡老出来迎接而已。

    王凌直起腰,正准备拿眼去瞪身旁那个出主意的司马防,却猛然听见司马防抚掌而笑道:“妙哉!征西将军果然心思巧妙,吾之不如也!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也!妙哉!”

    王凌先是一愣,然后眼珠转了转,也是恍然,旋即也有些苦笑着说道:“建公此策,可算是把小弟给害苦了……”

    “非也,非也!”司马防一边笑着,一边往自家的车马那边走去,低声说道,“若征西不取锦凳,倒是真的有些麻烦……而如今,贤弟又何必多虑……”

    王凌脚步一顿,想了想,方觉得身上轻快了一些……

    征西一行军马继续向前,队列当中的陈宫跟着走了一段路之后,忽然一拍手,叹息道:“好一式反客为主!征西……嗯……”

    陈宫下意识的左右瞄瞄,吞下了后半句。

    吕布耳朵一动,放慢了马速,凑了过来,说道:“什么反客为主?”

    陈宫低声解释道:“亭中有席有胡凳,无非就是询问征西如何选择……未曾想征西竟然于亭外,既不取席,也不坐凳,再加上自取酒爵酒水,无非就是向这些人说明……无需他物,亦可自足……厉害,厉害啊……”

    陈宫感慨,吕布却有些听明白了,有些依旧听不明白。“公台说详细些……”

    “……”陈宫无奈的看了吕布一眼,便继续说道,“携酒自饮之……也是唯有征西有如此底气……平阳钱粮颇丰,自然无欲则刚……”

    吕布一瞪眼,说道:“公台切莫说笑,大军所至,岂能不征调粮草?”

    陈宫微微用手指头指了指后方,说道:“……还真可能无需额外征调……据悉太原无主多年,必定未曾足额缴纳田赋,若是征西以催缴赋税之名,又有谁能……不过纵然理应如此,届时必定有人不满,温候便可见机行事……”

    吕布这才恍然,看了看陈宫,迟疑着,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并未说话。

    陈宫也没有在意,继续说道:“征西讨要锦凳,方是神来之笔……既表可纳锦凳之举,又不显于明处……简直是连敲带打,又不使得王凌王彦云没了颜面……妙啊……这便是反客为主之策,温候可曾明白了?”

    陈宫原想着用这样的话点明一下吕布,但是看吕布有些走神的样子,却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明说,便只能吸一口气,然后等着再找机会和吕布讲。

    在马背上晃晃荡荡,陈宫皱了皱眉,似乎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但转眼之间不知道又转到了哪里……

    ………………………………

    许昌。、

    原名许县,只不过在汉帝刘协来了之后,便改名为许昌,取其昌盛之意。

    “明公,”满宠凑近了曹操的华盖车,低声说道,“陛下又召见了左将军……”

    “……”曹操微微皱了皱眉,点头说道,“吾知矣。”

    满宠拱手,退下了。

    曹操沉吟了片刻,伸出手,“笃笃”敲了敲华盖车,前方驾车的夏侯恩会意,便扬起了马鞭,虚虚抽了一下,健壮的黄牛开始向前,拉着华盖车缓缓而行。

    马鞭抽黄牛?

    一点也没有错。

    兖州先是经历了一次瘟疫,接着又遭受蝗虫之灾,同时也承受了一场巨大的动荡,不管是因为边让的原因,还是因为生产被破坏的原因,曹操都不可能放心大胆的在濮阳继续待下去,于是就转而选择了颍川人,将治所定在了许县。

    虽然说荀氏代表的颍川人举着双手双脚欢迎曹操带着天子一同驾临,但问题是许县并没有皇帝的行宫,更不用说有庞大的皇家宫殿群落了,因此也就意味着刘协到了这里,一切从头开始,嗯,应该是从地基开始。

    大量兴起的土木工程消化了因为战乱而产生出来的各地流民,也使得曹操的政权经过这一次动荡之后迅速稳定下来。普通的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便不会有太多的心思,至于消耗的气力么,不是每一天都有的么?

    用完了,第二天爬起来自然又有了……

    当然,如果排除那些爬不起来的人的话。

    大规模的屯田,大规模的土木宫殿建设,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但是坏处同样也是非常的明显,钱财就像是水一样,不断的往沙地里面流淌,只留下了一些隐约湿意。

    作为交换,曹操默许了大量的颍川人出任地方长官,比如钟繇,比如陈群,比如繁钦等等,这些原本就是颍川大族的人物,也提供给曹操丰厚的物资回报。

    不过依旧入不敷出,就连曹操自己日常乘坐的华盖车都换成牛拉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备投奔了曹操,嗯,严格讲起来是投奔了朝廷……

    刘备来投,曹操不胜欢喜,虽然没有说是亲迎二百里,但是也差不多了,曹仁作为曹操的代表,亲自前往迎接,一路护送至了许昌,结果没有想到,刘备到了许昌不久,不知道是刘协搭上了刘备,还是刘备搭上了刘协,两个人竟然好起来了。

    这不,三天两头,刘协就召刘备,两个人叽叽咕咕歪腻在一处,让曹操这心中难免有些嘀咕。

    刘小正太是我的!

    不知道曹操在下车的时候,心中是不是在琢磨着这样的事情,导致衣袍都钩到了车栏杆上,若不是夏侯恩眼明手快,飞快的替曹操提起了衣袖,说不准曹操便要当场出丑。

    曹操看了看夏侯恩,觉得这小伙子不错,便点了点头,往府内走去,说道:“去请文若来一趟……”

    ………………………………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常闻天地有常,乾坤有序,仁德信勇,方为君子。诗有云‘亲省边陲,用事所极。九变复贯,知言之选’。今有中山靖王之后备,德才兼备,勇于任事,故特封为豫州牧,望善待百姓,赋敛以理,存贤纳能,聚糈集士,忠于汉家,靖绥乡土。特此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小黄门将圣旨宣读完毕,然后迅速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容,“刘使君,请接旨吧!”

    “臣!领旨谢恩!”刘备大礼参拜,扣首之后才从小黄门手中亲手接过圣旨,然后眼睛扫了一下一旁的简雍。

    见皇帝不一定要叩首,但是接圣旨却一定要。因为圣旨的第一句话就说明了,这个圣旨并不是皇帝下发的,而是皇帝顺应天地之命,体会了天地的精神才代为传达的,所以这个叩首是省不了的……

    简雍会意,笑着上前就拉住小黄门的手,然后袖子之内微微动了动。

    小黄门的笑容更加的灿烂,然后又说了几句祝贺喜庆的话语,才告辞而去……

    刘备笑着,将小黄门送出了门外,然后拱着手,一只望着代表了天子的车辆在视线当中渐渐的消失远去,依旧没有改变拱手恭立的模样……

    “太好了!太好了!”张飞在一旁憋了好久,见小黄门一行终于走了,便几乎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就像是一只刚刚挖到了一窝蜂蜜的黑熊,挥舞着手掌就在小院当中转起圈子来。

    关羽微微眯着眼,捋着长髯,虽然脸上变化不大,但是眉眼之中依旧能够透露出丝丝的喜色。

    刘备被封为了豫州牧!

    这个职位虽然在理论上是和之前徐州牧是同等级别的,但是一个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另外一方面豫州比徐州来,自然是不管从经济还是人口,都要大上了许多,就像是同样是一地之长,但是边远穷困山区和繁华经济区的长官自然不同。

    最为关键的是,在圣旨当中出现了“中山郡王之后”字样,也就等于是刘备历年来不断宣称的自己是皇室后裔的血统,终于被大汉王朝正是承认了,从此之后,刘备就可以光而堂皇的自称自己是大汉宗亲,而不会被他人所嘲笑了……

    不过,和院中一片欢腾的气氛完全不同,站在院门口的刘备,虽然脸上依旧带着笑,但是这个笑容却是一点点的在消失……



    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刘备虽然不知道这一句话,但是从他幼时开始,就不想去当一条咸鱼。

    刘备这个人,运气真的并不怎么好,甚至和他的家庭情况差不多,虽然他自己天天叫嚣着是中山靖王之后,但是这个名头在汉代,就跟某某主义接班人一样,小的时候挺认真,越大的人越不当回事。

    最穷的时候只能拿着老娘贬值的草鞋到市场上换吃食,而是哪怕到了现代社会,大企业的CEO也很少有那种从小就跟着麻麻练摊的,所以刘备至今还会被人背后称之为贩履之辈……

    这个出身,在讲究世家讲究经学的汉代,是非常吃亏的。家族就是一个人的安身立命的根本,而刘备连家族都没有,他向他的叔父表示宏愿,却换来的不是赞赏,也没有资助,而是一记巴掌:“汝勿妄语,灭吾门也!”

    出身不好,接着旁人的威名或许也是一条出路,但是刘备在卢植之处,只留下了“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的评价。

    卢植喜欢刘备么?

    不喜欢。

    那么不喜欢为何还留着呢?甚至不管教,也不约束?

    少年人,喜欢玩乐自然是天性,但是这样的评语,也同样证明了刘备其实在所有跟随卢植学习的弟子当中,是属于分母的地位,充数的而已,或许换句话说,卢植需要名声,而刘备还有公孙瓒等没有出身名分的少年,只是卢植登上大儒之位的一个阶梯而已……

    儒家讲究的是教化,没有教化之功,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大儒呢?

    因此司马徽才那么一把年龄了,依旧愿意千里迢迢到守山学宫。卢植虽然为人正直,但是他也同样需要为家族留下一些什么,这些弟子,甚至是挂名弟子,便是一项极大的资源。所以纵然是刘备和公孙瓒等人整日喜好狗马,不爱读书,只要不撞上脸去,卢植也权当做没看见。

    要不然卢植和刘备、公孙瓒非亲非故,又何必在费这些心思呢?

    各取所需而已。

    少年的刘备,或许真的喜欢玩,但是更多的其实是在投其所好而已,很显然,这样的举措很有效。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刘备跟着鲜衣怒马的公孙瓒的行为,其实就跟后世抱着土豪大腿求挂件的行为差不多……

    刘备就像是一个好不容易混到了赌桌上的赌客,紧紧捏着手中不多的筹码,一次次的进行风险的投注,而他最后的本钱,就是跟在他身边的关羽张飞等人。

    刘备在投注的过程当中,有输有赢,但是每一次的投注,刘备都会一个人默默的反复琢磨许久,将在其中的得失总结出来,从黄巾贼身上,刘备学会了怎样出阵,在酸枣会盟上,刘备学会了如何隐忍,在公孙瓒身上,刘备学会了如何脱身,在陶谦身上,刘备学会了如何制衡……

    而现在,按照刘备的经验来看,事情并不像圣旨之上所说的那么美好。

    关羽张飞简雍孙乾麋竺等人正在小院当中,兴奋难抑,但是见到了回转而来的刘备面色之后,便一个个收了笑容,几个谋士似乎也开始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说实在的,刘备现在手下的这几个谋士,都是半桶水,或者说连半桶水都未必有。

    简雍,好高谈阔论,像一个说客多过于一个谋士,或许用来出使倒是恰当,但是让其出谋划策,这个么,呵呵,今天的天气不错。

    孙乾和麋竺,都是从徐州开始跟随着刘备的。和麋竺那种因为押注押了太多,导致脱手便是亏到了极致的情况不同,孙乾真是觉得刘备的为人不错,符合孙乾原本学习经义当中理想的领导者形象,不过这也注定了孙乾在政事文书上擅长,却不擅长于谋略。

    麋竺,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是一个不成功的商人。

    不过当三个臭皮匠凑到了一起,也渐渐的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关键是钱粮啊……”麋竺叹息一声。

    孙乾二叹。

    简雍三叹。

    关羽沉下脸,张飞左右看。

    刘备却展颜而笑,说道:“无妨,无妨,其实我们现在已经是大有改善了,不是么?钱粮么,慢慢想想,总是有办法的,不急,不急……”

    孙乾拱手说道:“未能为使君分忧,乾之过也……”

    简雍瞄了孙乾一眼,这个家伙依旧还是那样不会说话,也跟着说道:“使君,朝廷多少要拨给一些的吧?要不某去尚书台试试?”

    “尚书台皆落于曹司空之手,若其不开口,又有谁能做主?”麋竺在一旁说道。

    孙乾说道:“陛下的旨意难道都不行么?”

    简雍呵呵笑了两声。

    麋竺连笑都没有笑。

    关羽依旧沉着脸,张飞依旧左右看。

    “不急不急……”刘备笑容可掬,“怎么说今日也是喜事,三弟,你和之仲去城中市场,多少采买些酒肉,也分给护卫喜乐一番……宪和,若是有暇,也不妨走动走动,探听一下风声如何……这朝廷印信交接之事,就拜托公祐了……”

    “使君客气。”

    “理应为使君效力。”

    一帮得了任务的人,便纷纷告辞而去。

    刘备笑着,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眼角的泪却滑落下来。

    “大哥……”关羽在一旁关切的说道。

    刘备连忙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说道:“没事,我只是高兴……”

    “大哥……”关羽的眉眼也微微颤动着。

    “没事,没事,”刘备笑道,“这不是挺好的么……多年的夙愿啊,今朝也算是实现了……等到我再回涿县,多少也有颜面见父老了吧……是好事,是好事啊……”

    关羽听了,默不作声,但是心中酸楚。作为一个天下知名大州的州牧,却只求在家乡父老前多少有些颜面,这本身就不是一件让人可以觉得愉悦的事情。

    若是太平时期,这豫州牧简直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高贵权柄,但是现在,也就只能剩下呵呵两字了。

    豫州,现在四分五裂。颍川自然是在曹操手中,还有陈国、梁国两地,汝南分成了三块,一块在荆襄刘表手中,一块在汝南黄巾贼手中,另外剩下一块在袁术手中。鲁国现在是战场,曹操军和袁术军双方争夺不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备这个火热出炉,新鲜热辣的豫州牧,要去哪里?哪里又肯愿意服从刘备的管理?

    而且豫州之中,不仅有刘备这个州牧,还有袁绍和袁术分封的豫州刺史……

    因此当下的豫州,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又像是一个已经混杂无比的烂泥塘,就算是刘备心比天高,依旧不得不落在泥灰尘土当中面对如此纷乱且残酷的现实。

    “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刘备笑着,笑容苦涩。

    关羽沉默了片刻,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个旨意,是陛下的意思,还是……”

    “陛下?”刘备摇了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来了许昌这么些时日,刘备见过刘协好几次了,但是刘备依旧不看好刘协。年龄太轻,许多东西留存于理想状态之中,虽然比起那些完全没有经历过任何苦痛和困难,只会喊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好很多,但是要靠刘协一个人改变当下的现状,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算是往上推一辈,在汉灵帝的事情,也是无法改变。

    山东士族庞大的体系,从朝廷到地方,从中央到乡野,这些人用联姻,用宗族,用门生,用钱财,构建出一个庞大的体系……

    这些士族,平日里口号喊得比天地都光伟正,但是真正剥削和吸血的时候一点都不迟疑,上交给朝廷的税赋多一个五铢钱都心痛,而在自家庄园建设当中花多少都不眨眼。

    民间对于大汉王朝依旧是敬畏的,但是这些士族早就已经毫无敬畏之心了,或许恒帝灵帝的党锢行为不是很妥当,但是刘备认为,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这些年,刘备没少在地方上听闻士族鼓吹什么上古周公之制,鼓吹士族公卿平等自由之风,甚至有人建议可以下放地方权利,让各个郡县有更大的权限,好像这样一来,黄巾之乱就不会重演,就天下太平一样。

    但是实际上,刘备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大汉王朝就完了!

    可问题是,刘备又是这样权利下放的受益者,要不然他也没有机会成为刺史,州牧……

    这种认知和行为上的相互矛盾,让刘备非常的迷茫。

    “圣旨有加尚书台的印章……”刘备说道,“若是尚书台不同意,这一封圣旨是发不出来的。”前两天刘备才见过刘协,当时刘协根本就没有提及这个事情,所以这个旨意背后是谁的想法,也就昭然若揭了。

    关羽卧蚕眉一立,双眼一眯,撩起长髯,冷哼一声:“原以为曹司空忠心为国,现在看来……哼!”

    刘备摆摆手,示意关羽不要说这种话。但是刘备心中也清楚,这个豫州牧,不过就是为了抵消他原先的徐州牧一职而已。

    咦,这么说来……

    想到此处,刘备心中微微一动,不过还没有等他完全想明白,院外传来了一声谒者的高呼之声:“曹司空来访!”

    “噗通”,刘备的小心脏猛的一跳。

    在这一次刘备投奔曹操之前,其实刘备早就认识了曹操。

    当年汉灵帝还在位的时候,刘备就凭借着卢植弟子的名头,混进了雒阳太学当中,又很快的和当时刻意下节结交侠士的袁绍多少见过了面,也就认识了当时跟在袁绍身边的曹操……

    后来,曹操担任典军校尉的时候,曾经奉诏去沛国募兵,刘备便一同而行,但是因为何进与袁隗的共同协作之下,一方面往内掺沙子,一方面暗地阻挠,汉灵帝的西园八校尉终究成为了一个笑话,曹操和刘备在沛国的募兵计划也就不了了之。

    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刘备和曹操,是老相识了。

    当然,绝对不是老相好。

    “拜见司空!”刘备连忙出了院子,立于道左,长揖到地。

    曹操这个人,刘备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刘备觉得曹操就是当下大汉朝堂之上最可怕的大臣之一,或许比袁绍还要更加可怕一些……

    此次曹操前来,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刘备生平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对于刘备来说,袁绍虽然权威甚重,但是耳根较软,只要高高的捧着,一般来说袁绍也不会有意为难,但是曹操不一样。

    别看曹操也似乎是常常笑着,可是在其笑容的背后,刘备却感觉到了日渐深沉的阴冷,单纯的陪着捧着说好话,在袁绍那边有效,但是在曹操这里则是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在曹操细长的眼眸之下,似乎永远都是闪烁着怀疑一切的目光。

    曹操笑着,下了华盖车,拉起了刘备,拍了拍刘备的手臂,亲切的说道:“贤弟近来可好?某公事繁忙,竟不得闲暇来见贤弟,实为某之过也!今日听闻贤弟蒙承圣恩,得封豫州牧,特此前来相贺!”

    曹操一下车,刘备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虽然从身形上来说,刘备比曹操要来的更加的高大,但是当曹操站在刘备他面前的时候,刘备却不由自主的佝偻了腰,就像是被一座山压在了肩头上一样。

    未等刘备出言,拒绝或是感谢,曹操已经转头吩咐道:“将贺礼送上来!”

    跟在后面的力士立时就将担着的黄金、玉器、绸缎等等贵重之物搬到了刘备府院之前,这一担担的五光十色的浮财,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羡慕的目光。

    “怎好让曹公破费……”刘备见状,连忙说道,“在下寸功未立,如何有颜面受曹公厚礼?万万使不得……”

    曹操哈哈笑着,轻轻拍着刘备的手臂,说道:“刘豫州乃陛下器重之臣,就不必谦让了……这些不过就是些俗物罢了,又怎能及得上你我之间的交情万一……”

    交情?

    刘备心中一跳,莫非当年的事情,曹操还不知道?



    “一转眼,七八年过去了……”曹操仰头说道,似乎很有些感概,“曾记得贤弟于洛水之畔,发宏愿,愿为天下生灵请命,为大汉社稷开疆……”

    刘备连连拱手说道:“少年鲁莽,不知天高地厚,见笑了,见笑了……”

    曹操大笑,后槽牙都露了出来,说道:“哈哈哈哈……谁无少年鲁莽时?某当年不也是如此,望天下太平,望守境安民,得封一郡守,一将军便遂生平愿!”

    刘备还在陪着笑,却没有料到曹操忽然牵着他的就往华盖车上拉……

    这,这是几个意思?

    刘备大惊。

    正待挣扎之时,曹操却放开了手,笑着说道:“怎么?昔日战黄巾,镇张逆,冲杀军阵,面不改色的玄德,如今连一个小小车辆,也害怕了不成?”

    “呃……”刘备尴尬得笑了笑,“此乃曹公车驾,备岂能……”

    曹操哈哈大笑,拍了拍刘备的肩膀,然后自顾自的先上了车,招了招手说道:“你我亲如手足兄弟,又有昔日情谊,同乘一车,又有何妨……来,玄德,某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刘备只得拱手说道,“如此,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备转头吩咐关羽几句,然后便登上了曹操的车座,坐在车辆的一角,微微侧身,以示尊敬。

    曹操转头看着依旧站在门口送行的关羽,称赞道:“好一条汉子!玄德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啊!”

    “回禀司空,若无云长相护,备几丧命于阵中矣……”刘备也有些感概,半真半假的说道,“云长与某,虽为上下,实为兄弟也……”

    “哦?”曹操看了刘备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车队一行,过了长街,然后经过正在修建的皇宫群落。

    皇城现在只有一圈的内城墙,还有主殿而已,至于其他的大殿,还是修建当中,四周站着兵卒,工匠在其中指挥着民夫,劳动的号角声四下都是。

    这样的嘈杂的环境,自然刘协平日无法居住,因此除了平常的在初一十五的大朝会之外,刘协都暂时居住在荀氏的别院当中……

    因此皇宫现在基本上来说就没有什么防御守护的价值,曹操领着这一行人马径直开进了皇城之内,沿着主路往北而行。

    “这里……要建一个议事殿,殿名么,陛下之意是用平昌二字……”曹操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初此之外,主殿仍需加大,后殿加高……另有鼓楼钟楼角楼等……后宫寝殿,亦需再建……预估至少需要五年之功……”

    “昔日袁公与某,为平宦贼,虽说是为了国家社稷,但也是坏了宫殿……”曹操叹息道,“……当时情况危急,也不容得多虑,若不诛杀十常侍,大汉必然药石难救……不过因此宫中也多有损毁……唉,如今某便于此,重修皇宫,也算是将功折罪……”

    曹操将目光转向了刘备,然后又转到了另外一面,说道:“……不知玄德以为然否?”

    刘备心中一跳,连忙说道:“司空有功于社稷,又何来罪责?陛下若知司空如此忠心耿耿,必是欢喜。”

    曹操不置可否,停顿了片刻,猛然间缓缓的道:“皇宫工程浩大,如今暂且无人主事……不知玄德可愿担此重任,替陛下分忧?”

    刘备:∑(っ°Д°;)っ

    “……万事万物,建起来难,毁坏却很容易……”曹操尤自看着远处一侧繁忙的工地,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刘备的脸色变化,继续说道,“嗯,如何?玄德如果愿意,某便保举玄德为将作大臣一职!”

    将作大臣原来的名称是将作少府。西汉景帝中六年(前144年),改名将作大臣。属官有石库、东园、主章及左、右、前、后中校七令丞。职掌宫室、宗庙、陵寝及其他土木营建。

    少府可以说是汉代非常有职权,也是非常有财权的所在。少府是为皇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务的职能机构。始设于战国,秦汉沿置。

    少府其职掌主要分两方面:其一负责征课山海池泽之税和收藏地方贡献,以备宫廷之用;其二负责宫廷所有衣食起居、游猎玩好等需要的供给和服务。少府机构庞大,属官众多,非清贵之人不得担任,而且多为宗亲皇室,因此对于刘备来说,也算是合适。

    天下赋税,其中就有一部分是要交给少府的,包括但是不限于少府所掌园池苑囿、山地荒野出假后的假税,营业税收,各地关卡税,7- 14岁儿童所交纳口赋的20钱等等……

    可以说,只要刘备一点头,就基本可以确定他的手中将掌握海量的财货钱币!

    刘备穷啊!

    小的时候穷的只能靠着贩卖席履为生,长大之后虽然也当过官,但是这些年也没有存下什么钱财,有一点也都投入到了军队这个无底洞怪兽当中,身边真没任何的浮财,不说关羽张飞,就连原本锦衣玉食的贞夫人,如今也不得不开始学着养蚕煮丝,刺绣女红来补贴一些家用……

    麋竺麋家是很有钱没有错,但是当时刘备匆匆逃离了徐州,身上能带多少?许多不动产几乎就是等于是瞬间贬到一文不值。

    如今只要一点头……

    刘备吞了一口唾沫。

    曹操静静的看着刘备,等待他的回答。

    嘈杂的号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刺得刘备耳膜似乎嗡嗡作响。

    “曹公……曹公好意……”刘备艰难的说道,就像是嗓子里面灌了一把的沙子,“备心领了……不过备乃粗人,虽说读过几天经书,但不通算术,又不明工程,恐勿曹公大事,实在无法担此重任……”

    “哦……”曹操轻轻点点头,脸上不悲不喜。

    “笃笃。”曹操没有继续劝说,而是转过头去,在车辆扶栏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前方的夏侯恩会意,便重新向前行进。

    车辆滚滚向前,车轮轧轧。

    因为整个皇宫都在修建,路面上难免有些碎石头木块什么的,车轮又没有弹簧橡胶减震,不知道是碾到了什么东西上,车辆跳了一下。

    刘备侧着身,又不敢像曹操一样扶着车栏杆,车辆晃动之下,差点摔倒。曹操眼明手快的拉了刘备一把,示意刘备坐稳一些:“道路颠簸,不坐稳一点,难免会摔跤啊……”

    曹操端坐在车中,一只手抓着车栏杆,面带微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曹操的笑,刘备的心里却多少有些慌乱。

    片刻,马车继续前行之间,曹操开了口。

    “刘豫州……当初你我,把臂共游洛河,畅饮舟中,如今思来,尤如历历在前一般……如今大汉风雨飘摇,实乃多事之时也……还望刘豫州忠心为国,鼎立相助啊……”

    刘备恭敬的拱手回答道:“备自然,这个……如今陛下聪慧圣明,又有曹公辅佐,想必只需些时日,大汉自然可望……”

    “如今大汉依旧纷争不断……”曹操挥挥手,打断了刘备的话,“今日天下,狼子野心者众,阳奉阴违者亦多,若不翦除,社稷难得平复!玄德以为然否?”

    “是……是……曹公所言甚是……”刘备眼珠咕噜咕噜的转动着,两鬓的头发都被汗水粘连了起来。

    “如今陛下年幼,方给宵小之辈可乘之机!”曹操铿锵有力,面寒如冰的说道,“陛下秉性和善,心怀仁德,但吾等臣子却不能因为陛下仁慈而行欺瞒之事,怀有二心!若有此类之人,吾等当重责不饶!刘豫州,汝可明白了?”

    “是,是!明白,明白了……”刘备点着头。

    曹操展颜一笑,脸上的寒冰转眼之间消失不见,就像是方才雷霆滚滚都不存在了一样,很是和蔼的点着头说道:“明白就好……若天下人都能如玄德一般,天下也就太平了……”

    刘备不敢轻易搭话,只觉得后背小衣都粘粘在了身上。

    说话之间,略有些颠簸的车辆已经渐渐停了下来。

    曹操点头说道:“到了。”然后也没有像之前上车的时候那样亲切的拉扯着刘备,而是径直自己先下了车。

    刘备跟在曹操后面,也下了车,抬头一看,却只看见一排矮房和围墙挡在眼前,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街角之处,周边街道也没有什么行人,更没有什么商铺,似乎就是两道围墙中间的一条长巷子,几颗树木在寒风当中瑟瑟发抖,枝头上也就是一两点的绿色。

    这里是那?

    刘备茫然四顾,不明所以。

    曹操走到了围墙之下,一个不是很显眼的院门之前,仰着头,似乎在望着天空,又像只是瞄着院门上方,“刘豫州,可否听到些什么?”

    “什么?”刘备侧耳倾听。

    风吹拂而过,或许还是因为地形关系,从街口吹到了街尾,卷起石板之上的一些枝叶,吹拂着围墙矮房子之上这一簇那一丛的野草,还有就是曹操仪仗之中的旌旗飘飘,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声响。

    似乎是察觉到了刘备的疑惑,曹操示意一旁的护卫打开院门。

    “刘豫州,之前车上所言,汝可还记得?”

    刘备拱手说道:“回禀司空,还记得。”

    “善。”曹操带头往前而行。

    刘备望了望两侧,揣测着会不会从两旁的围墙之下,又或是从矮屋之中,窜出百来位的刀斧手,然后想想其实曹操真要有心杀他,也不会在朝廷刚刚册封的时候,于是心中多少略微安定一些,跟着曹操的脚步一同向前。

    正对着院子是一个照壁。

    将视线遮蔽得严严实实。

    最底下是青砖,从大概人的膝盖高度向上是白色的一片,没有任何的题字,也没什么特别的花纹,只是时日较久了,刷墙的白垩有些泛黄反黑。

    曹操绕过了照壁。

    刘备也绕了过去,抬眼一看,景色在眼前展开,却让刘备全身一僵,如同千万只的蚂蚁从身上爬过去,又像是猛然间转过山坳的时候被迎面的风吹得一头一脸动弹不得……

    这里原来是一个巨大的校场,而进来位置则是校场的一个侧门。

    旌旗无数,在校场的四周沿着边沿扎着,因为有围墙的阻挡,所以在外面也看不见。在校场的中央站着是密密麻麻的兵卒,估摸着至少有两千多人,一个个手持兵刃,目视前方,似乎正在操练之中,对于曹操刘备的到来,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将目光汇集到校场最前方的点将台上。

    在点将台上,一名将领手持号令之旗矗立,一动不动。

    台下兵卒也同样一动不动。

    令行禁止,金鼓清明!

    刘备望着点将台上的将领,然后又看了看在校场当中的兵卒,竟然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由得一动……

    “刘豫州,可愿领军?”

    还没等刘备想出什么来,只听得曹操悠悠的声音从一侧飘来,声调当中似乎蕴含了许多信息,刘备艰难的将目光转了过去,却看见曹操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刘备不知道如何应答,说愿意么,觉得不好,说不愿意么,也觉得不怎么合适,一时之间憋得头上汗珠滚滚而落。

    “某知道,徐州之败,非刘豫州力所不逮,乃徐州兵卒未经战阵,不练兵甲之故……”曹操指了指前方的兵卒说道,“若刘豫州欲再战徐州,破袁公路之军,某便授此地兵卒于使君,以助刘豫州一臂之力,如何?”

    刘备眼神变幻不定,最终拜在曹操身前,“愿为曹公分忧!破徐州袁贼之军!”

    曹操笑着点点头,扶起了刘备,拍了拍刘备的手臂,也没与再说什么,便转头走了。

    刘备呆立在一侧,抬头望着点将台上的将领,却看到台上的将领也漠然的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在一起……

    片刻之后,台上的将领收回了目光,大喝一声,将令旗一摆一收,顿时校场之内的巨鼓轰隆隆的敲响起来,兵卒大喝出声,开始向中心汇集起来。

    顿时校场之类黄尘飞扬,急促的脚步声响彻在整个的校场上空,伴随着凌冽初春的寒风,飘扬四方……



    “矮矬子肯定是没安好心!”张飞哐当一下,一掌击在桌案之上。桌案之上的盘碗酒爵等原地起跳,也亏的张飞控制了力道,否则肯定全数从桌案之上胜利大逃亡。

    关羽则是谈及了重点,沉声说道:“大哥,黄中郎为何会在校场?”

    刘备摇头,不过跟了一句,说道:“我让宪和出去探听了……”

    不是自己的主场,很多事情根本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根本谈不上什么预判和预案,虽然说当着曹操的颜面已经答应下来了,刘备还是希望能够将其中的来由了解得更加详细透彻一些。

    “曹公……”关羽迟疑了一下,说道“曹公会不会也有些好意?”

    张飞张大了嘴:“那矮矬子怎么会有好意!”

    “不得无礼!”刘备瞪了张飞一眼,皱眉说道,“要叫曹公!朝廷还是要有威仪的!”

    “矮……曹公……”张飞嘟囔着。

    刘备沉默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与曹公原来关系还算是不错……”

    关羽和张飞都有些不解,转头看向了刘备。

    “当年……”刘备轻叹一声,说道,“二位贤弟可知王文祖之事?”

    “王文祖?”张飞完全没有印象。

    关羽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莫非是八厨之一的那个?欲谋逆而事败自刎者?”

    刘备缓缓的点点头说道:“王文祖此人,原本也是素有清名。延熹九年,党锢天下,王文祖也于其中,不得为官……故而中原之上,清流汇集,立三君,八骏八顾,八及八厨,王芬便为八厨之一……”

    其实除了三君这个名号还算是比较少人之外,其余的什么八骏八顾什么的,简直就是泛滥无比,光八骏的就有四种说法,更不用说其他的名号了。八厨么,就是愿意散财急公好义的类型,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宋江。

    “随后党锢再起,王文祖又再列名其中……”刘备继续说道,“后来,因黄巾之乱,党锢稍解,王文祖任冀州刺史,在州四年,民生富饶,后来……”

    刘备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王文祖因党锢之害,密谋叛逆,欲立合肥侯以替……届时某于曹公于沛国募兵,王文祖遣人联络曹公……无意之中,被某得知……”

    曹操当时担任西园八校尉的典军校尉,虽然说职级并不是很大,但是因为是灵帝新立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比起任何军队都更容易接近汉灵帝。虽然说刘备并不清楚具体王芬要曹操怎样操作配合,但是刘备清楚肯定和西园八校尉的职责脱不开关系。

    “曹公严词拒之……不过曹公并未将此事上报朝廷……”刘备说道这里,沉默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某认为如此不妥,便密信……”

    “大哥你!”张飞瞪大了眼,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三弟!大哥并未做错什么!”关羽沉声说道,“既为臣子,则当忠君,知谋逆而不举,岂非同谋!”

    “呃……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哈,我是说……唉,那个……”张飞挠着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比较好。

    刘备摆摆手说道:“无妨,你我都是兄弟,我明白的。当时我也是及其为难,若是不说,便是不忠,若是说了,又是不义……后来思索再三,便将写了密信,投与袁公……”

    “袁本初?”关羽皱眉问道。

    刘备点了点头,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袁公与曹公友善,且袁氏又居于三槐之下……我原以为,这样一来,既可以保全曹公,也可以示警于朝堂……未曾想……未曾想……我给袁本初的密信,不知怎么竟然给袁公路看见了……”

    关羽、张飞:“?!”

    “后来的事情,就和二弟知道的差不多了……”刘备说道,“王文祖见事情败露,便自刎身亡……曹公也因此受到牵连,若不是袁本初作保,恐怕早就下狱了……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曹公于沛国所招募的兵卒,都被打散分配到了其余校尉手下……典军校尉,当时只剩下了个虚名……”

    张飞急急的问道:“那……曹公知不知道大哥写的密信?”

    刘备沉默了片刻,迟疑着说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觉得,曹公就算是当时不知,现在也应该是知道的……”

    关羽皱眉道:“若是真的如此,曹公怎么会给大哥兵权?这完全说不通啊?”

    刘备点头说道:“这也正是我所疑虑的地方……”

    但是很快,从外面探听消息回来的简雍,给刘备拼上了缺少的那一块的拼图。

    简雍说道:“黄中郎是前些时间从禁中调任出来的,于都尉为其副手……”

    昨日刘备在校场当中见到的练兵大将,便是黄贤。

    根据简雍探听而来的消息,曹操在刘协面前大大的称赞了一番黄贤的领兵之道,表示像黄贤这样的大才,岂能浪费,应该发挥出更重要的功效,担任更重要的职位,同时曹操表示愿意将手中练兵的权利交给黄贤……

    刘协同意了,便调派了黄贤来协助曹操练兵

    “那么当下禁中护卫统领为何人?”刘备问道。

    “现为三名假校尉分管,一为夏侯氏,名充,乃夏侯将军夏侯元让之子也,二为杨氏,名武,三为彭氏,名越……”虽然简雍出谋划策不怎么再行,但是在探听这些事情上面,还是比较拿手的,虽然从未来过许昌,依旧能够找得到人,刺探到刘备想要的信息。

    “杨氏?”关羽追问道,“可是弘农杨氏?”

    “非也。”简雍摇了摇头说道,“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刘备点了点头,他对于杨武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于夏侯充担任了禁中统领表示了担忧……

    “陛下啊……”刘备一声长叹。

    任何人在碰见了猪队友的时候,感觉总是一样的,就像是上单一路连推塔带打野,收割得不亦乐乎,结果一眨眼的功夫,自家的猪队友不仅是中路送人头,还连带送塔,关键的是在泉水复活的时候还连带着嘲讽上路的不懂救援不懂配合,表示接下来挂机不玩了……

    刘备现在就有这样的一个感觉。

    刘协这是想要干什么?

    原本好好的一个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军权,就这样轻易的被曹操给拆散了!

    刘协的想法,刘备大体上也能猜得到,估摸着刘协以为这样一来,自己便可以插手到曹操的军中,以为就像是官员的门生故吏一样,只要自己掌控着黄贤这个人,就可以让黄贤扩展出一大片的军中兵卒势力……

    理想很美好,但是实际上,军中和官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就像是现在……

    刘备想到此处,不由得恍然,感概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简雍问道:“使君可是想到什么了?”

    刘备说道:“诸位,昨日于校场之中,某也见到了许多徐州兵卒……亦在调拨于某的行列之中……曹公这是在去芜存菁啊……好手段,好手段啊!”

    刘备投奔曹操,自然也带了一些兵卒,这些兵卒一些是丹阳兵,一些是徐州兵。丹阳兵么,原本跟在陶谦手下,就是属于雇佣性质的,后来跟着刘备,现在么,曹操这里有兵饷粮草,刘备这边屁都没有,自然是毫不犹豫的转到了曹军的行列当中。

    反正当兵吃粮拿军饷,没有钱粮,纵然刘备心疼不已,但是也同样是毫无办法。

    但是对于徐州兵来说,就不太一样了。

    因为曹操和徐州之前的爱恨情仇,所以这些徐州兵很难可以融入到曹操的军队当中去,于是乎曹操就干脆将其抽调出来,一方面交给黄贤操练,表示曹操自己确实不是蒙骗刘协,是有让黄贤练兵的,另外一方面也借这个机会,消除了军中不稳定的因素。

    如果刘备所料不差的话,在那个偏僻隐蔽的校场当中,黄贤说练的兵卒之中,另外的那些则是一路跟着刘协而来的征西兵卒还有雒阳等地的河洛兵……

    张飞瞪圆了眼睛,大骂道:“矮矬子果然是黑心肠!夏侯氏也不是好东西!找个机会定要收拾一番!”

    关羽瞄了张飞一眼,却没有制止张飞的嘟囔,只是捋着长髯不言。

    简雍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岂不是助曹公清除异己了……”

    刘备默然。

    不爽么?

    不爽。

    有办法么?

    没办法。

    原本刘备以为刘协多少还能顶一些用处,但是没有想到刘协根本就是个大空洞的筛子,什么都没能兜得住,就连手中原本仅存的一只兵力也给漏出去了,这还怎么玩?

    “走吧!”刘备叹息道,“许昌,终非你我之地!不妨就依曹公之意,打回徐州!或许还有一番新天地!二弟,三弟,新来兵卒统领规整,就拜托二位了!宪和,至于开拨钱粮之事……”

    简雍哈哈一笑,说道:“便交在某身上!某这就去寻尚书台开拨付行文去!”

    关羽和张飞也起身告辞,前去准备了,只留下刘备一人在厅中。

    要不要给汉帝刘协多少提个醒呢?

    刘备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转悠了许久,终于是下了决心……

    ………………………………

    曹操车驾晃晃悠悠,从刘协所在的荀氏别院当中出来,到了宿卫之处停住了。

    “充儿,禁中之职,可曾习惯?”曹操微微笑着,看着在一旁的夏侯充说道。

    “启禀司空大人,卑职此处一切妥当。”夏侯充是夏侯的儿子,所以以夏侯氏和曹操的关系,叫曹操一声大人,也是正常不过。

    “嗯……”曹操点点头说道,“听闻刘豫州又来拜见陛下了?可曾听闻说了些什么?”

    夏侯充默默的从袖子当中摸出了一截木牍递了上去。

    曹操伸手接过,上下扫了几眼,忽然展眉一笑,一边将木牍收进了袖子里,一边说道:“充儿最近书法见涨啊……这一手绣花小字,颇具风骨……”

    夏侯充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这个并非卑职所写……刘豫州来之时,陛下令卑职去取些锦绢,作为刘豫州辞行之物,并不在场……”

    曹操哼了一声,说道:“取些许锦绢,用小黄门即可,又何必指使汝奔波?那么此木牍又是何人所录?”

    夏侯充往后看了一眼,说道:“是卑职手下宋航蔡子敬所录……”

    “宋航蔡子敬?”曹操动了动眉毛,“可知其何处人士?”

    “乃原京兆人氏也,乃宋弘宋仲子之后也,因西羌之乱,迁至陈留。”夏侯充说道。

    “陈留?可在左近?唤来见某。”曹操点点头说道。

    不一会儿功夫,宋航蔡子敬来到曹操车驾之前,拱手行礼:“见过曹公!”

    “免了。”曹操挥挥手,示意上前回话,上下打量了几眼,微微笑道,“倒是一表人才!为何不读经书,投身军伍?”

    “回禀曹公,在下家道中落,虽说读得几本,但无力精修,故而……”

    曹操点点头,眯着眼说道:“看子敬这一笔绣花小隶倒是不俗,不知师承何处?”

    宋航拱手说道:“在下并无师傅……在下于陈留偶得一本《蔡氏千字文》,便以此书为帖,闲暇之时多有临摹……”

    “哦?此书可有携于身?”曹操问道。

    宋航从腰间革囊之中抽出一卷书卷,双手奉上。

    一旁的护卫伸手接过,转呈给了曹操。

    曹操展开一看,书页之间多有卷边痕迹,显然是长时间的翻阅留下来的,又看了看其中的小字,不由得一笑,笑容当中带出了一些缅怀之意……

    “书是好书,字也是好字……”曹操哈哈一笑,将书本还给了宋航,说道,“只不过这书中之字,是出于女子之手……子敬以此字为帖,未免失了阳刚之气……”

    “啊?”宋航瞪圆了眼。

    “若某所料不差,此乃蔡中郎之女蔡琰蔡昭姬所写……”曹操笑着说道,“子敬既然喜读书……充儿,下次便带着书籍给子敬就是……记得还有些《熹平石经》拓本,不妨也给子敬,作为临摹之用……”

    宋航大喜,连忙拜谢。

    曹操摆摆手,说道:“喜欢读书,是好事……不必言谢,好生做事就是……”曹操看了夏侯充一眼,点了点头,便令车驾继续前行。

    夏侯充和宋航连忙立于道左,恭送曹操远去。等到看不见曹操的车驾了,夏侯充才摧了摧宋航的肩膀,说道:“没想到我叔父竟然也绝得你的字好!你小子,真不错!跟着我好好干,好处少不了你的!”

    宋航低头拱手应下,目光之中却有些闪动。

    而已经走远的曹操,默默的捏着袖子里面坚硬的那一片木牍,原本脸上的笑意和缅怀之色渐渐的消失殆尽,似乎心肠也渐渐的变得更加坚硬了起来……



    时局的飞速变迁,冀州幽州的局势变化,让人只是目不暇接。一场转折接着一场转折,只是让局中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眼见着公孙瓒倒下了,冀州袁军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结果便转眼之间来了鲜卑人,围了蓟城,就连袁二公子都危在旦夕。

    但是漫天的乌云,似乎在田丰的耀眼光华之下,便烟消云散!

    田丰不仅是扭转不利局面,救援了渔阳,甚至还等于是救了袁二公子的性命,这一点,就算是看不惯田丰的郭图等人,也不得不带着一丝不服气,一丝的隐忍,然后对田丰取得成果表示肯定和赞扬。

    田丰这个人的脾气不好,这个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田丰也确实有本事,若不是田丰在关键时刻依旧冷静分析,寻找出鲜卑军队的攻击重点,说不定冀州兵卒就要被鲜卑人牵着鼻子走,最终疲于奔命,甚至有可能能大败一场。

    但是鞠义的死,却让冀州人失去了节制或是对衡袁绍兵权的手段,颜良文丑虽然也算是冀州人,但是明显是偏向于袁绍的,这一点让田丰纵然计谋百出,也是很无奈。碰上认死理的,一根筋,就算是将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是无用,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之前鞠义之死,作为冀州大族的代表,田丰并没有发难,但是谁都知道,在这一场较量当中,冀州士族已经是吃了亏了,而接下来若是袁绍不表示一下态度,接下来的必然还是会有相争。

    不过就像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一样,整个冀州的士族的意见也是不完全统一的,有些人觉得鞠义此事需要袁绍必须给出一个交代,而有一些人则认为当初没有提,现在重新再提出来,时过境迁没什么意思,还有一些人则是将矛头转向了田丰,认为田丰没有做好冀州士族的代表,导致了损失,应该负责,让位于后贤……

    而袁绍此刻,一边分头派出郭图辛评等人,对于部分的冀州士族进行沟通和安抚,一边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转移内部视线,也就是准备下一步的战斗方向。

    数路大军,都在袁绍的严令之下,纷纷向西而动,高干带领的一部分军队更是兴冲冲的走得极快,已经在河内边境上驻留下来,时刻准备着要并军攻打上党河东。之前在上党地区吃过一次败仗的他,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用一次酣畅淋漓的首功,来证明自己其实并不差。

    而袁绍收编的公孙瓒兵卒,已经打散到了到了颜良文丑的手中,张也有一部分,但是并不是很多,这些公孙瓒的兵卒,大部分其实是幽州的郡兵,顿时沦落成为二等兵,虽然说大多数军队当中都会出现老兵欺凌新兵的情况,但是袁绍并没有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打过一场,新兵就变成老兵了,还用得着特意去处理么?

    所有的问题,现在都集中到了物资上。

    征西将军斐潜受限于粮草物资,几乎差一点放弃了在关中的土地,是调取了汉中的钱粮才勉强撑过了第一年和第二年的青黄不接,到了第二年收成的时候才正式走向正轨,而对于袁绍来说,从小就居于高位的人对于政治平衡力有高度的敏感性,但是对于基层的这些农事来说,就懂得不是很多了。

    袁绍要出兵,也就意味着要准备海量军粮,号服,战马,战袄,盔甲,兵刃,器械等等……

    这些补充物质不可能从天上掉落下来,袁绍自己一个人也种不出这些粮食来,因此只能依照老办法,找冀州士族的人伸手讨要。

    问题就在这里。

    冀州士族确实是底蕴深厚,若是说硬将仓底的那些老底子起出来,也不是不可以支持袁绍再度掀起战争的浪潮,但这样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就像是原本锦衣玉食铺张浪费的富贵子弟一下子就要走末世食物配给路线,勒紧裤腰带重新学做人,这谁能受得了?

    邺城。

    城北的宫殿群落依旧不停的在修建,工程并没有因为战乱停滞多少时间,就连当初邺城的叛乱,也不过是暂缓了不足一个月而已,其余的时候都是不停的在劳作着。

    邺城自古也算是冀州的大城,如今作为袁绍的治所,又是汇集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便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繁荣,甚至比起当年全盛时期的雒阳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繁华模样,也让袁绍心中有了些底数,所以在和田丰等人商议的时候,口气也十分的强硬……

    “诸位!”袁绍慷慨激昂的说道,“如今天下纷扰不定,唯有速战,方可挽乾坤于将倾,救社稷于水火!今兵卒士气正旺,正当用武之机也,诸位不妨议之!”

    田丰皱眉。

    沮授拱手说道:“今幽青方定,正是修养之时,又值春耕之际,实不可再开战端,请大将军三思!”

    逢纪在一侧说道:“呵呵……沮从事倒是说得轻巧,请问,当下流民四起,明公仁德,不忍见饿殍于野,便募集为军,为役,解其困顿!按照沮从事所言,莫非不进兵,就有粮草可解当下困局不成?”

    审配说道:“多余流民,可用屯田之策,假以时日,便有粮草满仓!”

    郭图也说道:“屯田,屯于何处?各位可愿贡献田产,供大将军屯田?亦或是劳役,修建道路城池到也不差,不过有何人愿出钱粮供给材料?不进兵,此等流民又置于何处?莫非尽数坑杀了不成?”

    审配顿时无言以对。

    冀州士族当然希望屯田,而且是让这些流民屯自己的田,这样一来这些流民就成为了家奴,世世代代接受士族的压榨和欺凌,多爽的一件事情。不过么,要是让这些士族出钱出粮,让这流民变成了袁绍袁大将军的屯田,这种赔本生意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冀州士族想要做。

    袁绍帐下的这几个豫州派,一个个笑呵呵看笑话。

    反正豫州派的这些人家产田产都不在这里,自然是有多么高调吹多么高调,仿佛换成了袁绍在豫州,他们就会多么慷慨解囊倾家荡产的支持袁绍一般,让田丰为首的冀州派就跟吃了三四只的蜚蠊一样。

    田丰咳嗽一声,说道:“初平元年,大将军兴兵讨董,吾等募集粮草五十万石,牛马五千余,兵甲万具,一应器械无数!初平二年,大将军权掌冀州,吾等献粮草二十万石,钱十亿,修葺邺城;初平三年,再募兵卒两万余人,兵甲齐备,助大将军界桥之战;初平四年,大将军进军青州,再次募集兵卒,抽调钱粮三十万,兵甲万具,牛马三千余;晏平元年,征讨黑山残贼,兵粮征调二十有五万石;晏平二年,战于易京,再次征调粮草三十五万石!如今非吾等不欲,乃实不能也!当下冀州,仓禀皆空,存粮无三月之数,粗葛无半年所需!耕作之民,锸损毁,铁匠无料可重铸,镰犁折断,工匠无暇可修补!”

    “大将军!冀州困顿啊!”田丰将手杖在地上重重的顿了一下,“如今若是再起兵戈,钱粮器械从何而来,民众生计又何以安排?岂不是竭泽而渔,焚薮而田乎?大将军!恳请三思之!”

    袁绍脸上有些挂不住。

    许攸瞄见了,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昔日大将军体恤诸位辛劳,不欲加赋过重,便开边市,求其贸易,以滋军用……嘿嘿,结果如何?有人大放厥词,斥责大将军与民争利,如今又来说什么与民生养,简直就是唇舌之间翻云覆雨,旦夕可变啊……”

    顿时换成了田丰脸上挂不住。

    冀州穷困么,当然。比起当初袁绍来的时候穷困了很多,但也并不像是田丰所说的那么悲惨,毕竟冀州享受了大汉一百多年以来减免赋税等偏向性极强的政策,积攒下来的底蕴不是说三四年就能败光的,更何况这三四年当中,除了个别时间冀州有些动荡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还算是比较正常,粮草收获的也不算是少,正负相抵扣之下确实是少了,但也不是穷得立刻要讨饭的类型。

    要不然田丰等冀州士族早就跳起来造反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和袁绍磨嘴皮子……

    “许子远!”田丰沉下脸,“擅开边市,乃资敌之举也!某尚未追究汝擅卖盐铁之举,汝竟敢在大将军座前巧言诡辩,指鹿为马!”

    许攸根本不害怕,因为本身开放边市也是袁绍同意的,再加上许攸虽然贪钱,但是很守规矩,赚了钱一定是有袁绍的一份,所以田丰职责许攸,无疑就是在指责袁绍,便嗤笑了一声:“田公果然光明正大,绝不徇私!只不过斧利不能修身,不知田公对于田氏北向商贸之人又要如何处置?”

    田氏在冀州也是大族,有读经书的,自然其中也有一些人从事商贸,而偷偷和胡人进行交易,基本上任何冀州的士族都有,要不然当初那些冀州之地的牛马羊又是从何而来?要知道冀州虽然可以养马,但并非是一个原始的产马之地。

    田丰也不敢断言自己家族当中有没有那个人被许攸抓住了把柄,也不好断然否认,听闻了许攸的话,顿时脸上涨红了一片,气得须发乱晃。

    “好了!”袁绍恰到好处的制止了事态继续往下发展,沉声说道,“元皓向来顾全大局,此乃有目共睹之事!子远就不必说了!当下幽州虽定,但局势未稳,诸位需精诚协作,方可成就大业!”

    “唯!”众人连声应答道。大将军的面子依旧还是要给的。

    袁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下元皓所虑,无非钱粮也!只不过……公孙虽已伏诛,仍有残军苟延于辽东!更何况冀幽相争多时,郡县多有征募兵卒,良莠不分,就算驻扎营垒之中,亦需粮饷……”

    袁绍环视一周,说道:“莫非各位亦愿意提供不成?”

    其实还有一点没有说明,在公孙瓒倒台之后,虽然袁绍收拢了这些原本是属于公孙瓒的兵卒,但是这些兵卒有多少忠诚度,袁绍自己也没有底数。

    坑杀?

    不可能的,要不然辽东那边的公孙度带领的残余势力,肯定就是不死不休毫无余地了,所以袁绍也只能是不管好坏都收下来的,但是收下来之后也不可能白白养着,所以找个地方可以发挥一下这些兵卒的作用,自然就成为了袁绍的最佳选择。

    田丰默然。他不是不理解袁绍的举措,他只是担心袁绍放出去收不回来,虽然打着这个那个主意,有着这样或是那样的计划,只不过任何事情都是两面性的,胜利了自然什么都好说,但万一进攻失利了呢?到时候是要追加投资还是干脆一些直接割肉?

    “征西将军并非善与之辈……”田丰缓缓的说道,“山道崎岖,若是进攻不利,便是大败无疑……”

    袁绍听闻田丰的口风松动,便笑着说道:“吾有元皓,亦有在座诸位之助,亦有兵卒将校之勇,焉惧征西乎?”

    现在袁绍心中,依旧认为曹操还是他的小弟,而且他的小弟现在似乎已经将他原本心中的那一块沉甸甸压了许久的石头搬开……

    袁术若是到了,天下还有谁可以争锋?

    也就是剩下关中并北的征西将军了。

    若说是征西一败,天下便几成定局,届时么……

    哈哈……

    田丰沉吟许久,伸出了三根手指头,说道:“大将军欲西进,亦无不可,不过需允三事,吾等自然支持。”

    袁绍点头说道:“元皓请讲。”

    “其一,速令曹孟德敬送陛下至邺城!”田丰沉声说道,“今曹孟德又迁司空,恐早有另立之心,若不加拘固,恐生变化!”

    袁绍有些不以为然,但是看在田丰面上,点了点头说道:“可。”

    “其二,不可伤袁公路性命!欲成大事者,需仁德于天下!若连手足兄弟亦不可容,谈何服众?”袁绍有野心,这个谁都知道,兄弟相残虽然说难以避免,但是就算是有野心的人也要懂得擅于修饰自己,就像是光武帝刘秀和其兄弟一样。

    袁绍沉默许久,点头说道:“亦可!”

    “其三!所谓调不过三,若征西战事不利,不可拘泥一时一地,穷兵黩武绝不可取也!”田丰盯着袁绍,态度坚决。

    袁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可!”

    田丰点点头,便不再说什么。

    袁绍站起,昂然说道:“如此,便于三日之后誓师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