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站在山坡之上,拨开挡在面前的灌木,朝着远处的广汉城望去,双眼被战场上的火光映照着,眼神也在跳跃着,心中着实有些不解。
这是怎么回事?
川蜀自己打自己起来了?
最初魏延还以为在广汉城外山谷之内埋伏的军队是为了对付自己的,结果等他摸上去一看,这些兵卒注意力全数都在广汉城的方向,根本不管魏延这里,而且丝毫没有任何的掩饰,乱糟糟的搭的棚子,烧煮的锅釜全数都是朝着魏延的方向上的缓坡处,升起的炊烟在魏延这个方向上看起来非常的明显,怪不得斥候早早就就侦察到了……
如此毛躁的布置,倒像是要伏击广汉的方向,而不是要准备对付魏延这里的。
这样的情形,让魏延疑惑不已,然而在临近黄昏的时候,这些兵卒就开始整理行装,陆陆续续的开始往广汉移动,浑然未觉魏延已经带着本部的人马摸了上来……
说实在的,为了谨慎起见,魏延已经准备等到晚上夜幕降临的时候,给这些屁股向后的川蜀军队狠狠的来上一击,结果没想到还没等魏延摆好架势,这些原本埋伏在山谷之中的川蜀兵卒就已经走了。
裤子都脱了,嗯,不对,是家伙都准备好了,嗯,还是有些不对,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让魏延很是诧异,便悄悄的尾行在这些川蜀兵卒身后,然后见到了在广汉城下这么精彩的一幕。
夜色已经在广汉左近的山川大地上笼罩下来,正在广汉城周边厮杀的双方兵卒,都没有注意到魏延站在这里,尤在狠命的纠缠着,嘈杂的声响弥漫四野,搅的山坡上原本的林鸟都不敢落下。
魏延默默的思索着,杜胡站在身边,有些担心的看着魏延,但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搅魏延的思路。
相比较而言,魏延的兵力在三个方面的军队当中,是属于最少的。
不过呢……
魏延盯着远处战场之上的刘氏战旗,舔了舔嘴唇。至于旁边的什么庞氏的战旗,已经被魏延选择性的忽略了。
魏延的眼眸,在战场的火光之中烁烁闪光,川蜀之中能打出刘氏战旗的还有谁?若真的在这里的这个刘氏战将,就是刘璋的话,那么岂不是天大的功劳就摆放在自己的面前?
自己南下川蜀而来,不就是为了击败刘璋,取得川蜀么?若是能够在这一次战斗当中,成功的抓住或是斩杀了刘璋,那可就是基本上可以说将川蜀的土地至少收拢了一半!
如果成功,自己这个偏将军,就必然要成为有名号的正儿八经的将军了!
虽然不完全清楚广汉城当中的这一部分川蜀军队为何会被刘氏战将所攻击,但是这一点并不要紧,反正敌人的敌人大体上还是可以看成是某种程度上的友军。
眼前的双方僵持的战局,魏延自然也是看得清楚,刘氏军队一时半伙攻不进广汉城,广汉城的部队也一时拿不下刘氏的本阵,如果……
魏延的眼眸烁烁发光,就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举火!打出旗号!”
一旁的杜胡吓了一跳,心中顿时升起一个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念头,连忙劝阻道:“将军!现在双方敌我不明,我们就这样杀出去,怕是搞不好被双方夹击……那可就……不如再等等……”
杜胡倒不是怕死,只不过不喜欢送死。毕竟现在的情形有些像是川蜀之中两个兄弟相互打架,不仅用拳头,还抄上了家伙,打得头破血流要生要死的,但是如果此时家中院子里面突然出现了外来的贼人,这两个兄弟是会招呼着贼人一起解决对方,还是停下手先将外来的贼子打杀了再说?
賨人个性粗蛮,在山寨之中也没少了械斗,杜胡最清楚不过,像这个样子,杜胡认为是最好等两个都打的两败俱伤了,再冲出去解决残局,岂不是更加妥当?
魏延哈哈一笑,说道:“怕什么?賨人王,我可没有下令往前冲……先打出旗号,试试看效果如何……”
杜胡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掩饰着说道:“我这不是担心将军的安危么……”
“賨人王有心了!”魏延也没有拆穿杜胡的掩饰,而是径直转身下令道,“传令下去,散开了,沿着山道多设篝火,待号角便同时举火,一同竖旗!”
广汉城下双方打得热闹,魏延这里也忙乎开了,过了片刻之后,魏延看着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便摆手下令,身边的亲兵护卫解下了牛角,举到了嘴边呜呜的吹动起来。顿时周边山道山梁之处,也同时应和响起,在天地之间回荡。
山道之处,山梁之上,一处处的篝火点燃了起来,然后绵延蜿蜒到了远方,声势骇人。魏延和杜胡两人的分散出去的手下兵卒,在篝火前晃动着往魏延此处汇集,一时间看起来就像是有无数的兵卒,从山间不断涌出一般。
火光星星点点,有如繁星。
若是每一处的篝火之处,都有一队人马的话,但看这样的声势,确实不知道在黑夜之中,有多少兵马直冲广汉而来!
魏延哈哈大笑,说道:“竖旗!竖旗!打出旗号!让这些川蜀小辈,知道某的名号!”
旗杆附近,更多的火把汇集起来,将战旗照耀的一片通明,许多人影在旗帜之下晃动着,就像是矗立着阵列的兵卒,准备随时展开攻势一样。
三色战旗在夜风当中昂然招展,吓坏了正在广汉城下搏杀的双方兵卒,许多人下意识的放缓了手中的兵刃,呆呆的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向了魏延所在的山坡之处。
正如魏延所料一样,在广汉城下川蜀兵卒并不认为这仅仅就是疑兵之计,下意识的就认为眼前的山道之内有无数的大军正在赶来,战场不由得就混乱起来……
眼见在火光之中,三色战旗之旁,忽然又立起了一根新的旗帜,旗帜上杂色布幡边缘参差不齐,明显就是临时制作的,但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布幡上面的几个大字:“刘……氏……死……于……此……”
战场之中,也有不少认得字的军中士官,在这个瞬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同时念叨出声:“刘氏死于此?”
刘氏死于此!
刘璋和庞羲之处,不由得一阵哗然!
“这是征西的人马!”庞羲神色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镇定,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心念电转之间,他已经将出现的征西人马和广汉城的赵韪联系了起来,越想,便越是心中发慌,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些的颤抖,“这是赵贼的奸计!赵贼勾结征西,欲害主公!”
“什么?”刘璋脸色也是一片惨白,“这,这要如何,这要如何是好?”
庞羲眼珠子转个不停,还没有拿出什么主意的时候,猛然间又听到火光所在的征西人马之处开始涌动了不知道多少身影,然后从山坡之上一排排的兵卒往下而行,排列阵势,似乎准备随时冲杀上来……
“退……对,退兵!退兵为上!”庞羲打了一个哆嗦,然后立刻说道,越说越是坚定,“赵贼联合征西,反叛川蜀,目前之局已然不可胜!唯有先退兵,保存实力,严守郪县,便可保成都无忧!若不退兵,主公万一有个闪失……”
“退!”刘璋吞了一口唾沫,“退兵!”刘璋有时候是挺执拗的,但是看见刀子在眼前挥动起来的时候,再执拗的人恐怕都会下意思的避退三分,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刘璋还是懂得的。
广汉城头之上的赵韪也是茫然,一直到了刘璋发出了鸣金的号令之后,他的部队开始下意识开始追杀刘璋溃退的兵卒的时候才猛然间回过神来,也忙不迭的敲响了鸣金的号令……
然而魏延却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扔下杜胡让他留在现场带着一部分兵卒维持声势,自己带着本部直扑刘璋的本阵,一路上越过了广汉城内的兵卒的时候还大声招呼着一同杀敌什么的,结果广汉城中的这些赵韪的兵卒也将信将疑的跟了上来,咬着刘璋的尾巴很是冲杀了一阵,要不是天色实在昏暗,辨别不清了,魏延说不定还会继续追杀下去。
等魏延带着自己本部兵马和被挟裹的这一批赵韪兵马晃晃荡荡的回到广汉城下的时候,看到城上城下对峙的局面,这些跟着魏延杀了一路的赵韪的兵卒才猛然间明白过来自己跟征西人马并不是一路的,慌忙拉开距离,不知所措的站到了一旁。
魏延朝着城头上喊道:“某乃征西麾下,魏延魏文长是也!城上何人?某前来助尔等一臂之力,汝等莫非不知好歹,欲恩将仇报不成?”
赵韪闻言,几乎都快哭了出来,心中嘶吼着,格老子就米有请你们来帮忙好不好!不过魏延的话语依旧是有强烈的迷惑性,导致很多赵韪麾下的兵卒都转头看向了赵韪,以为赵韪和征西将军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魏……魏将军……”赵韪望着远处山中的火光,也不清楚魏延身后究竟有没有征西的大军,或是有多少征西的人马往此处而来,便艰难的吞下一口唾沫,也不敢就当场发作,将原本的或是委屈或是郁闷都吞了下去,只得模模糊糊的说道,“如今天色见晚……这个多有不便,不若天明再议如何?先委屈将军于城外暂且安歇……”
没想到魏延很好说话一般,点头答应了,只是说就算不开城门,但既然是大胜刘氏,多少也要给些粮草酒食酬劳兵卒,让赵韪吊些酒肉什么的下来。
赵韪急于先打发魏延离开,也就没有多想,便答应了魏延,让人取了些酒水肉食什么的,装在竹筐之中,吊下了城去,等魏延带兵离开之后,赵韪看见周边兵卒的神色,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自己不应当魏延这般要求的,却已经晚了。
人在激烈的战斗之中,肾上腺素都是大量分泌,但是在战斗之后,意识到进入安全时间之后,总是会觉得自己异常的疲惫。
赵韪的兵卒,当下就是如此。
许多不明情况的兵卒,以为这一场战斗已经是完全打完了,城外虽然还有一只军队,但已经不算是敌人,而算是友军了,否则赵韪怎么会给酒肉粮草?所以理所当然之下,许多兵卒便瞬间松懈下来,连日奋战争斗积累下来的疲惫感涌动而来,许多兵卒顿时摇摇晃晃的连站都站不稳,还有不少便直接躺在墙脚之处,也不管血污刺鼻,呼呼大睡……
“唉……”赵韪不由自主的长叹了一声。
今日一战,虽然战胜,但是并没有按照赵韪设想的那样,解决了庞羲的问题,相反,还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征西人马既然出现在了这里,说明阆中、南充必然已然陷落,也就意味着巴西郡落入了征西的囊中!
而赵韪自己是巴西郡人,手下兵卒之中也有大量的巴西子弟,这就意味着若是和征西的人马翻脸,也就是将还在巴西郡内的那些族人弃之不顾!
纵然自己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然而自己手下的这些巴西子弟呢?也会毫无怨言的跟着自己么?
更何况,当下已经算是彻底的恶了刘璋,纵然自己表明和征西并非串通好的,并不是自己引来了征西人马,刘璋就会相信?
赵韪环视了一下,有些索然的往城池之下走去。
赵韪的贴身护卫虽然对于赵韪表现出来的略有些伤感的情绪不明就里,但是这些人哪里能够按捺得住在胜仗之后的兴奋,于是跟在赵韪身后嘀嘀咕咕的议论着,有的说是要准备好好喝几杯耍一耍,有的则是说先要回去睡个饱再说其他,还有的竟然谈到了征西人马的装备,说什么果然名不虚传什么什么的……
“都闭嘴!”赵韪愤怒的回头怒斥了一声。
赵韪身后众护卫吓了一跳,瞪大双眼看着赵韪,完全不明白赵韪怎么忽然如此愤怒。
“……”看着这些大部分出身巴西郡的心腹护卫,赵韪脸上的怒色渐渐的消退,最终变成了一种无奈,“都……都散了吧……早些歇息,不许饮酒!明日……明日还要去见征西人马……”
突进的魏延让赵韪产生了一个虽然不完全算错,但是也略有偏差的认知,整体而言还不算是问题太大的话,那么对于刘璋和庞羲来说,基于战局的认知则是已经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刘璋和庞羲是亲眼见到了征西将军的兵卒杀到了广汉,差一点就杀到了近前,自然是慌乱不定,匆忙留了庞羲在县布防阻挡征西之后,刘璋便赶回了成都,召集众臣商议此事。
最开始的时候,刘璋大体上还是可以麻痹一下自己,说征西的事情还远着呢,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眼下有的享受便先享受为上,在广汉城下,刘璋才猛然意识到征西兵马的刀锋距离自己这么近!
如何抵御,或者说是如何拖延征西人马的逼近,就成为了刘璋迫不及待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刘璋洗刷干净,换上了宽袍大袖,又戴好了通天头冠,如果光看外表的话,还是蛮有威严的,然而在袖子里面微微颤抖的双手才真正体现出刘璋的内心世界。
征西兵马已经到了县!
县一过,就是川蜀腹地!
这不就是等于已经打倒了自家门口了么!
刘璋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期盼着有人可以振聋发聩的提出什么金玉良言,但是现在耳边传来的依旧是众臣嗡嗡嗡的议论之声……
要说川蜀人才,刘璋帐下确实也并不少,但是刘璋看着其座下的诸位众臣,心中却没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若孝直仍在……”刘璋微微叹息一声。
法正很有能力,但是现在法正并不在成都。说起来,法正也有些是自贬川南的味道,一来是出身关中的法正在川蜀之中属于外来派,和原本川蜀派也聊不到一处,二来法正个性也比较刚硬,看不惯庞羲和赵韪两个人争权夺利的模样,又不好管,再加上川南受到云南各蛮的侵蚀,时不时有各洞蛮人出山打打牙祭,改善生活,大行民族融和之事,故而也不堪其扰,便需要一员大将坐镇川南,法正便毛遂自荐,算是避开成都这个让其恶心的争权夺利场所了。
外来派愿意替自家看守门户,川蜀派自然是乐见于此,于是对于法正的评价反而是更高,甚至超过了庞羲,言下之意自然也是非常的浅显,就差直接和庞羲明说了。不过这样的行为对于庞羲来说,根本就是听了也当作没听见。
庞羲现在于县带着吴懿、杨洪等人在做防御的工作,于是现在于成都之处的,便只有成都太守董和,别驾张松,绵竹令费诗,督邮李恢,还有张翼、孟达、吴兰等武将。
说人数多么,也不算是多,但是也并不少了,至少比起大耳流窜惯犯来说,已经算是豪华型的阵容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刘璋之父刘焉,本为西汉鲁恭王刘余之后,曾因宗室身份拜为中郎,历任雒阳令、冀州刺史、南阳太守、宗正、太常等官职。因此,刘璋自小便生活在一个宗亲加上官宦的环境之中,一不为衣食操心,二不为生存担忧,三不为出路犯愁,犹如温室中的花朵,一切皆有府中清客下人代为操劳。
正所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再加上刘璋连下棋都懒得动,所以,刘璋这朵温室中成长起来的娇嫩之花,又怎么可能经受得起乱世风云中的雨雪秋霜呢?
或者这也或许是川蜀派的人员,并不是十分看好刘璋的一个原因吧。
东川之人拥立刘璋之心,川蜀派也是心知肚明,因为刘璋本身也具备川蜀派所需求的特质,因此在拥立刘璋这一件事情上,川蜀派和东川派分歧并不大,因为其实在川蜀派和东川派人的心中,刘璋的作用么……
也就比一尊雕像好上一些而已。
“诸位爱卿!”刘璋咳嗽了一声,朗声说道,“可有定计否?”
堂下原本乱纷纷的议论之声徒然而静,然后陷入了一片难言的寂静当中。几乎所有人都化身为木雕,眼观鼻鼻观口,默然不言不动。
刘璋额头上有了些细细的汗珠,然后在鬓角处汇集起来,顺着发丝往下流淌,最终滴在锦袍之上,将锦袍晕染出一个个深色的圆形。
还是一旁的成都太守董和有些看不下去,打破了沉寂,开口说道:“请问主公,欲战,或是欲和?”
刘璋瞪圆了眼,有些茫然,也有些愤怒的看着董和,怎么反倒是问起我来了,不是应该你们来出主意的么?要不然叫你们过来是干什么?然后你们一句话不说,反倒是问我应该怎么做?
董和无奈的看了一眼刘璋,欲言又止,最终微微叹息了一声。
刘璋又转头看向了其他的人。
别驾张松微微笑了笑,说道:“使君莫急……不若由某前往广汉,与征西会晤……征西进川,无非假借使君之兄为名也,恐为使君之兄所惑,故兴兵南下,此乃不正之师也!某若得见征西,当斥责言之不正,义之不存,或可凭某不烂之舌,令征西幡然悔悟,两家和善也……”
刘璋大喜,连忙说道:“如此甚善!如此甚善!就拜托子乔幸苦一趟了……”
张松微微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些意味深长的微笑,低头行礼说道:“为使君奔劳,当不得幸苦……”
似乎得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刘璋也就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兴趣,匆匆结束了这个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的会议,便往后堂而去。
才瘫倒下来不久,刘璋就听到由侍从说,成都太守董和前来……
刘璋不得不又爬了起来,换了一身衣服,到了偏厅见董和,问道:“董爱卿,寻某何事?”
董和也是年龄大了,脾气多少缓和一些,闻言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说道:“使君,莫非果真求和不成?”
刘璋愣了一下,说道:“董爱卿,此言……何意?”
董和低声说道:“若是等闲之事,主公令吾等主意也无有不妥,然此乃兵家之事,事关生死……岂可,岂可……如此岂不是……唉,主公还是三思为上……”
刘璋疑惑的说道:“董爱卿之意……张别驾……莫非在诓骗于某?”
董和摇了摇头说道:“诓骗倒是未必,只是……主公还是三思为上,是战,是和,总有定论,方可行之也……老夫言尽于此,还望主公三思,三思……”
说完,董和也不多停留,便拱拱手离开了,留下刘璋茫然的瞪着眼。
这是几个意思?
刘璋看着董和远去,几次想要叫唤其回来,但是想了想,还是最终放弃了,皱着眉头,背着手在厅堂之处转悠起来。
厅堂之上,悬挂着一块题写着“听涛”的牌匾,是原来刘璋老爹刘焉所题,因为此厅之侧便种有一片斑竹,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竹叶相互摩挲,便如清涛一般。当然,刘焉写这一块牌匾的时候正值董卓入京,其中蕴含的深意也未必像是刘焉表面上所说的这个简单的理由,只不过刘璋并不能理解罢了。
就像是现在,刘璋烦躁着转着圈,依旧不太明白董和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一定要开战?
还是说张松这个人不可靠,不能相信?
纷乱的思绪,就像是一团团的乱麻,堵塞在刘璋的脑袋里面,让刘璋无法清晰的进行思考,不过,刘璋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庞羲在县布置了防御之后,便连夜赶回了成都,匆匆洗漱之后便赶来见刘璋……
因为庞羲也是清楚,家里的这条二哈,若是不看好,随时可能就会撕家。
刘璋见了庞羲,如释重任,连忙将这两天的他和众人商议的相关事情说了一边,不过刘璋多少还留了写心思,并没有将董和劝说他的那些话语说出来。
庞羲一听,便不由得叹息一声。二哈撕家,果然是不能片刻或离,才离开了才这么几天,局面就已经开始向不利的方向转变了……
“主公……”庞羲拱拱手说道,“张别驾可是动身了?为何未曾遇见?”
刘璋点点头说道:“应该是动身了……昨日就听闻已经走了……”
庞羲已经是无力吐槽,不过反过来想,当初选择刘璋,也不正是因为刘璋的这一点么?因此庞羲也没有说些什么,估计是张松也担心走县的道路回碰见庞羲,所以故意绕道出去了。
庞羲看着刘璋,耐着性子解释道:“主公,张别驾乃川蜀之人也,家业均于此地,自然不愿遭遇战火殃及,故而必然劝说主公以和为上……故而张别驾欲与征西言和,皆为其自身所虑,并非为主公所想也……”
刘璋这才恍然,不由得大怒道:“某待其不薄,为何如此待某!”
这还是待谁不薄的问题么?
庞羲也不想在这个方面多说一些什么,毕竟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张松是川蜀人,所以选择必然是偏向于川蜀的方向,准备和征西和谈也并不奇怪,因为在张松等人观念里面,刘璋同样也是外来的统治者,和征西并没有什么多少差别,正义不正义的,往往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而庞羲则是不同,作为东川派系,则必须依附在刘璋身上,因为毕竟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可靠的,如果说换了一个统治者,东川派的利益肯定会遭受到损失,至少也不会像是当下占据这么大的优势。
所以,庞羲是真的想要保全刘璋。
当然前提是,刘璋可以保得住,若是保不住……
庞羲沉默了片刻说道:“主公,如今征西势大,坐拥三州,贯通南北,不可小觑,吾等仅仅一州之力,若是拒之,恐不可久……”
刘璋一口气差点没有顺过来,咳嗽了两声才算是缓和了下来,问道:“庞……庞爱卿……为何又有此言,方才,方才不是说……”
庞羲正容道:“某与张别驾不同,张别驾求和,乃为其族也,某欲和,乃为主公也!”
刘璋眨眨眼,这两个和,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同么,莫非“和”字也有三四种写法?
庞羲说道:“若征西入川,定然扶持主公兄长,主公则是需仰人鼻息……若依某之计,便可巧借他人之力,北拒征西,主公可稳坐川中,不虞有失也!”
刘璋顿时来了兴趣,连声催促,让庞羲速速说来。
庞羲也没有太拿架子,用手虚指了一下,说道:“主公,令兄求援于征西,为何吾等不可求援于外?若有强援至川,吾等又必惧怕征西兵马?”
“求援?”刘璋疑惑的问道,“何处求援?”
庞羲似乎胸有成竹的说道:“刘荆州就于巴东!多闻刘荆州贤明仁德,早有八骏之名,现控荆襄富庶之地,带甲十万,且又和主公同为宗室之后,血脉同宗,当为援也……”
“刘荆州?”刘璋挠了挠头,说道,“若是刘荆州……若是……”
庞羲笑着说道:“刘荆州所处,乃富庶之地也,与征西截然不同,故而……若得其援,主公大可放心,不必忧虑……”庞羲的意思就是刘荆州自家的土地那么好,又怎么会惦记刘璋这些小家当呢?
当然,这只是庞羲的说法,至于是不是真的刘表就那么大度的充满了英雄因特纳的精神,就见仁见智了。
刘璋也没有太多的主意,听庞羲所言,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是想了想,又说道:“听闻征西将军早年求学于荆襄,又与沔南黄氏联姻,这荆襄之人,未必妥当吧?”
庞羲大笑,抚掌而道:“主公果然聪慧过人!此正为其中机妙也!”
刘璋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附和着笑了笑,仿佛自己确实是看穿了世间一切。
“当年刘荆州亦是单骑入襄阳,与先主何其同也……”庞羲也没有为难刘璋,旋即解释道,“听闻沔南黄氏假征西威名,吞占宛城,刘荆州如何不怨?荆襄之下,多有与征西往来者,刘荆州又如何不忧?荆襄士族,时时事事皆比类征西,大有分庭之势,刘荆州又如何不怒?故而,若主公求援于刘荆州,刘荆州必然倾力来援!如此,主公有强援于侧,可战可和,当不受制于人也!”
刘璋听了,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便当即同意,由庞羲全权代表,立刻向荆州刘表求援……
在三国游戏当中,一片区域只有一座城,顶多再加上两三个农庄或是渔港什么的,便算是繁琐到了极限了,当然,这个极限并非游戏设计者的极限,而是玩家的极限。要是按照游戏设计者的想法,往往都是恨不得更复杂一些,复杂到每走一步都需要大量操作得那种,这种极限,是普通玩家的极限。除了个别的骨灰级玩家之外,大多数玩家都不喜欢过于复杂的模式,甚至一上手就将难度调到最简单的菜鸟级别的也是大有人在。
不过现实里面,川蜀的地盘就不是一块两块的城池这么简单了,虽然魏延一再突进,但是到了广汉之后,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纵然魏延有心,但是兵卒的疲惫程度已经不容许魏延再多做什么动作了,不过因为最开始的威势吓住了赵韪,才让魏延在广汉城中获得了一些补充休息的时间。
南充也好,广汉也罢,除了主要的两座城池之外,还有一些周边的山寨,村镇等等的人员聚集地,而只有控制了这些人员聚集地,让偏离了县城的人也清楚现在城镇已经换了主人了,这才能算是基本上控制了一片区域,而要等到完全控制,让这些村寨什么的认可纳税什么的,至少都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赵韪也渐渐反应过来了,魏延只是一只偏军,不,是一只骗子军,魏延就是最大的骗子!
在魏延身后,或许也有征西的人马,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广汉城门楼上,赵韪端坐着,像是眯着眼养神,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和魏延翻脸,赵韪自然也是不敢,多少也有一些顾虑的,但是就这样咽下这口气,赵韪又觉得很不甘心,因此内心当中的复杂程度,难以用言语来表达,最关键的是,赵韪甚至找不到可以倾述和分担的人。
从这个角度看出去,赵韪就能看见魏延建在山道那边的营地。这让赵韪很是糟心,就像是早脯的时候不小心吃了半只虫子,而且这半只虫子没死,还在胃里喉咙里面乱爬一样,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辞官跟随刘焉入川以来,已经是数度春秋了,自己家族也因此而获益良多,若不是这一次庞羲太过于咄咄逼人,赵韪也不会想着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权益。原以为在广汉城下,给刘璋和庞羲一个教训之后,刘璋和庞羲必然清楚了赵韪自己的实力之后,必然就会重视起来,多少可以获得一个分庭的地位。然而赵韪到了现在猛然间发现,这一件大事他以为已经是准备多年,总以为所有的情况都预料到了,所有的麻烦都有准备了,可是真正到了现在,他觉得所有的计划和方案,都赶不上局势的变换。
征西在攻打巴西郡,赵韪不是不知道,但是原来赵韪认为虽然汉昌丢失了,但是阆中有重兵,征西要攻打阆中,大军运作,至少也要两三个月,等到天气凉爽下来的秋季发兵,然后阆中怎么说也可以支撑一两个月,这样算下来,赵韪就有接近半年的时间可以和刘璋庞羲达成一定的共识……
毕竟刘璋和庞羲也不愿意见到巴西郡全面崩溃,成为征西将军的领土,所以必然最终还是会妥协的,这样一来,赵韪就有时间重新回到阆中,然后将征西将军的人马拦住。
等到秋冬一过,阆水必然大涨,若是征西不退兵,熟悉巴西地形的赵韪已经有好几种办法可以用得上了……
然而这样的计划,又因为魏延的出现,再一次出现了偏差。就像是原本借的房贷和车贷还款时间自己工资刚好可以安排得过来,却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突然宣布,不仅要提前还款了,还要提升贷款利率取消公积金优惠一样。
魏延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不仅是对于刘璋庞羲,对于赵韪来说也是如此。虽然说征西大军暂时还没有抵达,然而赵韪依旧是感觉到了弥漫在广汉城内,甚至在自己手下当中的担忧和茫然。
赵韪原本是想着说依托川蜀之内特殊的地形,然后凭借着自己在军中的地位,纵然不能独霸一方,也可以在征西和刘璋两个方面之间游走,然后寻机而动,然而现在,一切的计划都已经成为了泡影,所有的事项要重新推演,任何人都依仗不上,赵韪自己,甚至是赵韪家族的命运,都必须由赵韪一个人来进行谋划。
赵韪甚至有一种最坏的设想,就是征西将军斐潜确实已经拿下了巴西,只不过需要时间来稳固郡内的局面而已,然后魏延此处就是一个试探,若是赵韪识相……
正在赵韪忧虑不定的时候,忽然有一名兵卒急急的冲到了门外,禀报道:“将军!川中来人!是张别驾!”
赵韪猛的站了起来,张别驾?
张松?
他怎么会来这里?
难道是说……
赵韪连忙说道:“来人,备马,准备出城迎接张别驾!”
………………………………
先抛开混乱不堪的川蜀局面不谈,在荆襄的刘备其实也面临着许多的问题。
如果刘备看见后世的有些三国游戏的设定,一定会忍不住大骂出口,为什么刘备这一方的开局设定是如此的虚幻,一点都不像自己的情况?
黄巾乱世,以为可以凭借军功出人头地,没想到依旧是豪门世家轻松晋级,寒门贫民沦为分母,没有钱财可以贿赂,刘备便只能落得一个贫瘠之地做一个小小的县尉。
一步步往上爬,然后一次次被人打落下来,顾不得抚平内心的伤痛,顾不得擦去流出的血泪,就要为下一次的向上去努力……
这就是普通难度的开局?
明明就是地狱模式好不好!
到了荆州,刘表亲自出城迎接,然后拨调钱粮,补充兵员,甚至还指派了一个小县城让刘备驻扎修养,表面上的一切似乎好得不得了。
嗯,对,就是新野。
南北会冲,战略要点。
虽然新野的名字带了一个“新”,似乎还不错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因为还有一个“野”,所以新野的实际情况,相当的感人。
新野是襄阳北面的一座小城,小的不能再小,从城北走到城南,只要不到八百步,从城东到城西更小,只有六百步不到,城防年久失修,据说上一次大规模的修整的时候是在延熹七年……
不是什么延熹攻略,而是延熹七年啊,是现在汉帝的爷爷那一辈的事情了。
城中民户不足一千,人口不满五千,月收入么……
零。
要等到秋赋的时候才会有第一笔的收入。
然后,去年秋天收入的赋税是十一万五千余钱。
很多么?
看着数目似乎挺多的,但是只要对比一下现在的物价……
一匹好一点的驽马,差不多就是刚好这个价格,十万钱出头。驽马,不能上战场,只能用来拉货拉田的那种,若是战马,要翻上一倍多,差不多要二十万或是三十万。
一年的收入只能用来买一匹驽马,这算是多,还是算少?
刘备还需要在关羽张飞面前,在兵卒将校面前,在新野民众面前,表现得一副风轻云淡,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其实只有刘备自己知道,他心里发慌啊……
空洞洞的那种慌。
上下摸不着,四边靠不住,属于起手二五八万,三六九条,东西南北各式各样的风头各一个,要什么就摸不到什么,要吃吃不到,要碰碰不了的类型。
“没事,没事……”刘备说着,笑着,然后心中慌着。
刘表为何会让他驻留新野,其实刘备心中也是明白。
这年头,谁能信得过谁?
刘备投过公孙瓒,投过陶谦,投过曹操,谁能保证刘表不是下一个投过的人?这一点连刘备自己都不敢保证,就更不用说刘表了。
不过,刘备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但这个机会来临的时候,刘备依旧是有些茫然,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
………………………………
“局势不利啊……”蔡瑁也是很有些感叹。
从蔡氏的最初开局来说,其实也算是可以的,和荆襄这个土皇帝刘表联姻,相当于就是镜像地区的外戚一般了,然后理所当然的手握军权,一方面清剿刘表的反对势力,一方面也清剿蔡氏的反对势力,文体两开花,什么都不耽误。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刘表就像是大多数权势被架空的皇帝一样,也不甘心,总想着重新夺回所有的权柄,于是乎,在蜜月期之后,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懈怠感,对于蔡氏表现出来的诱惑身姿,没有了什么兴趣,甚至还多出了几分厌恶感。
刘表开始步步紧逼,一点一点的想要重新拿回权柄,先是借口护卫力量不足,就小规模的组建了一只直属于刘表的亲兵护卫部队,并且还亲自挑选兵卒,表面上说是要和兵卒同甘共苦,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是害怕其他人在这些亲兵里面掺杂他人。
光组建挑选,刘表就足足花了三个月时间。
这个,蔡氏忍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刘表自己组建护卫,是属于刘表个人的事情,既然规模并不大,也就没有必要和刘表扯破脸皮……
然而接下来刘表非但没有满足于现状,反而是一步步的得寸进尺。
不过那个时候,拦在刘表面前的最大困难,是没有统兵大将,正好甘宁来投,简直就是及时雨一般,让刘表瞬间就看见了希望,立刻让甘宁统领兵卒,独立成军,成为了刘表帐下直属的部队。
旋即不久,曹操发动了对于袁术的战争,刘表见有机可乘,虽然说没有摆明了和曹操同盟,但是实际上也差不太多,配合着曹操军队进行作战,甚至有时候相互支援,很快就将原本残留在荆襄的袁术势力清剿的差不了,接下来就开始和曹操一同侵吞豫州,瓜分袁术的地盘。
随着刘表在荆襄之外的地盘扩大,直属于刘表的实力也在膨胀,如今甘宁已经不是一个投奔而来的落魄将领,而是统兵数万的大将!
当然,这个数万么,包含民夫。不过,这样也是相当惊人的了,至少,是可以和蔡瑁分庭抗争了……
在荆襄本土,蔡瑁因为联姻优势,具备相当的实力,刘表不好插手,但是也因为这一点,在荆襄之外的地盘上,蔡瑁同样也插手不了,同时,刘表不断在外拓展地盘,原本的天平也渐渐朝着甘宁一方倾斜。
因为蔡瑁这里,荆襄并无战事,那么钱粮什么的自然也就需要向有战事的那个方向上去倾斜,可以这么说,如果刘表持续对外扩张,蔡瑁总有一天会从原本重要的席位上滑落下去,成为配角,甚至是龙套,路人甲,无名氏……
深重的危机感笼罩在蔡瑁心田。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蔡氏家主蔡讽竟然染病不起,随后没过过久,便一命归西。这要是放在一般人的家中,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老人家年岁到了,谁也没有办法,然而在蔡氏,尤其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蔡氏家主蔡讽的身亡,顿时打乱了蔡氏反击的节奏,等到蔡氏家主正式落在了蔡瑁身上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反击时机,刘表的派系已经壮大起来了……
现在竟然还又来了个刘备!面对这样的局面,蔡瑁有时候真想痛骂一声,枪尼玛个苕样滴……
那个笑得假模假样的大耳朵,蔡瑁一看就觉得厌烦,恨不得一巴掌铲死他。
必须给刘表一个警告,不能让刘表就这样无休止的扩张下去,否则的话,荆襄势力的利益还怎么进行保证?
“来人!”蔡瑁叫来了心腹侍从,沉吟片刻,便吩咐道,“送出名刺,三日后在襄阳小洲沉香轩设宴……”
是该展示一下蔡氏家族肌肉的时候了,要不然时间长了,许多人恐怕都忘了蔡氏原先的刀有多利!
“江东……”
曹操眯着眼,吐出了两个字,然后沉吟不语。
和大多数汉代人一样,曹操对于江东的认知,依旧是非常的浅薄。其实一直到了晋朝被迫转进之前,大多数汉代人都不认为江南江东有多么好,毕竟两河平原,华中华北才是王道,地又平,产粮又好,交通往来都很便利。
然而派去江东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孙策势力庞大得让曹操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纵横四个郡,囊括近三十余城,若是单纯论郡县的数量的话,甚至超过了曹操自己,这不得不让曹操生出了不少忌惮之心。
如果说曹操攻打袁术,到了最后的时刻,孙策在最后关头横出一杠子,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那样的话,曹操岂不是这两年都白蹦了?
原本曹操的计划,就是吃袁术,然后在袁术的尸骨之上长大,然后才能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什么的,若是自身实力不强,就算是有天子又能如何?前车之鉴,王允王司徒的飞身一跃,尤在眼前。
“此事已知,汝先暂且去休息……”曹操挥挥手,让一名黑衣文吏先行退下。
曹操背着手,转悠了两圈,然后沉声道:“来人!请中军祭酒来一趟!”中军祭酒,就是郭嘉。
这一段时间,因为曹操感觉自己周边非常的不安稳,甚至睡觉的时候都不能好好的睡,便在郭嘉的建议之下,组建了一支校事的队伍。所谓校事,就是稽查校检事务的意思,其实已经有些军宪和特务的混合体,是独立在军队之外,然后向曹操负责,直接承保各项事务,随后便疯狂扩张,现在已经是延申到了非常多的区域……
当然,表面上么,曹操是表示说,军中校事是为了整顿军纪而临时设立的,说军队欲强,则必申明纪律,古有司马穰苴,近有亚夫细柳,断无军纪不整而军士强横也,所以校事必须设立,况且如今是朝廷之军,更需正名清吏,必禁劫掠、滥杀等等,如此才能天下归心,百姓箪食壶浆以迎云云……
堂皇的言语之下,谁也没能说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但是实际上曹操背地里依旧还有一只掘金校尉,就属于看见了也要当作看不见的了。
在历史上,后来袁绍曹操两个人闹分手,陈琳作檄文,里面说:“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说曹操靠着偷坟掘墓来搜集军资,固然有其夸大和污蔑的一面,但也空穴来风,未为无因。不过陈琳也是老大笑老二,当时十家诸侯里就有九家都偷掘过坟墓,董卓、袁绍那个没干过这个事情?曹操也绝不是最过分的那个,毕竟汉代厚葬成风,甚至有一些家族为了丧葬导致家道中落的,也是大有人在,所以挖掘坟墓,也就成为了横财来源的一个便捷的手段。
早期的曹操军队其实就跟普通军阀没有什么两样,毕竟要养活那么多的人口,又不像是征西将军一样属于精简的部队,动不动就是拖家带口的一大帮子,数据上好看归好看,实际上的压力也不小。
不过现在曹操迎了天子,多少也会收敛一些,不再像之前的那么肆无忌惮,因此军中设立校事一事,也逐渐的被大多数人接受下来,而作为中转的负责人,就是郭嘉。
郭嘉没过多久就赶来了,曹操先是让郭嘉坐下,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铺垫,便直接谈起了江东的事情,表示对于孙策的忧虑。
“若江东之人,寻机而上……”曹操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奉孝可有对策?”
郭嘉是聪明的人,听闻了曹操的言语,便知道其实曹操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只不过需要郭嘉来验证一下,或者说让郭嘉来做一个背锅侠而已。
要不然像这样的事情,多少也算是军国大事,怎么不召集群臣,共同商议,而是单独叫郭嘉前来答话?
因此,曹操叫郭嘉来的意思,便是一种暗示,表示曹操并不打算不准备走正常的途径了。而这个不正常的手段,其实也很简单……
郭嘉在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曹操为何找他,还不是因为郭嘉身出寒门,没有太多牵连,就像是汉室皇帝就喜欢提拔一些寒门子弟来充当朝廷大臣一样。如果出事情了,抛弃这些寒门子弟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其家族什么的而有太多的顾虑。
“哈哈……”郭嘉笑道,“主公何忧之?其轻而无备,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
曹操微微笑了笑,说道:“果真?”
郭嘉点了点头。
曹操也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今有奉孝,吾可无忧矣!”
郭嘉行了一礼,说道:“本分之事尔……”
两人相视而笑,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样。
“对了!”曹操一拍手,说道,“新得些平阳三花美酒,乃以春之桃花,秋之桂花,冬之梅花所酿,具三花之香,纳一年之美,正好奉孝带上两坛!”
“如此,某便却之不恭了!”郭嘉笑着,收下了曹操的赏赐,然后退了出来,回到了家中,沉默了片刻之后,便让家中的侍从将酒坛打开,也没有配上什么菜肴,便自斟自饮起来。
年少不知愁滋味,但觉官宦好,欲上层楼,上层楼,绸缎美酒少不了,前呼后拥风光好,如今上层楼,再上层楼,却只见天凉,好个秋……
秋,五行属金,主兵戈,杀伐。真当好个秋,是指得秋天的景色那?
郭嘉笑笑,举起酒爵,虚虚向前一伸手,对着空中的虚无说道:“且敬汝一爵!饮胜!饮胜……”说完,便咕咕喝下,然后吐出一口长长的酒气。
“……怎么了……”院外荀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郭嘉摊坐着饮酒,微微皱了皱眉头,带着一些嫌弃说道,“……天色尚明,这便饮酒?你这真是……连菜肴也没有?”
荀转过身,对着自己的手下说道,“去前街酒楼,让其送些应时菜肴过来……”其手下应答一声,便要转身而去。
“要买烤羊腿!”郭嘉在后面补充叫道,“别的可以不要,烤羊腿一定要!”
荀的侍从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荀。荀无奈的挥挥手,示意侍从就这样吧。侍从一弯腰,抵着头就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抬着头的话会忍不住笑出来……
荀脱下木屐,走上了厅堂,堂前的木板似乎有些松动了,踩起来叽歪叽歪的发出了声响。荀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然后转头就去看在堂下陪着笑的郭嘉的管家。
“莫要怪他……”郭嘉晃了晃酒爵说道,“原本用来修缮的钱……呃,被我拿去喝酒了……反正修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坏了,还不如不修……”
荀:“……”
荀在郭嘉面前坐下,沉默了片刻,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然后才低声说道:“主公寻汝……是为了……江东?”
郭嘉端着酒爵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微微的点了点头。
“主公欲如何?”荀眼神闪烁了几下,然后说道,“莫非……”
郭嘉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喝酒。
“……”荀深深的皱起眉头来,说道,“岂能如此!须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焉可行此等宵小之事!传出去岂不是天下人耻笑?”
郭嘉哈哈笑了两声,含含糊糊的说道:“有么?主公又没有做什么……怎会被人耻笑?呵呵……”
荀摇头说道:“此非汝之过也,安受此罪?昔日袁公路买凶行刺,使秦公命陨……诸侯皆怖,方有刘荆州合围而攻……如今若是他人知晓,吾等亦如此行径,岂不如袁公路一般?不妥,某当寻得主公,务必劝得勿行此策也……”
荀说完就要起身,却被郭嘉扯住了袖子,差点吭呲一下栽倒。
当年袁术或许是觉得曹操威胁太大,又或是想要省些事情,反正并没有采用大军攻伐这样的方法,而是寻了一些汝南的游侠和武士,乔装前来刺杀曹操,结果秦朗这个倒霉鬼由于和曹操身高胡子都差不多,被这些袁术的刺客当成了曹操,死于非命,曹操因此才算是躲过了一劫。
从此之后,曹操基本上不管是到哪里,必然带上大量的护卫,以防不测。
荀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说这个,既然曹操讨厌被别人刺杀,又为什么要让郭嘉去江东安排这种事情?
“稍安勿躁……”郭嘉示意道,让荀重新坐下来,然后拿起酒勺,给荀倒上了一爵酒水,说道,“……主公如此,也是无奈之举……且听某说来……”
荀一愣,然后似乎有所感悟,扶着桌案,重新坐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被郭嘉拉扯得有些歪斜的衣袍,点了点头,似乎是表示示意让郭嘉说一说……
郭嘉咕嘟嘟又喝下去一爵,带了些醉意的指了指荀面前的酒爵。荀有些无奈的端起了酒爵,小口喝了一口,然后就看着郭嘉。
“##……”郭嘉嘀咕了一句什么,含含糊糊的,然后才说道,“主公行此策,乃利大于弊也……文若试想,若是袁公路覆灭,吾等是继续挥军南下好,还是……”
郭嘉挑了挑眉毛,然后咕嘟嘟又喝下去了一爵。
荀闻言,也不由得沉默了,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爵,然后一口饮尽。
除了一些特殊嗜好的人之外,大多数人是不喜欢污浊的,但是污浊的事情又肯定少不了,总是有人要去做。
由于袁术自身的原因,江东孙策在袁术之后叛变革命,寻求自身利益的做法虽然多少有些让人觉得不算是什么忠义的行为,然而在先是面前还是大多数人会选择了利益。那么对于曹操来说,继续向南攻伐江东,或许在许多人的认知里面,是属于一种比较属于正道的做法,然而带来的利益却并不多……
首先从兖州到江东,比起兖州到青州、豫州、甚至什么徐州的距离远多了,上一次曹操前脚去了徐州,后脚兖州就叛乱的情形,想必在曹操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如今虽然说迎了天子,但是天子在朝堂之上的表现,却也不能完全让人放心。
至少不能让曹操放下心。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又怎么可能将大军调离兖州太远,去征讨什么江东呢?
而且还有袁绍在……
再加上江东世家士族林立,就算是征讨得下,想要收拢这些人的心思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得到的,如果这个时候兖州有变,那么是救还是不救?
回军,就等于是将打下来的地盘再度拱手让出去,不回军,那么这几年辛辛苦苦的经营的大后方根据地岂不是落到他人之手?
所以,出兵江东,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然而又不能置之不理。江东孙策这两年度的发展速度是在说过于惊人,江东六郡已经得了大半,若是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迟早也会成为心腹大患。
就算是现在暂且没有问题,将来若是曹操北面正在忙活的时候,孙策从南面杀出,这酸爽的味道……
虽然手段有些低劣,但是如果能用最少的人力和投入,搅乱江东,让江东陷入纷争当中,无暇他顾,甚至一蹶不振……
荀长长叹息一声,默然无言。经过郭嘉一提醒,荀多少也能想得明白,这个事情,或许也只有这样处理,才是最符合于当下的情况。
“……此事……”荀摇了摇头,停顿了片刻,又再次摇了摇头,说道,“终是……唉……总归是要以正合之……更何况,除却江东,亦有征西……”
说到此处,荀忽然像是想起一些什么事情似的,猛地扭头看向了郭嘉。
“……”郭嘉没有说话,而是苦笑了一下,转头望向了厅外,良久,才缓缓的叹息了一声……
念长安,去长安。
作为一个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甚至说是一个国都,长安还是具备相当大的优势的,至少在现阶段来说,长安就比平阳要好得多。
川蜀的进程,比斐潜预料要快得多,因此斐潜也就将整个的政治中心,开始往关中转移,随着第一批的政府官吏在长安开始运作,斐潜也就自然需要前往长安坐镇了。
在这个时候,斐潜就怀念起后世的交通,就算是没有飞机,高铁也算是蛮舒适的,实在不行,长途大巴也行。然而,现在,斐潜的选择便只有选择在马背上颠簸,还是在马车当中震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黄月英不跟着,因为孩子还小,尤其是在汉代这样卫生医疗条件不佳的情况下,小孩进行长途跋涉,只要一个水土不服,可能都是致命的,所以只能是待在平阳,等孩子大一些的时候才能考虑换地方。
蔡琰么……
斐潜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当文艺女青年觉得要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时候,那种疯狂的拼搏,着实令人感概。蔡琰现在基本上都埋头于经文章句之中,几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竹简木牍之中,连斐潜去平阳学宫宣讲,也不过是匆匆见了一面而已,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要跟着斐潜去关中的想法。
这算不算是一种作茧自缚?
或者说在蔡琰的心中,其实经书什么的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吧……
斐潜仰着头,远眺着平阳的方向,默然片刻,回过头来,将手一摆,“出发!”
………………………………
“说是近日征西将军便要来长安了?”脍绝楼的楼上雅座之内,有人低声说道,顿时引起一阵议论之声。
脍绝楼是长安新开的一家酒楼。或许是各地不同的习惯,在长安的酒馆饭店大多数都是用某某楼居多,所谓脍绝之意,便是做肉菜很有一手,尤其是鱼生,更是绝妙,当薄如丝绢的鱼脍铺垫在黑色的陶盘之上的时候,再加以花瓣点缀,简直就是视觉味觉的绝佳享受。
因此,脍绝楼没有开多久,自然就被长安人所接纳。经常有人在此宴请,甚至会人满为患,一楼是大厅,有有墙有壁,冬夏皆宜。二楼三楼是用木板和墙砖搭建的半砖半木的结构,用一个个的屏风隔开,成为相对来说比较隐私一些所在,自然成为许多士族子弟的钟爱场所。
这个年头,要举办酒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仅要在家中有可以拜访酒宴的厅堂场所,也要有一些家中蓄养的歌姬舞女什么的助兴,再加上要准备什么菜肴,要采购什么物品,其实很罗嗦的,因此很多士族子弟,为了迎来送往,也是为了简便一些,便选在了酒楼宴客。
春秋汉代的酒肆,还不太讲究私密性,虽然有屏风格挡,但是还是属于半敞开式房间,屋子里有些贯通一至三楼的巨大木柱,在中间有两个宽道,中间宽阔的通道还可以邀请舞伎伴舞。两侧是略高于地面几分的木质平台,平台上铺着凉席,放着十来张矮腿的几案,客人们在此饮酒时,一人一桌,或两三人,或四五人,根据人数调整屏风位置,然后据席而坐,推杯换盏。
舞伎什么的,可以自带,也可以在宴会前由酒店代为邀请,这时是有一些以表演歌舞牟生的团体的,这些团体大多都是自愿的组合,组团表演,盈利根据各人的名气和受欢迎的程度,按事先说好的比例分配。如果歌舞伎们有人被客人相中,自愿与人欢好的,那缠头之资就归个人所有了,说起来也算公平。
这是古老的职业,大部分由女性充当,当然,也有一部分是男性,而且当有男性在其中的时候,甚至有些人还比一般的女性还要更加的受欢迎。
今日是李冠请客,让脍绝楼的老板替他请来了长安城中较为有名气的歌舞伎团,乐师们坐在一角调拭着钟、磬、鼓瑟,时不时传出没有节奏的几下乐器声,二楼一角还特意树立了几块屏风,让歌舞伎可以在屏风后面换装打扮。大厅里已经坐了些衣冠楚楚的士族子弟们,互相攀谈言笑。
当下坐的都是一些小世家子弟,像是韦氏杜氏什么大家族,一般是不会来参与像李冠这样的等级的聚会的,就算是真的给面子来,一般也都是来去匆匆,露个脸而已,像从头到尾都坐着的,也一般都是如同李冠一般的普通士族阶层。
李冠原先因为兵乱破家,然后毅然投奔了征西,跟随着征西前去攻打汉中,然后在汉中待了也接近一年的时间,终是忘不了重新在关中振奋家族的执念,便求了征西调回关中,担任了长安的一名从曹,重新开始建立自己的关系人脉网,期待一日可以再复家族。
听闻席间有人开始谈及了西的事情,众人便抛弃了原本的话题,开始纷纷谈论起征西相关的事情来,毕竟征西将军现阶段风头正盛,兼并了弘农之后又击败了袁绍,简直就是一跃而成了天下瞩目的诸侯势力,让人不得不心生佩服……
李冠哈哈大笑着说道:“若说主公,便称文武全才亦不为过也!军功炳耀,守土靖边也就不说了,难得是仁德忠义,体恤爱民。若说寻常官吏,每到一处,便恨不得黄沙铺地,官吏出迎……然征西将军特意传书,一概皆免!为得就是不搅扰民生……”
若说是斐潜给别的太守这么说,别的太守可能还会多少想着是不是应该反着理解什么的,但是如今是庞统在长安,于是乎庞统就真的下令无需准备什么迎接的仪式,还义正词严的说什么关中乃征西所辖,征西到哪里都跟到家一样,搞什么仪式不是生分了么?
所以虽然李冠等人知道征西将军会来长安,但是长安之内不管是官吏也好,士族也罢,都没有什么十里出迎的戏码,依旧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二楼的角落之处,坐着一名半大小子,身边跟着两名护卫,听了大厅屏风之后的李冠等人的言语之后,神色肃然,沉吟了片刻之后,便站起身,结了饭钱,带着护卫下楼去了。
李冠正在高谈阔论,眼见有人下楼,虽然不是在他邀请范围之内的,但是也随意瞄了一眼,然后似乎觉得有些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什么,又被旁边的人打岔了一下,顿时就将这个事情抛在了一边,叫来了歌舞,笑谈畅饮起来……
下了楼的半大小子出了脍绝楼,皱着眉头往前而行。一旁的护卫落后半步,走了片刻之后,忽然低声说道:“若是征西轻车而来,吾等又该如何?”
半大的小子像是在安慰护卫,又像是安慰自己,低声说道:“莫急,莫急……总归是有破绽的……而且,若是征西真的轻骑而来,说不得还是吾等的机会……”
………………………………
六月初五这天,征西将军斐潜抵达了长安城。
虽然说征西将军斐潜交代了不需要搞什么欢迎的仪式,但是劳民伤财的大场面不做,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庞统在接到了传令兵卒的信息之后,便带着长安城内的一帮大小官吏,出了城门,往城外而去。
庞统年岁尚轻,但是毕竟出身荆襄世家,政治上的手腕其实也不算差,在经历了初期被人看轻之后,便设下了圈套,很是收罗了一批。当滚滚的人头累成京观的时候,许多人也才不敢看轻这个岁数不大的郡守。
虽然名义上还是假行郡守事,但是大多数人都知道,那只是因为庞统还太年轻,才用一个“假”字,等上几年之后,也就转正了。
之前袁绍进兵凶猛,长安之地也有些心思浮动,结果庞统雷厉风行,又抓了些闹腾的士族子弟,抄家斩杀了,顿时压制住了长安的躁动。
当然,以庞统的政治指数,绝对不会落人口实,而且选择的人选也是恰到好处,既不会太小,以至于让人忽视,又不会招惹来太多的麻烦,就像是砍去了几根枝杈,虽然痛,但是不至于要勃然而反,也算是在长安斗争当中,不大不小的一个胜利。
庞统见了征西的旗帜远远的露了出来,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迎了上去。
斐潜见到庞统,不由得一愣。
在之前斐潜的印象之中,庞统就是个黑小子,一副没毛的小鸡模样,和水镜先生给他的绰号十分的合拍,也不知道当时水镜先生是在夸庞统还是在损庞统……
但是今日一看,也许是间隔时间长了些,庞统个头也窜起来不少,也或许是伙食不错,这身形也从之前的瘦小的黑矮矬子,变成了现在黑胖子,嗯,虽然不至于太胖,但是庞统黑脸下面的双下巴,却展示了其未来的发展方向。
“嗨!”斐潜拍了拍庞统的肩膀,然后又顺手拍了拍他的肚子,低声开着玩笑说道,“真怀疑长安的赋税是不是都被你吃到肚子里面了……你看看这……还能骑上马,还真是幸苦你了……”
庞统哈哈大笑,摸着自己的有些发福肚子说道:“这是长安平稳,民众富庶的表现!怎么,我健壮些不好么?非要我瘦得风都能吹跑才叫勤勉?”
斐潜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可是你这不叫健壮啊……我没记错得话,你今年还不到二十吧?这肚子就出来了……你要是这样下去,肯定是脂肪肝……嗯,一肚子油啊,对身体不好……少吃些肥肉,对身体好……”如今平阳的家猪养殖已经颇具规模,而且也拓宽到了关中长安一带,阉割过后的猪不仅肉质的气味相对较好,而且更易有肥膘。对于汉代人来说,脂肪肥肉才是心头好,瘦肉什么的都是靠边站。
庞统顿时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道:“那可不成!我就好这一口了!取寸膏,炙于火上,待外表渐硬,色泽金黄之时,以蜜涂之……咝……不说了,等到长安的时候我来烤一次,包你也喜欢!”
“哈哈……”斐潜也是有些无奈,毕竟这个是汉代人的习惯,就像是庞统这些人也觉得斐潜为什么不太喜欢喝烹煮的茶汤一样,属于个人嗜好,不好强求,“行啊,我等着你展示手艺就是……”
跟在斐潜和庞统之后的官吏,虽然插不上什么话,但是见庞统和征西将军的关系如此融洽,自然也是多有感悟,相互之间传递着眼神,然后继续跟在斐潜和庞统后面,一行人缓缓往长安城而去。
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搞什么仪式,但是越是临近长安,便越是人流多了起来,许多百姓发现了是征西将军来了,便自发的在退到了道路两侧,让出了中间的主道,甚至有一些普通的民夫,跪拜在地上,对征西将军斐潜表示出最大的尊敬……
在这些普通民众看来,不管士族官场是怎样说法,他们只有一个非常简单且质朴的标准,那就是比起之前董卓时代,抑或是后来的李郭等人的时期,生活要好了许多。这就是征西将军斐潜的功勋,这就是他们为征西将军斐潜献上的崇拜和尊敬。
虽然这些普通民众不知道朝堂运作,也不清楚具体斐潜和其他的诸侯之间有什么纷争,但是对于这些民众来说,只要能好好的生活,能够满足一家的温饱,便是最大的幸福。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在道旁挤得密密攘攘,人群之中,似乎有一些人高呼着征西将军的名号,然后捧着手中的东西往前涌动了一下,似乎真的有些单壶的味道。
斐潜看了一眼庞统。
庞统连忙摆手说道:“这个可不是我安排的……真的不是……”
“哈哈……”斐潜笑了笑,说道,“就当不是吧……”然后挥手让一旁的兵卒散开些许,让这些热情的民众往前一些。
“什么叫做当作是……”
庞统正说着,无意当中扭过头,却看见在道路一旁的废旧小亭之上,似乎微微立起了两三个身影……
庞统的心,立刻从欢快的气氛中被抽离,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
不只是庞统,在斐潜身侧的黄旭也发现了情况不对,立刻出声示警,同时往前策马,举起盾牌,想要保护住斐潜的侧面!
然而箭矢的速度比人的反应更快,弓弦的崩响被热闹的人群欢呼掩盖!
下一刻,整个长安城外的欢呼,这一刻仿佛被这利箭封喉,霎时间寂寥无声!
时隔数年,长安城中的氛围又一次变得异常的沉闷、凝重、且有些惊恐。
原本是不怎么设防的街坊,也被军事化管理了起来,街坊中的坊甲,带着兵卒挨家挨户的搜查。长安郡守府邸的门前,也有一名军侯沉着脸,带着上百人守着四周,并在角楼各处之上,都安排了人手,手持弓箭强弩,一旦有行迹可疑的人不经允许靠近,可以当场射杀!
斐潜终于是察觉到了这个世界,对于穿越者产生出来的深深的恶意,也体会到了为什么大华夏不管哪个朝代,除了秦朝那个短命鬼之外,都一再严令禁止弩机的存在,甚至不惜自废武功,也不允许发展远程武器,尤其是我大清,简直是越发的登峰造极,连自己原本的骑射也都一起废了。
这还是远距离的刺杀,要是距离近了,强弩的射击之下,就算是斐潜穿着铠甲,也未必能够起什么作用!
所以,能怪谁?
斐潜看着自己被包扎起来的肩膀,不由得有些苦笑。
当时斐潜察觉情况有异,便想着要迅速下马,借用马匹和周边的护卫来遮蔽……
在临机处置的这个方面上,斐潜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现在么……
这射来的长箭原本应该是射不中的,结果不知道是庞统还是黄旭,拉扯了一下自己,导致自己在躲避的时候改变了形体姿态,然后就被射中了肩膀……
庞统也摔下了马,斐潜也还记得当时庞统脸上那种错愕和不敢置信的神情,从这一点来看,斐潜觉得这个刺杀事件庞统应该不知情。若是庞统连这个表情都能够伪装,那么至少也是影帝级别的人物了。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因为这一场刺杀不能给庞统带来任何的利益,反而有巨大的负面影响,像庞统这样的人物,除非脑筋确实是坏掉了,否则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么,应该是谁?
见斐潜受伤,黄旭大为恼怒,不仅立刻下令反击,击杀了小亭之上的刺客,甚至准备立刻将在场的不管是谁,全部都擒拿下来……
然而斐潜却制止了黄旭的行为,只是令人去调来军队,然后在军队的护卫之下,进了长安。
斐潜很清楚,就算是将在场所有的人都抓起来,也未必能够找出来真正的谋划者,反而会因此而使得不少人无辜丢了性命。现在这个阶段,长安不容许再乱了。若是真的乱起来,说不定正中了他人的心意。
是不是穿越者都会遇到这种麻烦,还是说穿越者都能豁免这种事情,只有自己算是最倒霉的一个?
刺杀。
当政治利益无法采用其他手段进行调和的时候,便有不少人会选择这样的手段来直接消除竞争者的存在,当然这样的方法也就等于是放开了囚禁在规则之下的猛兽。
不过现在要搞清楚的事情,是究竟谁在背后主导了这个刺杀的事情。
“明日便将城中各坊门禁撤走……”斐潜示意一旁的医师先下去,然后对庞统说道,“只需在城门和城外要道之上设卡……就像是捕兔,越是挖土,兔子便遁藏得更深,搞不好还将原来的洞口搞塌了……”
斐潜微微动了一下肩膀,虽然疼痛,但是还算是可以,并不算什么太严重的伤势。
得益于斐潜对于军中金创之类伤势的医疗重视,从高度酒精清创杀毒,到蒸煮麻布包裹,再加上张云配制的金疮药收敛伤口,在现有条件下已经是最大程度减少了感染的可能性,也算是不幸当中的万幸了。
“唯!”庞统很快的就明白了斐潜的意思,“某这就去安排!若不能引其出洞,某便无颜在见主公!”说完,庞统便急匆匆的告辞走了,这一次征西在他的地头上出了事,简直仿佛是在庞统脸上左右扇了十几个耳光一般,若是不能查出背后主谋,庞统不仅颜面上暗淡无光,甚至罪责也无法减轻。
城禁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时间一长就容易引起各种连锁反应,普通民众也是需要出城樵采的,长安城内的人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待在家中等斐潜将背后的主谋者抓出来才出门上街。而且还有一个因素,就像是斐潜所说的,若是逼迫得太紧,说不定就会有人将弃子抛出来,而一旦断绝了顺藤摸瓜的可能,要找到隐藏在其后的主谋者就更加的困难了。
同时,说不定主谋者也未必在长安主城内,所不定躲避在周边陵邑之内,而要将周边陵邑也一同封闭查寻,那就基本上要动用大军来行动了。
“城中陵邑之内,可有何流言?”斐潜转头问黄旭道。
黄旭在一旁说道:“城中略有主公安危之言,但昨日夜间府衙张榜公布,主公无恙,民众也就少了几分忧心……不过……也有人说这是……”
肩膀伤口时时传来的刺痛感,让斐潜的气色并不是很好,听了黄旭的话,斐潜吁了口气道:“人心,最是琢磨不定。吾等强说无恙,恐怕多数还是不信……若是我等表现得过于紧张,反而会让人猜测我已经重伤濒死,徒生乱象……至于些许谣言,也是正常,等过两天某露个面,也就消散了……”
“主公所言甚是。”黄旭应了一句,然后咬着牙说道,“待捉到了事后谋主,某定要将其挫骨扬灰,方解心头之恨……”对于斐潜遇刺,黄旭身为愧疚自责,恨不得以身代之。
斐潜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在自省,觉得自己在这个方面上的防备,还是太过于大意了一些。
这是一个刺客横行的时代,春秋战国时期的专诸刺王僚、豫让刺赵襄子、聂政刺侠累,再到后面的荆轲刺秦王,刺杀政敌、干掉敌国首脑,从肉体上直接消灭,是一种相比较大军对垒而言更加成本低廉的方式方法。
汉代三四百年,培养了儒教这个讲究礼法的朝堂运作模式,但是不代表所有人都尊重约定俗成的规则,拼什么会给穿越者以优待?刀枪箭矢之下,除了那些开挂的逗逼,又有谁能时时刻刻都能免疫伤害?
这一次虽然受伤,但是斐潜觉得并不亏,毕竟过于自信导致的自大,则是穿越者最大的仇人啊……
“现场的那几名刺客,可曾寻得什么线索?”斐潜转过了话题。
黄旭说道:“所用的弓箭,某都看过了,并没有什么记号……不过,按照箭矢材质来看,应该是军制之物……另外,刺客身上除了弓箭之外,并无他物……某怀疑是他人蓄养的死士……”
“看来,我的仇人还不少啊……”斐潜说道,却笑了出来,没有多少死里逃生的恐惧,反倒是有些悠然而生的坦然,间杂着一点对于那些想要动用这种手段来取他性命之人的轻视……
这是在战场之上依旧是觉得无法击败我了么?
“却不知道某之首级价值几何?”斐潜呵呵的笑了笑,“不过倒是提醒了我等,接下来需要加强护卫了……不仅是我这里,还有平阳之处……既然采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也就意味着此人便再无顾忌……”
黄旭凛然遵命。
“此外……”斐潜望着窗外阴沉的夜色,缓缓的说道,“还要排查一下长安城内官吏,看看是否有人宣扬某会来长安的消息……切记,需要秘密排查,切切不可动静过大……”
黄旭脸色一变,说道:“主公之意……庞使君……”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未必是庞士元这边,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人……抑或是无心之下说出去的……毕竟我们前来长安,并未隐匿行踪,若是有心之人……不过查一查总归是好的,这个事情,你亲自找人去办,选些信的过的老人,别大张旗鼓,以免反而错过了真凶……”
斐潜之前就有想过别的诸侯势力,会不会往他这里安插人员,毕竟之前平阳还算是小,一亩三分地上有几根庄稼也是能数过来的,而现在地盘大了,行政人员是原来平阳的五六倍,这其中自然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精细遴选,被有心之人混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早就想着说是筛一遍了,结果不是这个事情就是那个事情,一直拖延了下来,现在看来,确实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若是不清理一遍,保不准自家田地内的庄稼最终会长成什么样子……
还有一件事情,斐潜没有跟黄旭讲,只是记在了心中,除了民政这一块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块,那就是军权。今天还只是在长安城外遇刺,如果万一到了某个图谋不轨的将军军中,然后遭遇哗变,那么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虽然斐潜的思绪很多,但是毕竟身体失血,精神不是很好,支撑不住便沉沉睡去,第二天的时候,没想到庞统就兴冲冲的跑来了,向斐潜禀报道:“主公!主谋抓住了!”
斐潜不由得精神一振,立刻就让庞统当面报来。
庞统说道:“昨夜放开城禁之时,某令人宣扬今日早晚只各放一个时辰……呵呵,又令贼曹便和各坊坊甲,伏于城头勘察出城之人,果然于今日辰时,在东城门处,抓到了三名行踪异常之人……”
庞统一边将袖子里面的过所逃出来给斐潜过目,一边说道:“刑木之下,贼子交待说此行一共八人,假作商贾、游学而来,其过所所计均为伪造……写的是荆州所来,实际上都是左冯翊之人……”
斐潜翻看着过所,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汉代虽然有户籍制度,但毕竟方法太过古朴。伪造过所,也不算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只不过想要做假做得像,必然是懂行的人才能做的出来,比如原本就是制作过所的政府人员。所以,要么是自己这一方的人参与了,要么就是敌对方的政府人员在背后指示……
庞统显然不会满足于只给斐潜看几个伪造的过所,在一旁继续说道:“……某得了贼子口供,立刻领兵前往霸陵,将藏于其中得主谋一举擒拿!”
说到此处,庞统的神色略有些怪异起来,迟疑了片刻,终究是说到:“……不过这个主谋,乃郑公业之子……”
谁?
郑公业是谁?
斐潜也是愣了一下,半响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喃喃的说了一句:“如此说来,此人倒也真有杀某的理由……此人现于何处?”
“现于长安大牢之内……”庞统回答道。
斐潜沉吟了片刻,说到:“带某前去。”
“主公……”庞统迟疑了一下,旋即说道,“好,请主公随某来……”
长安大牢。
说监狱阴森,一般来讲,都是因为为了防止犯人逃逸,修建的时候完全不考虑什么采光通风,只追求如何安全坚固,所以久而久之,监狱之内湿气排不出去,便污垢虫蚁横生,气味污浊不堪。
斐潜没有亲自进到大牢里面去,只是坐在地牢之前的广场上,让黄旭跟着庞统下去提那个主谋出来。
阳光从天空映照而下,带着夏日的灼热,却驱逐不了斐潜心中的寒冷。
是,自己是穿越者,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穿越者,但是穿越者就一定无敌于天下?手下就一定忠诚度满值?兵卒就永远不会叛变?情感就稳定不会变色?
呵呵……
片刻之后,黄旭提着,嗯,确实是提着一个半大小子从地牢里面出来了,然后掷在了斐潜面前,说到:“便是此人了!”
斐潜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从其污浊的面容当中依稀能找到一些郑泰的影子。“汝便是郑公业之子?”
“恶贼!”郑泰之子或是原来擒拿的时候被打得狠了,或许是黄旭摔得手重,一时挣扎不起来,只是在地上蠕动着,喘息着,叫骂着,“竟不得……手刃于汝……”
“何人遣汝而来?”斐潜没有理会郑泰之子的辱骂,依旧是声线平稳的说道。
“呵呵……哈哈……”郑泰之子披头散发,满面的血污,依旧狠狠的盯着斐潜,口中喃喃嘟嘟的咒骂着,并不回答斐潜的问题。
“好个贼子!”黄旭看不下去,一脚径直踹了过去,将郑泰之子踢出一米多远,然后有大步走了过去,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提了回来,“好生回话!听见没有!”
“咳咳……”郑泰之子似乎是伤到了内腹,咳着,咳着就咳出了一口血出来。
“我杀了你父亲……所以你找我复仇,并不奇怪……”
斐潜看着眼前的这个半大小子,缓缓的说道。或许在后世这个岁数应该算是未成年,属于没有完全民事行为权利的一类,然而,现在这里,这个时刻,是汉代,是汉末,是天下动荡,是皇帝都朝不保夕的时代……
“……不过,你父亲杀了我的师傅……”斐潜抬头望天,天空澄清,万里无云,蓝得让人心醉神迷。“……所以我杀你父亲,也是应当……”
斐潜低下头,看着郑泰之子,缓缓的说到:“……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将郑公业的头颅还给你……让你可以抱着,葬于同穴,入土为安……”
“……”郑泰之子咒骂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半响之后才沙哑着说道,“……果……真?”
斐潜缓缓的点点头,然后向黄旭示意了一下。
黄旭会意,走到了郑泰之子面前,然后俯身下去,听到了郑泰之子说出的名字,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愣了一下,才走回斐潜面前,在斐潜耳边低低复述了一边……
“……”斐潜脸颊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半响才说道,“来人!传令!去取平阳守山学宫的郑公业的头颅来……然后,便将其……嗯,小子,汝名为何?”
“某名……袤也……尚无字……”郑袤回答道。
“袤者,南北也……”斐潜点点头,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名倒是不错,奈何心胸不可容南北,便也成不了大器……也罢,念汝倒也有三分血勇,便赐汝白绫三尺,且留汝全尸……”
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也很小。
当斐潜受伤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顿时就像是引发了一场地震一样,让整个三辅地区都震荡不安。
庞统对于斐潜将郑袤直接处死的决定比较不满,倒不是庞统有什么未成年人保护的心理,而是觉得郑袤年岁尚小,并不一定能够想出这样的行刺计划,很大可能在郑袤身后还隐藏着一个另外的策划者,所以留着郑袤,不管是作为诱饵还是从郑袤口中挖出其他的线索来,都是比直接杀了要更好一些。
对于庞统的怨念,斐潜笑笑,并没有表示什么。
很多事情,站的位置不一样,自然理解角度也是不同。斐潜对于寻找出真凶的执念,并不像庞统那么的强烈,而是对于接下来的防御工作以及内部清理的事情更看重一些。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直接或是间接的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有名号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人了,怎么可能会没有仇人?难道说在这个时间点上,找出郑袤身后的谋划者,就能保证将来一定不会出现新的刺杀的人么?
曹操睡觉的时候都要放一把剑在身边,还要杀了自己贴身的侍从来展示什么“吾梦中好杀人”的说法,在起初的时候斐潜有些认为是作态,现在想来,才觉得心中惺惺,多有悲切之感。
三辅各地的士族子弟,以杜、韦为首,听到了斐潜已经斩杀了行凶主谋之后,便纷纷立刻从龟缩的状态当中苏醒过来,然后一个个带着大量的所谓“慰问品”前来拜访,尤其是韦端,更是殷切,见到斐潜的时候神情激动,甚至有些慷慨激昂的对于卑劣的刺杀行为表示了最大的谴责和愤慨,顿时引得一大帮的士族子弟纷纷异口同声的谴责,同时也表示自己对于征西将军的忠诚可昭日月……
几乎就是和后世某某官方喉舌一模一样。
斐潜对于韦端等人的行为,全盘接纳,然后便托言说身体不适,仍需静养,然后便让人将这些家伙统统送走,嗯,带来的礼物什么的自然是通通留下。华夏就是这样子,如果不收东西,这些人反而不放心,收了,这些人才会觉得斐潜真的没有要那这些人开刀的心思,这是千百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的主题。
斐潜看了看一旁的仍然似乎有些想法的庞统,便笑着说道:“士元,不用多想了,这个事情……暂且先放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庞统一愣,脱口而出说道:“难道是川蜀攻下来了?”
“哈哈……”斐潜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元直于汉昌,已经算是敲开了巴西郡的大门,至于后续,则是看黄叔业和魏文长的了……我说的要事倒不是这个,而是西域来人,说白都尉返程了,算算时间应该是快到陇西……”
庞统脑筋转得很快,立刻就找到了重点,挑了挑眉毛说道:“难道说……那个什么……黑山残……嗯,不是,是白都尉,真的找到了主公所要的物种?”
“我也不清楚,但是既然白都尉突然让人提前赶回来禀报要返程,多半是找到了一些什么东西……”斐潜说道,“所以我才特意赶到长安来,却不曾想遇到了……嗯,算了,子敬呢?若是真的找来了什么种子,还是要让他来操心些……”
庞统叹了口气,说道:“子敬还能在哪里?不就是在山里的那块田那边么?要不是我派人过去通知他,恐怕他至今还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差不多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外护卫高声唱名,说是枣衹到了。
枣衹几步奔了进来,看见斐潜笑着看他,方缓了一口气,扭头瞪向庞统,并指说道:“你个庞士元!说什么主公遇刺,凶险万分!害得某……咳咳,咳咳……”
枣衹显然奔得急了些,气息不稳,又着急说话,顿时呛到了,咳嗽起来,但是依旧用指着庞统,显然是气得不轻。
庞统一脸正经的说道:“主公确实遇刺……而且当时情形,也确实是凶险万分……”或许在熟悉的人面前,庞统嬉笑的个性一面才更多的展示出来。
斐潜挥手让一旁的护卫递上些水来,让枣衹匀一下气息。
枣衹拱手谢过,然后咕嘟嘟喝了下去,才算是好了一些,转头打量着斐潜,说道:“主公……这伤势……”
“逸阳给我看过了……”斐潜笑着说道,“现在已经止血,也还好,等过些天,若是没有发炎,静养些时日也就是了……”自己上战场都没有负伤,却没有想到下了战场反而是负伤了。
对了,自己也是用长枪的啊,自古枪兵不是幸运满值么?难道说……嗯,要不现在换个武器?那么自己以后就拿剑好了……嗯,还是不行,某个人也是有拿剑的,要不换成战刀?现在重新练习新兵刃,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主公……主公?”枣衹见斐潜忽然有些发呆,不明就里,便出声问道,“主公,没事吧?可是伤处有所不适?要不要再叫医师来看看?”
“哦,不,伤口没事……”斐潜回过神来,说道,“正好,你来了,有个事情也要和你说一下……还记得那个之前的黑山白雀白统领么?”
枣衹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些印象。”
“此人前些时日,令人传来信息,说念想平阳桃花,准备返程……”斐潜缓缓的说道,“某派遣其远涉西域,寻求些珍稀物种……现在看来,似乎有了些结果……”
庞统在一旁笑着说道:“这定然是取了那什么……棉花?嗯,棉花来,故而方言平阳桃花……”
斐潜点点头说道:“棉花,土豆,番薯,就是可增国力的重大物种……我原以为可能先会找回土豆番薯什么的,没想到是先找到了棉花,也算不错,毕竟这个小冰……嗯,子敬,若是真的寻了棉花来,便不管怎样也要种活一批,然后扩展开来,我们之中也只有你最了解农事,这个重任便只能由你来挑了……”
枣衹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将信将疑的说道:“真的有这么大的功效?”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国力民生,其实就四个字,衣食住行。那一个字提升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了不起的大事……而棉花这个东西,就凭借此物,便可以改变大汉之衣!你说功效大不大?若是子敬种植推广了,单凭此物,子敬便可追功神农!”
枣衹明显是觉得责任重大,顿时手脚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放,“可是……如此贵重之物……某从未见过,亦不明种植之法……这,这……主公,莫非主公知晓?”
看着枣衹有些慌乱,又有些期盼的小眼神,斐潜咳嗽了一声,“这个么……种植之法啊……某也不知道……所以还望子敬……啊呀,子敬你怎么了?”
………………………………
六月时分,天气开始逐渐的炎热起来,在大汉和西域交接的地带,因为地理的关系,虽然不见得如同川蜀一般的闷热,但是每每到了日中,太阳依旧让人满身是汗,然而到了夜间,气温便急转而下,不至于像冬日里面的寒风像一把小刀一样的割动,但是依旧让人感觉到了寒冷。
在这样的区域之内,许多人都是像胡人一样,就穿一件皮袍,热的时候就光着膀子,冷的时候就拢着袖子,再加上头巾面巾蒙面遮蔽风沙,以至于大多数人开起来似乎都差不多,离得远了,只看装束的话,也根本也区别不出什么汉人亦或是胡人。
汉代,原本在西域这里,是设立有西域都护府的,从汉宣帝开始的郑吉第一任西域都护开始,一直到西汉末期,一共前后有十八人担任过西域都护。西域都护是汉王朝中央政府派遣管理西域的最高军政长官,其级别相当于郡太守,也是两千石,可以开府,下设属官,统辖西域诸国,管理屯田,颁行朝廷号令,诸国有乱,便发兵征讨,维护西域秩序。
然而在王莽之后,光武上任,对于西域的控制力度就急剧降低,甚至有人建议重开西域都护府,然后被光武帝拒绝了,想必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钱粮,还有一些存在于光武心底的一丝恐惧。
虽然说汉武和光武就差了一个字,但是实际上两个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光武完全没有汉武的气魄和拓展欲望,或许也是光武从治乱当中的思量,但是光武具体怎样想的,谁也不清楚,只是知道,从光武之后,在西域的汉家威望就在逐渐的降低……
大汉百余年来,几乎是完全放弃了西域的控制,纵然在光武之后,也有匡扶幼君的重臣,也有让太后撤帘的贤臣,甚至也有常年盘踞中枢屹立不倒的权臣,可是不管是皇帝还是这些大臣,似乎都没有人再度提起这个西域都护府的事情,就像是这一块区域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长安城下那一场刺杀惊变,就像是深潭的投石,虽然一时间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但是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推移,等传递到河西走廊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力度,连泡沫都鼓动不起来多少。
或许在将来带动的变化,会让人回想起这一次的刺杀,然而当下对于白雀等人来说,能够顺利的通过河西走廊,返回陇西关中,才是最为关键的事情。
白雀用一块麻布蒙着脸,只露出两只眼,顶着风沙策马上了一个土坡,四下而望。
这个地方,原本是西域都护府的一个军寨,然而现在这个军寨早已经废弃,只剩下些残延断壁和风沙融为一体。或许是原本秩序之地一旦被破坏,就会爆发出更大混乱,这个原本代表着秩序的军寨之地,现在则是成为了诸多马贼出没的场所。
这些马贼之中,有汉人,也有胡人,有小股的,也有大堆的,林林总总,不下二十来股,有些是真马贼,有些是假马贼,还有些是临时马贼,纷乱复杂的程度,让每一个通过这里的商队都是头疼不已。
当然也有简便的方法,就是寻找羌人领路,在这里,先零羌、种羌、烧当羌都算是大羌族,找这些人,给一定的钱财,也就可以基本上顺利的通过这一块区域,毕竟人都是要恰饭的,如果完全断绝了商队,不管是对于羌人还是西域各国来说,都未必是一件好事。
至于在黄沙砾石之下的白骨,往往都是些跑单帮,又或是没有按照规矩行事的一些家伙……
其实若是单人,其实在一些情况下反而更加安全,因为单人匹马,行囊什么的都看得见,若是装扮成为羌人,也不见得就会被马贼盯上,但是如今这么一帮子人,自然就是目标大得多了。
现在的问题是白雀不敢找羌人,因为他知道征西之前和羌人有过冲突,也不知道后续是怎样的变化,如果万一依旧是处于敌对的状态,白雀这样一头扎进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打听?
呵呵。
在汉代民众百分九十以上都是文盲的时间里,作为汉代周边的普通羌人,则更是基本上不懂得任何的文字,一些消息往往都是羌族头人才清楚,自己贸然上去打听,岂不是不打自招的行为?
装商人?
哈哈。
常年走这条线的一些商人,这些羌人基本上都认识,自己若是装成商队,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然后带着大队的货物送上门来,然后队伍之中也都是对于商队物品一窍不通的兵卒,随便一问肯定都露馅,岂不是就像是闹事之中的小孩抱着大堆的金银一般?
白雀虽然不是非常的聪明,但是他也不傻。
可以说,从这里到陇西,才是最为危险的一段路!
“怎么了?”马库斯策马跟了上来,也学着白雀一样左右看了看,然后问道,“泥米奴了?”
“米奴你个鬼!”白雀没好气的说道,“把舌头拉直了说话!是迷路,不是米奴!”
“对,对,那就四真米奴了?”马库斯神色大变,哀嚎出声,“米奴了!OH,my god!要玩蛋了!”
“死开!你自己玩蛋去!你这个大裤衩子!”白雀翻了翻白眼,懒得和马斯库解释,呼哨了一声,策马下了土坡。
怕什么,便是有什么。
当白雀看到远方烟尘掀起来的时候,便知道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能在河西走廊强横逞凶的,便只有骑兵,白雀等人虽然也是骑兵,但是和这些基本上一生都生活在马背上的骑兵比较起来,在骑术上依旧是还有些差距的,而这种差距,越是到了疲惫的时候,便越发的明显了起来。
“快!快!”白雀大喊道,“马贼不可能脱离老巢过远!冲过去!冲过去!”
这些时日,白雀统领着这些原本是该被斩杀的黑山大小头目,一路向西,如今又准备重新返回,吃了多少苦头就不说了,单人员在路途之上的折损,就差不多已经是近半,若不是白雀这个人本身处事公正,性格也好,恐怕也早就离了心,散了志气,沦落成异乡的匪贼流民……
如今被马贼所追,众人自然也是听从白雀的指令,压榨着马匹的极限,尽可能在马贼的追杀拦截之前逃出去。
白雀频频回望,当看见落在后面的几人的时候,眼神之中充满了痛苦。这几个人或许是因为战马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人的原因,导致在落在了后面,而这些落在后面的人,必然就是最为危险的,如果不能尽快的逃离,也就几乎等同于死亡了。
马库斯虽然是色目人,但是出乎意料的骑术也是相当的娴熟,和白雀几乎是只差了半个马身的距离,见白雀回头,便大吼道:“韦森么要跑?泥确定四马贼?”
“白痴!”白雀懒得理会,也没有心情解释,马库斯愿意跟就跟着,不愿意跟着白雀也不拦着。
在河西走廊,甚至在西域各国,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认知,但凡是没有打出旗号的部队,不是匪徒就是马贼!
有没有马贼耍小聪明利用这个规则来欺骗?
自从那几个不懂规矩的二傻子被周边众多国家和部落联合起来清剿干净,为首的被活活剥下人皮在烈日之下曝晒而死之后,也就没有人敢挑战这样的规则了。
就算是混乱的环境当中,人依旧是有等级区分的,而一旦有了等级,必然是有秩序,完全混乱邪恶的地域,就连恶魔都看不上眼。
“快!”白雀指着前方的山口,大声的鼓舞道,“冲过山口!快冲过山口!”虽然每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可是谁都不敢脱离大队,竭尽所能的也要跟上。谁都知道,只有跟上大队,结成阵列,才有可能在马贼的追袭当中挣扎出一条性命出来,一旦是落单,基本上就是离死亡不远了。
活着,回去!
此时此刻,就连平日里面话最多的马库斯也都安安静静的,每个人都竭尽全力的赶路,,只能听见在马蹄声中,夹杂着人员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
马贼大声呼啸着,从侧翼包抄而来,想要将白雀等人拦截在山口之前,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进……
这群马贼,看起来似乎是也曾经当从过军,行进之间并非完全杂乱无章,似乎隐隐的分出了前队和后队,还同时保持着有一个冲锋的势头,和一般马贼杂乱无章的奔驰有着本质上面的区别。
白雀越看便越是觉得心惊,心知肚明仅仅凭借着自己这些因为长途赶路才锻炼出来的骑术要和这样的马贼在马背上进行较量,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但是同时,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些疑惑,这些马贼究竟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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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一队军马,正在缓缓的向西行进。
走在前列之中的,正是徐晃,他领一千军马,去援应退回来的白雀等人。徐晃在陇右,也是待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骑术也在姜冏等人的教导之下,比起在并州的时候要好很多,可以正式的成为一个骑将,而不是上了马的步将。
为了减轻战马的负担,徐晃不得不改小了战斧的型号,减轻了重量,幸亏在黄氏工房之中有不少好钢,在缩减了斧头厚度的同时,依旧能保持一个非常大的硬度和强度,才算是让徐晃勉强接受这样的改变。
徐晃原本以为在陇右还有许多硬仗要打,但是没有想到战局变换莫测,韩遂投降之后,使得原本在金城周边的许多部落以及当地的豪右,也都相继放弃了对抗,陇右很快就评定来下了……
想想也是,以前这些豪右和羌人部落,喜欢叛变和劫掠的原因一个是大汉管辖西凉的官吏不顾民生死活,二来是见到劫掠叛乱反而更有好处,自然是平而复叛,现在叛乱明显没有好果子吃,再加上征西将军斐潜指定的不管是税赋还是交易的制度,都让这些豪右和羌人部落感觉到了些许的公平,所以自然没有人愿意继续叛乱下去。
没有叛乱,徐晃姜囧等人自然是没了对手,整日闲得发慌,当传来征西将军的号令要去接白雀等人的时候,三四个人一阵好争,最后徐晃以微弱的优势胜出,成为了这一次的领兵的将领。
陇右空旷,人烟稀薄,有时候走了五六里地,都未必能见到一个人,越是往河西走廊深处而去,便越是如此。
怪不得朝廷不愿意在此地维护……
徐晃一边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前行,一边想着。此时的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若是正常的话,也差不多该找个地方安顿歇息了,忽然徐晃凝神一看,望见前方天际之处似乎隐隐约约有些烟尘!
旋即,烟尘变大了一些,三名斥候拍马而来,未到近前便大声嘶吼道:“将军!前方有四十里之外察有烟尘,有兵马迹象!”
“什么!”徐晃一摆战斧,“再查再探!全军!戒备!准备迎战!”
………………………………
白雀等人狼狈不堪。
被马贼一路追赶,白雀甚至想办法将一些原本携带的东西都抛弃了,还将有些银钱散落在黄沙之中,结果发现经过的马贼有的凭借身手抓上一把,而更多的人则是根本看都不看,径直向他们冲杀而来。
他娘的这不是求财,这些马贼是要命的!
白雀急切的寻找着逃脱的方向,发现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和方向,他们将会在山口的位置被马贼赶上……
而狭小的山口一旦被堵上,对于已经拉扯出了一条长长的零散队列的白雀一方来说,就几乎是等于死地!
白雀猛的转头,挥舞着手臂,大声吼叫道:“向北!上山!向北!上山!”山地不利于战马驰骋,也就等于是将马贼在骑术上面的优势和自己这一方扯平了,但是同样也意味着自己这一方失去了机动能力,只能是等待救援……
但愿,但愿陇右的征西兵马,能赶得上!
当年汉代李陵就是在距离汉家边境不足三十里的地方被匈奴所围住,结果弹尽粮绝没有等到汉朝的援军……
白雀身后大多数都是原本跟着白雀的手下,这时候下意识的也没有多想,便跟着白雀拨转了方向,朝着北面的山奔去,其余的人不由得也跟着转向,驰骋到了山下,然后纷纷下马开始向山上爬去……
正常来说,马贼得了马匹和财物,也不见得非要将人赶尽杀绝,然而这一群马贼的统领却不是一般的人,而是马超。
马超见白雀等人上山,铁青着脸,咬牙下令道:“下马!追上去!杀光他们!”
庞德在马超身后,听了马超的号令之后有些奇怪的说道:“为何要追杀?这些人已经尽弃财物马匹,纵然身上有带一些,恐怕也没有多少……“
马超咬着牙说道:“这些是征西小贼的人!下马!杀光他们!杀!”马超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恨意,简直就是滔天一般翻涌着,如果不是征西,马超觉得或许自己应该是在长安,纵然未必成为朝廷重臣,也能够把持地方,至少一个二千石是少不了的,然而现在,竟然不得不沦为马贼,依靠劫掠才能养活跟着自己的手下兵卒,这其中的差距何止天地!
因此当马超意外得知有一批人准备返回陇右,似乎就是征西将军的手下的时候,马超就生出了杀意,一定要杀了这一群人,也好稍微减轻一些自己的恨意。
庞德微微皱了皱眉,但是看了马超一眼,也没有说些什么,便下了马,带着人手开始跟在白雀等人的身后,向山上攀爬追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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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雀看着后方紧追不舍的马贼等人,皱着眉头,腮边的咬肌跳了一跳,忽然将马库斯扯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包,塞到马库斯手中,然后紧紧的连带着将小布包和马库斯的手一起握住,非常严肃的说道:“马裤子,你是色目人,他们不是冲你来的!拿着东西,从另一侧走!记着,带着东西,去找征西将军,有你的好处!”
马库斯下意思的看了一下手里的小布包,似乎感觉不到有什么分量,迟疑的说道:“什么?真喜间君?”
白雀懒得和马库斯罗嗦,再次强调了一下:“去长安!知道么?长安!征西将军!别丢了!收好!重复一下!长安!征西将军!三个颜色旗帜的征西将军!”
“残按,真喜间君……”马库斯喃喃的重复念叨道。
“对,对!快走,从那个方向走!”白雀一指侧面的方向,对着马库斯吼道,然后推了他一把,随后便带着人从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马库斯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后方逼近的马贼,打了一个寒战,连忙将小布包揣到了怀里,窜到另外一侧的方向,手脚并用的攀爬着,一边害怕忘记了,还不听的念叨着:“残按,真喜间君……残西,按喜见去……啊,是去见什么来着……”
一旁的白雀看着马贼似乎对于向侧面逃窜的马库斯不怎么在意,只是分出两人去追赶,然后其余大部都紧紧盯着自己这一波追杀而来,不由得狠狠的骂了一声:“他娘的!果真是冲我们来的!”
白雀摸了摸怀里的另外两个小布包,咬了咬牙,吼道:“快!快!天快黑了!只要天一黑,马贼必然回退走!快走!”白雀一度怀疑是这个马库斯引来了追兵,因为只有马库斯的外表特征比较明显,结果还是让白雀有些失望,这些马贼依旧是盯着自己这些人来的。
然而白雀的运气似乎用光了一般,继续向上攀爬了不久,就到了山顶,而又往前奔了二三十步,才猛然发现这个小山头的另外一边竟然是几乎是垂直的断崖,直上直下近三四层楼的高度,然后才是一个缓坡往下!
此时已经有十余名的马贼赶了上来,见到白雀等人没有继续往前奔跑了,愣了一下之后也明白了过来,顿时不约而同的也放缓了脚步,举起刀枪,喘息着,笑着,还有些马贼叫嚣着一些什么,似乎是在嘲笑白雀等人……
白雀将背后的战刀抽了出来,左右看了看,说道:“既无去路,便只有放手一搏!抱歉了诸位!没能带诸位回家!待九泉之下,再给诸位斟酒赔罪!”
“哈哈!白统领说什么话!既然都是兄弟,便是同生共死,别无二话!”
“当年就已经死过一回,现在的日子都是挣来的,已经是足够了!”
“就是就是!他娘的,让这群贼子也知道俺们黑山的厉害!”
“黄二狗子,我们是征西麾下了,不是黑山了……”
“……他娘的,都到这个时候,征西黑山有区别么?你计较个屁!”
众人嘻嘻哈哈的笑着,叫着,然后纷纷抽出了兵刃,转身面对着追来的马贼,排成了一个简单的阵势。
追上来的马贼见白雀等人毫无惧色,也就渐渐的收了无用的讥讽和哄笑,也陆陆续续的站成了一排,一步步的逼迫上来。
白雀回头望了一眼向了东方。
回家,这是千百年来,残留在汉人心中的那一份牵挂,那一份期盼。在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白雀知道,那里是陇右,那里是长安,那里是他们的家乡,然而未曾想到,临到了家门口,竟然回不去了。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就像是他们生还的希望也随之暗淡了一般……
白雀扭过脸,愤怒的大吼了一声:“杀!杀了这些让我们不能回家的贼子!”
火把被高高的举起,熊熊燃烧的火炬堆叠在战场上,火光摇曳,映照着人搏杀晃动着的黑影,在山体之上摇曳不定。每一个光明和黑暗缠斗的地方,都是敌对的双方在拼死的搏斗。
喊杀声在这夜色当中回荡,撞击在天地之间,嘶吼、惨叫混杂在一起,又四溅开来,给这个夜里,更增添了十倍的杀气!
白雀等人无路可退,反而激发出更多死斗的意志,能拖一个垫背就是一个,纵然负伤也不轻易退却,甚至有人临死之前就扑倒一个马贼,然后两个人从山坡之上直接翻滚下去。
相反,马贼在面对白雀等人反扑的时候,反倒是没有多少以命换命的心思,在他们看来,白雀这些人都已经算是死人了,纵然现在一时凶悍,但是迟早会气力消耗,到那个时候便可以轻松收割,又何必现在冲上去死斗?
马贼的生活其实并不好过,粮草补给什么就不说了,单单兵刃这一块,就不像是有根据地,有铁匠随军,可以随时修补,就连箭矢箭头也都是会损耗的,如今断绝了补充,兵刃武器便是越用越少,许多马贼也是空背着一张弓,没有什么合适的箭矢。
再加上山崖之上,并没有太多的展开余地,所以在面对白雀等人展开的阵列面前,庞德也没有急躁的进行突破,只是利用手下一步步压缩白雀等人的空间。
马贼的武勇,往往都是在面对着弱者的时候,对手越是弱小,便越是血腥和残暴,而面对反抗的时候,这些马贼也不适所有人都勇猛无畏,悍不怕死,毕竟刀枪不入只是个神话,被砍杀了一样都会死。
黄昏的时候,庞德带着人追上了白雀,虽然庞德并不十分认同马超的做法,但是既然马超是将主,那么马超发出了号令,就必须遵从,不管这个命令是不是庞德所想的。在现在这个阶段,马氏已经容纳不了任何的纷争了。
不过,庞德在面对白雀这些人的时候,依旧很敬佩这些直面生死的汉子……
“令明!”马超也从后方上来了,见到庞德只是站在外围,并没有直接加入进攻的行列,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在干什么?些许小贼,为何迟迟不下!?”
庞德也没有争辩什么,只是提起了战刀盾牌,正准备往前的时候忽然在视野之中出现了一些跳跃的亮点,“那是什么?”
马超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一些亮光,很快的就反应了过来,这是一只疾驰而来的队列,而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的队伍,就算不是马超的敌人也肯定不是什么友军,“斩杀了这些狗贼!快!”
白雀也看到了情况的转变,便展臂大呼道:“援军到了!到了!再坚持片刻!我们可回家了!“白雀周边尚存的人也纷纷大声应和着欢呼着,顿时就觉得身上的气力似乎又重新恢复了一些一样。
就像是应和着白雀的话语一样,远处跳跃的光点之处,突然传来呜呜的号角之声,让熟悉这个声音的马贼都不由得像是心中被针刺了一般,纷纷扭头望马超看去。
用牛角号传令的,要么就是羌人等胡人部落,要么就是将马超击败的征西麾下,而在这个时刻,羌人等胡人一般在正常时间,是不会赶夜路的,因此远处而来的部队,就又很大程度就是征西将军的麾下……
远处光火跳动,似乎映照出了大批的征西骑兵,让马超手下的人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甚至多了一些慌乱。征西骑兵给他们留下了太过于深刻的印象,那些悍勇的骑兵,那坚韧又锐利的兵甲,那轰天的巨响和马蹄,都在马超这些曾经和征西骑兵交过手的败兵心中烙印出了深深的痕迹。
“都愣着干什么!”马超怒吼道,提着长枪往前就冲,“杀进去!杀光他们!”
庞德默默的拦下了马超,说道:“少主,还是我来吧……少主带着人先去山下,这些人马来势急猛,须臾便至,若是被这些人马抢了山下的战马,恐怕……”
马超沉默了片刻,然后用长枪指着白雀,吼道:“好!那这些贼子就交给令明你了!某在山下,护着战马,令明速速斩杀了此獠!”马超是个彻头彻尾的骑将,因为从小就基本上待在马背之上,所习枪法又是大开大合的那种,所以当马超乘坐战马,有施展的空间的时候,人借马力,冲撞加成非常的高,但是一旦下了马,这一身的武艺就要打上一个折扣了,毕竟有很多招式,在马背上可以轻松施展,而下了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少在地上,辗转腾挪都是依靠自己的两条腿,而马超基本上从小就在马背上生活,所以么,骨骼发育也就和胡人差不多,马超的两条腿早就变成了“o”型,在地上变幻身形的能力自然就差了许多。
看着马超带着人望山下而去,庞德默默的提起战刀和已经瘢痕累累的盾牌,往前走了几步,对着白雀说道:“抱歉,汝等皆为好汉……不过,将主有令,不得不从!且战来!”
白雀哈哈大笑,扬声喝道:“废话少说,欲战就战!”
白雀从开始,就一直厮杀在抵抗队伍的最前面,此时得了间隙,方退到了后排调整喘息。原本的战刀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卡在了哪一个该死的马贼骨头上,现在手里的也不清楚究竟原本是谁的兵刃,身上也挨了两刀,一刀在胸口,一刀在左肩。胸口的伤痕看起来很严重,其实不深,血淋淋的将胸腹染红了一大片。对于白雀来说,胸口的伤势并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反而是左肩的那个不是很大的伤口,每一动作,每一次的砍杀,都会扯动伤口,痛彻入骨,但是白雀依旧没有半分的萎缩胆怯,依旧战意昂扬。
见庞德邀战,白雀虽然嘴上不弱分毫,但是也并没有中庞德的计策。
庞德原先并没有加入战斗,可以说是生力军,气力什么的都还算是旺盛,夸耀之后邀战,无非就是看白雀是统领的身份,若是能够沉重白雀受伤,气力受损的情况下,迅速将白雀搏杀掉,也就自然能够极大的打击白雀等人的士气,然后顺理成章的也就可以尽快的将剩下的人一口气全数斩了。
因此白雀避开了庞德的邀战,而是冲到了一侧,协助维护阵线的稳固,白雀知道,只要拖到了援军到来,便是胜利。
一名马贼挥舞着一把战刀,向白雀砍来,而白雀才刚刚砍倒另外一名马贼,想要转身格挡,却扯动了伤口,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动作变形了一些,就在白雀要被砍中的时候,一旁的一名黑山老兵扑了过来,替白雀挡了这一刀,自己却被马贼砍中,软软的望地上倒去。
白雀怒吼一声,抓扯着马贼的手臂,然后一刀砍去!那名马贼几乎就是和白雀贴得极近,被白雀砍杀之时,一双眼睛像死鱼一般瞪得极大,死死的盯着白雀,喷涌出来的鲜血也喷了白雀一脸!
马贼颓然而倒,白雀扶着战刀喘息着,抬眼望去,正好看着庞德也朝着这边看来,两个人目光交错,似乎都能闪出火花来。
“坚持!援军快到了!”白雀咧嘴一笑,然后大呼道。
此时此刻,已经能隐隐听见马蹄沉闷声响,从远处传来,就算是战场之上的厮杀和吼叫,也不能完全的遮挡。
虽然白雀是这么喊着,但是因为失血过多,白雀的腿脚还是有些发软,脚步踉跄了一下,却被后面的人一把扯住,然后有人支撑着自己,让自己能够站稳。
白雀回头看去,却是那个向来好色的二狗,他似乎是胸肺受了什么伤,一边咳嗽一边从嘴里喷出血来,看见白雀望着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头儿,这……咳咳,回长安了……有女子没……”
“有!”白雀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到了长安,老子出钱!给你寻个好女子!”
“咳咳……”黄二狗咳嗽着,大笑,但是笑了一半却引发了咳嗽,便喘息着,然后奋力将白雀往后拖了拖,“你说的咧……后面呆着去!你死咧,谁……咳咳,谁给老子找女子去……”
说完,黄二狗便提着刀,猛的往前一扑,一刀将一名码字的脖颈砍开,巨大的血口中,鲜血夹杂着气泡往外喷涌,连叫一声都没有,就倒在了混乱的双方阵线之中。
庞德想要尽快击杀了白雀,但是黄二狗等人却死死拦住了庞德的脚步,凭着血肉躯体将马贼顶在了阵线上,战刀和长枪不断的飞舞着,带出的是一蓬蓬的鲜血,带走的是一条条的生命。
白雀眼睁睁的看着黄二狗,在连着扑杀了几个马贼之后,便被一名马贼捅穿了腹部,然后两个人就像是串在一起的肉块一样,从山崖边上翻滚着,然后落了下去……
“啊……”白雀怒吼着,一刀砍杀了一名马贼,更抢过一名马贼,来不及转刀将其杀死,便死死的勒着他的咽喉,将他当成盾牌一样,顶在前面去抵挡刀枪,纵然如此,自己手上腿上依旧多了两道伤口,受痛之下,白雀咬牙发力,竟然将这名马贼活活掐死,然后奋力一推,让其尸首跌撞在马贼人群当中,形成一块小小的空档,让自己得以喘息。
然而这一次,些许的喘息时间,并没有让白雀感觉恢复多少的体力,奋战至今,白雀几乎是消耗干了身上的每一分的气力,不断的失血也导致白雀头昏眼花,觉得周边的一切似乎都在不停的旋转,一切都在不停的往下坠落,坠落,直至无穷无尽的深渊……
也罢,就这样罢。
白雀摇摇晃晃,身形欲坠。
自己已经尽力了,若征西人马赶来至此,还希望能将自己的尸骨带回去,埋在大汉故土,埋在家乡……
在白雀已经变得有些缓慢的思维当中,似乎感觉到了有一些噪杂的声响,但是此时此刻白雀已经没有多少气力睁开眼去查看了。
“果然是征西人马!”当远处一行人越来越近,终于能看清旗号的时候,马贼顿时有些慌乱起来,“是征西人马来了!”
庞德用盾牌顶飞砍来的战刀,然后回手一刀将对手砍倒,再回头看的时候,目光在仅存的几名黑山众身上掠过,发现原本盯着的那个统领的身影已经在战场上消失了。
“死了么?”庞德看着几乎已经是临近了山下的征西人马,呼喝了一声,“手脚快些,打扫战场!我们撤!”
打扫战场的意思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拿些合用的兵刃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而是用刀枪在躺在战场中的尸首上一个个的戳过去,所以那些想要在战场上装死的,一个是要祈求下手的兵卒没有戳到要害,另外一个是要确保自己被捅到的时候不要动不要叫……
战马的马蹄声,如同闷雷一般越来越近,就像是夏日闷热的午后,乌云之间翻滚酝酿的力量。马超派了一个传令兵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大吼道:“下山!快下山!征西人马就快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远处火光越发的明显,征西三色旗帜也在火光当中跳跃着。鳞甲和兵刃在火光之中反射这森森寒芒,表明来的这一批人纵然不是征西兵卒当中的百战老兵,也是和普通兵卒不同的精锐部队。
“快!快!撤了!”庞德顾不得再度巡查战场,大概查看了一下之后,便急忙领着人手连滚带爬的下了山,然后和马超汇合在一起,奔逃而去。
几乎是前后脚,徐晃带着人在马超等人离去之后,便抵达了山下。看着已经沉寂下来的山体,徐晃沉默了片刻,低声叹息一声,抱歉,来晚了,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
“来人,上山……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生还之人……”
徐晃看着整理出来的一具具尸首,默然无言。
战场之上,生死往往在一瞬间,不是杀死敌手就是被敌手所杀,纵然马革裹尸也是心安理得,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感触,但是徐晃这一行并不是来和敌手对阵,而是进行援护接应,所以当见到眼前的这一幕的时候,徐晃心中依旧是翻滚起来。
若是出发的时候早了半日?
若是半路上的时候多赶了二十里?
若是接到斥候的信息的时候立刻不顾及马匹耐力,用上全部的速度?
若是……
可惜所有的都只是假设,而现实的事情,却从来不容纳半分的如果。
马贼的尸首,被徐晃兵卒毫不客气的直接扔到了一边的山崖之下,白雀等人的却一具具的平整摆放整齐,就像是一同躺在了山顶熟睡了一般。
“报!”
一名斥候从山下跑上来,禀报道:“启禀将军,发现一名色目人,行踪诡异,已擒拿与山下,请将军定夺!”
“色目人?”徐晃皱了皱眉,“带上来。”
马库斯被兵卒推搡着上来了,不安分的扭动着被绑着的手臂,低声叫唤着:“喔不四怀楞……不四怀楞……喔早残喜间君……”
“跪下!”徐晃手下也听不太懂,干脆就没有理会,直接将马库斯押到了徐晃面前,叱喝道,要让马库斯跪下。
马库斯不明白,扭动着,叫着,“喔是一其的,一其……”
徐晃心中一动,挥手制止了兵卒的举动,比划着说道:“你,是说,和这些人,还是那些人,一起的?”
马库斯想用手去指,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捆绑着,完全伸展不开,便扭着身躯,用一个别扭的姿势指着白雀等人的方向。
“哦?那么,证据呢?”徐晃缓缓的说道,“怎么证明你确实和这些人是一起的?”
“泥四残喜间君?”马库斯反问道。
“什么?哦,我不是征西将军,喔是……呸,我是征西将军麾下徐晃徐公明……”徐晃说道,“现在能说你是谁了吧?”
“喔,跟他一其……”马库斯扭着屁股,从背后伸出手来指着白雀那一边,又扭着指了指徐晃头上的旗帜,说道,“他所四三个颜色的间君的冷……”
徐晃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在自己头上飘扬的三色征西战旗,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说道:“……松绑,给他点水……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马库斯接过水囊,咕嘟嘟灌下去了一半,才缓过气来,将之前白雀的前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白雀让他自己逃生的事,不过马库斯却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白雀的给的小布包的逃出来……
“去,带他上前将白都尉认出来……”徐晃听了前后事项,大体上是信了五六分,至于那些疑惑,暂时也没有什么解答,便只能是暂且按下,先让马库斯去上前认人。
马库斯在并排躺着的白雀等人的尸首前走过,很快就站在的白雀面前,沉默了片刻,半跪在白雀尸体之前,单手放在胸前,像是祈祷什么,低声喃喃的念叨了几句什么,然后站了起来,对着徐晃说道:“九四他……他四个号人……”
徐晃走上前,蹲了下来,将白雀的领口翻开,找出绑在白雀脖颈之内的铭牌,用解刀割断了粗麻绳,取在手中,一看之下,却愣了在当场。
“……”徐晃沉默着,将手中的铭牌握紧,片刻之后才转头问马库斯,“你知道其他人的名字么?”
“有些此导,有些不此导……”马库斯说道。
“没关系,知道的都说一遍,”徐晃超一旁招了招手,叫了一个护卫来,“……取笔记好……每个他能记得的,都记下来……”
护卫不明白徐晃为何要这么做,但是也没有多问,领命便跟着马库斯而去。
徐晃默默的看着,然后将手松开,低头看着,半响无语。
几乎都要忘了,白雀等人并非是正儿八经的征西兵马……
这些人虽然有铭牌可以辨别身份,但是没有用刻字,也就说铭牌之上并没有名字。不是说这些人没有姓名,而是代表着这些人是戴罪之身,要等到抵消了罪名之后,才能获得篆刻姓名的权利。
而现在,徐晃认为,这些人已经有资格在铭牌上烙下他们的姓名,然后也有资格悬挂在平阳英雄祭坛之前的木桩上,吃上一口香火……
“将军!”一名兵卒前来禀报道,“长眠冢已经挖好了……”按照征西征战的惯例,三日之内路程的,便可以直接带战死的兵卒尸骸返回,若是在三日路程之外的,便在兵卒战死沙场寻向阳山坡,挖掘长眠冢,立碑埋葬,然后带着铭牌回去。
“取某战袍、大氅来!”徐晃沉默了片刻,转头吩咐道,“给白都尉换上!取其衣冠收好!带回关中!”正常来说,如果像这样埋在外面长眠冢的,一般回到兵卒家乡之后,便会再立一个衣冠冢,但是徐晃知道,像白雀这样的人,恐怕不管是在平阳还是在关中,都没有留下什么衣物器皿,可以代替他来立衣冠冢。
别的人,徐晃也无能为力,但是白雀,徐晃觉得有必要将其衣冠都带回去……
至少,证明这些人奋战过,搏杀过,已经用鲜血洗刷了之前的罪名,应该享受和正常征西兵卒一样的待遇。
不一会儿,护卫将染血的白雀衣冠等物收拾完整,奉到了徐晃面前。
徐晃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铭牌,放在了这些衣冠之物上,然后说道:“收好,带回去……其余的,便入土为安吧……”
最后一箕土落下,伐来的树干剥去了树皮,充当墓碑立在了长眠冢前。徐晃看着墓碑墨色的大字:“大汉征西将军麾下上郡都尉白雀……”默然良久,微微低头,朝前一拜。
徐晃身后众人也纷纷行礼,顿时只听到山坡之上,粼粼铁甲碰撞的声响……
“走了!”徐晃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墓碑,然后转身而行,昂首大呼道,“兄弟,随某归家!”
“兄弟!随某归家!”徐晃手下兵卒齐声大吼。
“兄弟!随某归家……”
“归家……”
天地之间,风云滚滚,隐隐回声,似乎是白雀等人在应和着……
徐晃跨上战马,沉声吩咐道:“派人去周边羌人部落传令!三日之内,某要知道究竟是那一帮马贼,竟敢做出如此之事!届时,再来用这些毛贼之血,重铸白兄弟之碑!”
………………………………
“白雀身陨了?”
斐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得哑然,半响说不出话来。斐潜万万没有想到白雀竟然都快到了陇右了,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因为肩膀受伤,至今还未痊愈,一遍基本上来说是用不上什么气力,而只用一只手的话,翻看竹简木牍,又要批复什么的也确实不太方便,所以现在大部分的行文,都是庞统在一旁代为查看朗读,需要斐潜批复的时候,才由斐潜批复。
“谁做的?”斐潜目光微微转冷。白雀等人虽然之是黑山贼,但是现在既然是为了自己前去西域寻求种子,那么就等同于是自己的属下,自然是要知道究竟是谁干了这样的事情。
庞统说道:“文和的行文上是说在河西之外新出现的一群马贼……”
“马贼?”斐潜皱着眉头说道,“竟然如此猖獗?”
庞统说道:“西域久无大汉都护府,自然贼匪猖獗……不过竟然敢惹到吾等头上……哼哼,文和已经调集兵力,准备前往清剿……”
“善!”斐潜点点头说道,“自当如此。”
斐潜沉默了片刻,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心中难免多少有些失落。原本斐潜以为,白雀前来,就算是没有带来什么种子,也多少能说一说西域的情况,这对于长时间已经和西域断绝了交通往来的大汉来说,不亚于是重新睁开了望向西边的眼睛,然而未曾想到,白雀竟然就死在了河西走廊上。
莫非是天意?
斐潜皱着眉。
近来诸事似乎都有些不顺利,先是自己遇刺,现在又是白雀身陨,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什么糟心的事情?
难道想要提前推行一些科技跃进的物种或是技术,便会有什么盖亚意识前来阻碍?
一时之间,在斐潜心中升起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来。
“……徐公明取得白都尉衣冠,亦已并文一同送至……特请于平阳英雄冢,立其衣冠冢……”庞统继续念着行文,一边点点头说道,“……虽说白都尉原为黑山之人,然今既已战陨,其罪亦可免也……主公意下如何?”
“什么?”斐潜回过神来,问道。
庞统又说了一遍。
“衣冠?白都尉得衣冠?!”斐潜心中猛地一跳,说道,“位于何处?”
庞统不明究竟,但是既然斐潜问了,也就转头吩咐道:“来人!将右扶风贾使君送来的白都尉衣冠取来!”
不多时,护卫便取来了一个木匣,在木匣之中的,便是染血的白雀衣冠。因为已经过了好些天了,这些原本鲜红的血迹都已经干涸,呈现出一片片的黑紫色。
斐潜轻轻的将衣物从木匣当中去除,然后将其在桌案之上展开。一只手吊着,只用另外一只手做这样的事情,看起来简单,但是也并不容易。
庞统不知道斐潜想要做什么,也是好奇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斐潜的身边,不过站得近了一些得时候,依旧是觉得衣服的气味有些难闻,便下意识的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而此时的斐潜,没有嫌弃衣服上面的各种血渍汗渍以及泥灰,也没有管这件衣服散发出来的气味,只是认真的在衣服之中检查着……
忽然,在腰带上的缝着的一个布包引起了斐潜的注意,捏了捏,似乎有些硬物,但是单手实在是无法拆开这个布包,便转头对着庞统说道:“帮我拆开!”
庞统取来解刀,帮斐潜将布包拆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斐潜有些迟疑的看着布包里面黑乎乎,有些像是发霉了的小干果一样的东西,还多少带着一些黄灰色的绒毛,轻飘飘的,并没有多少分量。
这是种子么?
真的就是桃花,不,棉花的种子?
不会是已经发霉,坏了吧?
斐潜无法确定,但是叫来了枣祇,让枣祇来看一看。
“……这个……”枣祇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托在手中,细细察看,甚至还闻了一下,就差上嘴去舔一下了,“呃……怎么这么大的血腥味……”
“此乃自白都尉衣冠之中寻得……”斐潜解释说道,“若其真寻得物种,多半也就是此物了……只不过貌似……也不知道种不种得……”
枣祇听闻,顿时神情严肃起来,认真的一颗颗的数着,然后皱了皱眉头说道:“仅有十余枚……也不知道此物种品性如何,可否存储……”若说是黍麦什么的,根本就不用斐潜多说什么,枣祇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从仓储到育苗到种植到追肥什么的,一条龙服务,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面对全新的物种的时候,枣祇确实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是种一半,留一半?
这样的好处是可以有第二次的补救机会,万一第一批的种子有什么问题,还可以从中吸取教训,但是问题是这些种子可以储存么?要储存又要怎么储存?若是错过了种植时间,然后种子反而干枯不能发芽了,那么岂不是浪费了一半的种子?
若是全数种下,万一有个什么水浇多了,太阳太大了,什么虫子又来了等等的问题,又到哪里去补救?
而且种子就这么十来颗,不管怎么做,似乎都有些问题,不是很妥当。面对这样的问题,枣祇自然是有些犹豫迟疑起来,有些不太敢下手的样子。
“种了!都种!无需顾虑许多!”斐潜最后下了决心,拍板说道,“白都尉舍生寻得此等物种,吾等岂能辜负其志?都种了,一份一个盆子,分开种……不知埋多深,便深浅皆试之,不知加水几何,亦试之,不知喜阴喜阳,便分置多处试之……千百年来,华夏先辈,不也是如此步步尝试,方有今日庄禾?今日不成,明日再试!此次不成,便再遣而取之!凶兽横行,茹毛饮血,亦未阻挡先辈步伐!今日吾等,又岂能畏手缩脚,失了先辈进取真意!”
天地苍苍,千古悠悠,向来都是为坚韧不拔的进取者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