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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陇右。

    “看!征西将军的旗号!”在天水,作为陇右临时的治所,几名守军突然指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旗帜,高声喊道。.

    “没错!是征西三色旗帜!快,快禀报校尉!”

    这一日正在城头上值守的是姜冏,闻声立刻从门楼里面跑了出来,然后按着城垛翘首而望,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来人!给长史报个信!就说吕布吕奉先来了!嘿嘿,前两日刚接到了传信,今日就到了,看起来吕奉先这个脚程,也是不慢……也好!早些打完这群贼子,也早点让周边的家伙都安分些!”

    姜冏一边说,一边不由得笑了出来:“前次是公明前去,这一次怎么也要轮到我了!嗯,还是要找长史确定一下,可不能再让了出去!”说完,立刻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招呼自己的护卫,“去,将某的甲胄兵刃都准备好!到时候要是少了一样,小心你的皮!”

    “放心吧!我们一天都擦三回,就盼着这一天呐!少不了的!”姜冏护卫也是高兴,大声回话道。征西治下,军攻的赏赐极厚,加上不管是庞统、贾诩还是李儒,都是不会吃兵血的,因此这些厮杀汉子,真的是闻兵则喜,出动一趟甚至可以赚上常人一年才能赚的钱财,如何不让这些人心动?

    姜冏原本就不是多么安分守己的人,当然在陇右这种胡风较盛的地方,安分守己也几乎就等于是老实好欺负。自从投了征西将军以来,姜冏也从一个马场的管事,成为了官家的身份,不过么,姜冏依旧不满足仅仅是一个天水的从事,他还渴望更高的台阶,更广阔的天地,而这些,自然都是需要战场之上的军功累积,因此也怪不得姜冏如此的表现。

    前一些时间,徐晃铩羽而归,虽然不能说是败落,但是也是颜面无光,没少跟姜冏嘀咕,说是要替白雀报仇云云,姜冏权当作听不见。替白雀报仇那是应该,但是不一定要徐晃去啊,自己去也行!

    再说,徐晃不是已经出去一趟了,哪有一而再的道理!这一次定然是要自己去!

    虽然说是以温侯吕布吕奉先为军队统制,主管清剿河西马贼一事,但是姜冏又不打算和吕布争权,只要争个出战的机会,料想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征西将军斐潜也没少给吕布兵卒,足足分出了一千骑兵,而且还给了吕布假西域都护的职位,可以说,只要吕布愿意,出了陇右这一块区域,在西域这一块地盘上,便是吕布说了算。只不过这一点,在这个时候,吕布还暂时没有意识到而已……

    在城头上的天水郡兵,看着姜冏飞快的跑下了城墙,又看着远处征西的旗号渐渐行近,在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批黑压压的骑兵,顶盔带甲,迎面就是一股萧杀气息扑来,不由得自个儿的呼吸都急促了些。战旗招展,盔顶和长枪之上的红缨,错落有致,一丛丛一簇簇的如血浪一般的涌动跳跃,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战场的老兵精锐,不是那些七拼八凑的招募的胡骑。

    “啧啧……真是威风啊……”天水郡兵忍不住赞叹道,“要是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就好……”

    “得了吧你!连上马都不知从哪里爬的,还想着当骑兵?”

    “这些应该是征西将军的精锐吧?这兵器,嚯!看看!前面的几个还拿着马槊!还有长戟!啧啧……”

    槊和枪、矛的外观所差无几,但是价格却昂贵了不止百倍!

    而且马槊还经常有价无市,主要是因为马槊制作时间太长,不仅马槊枪头精钢材料昂贵,甚至马槊的长杆都不是寻常木杆,而是用做弓的柘木为主干,既坚硬又有韧性,先削成薄片,在油浸泡上至少一年,然后于荫凉处彻底风干后,再用胶漆重新胶合成杆。

    至此才算是完成的第一步,接下来需要极细的麻绳缠绕其上,再刷胶。待麻绳和胶都干透之后,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再阴干。

    阴干一层之后,再裹一层布,再刷一遍漆,如此往复,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正式完成。

    这样制造出了槊杆不仅柔软有弹性,而且分量比较轻,丈二的长槊也就和七八尺的长枪差不多重,方便骑兵单手持槊冲阵,同时槊杆的强韧弹性又保证了马槊在刺中目标后可以弯曲,以缓冲和释放高速撞击产生的冲力,不会伤到持马槊骑兵的手腕手臂。

    不过这等上好的马战兵器却是极不易得,且不说一支槊要花多少钱,便是这生产的工艺和时间,就决定了马槊是一种军事贵族兵器!根本不是寻常士兵可以装备的。而且不是从小打熬磨练出来的真本事,随便找个民夫练上几个月也玩不了马槊,还是老老实实找根用完就扔的便宜长矛算了。

    长戟也是如此,虽然长戟木杆不像是马槊那么复杂工艺,但是因为单边月牙的长戟武器重心并不在中轴上,想要玩得好,不伤及自身及队友,就不是一两个月能达成的,所以天水郡兵,有些懂行得,看见这些持马槊长戟的兵卒,自然就清楚这些都可以算是精锐当中得精锐了,并非寻常骑兵可比。

    吕布被身边的护卫簇拥着,已经远远的看见了天水城池。经过了这些日子的修整,天水城池已经和当初被羌人劫掠攻打的残破模样大不相同了。毕竟背靠着征西将军的右扶风,同时承接了一部分汉中物资的转运工作,因此也是得益了不少,如今天水城墙已经修补一新,就连城门之上的铭牌也新换了,城头之上的兵卒兵甲也算是鲜明,只不过依旧比不过征西将军的直辖兵卒,更加无法和吕布的亲兵护卫相比较了。

    这一次,除了吕布自己带的两百亲卫护军之外,其余千骑都算是游骑兵,未配备重甲,但是配有弓箭,可以游走,又可以冲阵。

    吕布也是相当的满意,至少在他辗转南北的这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统领过如此威势的一只骑兵精锐!

    再加上吕布原本就是骑将当中的一流水准,统领起全骑兵的队伍来,简直就是驾轻就熟如鱼得水,这一路从长安出发,一直往天水而来,竟然比普通行程还要少了两天的时间,关键是这些骑兵竟然没觉得有多么疲惫,几乎就是和普通行军一样……

    不过吕布的好心情,当到了天水城下的时候,就截然而止了。因为吕布看见了一个他不怎么喜欢的人……

    李儒没理会吕布当即变得如同粪坑一样臭的面色,微微笑着说道:“温侯,别来无恙乎?”

    吕布:“……”

    当年还在董卓手下的时候,吕布就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李儒就觉得瘆得慌,没想到到了今日竟然在天水又遇到了李儒,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不过李儒当下容貌却像是老了十余岁一般,吕布也不由得有些奇怪,脸上也就多了几分探寻之色,说道:“长史,你这是……嗯,长史为何也在此地?”

    “某离了长安,便来了陇右,得征西将军不弃……”李儒笑眯眯的,就像是在雒阳之时一样,丝毫不以吕布的面色为异,说道,“今得知温侯前来,便已备好一干应用之物……温侯可要清点一二?”

    吕布觉得喉头有些发干,咳嗽了两声之后,才说道:“长史说笑了,这还信不过长史么……伯平……且去接了军资……”怎么李儒竟然在此,要是知道李儒在这里,嗯,说不定自己就不主动讨这个差事了……

    高顺在一旁拱手说道:“在下遵令!”

    李儒笑眯眯的,引着吕布就往城内走,虽然吕布的面色并不好看,似乎也是一句话都不想搭理他,可是李儒依旧不以为意,甚至还替吕布介绍周边的将校。

    姜冏凑了上来,说道:“温侯可熟河西地势?某生于此,熟悉地利,骑术也不差!若不得嫌,某便为温侯先导可好?”

    一旁徐晃沉着脸也过来,说道:“某去过河西多次!地势某也熟悉!白校尉死于某眼前,此仇不可不报!愿请为先锋,诛杀贼子!”

    吕布愣了一下,然后不由得转头看向了李儒。

    李儒笑笑,说道:“温侯自定就是……温侯不是有西域都护印绶么?”

    吕布闻言,皱着眉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然后看了看徐晃,又看了看姜冏,然后随意点了姜冏说道:“就你吧!若是出了差池,休怪军法无情!”丑话都不好听,所以都要说在前面。

    姜冏拱手领命,顺便朝着徐晃挑了挑眉毛……

    徐晃哼了一声,然后将头扭了过去,不理会姜冏。

    吕布倒是没有搭理姜冏和徐晃之间得小动作,他这个时候才有些反应过来,原先斐潜轻描淡写得给出这个西域都护的印绶,似乎不仅仅是一个虚名?

    难道说?

    吕布看着李儒,心中隐隐的生出了一些念头。

    “请问长史……”吕布紧走了两步,追上了李儒,说道,“……长史之意,不,征西之意是要在西域重建都护府了?”

    李儒哈哈一笑,微微点点头。“昔日汉武,西域诸国,皆为朝贡,而光武之后,便再无往来……若得复建西域都护,得诸国纳贡,何其功也,何其伟也!某虽老朽,亦盼见于此,不知温侯之意如何?”

    “这……这是真要重建西域都护府?”吕布还是重复确认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个西域都护府几乎就等于是废弃了一两百年,几乎就等于是古董级别的称号了。

    “大汉泱泱,数百年间,官吏无数……”李儒缓缓的往前走着,然后慢慢的说着,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似乎充满了一种魔力,“四世三公又如何?家累两千石又怎样?天下郡县,官宦如过江之鲫,不可计数……唯有西域都护,仅仅只有一十八人!人人皆载史册!”

    吕布不由得挺了挺胸膛。

    李儒微微瞄了一眼吕布,笑着继续说道:“西域都护,辖有南北两道,鄯善左近为南道诸国,车师以西为北道诸国……原治乌垒,不过如今已是荒废,多为马贼所据……温侯此番前来,若仅是平复马贼,不过是小功,不入笔墨,不登史册,最多就是于地方志中些许提及罢了……”

    “……若是重开西域都护,”李儒转身看着吕布,“天下定然皆闻温侯之名!温侯此行,比起山东诸贼,蝇营狗苟,争权夺利之举,岂不是好了千百倍,上下之差岂非云泥之别?”

    吕布虽然有些心动,不过依旧还是有些怀疑,看了看李儒说道:“长史之言,莫非诳某不成?”

    李儒摇了摇头说道:“征西心胸之阔,非常人所及。昔日某只知长安雒阳,却不明天地之宽;昔日某计算权柄得失,却不知毕生之求……若温侯仅为二千石俸禄而来,不妨且驻于此,亦不减半分钱财……某自去西域就是,去看千国俯首,万邦朝贺!去看大汉之旗,插于天涯,立于地角!”

    说完,李儒也没有继续和吕布说什么,径直就往前而行。

    吕布呆愣愣的看着李儒的背影,一丝丝的火苗从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眸当中燃起,然后就像是烧开了一层雾气,又像是拨开一层迷沙一般,顿时觉得天地清明,寰宇澄清。

    原来,在这一方的天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个前行的方向!

    原来,征西将军斐潜说的那些话语,不是托词,竟然是真的,都是真的!

    吕布抬起头,看着天宇澄清碧透,顿时觉得心胸原本那些郁闷和气结,似乎都在这一刻荡化得干干净净,呼吸之间只是觉得胸腹舒畅,顿时有些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之中似乎有一些嘲讽,一些解脱,也似乎充满了畅意……



    初秋之时,莫名其妙的气候开始变换,冀州之地接连下雨,而且还下得很奇怪,下得很大,让许多农户都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家中的庄禾,每日都忧心忡忡的望着天空,期盼着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雨早日结束。

    邺城之外,亦有三千兵卒早已经集结完毕,军资什么的也大体上备齐了,兵刃弓箭器械什么的,基本上都装在了大车之中,可是就是因为这一场雨,不得不停留在营地之内,迟迟不能动身。

    三千兵卒,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要是进行作战,可能还是欠缺些,可是要接一个人回来,这样的规模也不算是少了。

    袁术兵败寿春,无路可去。不得已之下,才想到了袁绍袁本初,言辞恳切的写了一封书信,星夜传到了邺城,表示愿意将仲家这个名号让给袁绍……

    袁绍看了书信之后,不由得当夜饮酒高歌,“仲家”,袁绍根本不在意什么仲家不仲家,只是在意袁术终于向他低头了!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言辞恳切的向他低头了!

    因此袁绍当即就决定要去接袁术回来,让袁术好好看一看,袁氏的大佬究竟应该怎样当才是正确的!

    但是问题是下雨久了,道路泥泞无法成行。

    这个时代可是没有什么坚固的路面,辎重车若是真的陷入了泥坑当中,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再加上许多物资是不能淋雨的,因此也就只能是待在营地里,等待老天爷的重新开脸……

    不过,袁绍是这么想的,不代表其他的人也同意。

    “主公,有道是天无二日……”田丰依旧直言不讳,“若后将军来此,若再有宵小之辈,挑拨离间,岂不是……还望主公三思……”

    在这一件事情上,豫州派和冀州派的意见都是差不多的,并不太愿意袁绍接纳袁术,原因很简答,袁术可以说是臭大街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说接纳了袁术,无形当中就等于是认可了仲家的身份,这对于袁绍本身而言,也是一个负面的影响。

    原本汉帝刘协就多有不满,甚至下诏书斥责,虽然受汉帝刘协的诏书,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听也就算了,不能算是什么,但问题是如果袁绍接纳了袁术,几乎就是又点起了一把火,冀州派原本期望的保皇路线,也就是越来越偏离了。

    豫州派么,也不看好袁术。

    这些跟着袁绍而来的人,本身就是觉得袁术不怎么样,或是一些其他的什么原因,才来到了冀州这里,现在袁术要过来,岂不是意味着另外一波豫州派也会跟着过来?

    这样有什么好处?

    要知道地主家也没有多少余粮啊!

    在手下谋臣,出乎意料的齐心反对的情况下,袁绍不由得也有些犹豫了……

    袁绍坐在府衙上首,望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滴,似乎想要透过雨雾看见未来的方向,可是四下在雨中似乎都变得不怎么真实起来,让袁绍根本看不清楚。

    袁绍尽力看了许久,眼睛都瞪酸了,终于长叹一声:“公路虽有过错,终究是某家兄弟……如今公路亦知其过,幡然悔悟,亦不得改过之机?若不伸援手,岂非陷某于无情无义?”

    郭图笑笑,说道:“主公情义,自然是可昭日月,然共叔段可知兄弟情义?若至于大京,岂可免乎?”

    袁绍摇了摇头,说道:“公路岂能如共叔段一般……”话说了一半,却并没有说下去,因为袁绍在最初的情感激荡之后,也渐渐的沉寂了下来,也开始迟疑了。

    世间多少兄弟姐妹情义,当父母还在的时候,多少有些联系,而当父母不在了,或者说各自成家立业之后,又能有多少情义依旧留存?大家族勾心斗角,小家族忙于生存,不大不小的家族则是更惨,中产阶级的陷阱早就准备好了……

    袁绍不由得再次审视起自己原来的决定,接纳袁术,真的是一件好事情么?

    田丰看了郭图一眼,郭图也回了田丰一眼。

    袁术的地盘都在南方,中间还隔着一层曹操和刘表,袁术来了北方之后,袁绍也不可能立刻就可以将手伸到难免去,如此一来,南面的这些领土岂不是都白白放弃了?

    因此还不如让袁术尽可能的坚持一下,等到袁绍整合了曹操之后,再挥军南下,收纳南北之地,岂不是更好?

    但是这个计划当中,现在曹操的比重,明显就要比袁术大得多了,现在的问题重点不是怎么对待袁术,而是要怎么对付曹操!

    可是现在这个话,并不怎么好说。

    一来原本曹操是作为袁绍对付袁术的棋子的,作为一个缓冲区,一个隔离带而存在的,而现在曹操不仅成功的建立了隔离带,并且还成功的推倒了袁术,这不免就有些干弱枝强的味道了。

    另外一个方面,汉帝现在还在许县。不管是汉帝刘协的意思,还是曹操的意思,反正田丰一再提及的迎汉帝的事情,到现在还是耽搁着,也不见有什么动静,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若依元皓之意,应当如何?”袁绍最终还是点名道姓的问道。

    “主公若是仍旧欲纳后将军……”田丰沉默了片刻,然后拱手说道,“仅三千兵卒,却是不够的……”

    袁绍一愣,没能立刻明白过来。

    一旁的郭图说道:“且不妨待秋收之后,集十万兵,号称百万,南下迎之!”

    袁绍稍微有一些明白过来了,但是同样也有些迟疑起来,真的到了这样做的时候了么……

    ………………………………

    庐江之北,寿春之南,郭嘉正在自己帐篷当中,合衣而卧。

    虽然说是攻陷了寿春,但是整个战事还未完全结束,曹操深知打虎不死反而被噬的道理,既然将袁术得罪狠了,就不要再给袁术喘息的机会,因此这一段时间除了必要的停留休整之外,曹操依旧带着部队,紧紧的咬着袁术的尾巴,持续跟进。

    现在陆续开始要准备秋收了,如果不能及时控制周边的郡县,仅仅拿下寿春一地,对于曹操来说也没有实际上的多少好处,毕竟兵卒还是要吃粮草的,早些和周边郡县达成一定的默认规则和协议,因此,曹操在淮北一带一方面追赶袁术,一方面收拢地方政权,忙的是脚不沾地一般。

    曹操都是如此忙碌,郭嘉自然也就没有偷懒的道理。

    当然,大多数时间,郭嘉依旧如同平常一样,随军而进,但是实际上,郭嘉的工作,往往都在旁人不经意的地方。

    郭嘉帐篷之中,还有郭嘉自己的身上,都发出一股浓厚的酸臭味,这些时日下来,因为身上的皮甲浸润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汗渍,早就有些发臭了,但是在军中,周边都是如此,渐渐的鼻子似乎也失去了对于这个酸臭味的敏感度。

    忙得连休沐得时间也没有啊……

    郭嘉手中,可不仅仅是一些民生政务的事情,他的手中还有着曹操派出去到各个地方的人员信息渠道!可以说,曹操手中有些雏形间谍部队,便是在郭嘉手中。曹操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郭嘉,自然让郭嘉觉得力薄任重,如履薄冰,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只有加倍的小心谨慎来对待。

    这一些时日来,整个豫州的变化,郭嘉自然也需要多加留心,毕竟豫州南阳之地,一来曾经为帝乡,另外也是袁氏的大本营,虽然被袁术败坏了一波,但是残留了不少的袁氏门生故吏,联姻亲戚,这些人对于曹操击败了袁术都是箪食壶浆夹道欢迎?

    很显然不太可能,那么如何甄别其中哪一些是可以争取的,哪一些是必须要打击的,自然就成为了郭嘉眼下的重要工作。这些家族之中,因为相互之间多有联姻,就像是一团乱麻一样,若是不管不顾一刀切下去,很有可能又会带来许多的隐患……

    作为略有有些强迫症的郭嘉来说,面对这样的一个题目,如何轻巧的解出来,自然成为了郭嘉一种自我折磨,也像是一种乐趣,就像是今天,郭嘉又肝了大半夜,直到快天明的时候,才倒在一旁,昏昏睡去。

    不过郭嘉的睡眠,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很快又被兵卒叫醒了,说是从北面来了一封书信……

    北面?

    郭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然后接过了书信。

    难道冀州之地,又有什么变故发生?

    但是郭嘉知道,若只是书信,那么很有可能只是在冀州的眼线的一个推断猜测而已,并非真正的大军行动,因为若是真的有大军行动,调动兵马的动静是无法隐藏的,因此很有可能是一些不怎么寻常的迹象,眼线又不好确认,便只能提前告知,让郭嘉做一些判断。

    眼线的作用,也大多是如此。如果真的大军开动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眼线说一些什么,毕竟双方边境的烽火传信,比起眼线的人力传送,速度要快上不知道多少倍,反而是在战争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才是更重要的信息,通过这些信息,或许能预测出对手下一步的行动,这才能体现出一个眼线的价值。

    当然,也有可能是误判,或是误报,这就需要郭嘉进一步的判断和甄别,也是曹操特别让郭嘉来处理这样的事情的原因,毕竟曹操手中事务也不少,实在没有更多的时间来从这些眼线书信当中一一甄别出最为重要的那些信息来……

    此刻的曹操,正在帐篷之内,看着曹昂肩头上的绷带,说道:“伤口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曹昂笑着略微动了动,说道:“无妨!些许小伤而已!”

    “别逞强!”曹操也笑着说道,“有伤就别乱动,这两天你就先回寿春,修养一段时间再说!小心扯裂了伤口,就麻烦了!切记不可沾水!好好养伤,其余的么,养好了再说!要上沙场,以后多是机会!”

    “嗯!知道了……”曹昂看着曹操的黑眼圈,也是说道,“父亲大人也是要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曹操笑了笑,正待说些什么,忽然在帐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护卫禀报道:“军师祭酒有要事求见主公!”

    曹操眉头一皱,“请进来!”

    曹昂原本还想说一些什么,但是被这样一打断,也就咽了回去,知道郭嘉前来必然有要事,也就拱拱手先告退,在大帐门口和郭嘉打了一个招呼,便走了。

    郭嘉进了大帐,从怀中取出了刚刚接到的北面眼线的书信,奉给了曹操,说道:“请主公阅览此信……邺城之中,恐有变故!”

    曹操心中不由得一跳,连忙接过书信,“有何变故?”

    “邺城大营已有近月未曾补充兵卒器械!”郭嘉说道,“预估邺城大营之内,兵卒不过三千!其余兵卒不知去向!此外,冀州粮价居高不下,邺城之中田氏粮庄掌柜曾言,纵然秋获,粮价还要再涨!”

    “粮价还要再涨?”曹操皱起眉头。

    正常来说,秋收之前的粮草价格必然是比较高的,这个大家都清楚,但是在秋收之后,一方面大地主要将自己仓禀之中的陈粮置换出去,另外一方面也为了更好的剥削普通民夫,所以一般情况下,粮价都会有一个大幅度的回落……

    因此秋收之后,粮价不下跌,反而还要再涨价,这就是相当反常的一件事情了。

    大帐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之中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云层之间隐隐有闷雷之声传了出来,眼看似乎就有一场大雨降临。

    曹操心中也是同样乌云密布,他看了一眼郭嘉,看到了郭嘉在默默的点头。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曹操也得出了和郭嘉差不多同样的结论。虽然邺城左近不见兵马,但是不代表其他的地方没有兵卒,比如说是河内……

    若袁绍真的要准备发动一次进攻,那么进攻的方向,或许是再度进军并北,一报之前的兵败之仇,但是也有可能是要……

    “轰隆隆!”天空当中滚滚雷声汹涌而过,也似乎是砸在了曹操心中。

    曹操站起身,看着大帐之外的风云变幻,“来人!传令!击鼓聚将!”曹操决定留下曹仁于禁作为一只偏军,继续追讨袁术,而其余的大军人马,即可回转,返回兖州,以迎不时之变!



    科技树就像是数学题目的求解,少了任何的前提条件,推导的时候就能死去活来。

    想要在汉代推行一些更加先进的东西,往往需要大量的前置条件,缺少一个,似乎都会要么导致事倍功半,要么事与愿违。

    长安城内,征西将军府衙,三四十名的兵卒护卫着一群工匠,抵达了府衙前院,然后一同协同着,和工匠一起将车辆上的器械搬了下来,在前院之中搭建了起来。

    若是在后世,谁都知道活字印刷比雕版印刷来的更先进,是更高等的科技技能,不过当要视线活字印刷的时候,往往会忘记了许多前置条件……

    比如纸张……

    比如油墨……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有没有社会的需求……

    太史明也算是跟着斐潜多年的人了,而且关键的是,太史明和枣祇有些相识,不喜欢打理什么政务,只想着捣鼓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今天这一套的器械,也自然是在太史明的监督之下给制作出来的。

    随着斐潜对于器械的需求和兵卒装备的升级,太史明的职位也越发的重要,甚至有些像是考工官和盐铁官的综合体,但是又没有那么全面,颇有些征西之下的少府的感觉。

    因为征西将军斐潜对于制造技术上的不断需求和指引,太史明一直也都沉迷于制作新式的器械之中,对他而言,创作出一种全新的器械的满足感远远大于担任什么官职,所以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

    这一次,太史明也将原本在平阳的工房,大部分都跟随斐潜搬迁到长安,留在平阳的便是一些黄氏族人还有一小部分的打下手的工匠,基本上算是黄月英私人的工房来处理了,这样一来,大规模制作的量产器械什么的,基本上都可以在关中产出,然后精品手工件,则是在平阳之地制造,两下分工也会比较清晰,不会因为某些事情相互耽搁。

    眼下征西将军斐潜,不仅是需要大规模的制造兵刃和铠甲,同样也需要制造在思想上的武器,而这个思想上的武器,便是书籍。

    其实斐潜也是到了现在才算是逐渐的想明白了,想要依靠儒家推动书籍的大规模传播,根本不现实……

    就像是让补锅匠推广大规模制锅技术一样,儒家的人就是靠这个生存吃饭的,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推行四书五经的普及呢?一直到了唐朝之后,科举已经成为了不可逆转的趋势,儒家才放弃吃老本的行为。

    要推行科举,就必须民众有相当大量的识字基础,否则科举不就是一个笑话?

    而要让民众有大量的识字基础,就必须有大量的书籍印刷扩散出去。

    要有大量的书籍,不仅是要有印刷技术方面上的齐备,还需要庞大的社会需求,既然儒家不能提供出这样的需求,那么斐潜只能依靠自己的方法来实现……

    太史明这一次带来的就是这一批雕版印刷出来的器具和书籍。

    雕版虽然比活字更为落后,但是在推广书籍方面却比活字有先天上的优势,至少雕版只需要一个木工,就基本上可以做到了,就算是木工不认识字,也可以照着样子临摹雕刻,但如果用活字,不管是用铅,用铜,或是其他金属,甚至用陶土烧制的方法等等,都比简简单单用一块木板的初期门槛要高很多,所以一开始,推行活字印刷反而不汝雕版。

    毕竟斐潜追求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方便,而是知识传播的方便。

    工匠们纷纷忙碌起来,有人将雕版按照编号一一放置排放好,有的则是开始用烟黑灰和油脂开始调和油墨,还有的则是挂起了绳索准备悬挂印刷好的纸张……

    庞统到了关中之后,也是基本没有去过平阳,因此这一次算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场景,自然是好奇不已,四下转悠着,东看看西看看,直至不小心踩到了一块雕版,差一点将雕版踩裂了,才在太史明愤怒的眼神之下,怏怏的缩着脑袋回到了斐潜身边。

    “你该减肥了……”斐潜慢悠悠的说道,往庞统身上补刀,“寻常人一脚也不至于会将雕版木头踩裂啊……你看看你的肚子,再胖下去都快拖到地上了……”

    庞统下意识的用双手将肚子往上捧了捧,瞪着斐潜说道:“胡说!我这明明不胖!这叫壮实!壮实!”

    斐潜只是摸了摸自己因为常年军旅奔波劳累,并没有来得及积累脂肪而导致凸起的腹部,笑而不语。

    “哼!”庞统扭过头去。

    太史明没空理会斐潜和庞统之间的小插曲,只是盯着每一道工序的准备,直至最后一项准备工作完成,然后再巡查了一遍,便看了斐潜一眼,得到了首肯之后,便下令让工匠开始印刷。

    负责印刷的工匠,按着一块雕版,拿起一个毛刷子,蘸着掺了麻籽油和烟灰制成的油墨,在雕版上来来回回的均匀的刷了一层,然后趁着油墨没有干的时候,迅速将裁好的纸张覆盖在雕板上,然后取了软木杖,轻轻的在纸上之上加压,让纸张和雕版完全接触,吃透油墨,最后,才轻轻的将纸张从雕版上揭下来,立刻就有人在一旁接手,小心翼翼的凉在了麻绳上,等待油墨风干……

    “哦哦……”庞统看得有趣,浑然忘却了之前肚子得话题,又不由得往前凑了凑,“这样就印出来了?哦哦,确实比抄写快了许多……”

    “之前不能大量印刷,最主要还是制造纸张的材料不足……”斐潜说道,“以麻皮制纸,纸质较为粗糙,而且色泽发灰发黑,漂白不易,不如竹纸……若是子敬能将棉花种植成功,以棉制纸……”

    “咦……”庞统凑到了悬挂晾干的纸张面前,看着文字,带着些奇怪的说道,“这印的是……道经?”

    斐潜含笑不语。

    雕版印刷的技术很难么?

    其实一点都不难,甚至在汉代的时候,所有前置技术都已经是完备了,虽然纸张什么的不见得会有斐潜用的质量好,但是及格线应该是有的。

    就像是在汉代,印绶制度已经是相当的成熟了,不管是大小官吏,人人手上都有一个印把子,而且这个习俗甚至绵延千年直至后世,就可以证明这个制度是多么的深入人心了,就拿斐潜来说,也基本是天天翻着印子,但凡是需要批复执行的,都要咣当盖那么一下。

    因此油墨、雕刻的技术,其实都已经是齐备了。只不过是将小印面的金属印绶,换成了较大版面的木质雕版而已。

    太史明作为一个已经算是比较成熟的工匠管理者,自然是知道需要用什么木材最为合适,当然不怎么吸水,不易变形的黄梨木当然是最好,不过么要是没有,也可用些黄杨木来替代,当然,最差的用枣木也可以,备选其实很多,这些木头经过裁切,抛光,油浸,干燥等等工序之后,便可以作为雕刻木板来使用了。

    所以,其实在汉代,推出雕版印刷,其实一点难度都没有。难得并不是技术,而是推广应用,就像是指南车,地震仪,计里车等等,就算是放在后世,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得工匠能够做出来得,但是因为这些东西只是满足了极个别人需求,并不为广大民宗所需,所以也就很快得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甚至只是在史书当中留下了一两滴得墨点而已……

    中国雕版印刷术的出现,大概是在唐代,但是这个雕版技术,最初却不是用来印普通识字的书籍,也不是用来印刷四书五经的,而是用来印佛经的。毕竟佛经这个这东西,在光头众的不断推崇之下,仿佛只要是信佛的人,都必须人手一本……

    如此一来,自然光用手抄,满足不了庞大的需求,雕版也就应运而生。同时,佛经的大量刊印,并没有遭遇到儒家的强力反抗,因为在儒家看来,这些东西不过是“子不语”的范围而已,没啥好说的。

    不得不说,宗教在这亲民这个方面,确实要比儒家要更强。

    斐潜麾下,不是还有左慈大闲人,嗯,大仙人么,再加上左慈在汉中,那也是是风风火火恍恍惚惚,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推一波道经,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关键是道士在给信众传授道经的时候,其耐心程度和周到服务,往往是之前斐潜推动的那些教化使所不具备的……

    关于这一点,其实斐潜也走了不少弯路。谁说穿越者就一定能够找到所有的事情的捷径的?

    在斐潜之前推广的这些教化使之中,有些的确很不错,尽心尽责,但是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只是为了求得更好更高的官职而来,心思并没有真正用在教化这个方面上。相比较之下,为了宗教和信仰的这些道士,尤其是后来居上的佛家,在基层民众方面,显然具备更大的优势。

    当然,斐潜如此大张旗鼓,隆重的要推广雕版印刷,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推广道教或是刚刚有些苗头的佛教,同样,除了在普及识字率之外,斐潜还有另外的一个深层次的需求。

    消除在领地之内,士族世家豪右等等地方权势对于基层的控制程度!

    而这种方法,不是靠着喊打喊杀,不是需要血流成河,也可以靠着小小一个雕版,一张纸来推行……

    “……这,这是……”庞统又转到了另外一边,看着另外一边印刷出来的纸张说道,“这是九章律?这一个是越宫律?这……莫非……”

    斐潜笑着说道:“如今天下混乱,律法败坏,民不知所凭,故而正是急需以律定序之时,修编三尺法,颁布各县,便是当下之急也……”

    当年刘邦攻入咸阳,宣布废秦苛法并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所谓“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便算是最早汉代律法的开端了。

    后来,简单的三条约定不能应对复杂的民间生产生活需要,所以后来便有了《九章律》,再后来,又有了新的补充,称之为《傍章律》,再往后又增加了《越宫律》等,在汉武帝之后,边越来越繁琐,不仅有律,还有各种法,比如什么《沈命法》、《通行饮食法》,甚至还有大名鼎鼎的《腹非之法》……

    这些繁杂的法律,一方面加强了统治者的集权,另外一方面也让普通百姓无所适从,因此斐潜去除了大量汉代后期肆意添加的各种乱七八糟法律,重归最为简单的九章法,加上一些补充和新推行的田政制度,以雕版印刷的技术,将这些法律印刷发放到每一个郡县之中。

    如此一来,就算是不精通法律的官吏,甚至是那些从军队当中退役的巡检,就可以依照律法来行事,虽然多少摆脱不了人治的影响,但是至少比毫无头绪任凭当地士族豪右以宗族法来制约民众要好得多。

    而这些获得了执法权的巡检,就是武警的雏形。

    同时维护治安稳定,也是各地士族豪右的共同利益,不管怎样,这些士族豪右都不希望自己土地上的都是一群目无王法的暴民,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这些士族豪右也会支持和配合斐潜巡检的一部分工作,而等到这些士族豪右发现自己的执法权和判决权在缓慢的转移出去的时候,恐怕大势已成,不可扭转了。

    斐潜将印好的一本律法取在了手中,用笔墨在扉页上写了“昔日之言,今日之律”这八个字,微微笑了笑,然后叫来了护卫,让护卫将这一本书走邮驿送到陇右给李儒……

    或许在众多谋士当中,只有李儒最为清楚斐潜这一本律法的深意,嗯,或许贾诩也能猜个几分,至于胖胖的脱毛小凤凰么……

    斐潜看着庞统笑笑,说道:“士元,这关中推动律法之事,就是你的事情了……”

    “啊?”庞统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的事情?”

    “当然,难不成是子鉴的事情?”斐潜哈哈笑着说道。

    太史明也笑,表示他只管印刷,其余的事情都不管……

    “发什么愁?”斐潜笑着拍了拍庞统肩膀,说道,“之前我就跟文正说过一次,这一次也再和你说一次……别什么事情都你来做,该分下去的就要分下去,不然下属怎么成长,怎么能够独当一面……”

    庞统哼哼了一声,说道:“这就是主公你什么活都不干,都分下来让我们干的理由么?”

    “呃……”斐潜连忙否认,只不过辩解略微有些苍白,“我也很忙的……”



    在人类成为了这一片大地主人之前,曾经或许有无数的动物在这一块土地上活动,但是直到了今天,这一片土地之上,依旧还是人类。

    甚至有许多动物已经被驯化成为了人类的宠物,小的像是鸡鸭猫狗,大的甚至牛马,甚至天上飞的高傲的鹰,山林之间凶猛的虎,也成为了一部分人的宠物。

    杨修算是官宦世家出身,许多普通人见都没有见过的东西,杨修或许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甚至还亲身经历过,比如养鹰。

    养鹰最终要的便是熬。

    这一点,不管是杨修还是传授杨修养鹰方法的那一名胡人,都是认为最为重要。杨修回头望着长安城,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熬鹰的经历,想起那只年岁并不大,稚嫩的小鹰在铁架上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肯低下倔强高昂头颅的画面。

    从小到大,甚至在和比他年长的一些人的接触之中,杨修都很有自信,他可以轻易的猜测到旁人的心思,推测旁人的行为,甚至可以利用手段,利用利益,利用愤怒,利用仇恨,像是熬鹰一样,最终让旁人低下头颅,最终屈服。

    杨修以为自己是一个很成功的人,天底下可以和他比肩的不过是寥寥几人而已,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袁氏兄弟身上的时候,却不经意间猛然回头,却看见那一面刺眼的三色旗帜……

    杨修原本是觉得任何人在他的揣摩之下,应该都像是在脸上写了心思一样,纵然心思老到之人,也有些破绽可寻,然后杨修自然可以利用这些破绽,让其受伤,让其流血,让其不知不觉当中耗光了精力,最终在漫长的路途当中流干,就像是那一只小鹰一般,要么倒下死去,要么屈服在他面前。

    而杨修万万没有想到,如今他感觉,他成为了那一只的小鹰。

    疲惫,虚弱,甚至是身躯之内最深处升腾而起的疲倦,似乎都在让他明白,自己才是那一只被熬着的鹰……

    杨修咳嗽了两声,虽然只是入秋不久,但是已经让杨修感觉了有些寒意,连带着怀中的那一封书信,都感觉像是一块玄冰,寒冷不化,刺骨严寒。

    一般的敌人不可怕。

    聪明的敌人也不可怕,只是麻烦一些而已。

    但是那种无法琢磨,甚至连行为推测都很困难的敌人,就不仅是麻烦,还相当的可怕了……

    征西将军斐潜,无疑就是最为麻烦的那种。在征西将军面前,杨修觉得自己的花招和伎俩,就像是一只小鹰在老雕面前卖弄着捕兽的技术。

    无论是谁,无论是小鹰还是老雕,抓住了猎物才是王道,而现在的杨修,觉得自己就是那一只猎物。

    杨修缓缓的放开了握着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的嵌入在掌心当中,形成了一串深深的凹痕,就像是一串伤疤。平常看起来似乎毫不起眼,应该也不至于会伤害到自己的指甲,在特定的情况下,其实也足够让本体受伤,甚至会破口,流出鲜血。

    这些伤口,这些鲜血,或许对于普通健康的人来说,也不算的是什么,但是对于现在的弘农杨氏来说,却不容许有半分的差池。如今弘农杨氏已经显得非常凋敝不堪,作为杨氏家族家主的下一代继承人,肩头之上自然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这些责任让杨修必须谨慎小心,维护着弘农杨氏已经显得有些干瘪的身躯,维护着原本看起来似乎坚不可摧但是实际上已经是伤痕累累的外壳。

    弘农杨氏不能倒!

    杨修他也同样不能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世间的弘农杨氏,就是他。他就是弘农杨氏,他是杨氏最后的精神和骄傲,所以他不能倒下。所以哪怕是和一群寒门在一起,重新走一遍官场路,甚至是俯首听令,谦卑恭顺,他依然要保持着希望,保持着似乎一切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让旁人觉得弘农杨氏果然名不虚传,果然不负盛名……

    天知道,为了这个名不虚传,杨修要在背后付出多少的努力!旁人不知道的经文,可以推说一句没有看过,也是无伤大雅,然而作为经书传家的杨氏,若是旁人说一句典故,却不知道经文出处,岂不是被人耻笑经年?

    杨修抬起头,望着天空。“……杨氏一族,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么?为何我如此努力维护,却依旧有人在背地里破坏?”

    一旁的老仆袖手站着,默然无言。

    杨修也没有指望跟着自己的老仆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只是太过憋屈了,不吐不快。杨修转头看着跟在自己车辆后面的几辆满载的辎重车,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走!回弘农!且去见一见,我的好族叔……”

    ………………………………

    弘农杨氏,族老别院。

    五长老杨桐迎来了他的客人。

    家主杨彪,还有杨修。

    对于杨彪的到来,五长老有些意外,毕竟自从上一次三长老的事情之后,五长老便算是半退隐状态,也没有多少和杨彪联系,这一次杨彪杨修突然出现,难免让五长老杨桐心中泛起了一些波澜。

    五长老杨桐和杨彪之间的关系,并非外表看起来那么的不错,所以五长老杨桐很清楚,杨彪杨修的前来,一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果不其然,当安静的书房里只剩下杨桐他和杨彪杨修二人的时候,麻烦便来了。

    书房是雕花窗,很是高雅精致。在雕花窗外,是一汪池水,池水之中立有一座假山,假山之上还有些微雕小亭,小石径,小陶人什么的,就像是一个袖珍的山岭一般,取表里河山之意,倒也是古朴典雅,别有一番味道。

    杨彪端着茶碗,饮了一口,然后放了下来,看着窗外隐隐可见的景色,微笑说道:“五长老此处,果然是风景绝美,当得悠然之意也……此山别致,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不过是山野之色罢了……”杨桐捋了捋胡须说道,“此山乃小儿令人所制,雕虫小技,不务正业罢了……”虽然嘴上批判,但是杨桐对于儿子的这一番孝敬还是很得意的。

    杨修在一旁,忽然轻声说道:“此山峰回路转,移步换景,小亭深深,一树一木,皆是精妙无比……想必是花费不少了吧……”

    五长老杨桐顿时收了笑容,淡淡的看了一眼杨彪,然后也不看杨修,微微抬头说道:“不过是山野石土,也不值几何……”

    杨彪笑着,就像是没有听见杨修和五长老杨桐的话。

    杨修左右环顾,看着书房之内的摆设和器物,神情微妙,轻笑着说道:“此屋之内,也是精妙,单凭此对挂轴,便是连城……上谷散人王公之书,八分楷模,绝世珍品也……”

    杨桐垂下眼睑,盯着杨修,说道:“德祖若是喜欢,便取去就是。”

    “非杨氏所出,修如何敢取?”杨修微嘲的说道。

    书房之内,气氛急转而下。

    五长老杨桐沉吟片刻,说道:“德祖不妨直言……”

    杨修沉默了一下,看了杨彪一眼,见杨彪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从怀中取出了征西将军斐潜的那一封书信,让仆从递给了五长老。

    五长老杨桐带了些疑惑的接了过去,看了看杨彪,又看了看杨修,然后才低头打开了书信,慢慢的看了起来,但是片刻之后,五长老杨桐的手却开始颤抖了起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旋即将书信扔在了桌案之上,如避蛇蝎一般。

    “这不可能!”杨桐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沉稳之色,脸上惊慌,青白一片。

    “咳咳……”杨彪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幸得征西伤势轻微,并无大碍,又有修儿在征西之前,陈明厉害,表明此事并非弘农杨氏一族所为,征西将军方知弘农杨氏并无反意,乃族中宵小不孝之辈,利益熏心,做出如此蠢事……若吾等给征西将军一个交待,此事也就多少算是揭过……”

    说的算是轻松,但是实际上一点都不轻松。杨氏不仅是要给出人员上面的交待,还需要给出在政治层面上面的让步,需要杨修出面,在士族层面支持征西将军的新政新律,这一次杨修带回来的几车征西将军刊发印刷的法律,就要负责在弘农境内推广实行……

    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是比征西将军大军压境,然后在战刀之下,颜面扫地要来的划算得多,因此纵然杨彪和杨修心中有些什么想法,现在也都是想都不敢想。

    “吾儿……吾儿,断断不会做如此之事!”

    五长老杨桐惊慌得看着杨彪,又看着杨修,似乎是想要在杨彪和杨修脸上找出一些事情转机来,然而让他越来越发绝望的是,杨彪和杨修似乎已经完全不打算在这一件事情上再和五长老杨桐进行一些什么讨价还价,只是微笑着,然后也没有要回那一封征西将军斐潜的书信的意思,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然后起身就走了……

    “文先……不!家主,家主请留步!请留步啊……”杨桐慌乱的想要站起来,却不小心勾到了桌案,吭呲一声摔到在地上,只得看着杨彪和杨修渐渐远去。

    在书房之外的原本远远避开的仆从,见情况似乎有些不对,连忙上前扶起了杨桐。

    “快!快!”杨桐紧紧的抓住了一旁的心腹,急切的说道,“快!去告之吾儿!速离!速离!快去!”

    ………………………………

    天色昏暗下来。

    五长老族老别院后方某一山脊之处,吭哧吭呲的爬上来十余人,其中一名年轻士子一脸惊惶,原本的鲜衣似乎被山道荆棘所挂带,也成了褴褛一般,晃晃荡荡的。

    “火!看,火!”此行人员当中,忽然有人惊叫出来,将手指向了五长老的族老别院。

    众人不由得齐齐回头望去,脸色都在火光之中映照的又青又白。

    “父亲!”年轻士子悲号出声,下意识的又想要向族老别院而去,却被周围的护卫连忙扯住,行之不得,只能是扑倒在地,痛哭不已。

    “斐潜恶贼!杨彪、杨修!”年轻士子泪流满面,咬牙切齿,指着天空发誓道,“此仇不共戴天!某定要将斐潜、杨彪、杨修三人……”

    “哦?”没等年轻士子说完,在不远处得山石之上,杨修站了出来,笑着说道,“世兄要将某如何?”

    “要……啊啊啊啊……”年轻士子接口才说了一个字,顿时反应过来,吓得瘫倒在地,手指着杨修说不出话来,等到他勉强镇定下来的时候,才猛然间发现自己带的护卫已经被杨修的手下尽数围杀了,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人……

    “德祖,不,不,少家主!我没有想要刺杀征西!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年轻士子急急的争辩着,企图为自己挽回一线生机,“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尽地主之谊……对了,对了,郑氏不是也在家主之下一段时间么……郑家子不是德祖也见过么……真的,真的只是偶然遇到,然后一起喝了酒……”

    “听你的意思……”杨修笑笑,看着周边已经将年轻士子的护卫打杀了,也就慢悠悠的说道,“这事情……还怪某家严不成?”

    “不!不是!”年轻士子惊慌的说道,“不是……只是……”

    “略尽地主之谊?呵呵,说的好,不过……谁让你尽地主之谊了?你不在外招摇,不常有出言不逊,郑家子会找上你?再说,郑家子的落脚之处,是你的安排吧?尽地主之谊,做得很好啊!”杨修咬着牙说道,“现在我只想知道……跟着郑家子来的,另外的那个人是谁?现在在哪里?”

    “什么人?”年轻士子问道,一脸的茫然。

    杨修盯着,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世兄……若当下是太平之年,某还是真喜欢你这样的族兄啊……”

    年轻士子听到“喜欢”二字,不由得一喜,然后琢磨一下,才回过味来,不由得惊慌大叫,却只见到杨修转身而去,挥了挥袍袖,然后顿时觉得天地颠倒,世界一片昏暗……

    杨修抬头望天,良久,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声音轻轻的,很快的就消失在山岚之中,悄无声息……

    妙书屋



    这几天,魏延闲得实在是有些坐不住。阆中还未归属,赵韪这个老狐狸,粮草什么的都是掐着点给,继续西进难免有些困难,只能是暂且待着,实在无聊便进山打猎。

    这一日魏延刚回大营,却见到赵韪的侄子特意到了城外,见到了魏延,便堆了满面的笑,乐呵呵的说道:“魏将军!可是让某好等!”

    “呵呵,既然来了,不妨一同吃些野味?”魏延示意了一下他打来的几只野兔山鸡什么的,“正好某也猎得了些……”

    “哈哈,本是要叨扰一番的,但是某家将军于城中设宴,请魏将军赏光……”

    “设宴?”魏延问道,“为何?”

    “喜事啊!”赵韪的侄子还卖了一个关子,“魏将军见了某家将军,自然知晓。”

    魏延沉吟了片刻,说道:“好!先等我安排一下军务就来!”

    赵韪的侄子自然是满口答应。

    作为跟着魏延前来的杜胡却有些担心,撇了一眼在大营之外等候的赵韪侄子说道:“魏将军,这突然搞什么宴会……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就像是你们汉人说的那个什么门?”

    “唷!你还懂得不少哈!”魏延哈哈大笑,似乎丝毫不将自身的安危放在心上一样,“管他什么门!赵韪要真有这个胆子,早就动手了!有何必搞鸿门宴多此一举?若是我等畏头惧尾,岂不更显得心虚?别忘了,我现在是征西麾下的魏文长!”

    杜胡跟着魏延,这一路也看着魏延一路破关斩将,甚至就像是那什么棍子一样,将整个川蜀当中的势力平衡搅和得一塌糊涂,或许也有运气的成分,但是魏延本身对于战机的敏锐也是在其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见魏延如此说法,杜胡琢磨了一下,似乎也有几分的道理……

    “我去赴宴,大营之内就由你多看着点了,”魏延嘴上说的豪迈,但是也不见得有多么的松懈,该注意的依旧一点都没有放松,“哨探我已经让人放出四十里,每两个时辰会有回报一次,若有紧急情况,便击鼓吹号,某便知晓!”

    杜胡看了一眼魏延,也是失笑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魏延将脚翘在桌案上,然后取了一柄匕首插在了战靴当中,扭动两下,然后提起战刀,说道,“也不知道徐使君取了阆中没有……若是阆中未落,依旧是个隐患,多少还是要防范一些的……”

    “那将军你……”

    “我没事,赵韪只要不丧心病狂,他不会对我下手。”魏延挠了挠头,他虽然说得很有把握,但是这种事情,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够理性一生,万一赵韪冲动愚蠢了一回呢?

    “我带四十名带甲护卫前去,万一真有什么事情……”魏延沉吟了一下,嘿然说道,“只要赵韪不离开某五步之内,除非他想要玉石俱焚……”

    魏延带着手下护卫,离开了大营,起身去了广汉城。赵韪侄子也是早早的派人在城门口候着,见到了魏延的旗帜,便立刻赶了出来,亲自领着魏延进了城,然后奉承话也是一路不要钱的乱扔……

    “魏将军如此少年有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以后还要请多多关照……”

    “魏将军武勇无双,想必也是征西麾下翘楚……”

    “魏将军……”

    魏延哈哈笑着,眯着眼,似乎很是享用,但是眼睛却丝毫没有放松,在广汉城防布置、兵卒神色、城中店面等等全数不落的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从进城到现在看来,应该是问题不大,广汉城中的兵卒都是比较松懈,并没有体现出一个紧张或是防御的姿态,这对于魏延来说,算是一个好的消息。当然,如果这些兵卒各个都是影帝级别的,又或是赵韪只是在府衙之内有什么安排的话,那么有时另当别论。

    一路跟着赵韪的侄子来到了城内中心,魏延也算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了赵韪。赵韪看起来四十开外,身形也是很健壮,比起一般的川蜀人士似乎都要高大半个头,就比魏延稍微矮了一些而已,见到了魏延便是笑声朗朗,说话的声音很是洪亮,给人一种很豪迈的感觉,不过眼神总是有些游离,因此实际上赵韪的内在性格未必像是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

    当然,这也可能是魏延心中有些先入为主的观念所致。

    “见过赵将军……”魏延抢上两步,拉近了和赵韪之间的距离,拱手行礼。不管如何,至少大家现在都是盟友,以后还有可能做同朝为臣,这应有的礼节还是要的。

    赵韪哈哈笑着,双手虚扶,朗声说道:“早就该宴请魏将军,奈何俗事确实繁重……今日得闲,便算是向魏将军赔罪了!”

    魏延也是呵呵笑了两声,心中却是微微一动。这个赵韪,半个字都不提征西将军,是几个意思?

    前些时日张松到了广汉,然后表示说要去和征西将军和谈,两项罢兵。当时赵韪的态度就有些暧昧,如今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变化?魏延虽然早有一些心理上的准备,但是听到赵韪说的话,依旧还是不免有些怀疑和揣测升腾了起来。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赵韪也不见得是要和征西将军翻脸作战,毕竟赵韪家族都是在巴西郡,若是真的打将起来,还是那一句老话,除非赵韪舍得玉石俱焚……

    魏延一笑,说道:“赵将军久在川蜀,又是征战多年的老将,魏某不过一个区区偏将,能得赵将军相邀,便是荣幸之至,哪里来得那么怪罪不怪罪的……赵将军如此说法,岂不是折煞了在下不成?”

    赵韪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然后就依旧从容自如的请魏延入内。

    进了大堂,魏延脚步却不由得一顿。

    赵韪微微一笑,伸手相邀,“魏将军,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魏延看了一眼大堂之内。

    赵韪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一样,笑着说道:“啊哈,竟然忘了介绍……来来,好给魏将军得知,这位便是吴中郎之从子,吴懿吴子远……”

    吴懿?

    魏延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从子,在汉代基本就是代表收养干儿子,又或是家族之内的侄子之类的身份,如果说没有嗣子,那么从子也是可以继承家族名号等等的,吴懿便是这样的一个情况。吴懿的叔父吴匡,如今膝下无子,所以吴氏下一代的继承者,便是吴懿。

    吴匡,这个人也算是汉灵帝时期的朝廷大员。当年就是大将军何进手下的直接下属,在袁绍曹操诛杀宦官的那一场混乱当中,吴匡不仅是杀了许多宦官,甚至将大将军兄弟何苗也一同斩了,也算是当时风云动荡当中有些名号的一个人……

    虽然说何苗在何进之死当中,扮演了多半是一个不怎么光彩的角色,但是对于吴匡来说,其实也有一点下克上的意思,因此吴匡在随后的分赃大会当中并没有获得什么好处,后来关中混乱,吴匡一大帮子家族便避难来到了川蜀,和当时川蜀之主刘焉搭上了关系,甚至还将吴懿的妹妹嫁给了刘焉的儿子刘瑁。

    嗯,没错,就是那个早早身亡了的刘瑁。

    因此从这一个角度来说,吴懿也算是刘璋的半个外戚身份……

    吴懿坐在席上,倨傲的半立起来,拱拱手,便算是见过了魏延。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魏延只是一个军伍之中爬起来的暴发户而已,并无家世,连一个寒门都算不上,像吴氏这样的官宦世家,自然有骄傲的理由。

    魏延呵呵一笑,没有理会吴懿的态度,而是看了一眼座位,便转身对着赵韪说道:“赵将军,这不会是安排错了吧?”

    赵韪摆出一副无辜嘴脸,说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大堂之内,有三席,上首一席,左右各有一席,成品字形态。赵韪是主人,他坐在主席,这个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左右却有分别。

    汉人尚右,尝有言,无出其右,立于道左,一个表示赞扬,一个表示谦卑,到了唐朝之后,便因为五胡乱华的原因,受了胡人的影响,变成了以左为尊,一直延续到了宋代,到了元朝,蒙古胡人便又要颠覆之前的习惯,又给搞成了以右为尊,明朝朱元璋打败了元朝之后,又重新改成了以左为尊……

    所以在此处,吴懿坐了右席,赵韪自然是要坐主位,那么空出来的一个位置给魏延,分明就是把他摆在吴懿之下了。或许对于魏延个人来说,在一般的情况下,坐哪儿都无所谓,可是对于眼下的形势来说,坐在什么位置上,却有着不同的意味。

    魏延如果此刻不争,或者稀里糊涂的就坐下了,就等于承认了赵韪在川蜀巴西主人的位置,并且承认吴懿等川蜀士族高于魏延这个外来者,这或许并不能实质性的改变什么战场局势,但是却能影响川蜀士族的态度,甚至也可以看成是一个试探。

    魏延眉毛一挑,虽然是笑着说道,言语却毫不客气:“赵将军,这次弃暗投明,迷途知返,重回大汉征西将军旗下,是莫大的好事……如此一来,你我之间乃同殿之臣,赵将军年长,又居于广汉,坐上首也是应当……只是这左右之席么……呵呵,还是请这位换个位置为好,以免伤了和气……”

    吴懿顿时抓狂了,他一跃而起,怒喝道:“一派胡言!汝不过乃一介武夫,竟敢令某居于下首!好胆!莫非征西之下,皆为狂妄无礼之辈耶?”

    魏延冷笑一声:“大汉征西将军乃陛下亲封!拥天子剑!持节!可斩妄臣谋逆!汝竟然对征西将军出言不逊,莫非欲谋反不成!”

    “竖子无礼!”吴懿大怒,抓起了放在席上的长剑,拔刃出鞘,直指魏延,“汝敢口出恶言,污蔑于某!欺某刃不利乎?!”

    赵韪连忙双手连摆,人却牢牢的钉在了地面上,一点都没有涉入魏延和吴懿相争的圈子里面的意思,“哎呀呀,不可如此,不可如此……有话好好说就是……”

    见赵韪如此作态,魏延心中恍然。

    原来如此……

    魏延对着吴懿沉声喝道:“收起兵刃!否则休怪某不客气了!“

    吴懿根本无视赵韪在一旁无力的劝住,将长剑举起,直指着魏延,举步离席,缓缓向魏延走来,一面走,一面还大声喝道:“吾辈于朝中为官之时,汝等之辈不知位于何处!川蜀之民何辜,竟遭兵火屠戮!让某看看征西之下,竟是何等杀戮之辈!”

    魏延瞥了赵韪一眼,见赵韪依旧站在远处,而堂下的护卫兵卒仆从,也都是一个个呆头鹅一般的站立着,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一样。

    魏延脑子里飞速转动,片刻之间,吴懿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两步。魏延眯起了眼睛,没有看吴懿的长剑剑尖,而是死死的盯着吴懿持剑的肩膀,脚下也是一动不动,立在原处。倒不是魏延吓傻了,而是魏延他不相信吴懿就敢这么一刀砍死他,无非是虚张声势,给他个下马威罢了,到了一定的距离,肯定会停下来。

    而且魏延对于自己的身手也很自信,算准了若是吴懿真的要刺砍,也会有一个发力的动作,所以只需要看到吴懿肩膀有向后拉扯用力的时候,再躲避反击也不迟。

    果不其然,吴懿只是做个样子,到了魏延面前,见魏延毫无动作,吴懿便以为魏延胆怯,便收住了脚步,正要准备好好开口斥骂魏延一顿的时候,一直垂着手没有任何动作的魏延却突然动手了!

    魏延忽一蹬踏,扭转了身躯,让开吴懿长剑锋刃,然后双手往上一合,将吴懿长剑合在双掌之中,然后猛然发力一扭,大幅度的旋转和拉扯顿时让吴懿措不及防,单手也握不住长剑,五指一松,长剑脱手!

    魏延嘿然,借着势头合身而进,撞进了吴懿怀里,肩头撞在了吴懿胸口之处,顿时将吴懿撞得身形不稳,踉跄向后,倒在了摆满了豆盘和碗筷等餐具的桌案之上,顿时桌案咔嚓一声,塌了一边!

    点心浆水四溅,吴懿滚落其中,头冠歪着,衣袍也歪着,狼狈不堪。

    魏延甩手将长剑掷回,笃的一声插在了倒在地上吴懿的脖颈旁,吓的吴懿脸色煞白,脖子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某最后说一次!”魏延面对着吴懿,但是眼角却扫了赵韪一眼,“不要玩这种手段!些许雕虫之技,也竟敢献丑于堂!”



    魏延突然暴起发难,不仅是出乎吴懿的意料,就连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赵韪都没有想到。原本以为魏延多少会忌惮一下吴懿的家世和资历什么的,结果赵韪根本没有想到魏延根本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和川蜀士族的关系会因为这样的举动而产生什么变化。

    赵韪在这个瞬间,脑袋都木了一下,脑袋当中只盘旋出一个念头,这!这简直就是一个莽夫!

    原本赵韪认为,也不仅仅是赵韪一个人的观念,在汉代大多数的士族理念当中,不管怎样对立,士族之间只有合作和不能合作的区别,就像是一个家族当中有多个兄弟分别出仕不同的诸侯一样,并没有哪一个诸侯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对于其中那个人因为对面有其兄弟而产生什么不信任或是厌恶感。

    利益交换么,很正常的事情,具体事情具体对待,所以那个不愿意沟通协调,只想着打打杀杀的刘璋都已经是够奇葩的了,没想到这个征西将军之下的偏将军,竟然也是如此的暴躁!

    这一动手,不久代表着与川蜀士族之间的合作,就算是不泡汤,也会因此蒙上一层阴影了么?

    吴懿是可以说是川蜀亲近刘璋一派的代表,如今既然愿意出面,就说明其实亲近刘璋这一派也有些动摇的意思……

    吴懿又不敢真的动手,不过就是拿个架子就是,在天大的利益面前,被人骂几句算什么事情?若是促成了和谈,不就是立刻川蜀一统了?魏延被骂几句,给足了吴懿的面子,吴懿为代表的这一帮亲近刘璋的川蜀士族,自然会投桃报李,宣扬一下征西将军谦逊,礼贤下士云云,然后自然也有就转投的理由和借口,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魏延就不清楚?难道这么大的功勋,魏延都不想要了?只是被人骂了几句,就做出了如此令吴懿难堪的举动?

    这个魏延,傻了不成?

    赵韪目瞪口呆。

    原本在堂下的护卫见到了如此的情形,纷纷大喝出声,然后拔出了兵刃,眼看一场恶斗即将爆发!

    “都住手!”躺在地上的吴懿,捂着胸口站了起来,魏延虽然将其击倒,但是也并未用上狠劲,缓了几息之后,吴懿也就缓过气来,盯着魏延,不怒反笑,“好好!好一个征西将军麾下的无双战将!领教了!”

    吴懿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从厅堂木板上拔出了长剑,然后收到了剑鞘当中,然受坦然的朝着赵韪拱拱手,说道,“赵兄,某这就告辞了……”

    “啊,子远,这个……那个……”赵韪还想说些什么,吴懿却根本不想再听,便挥挥手,径直带着护卫离开了。

    “魏将军!”赵韪哭笑不得的看着魏延,“何必呢?何必呢!”

    魏延笑道:“怎么了?难道他要砍杀我,我也只能看着不还手不成?”

    “嗨!”赵韪也没有叫人来收拾狼藉不堪的厅堂,而是挥挥手让护卫仆从什么的都退下取一些,然后才说道,“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以魏将军的身手,难道看不出吴子远只是个空架子?他连战阵都没有上过几次,真要动手,能打得过谁?嗯?”

    像吴懿这样的官二代,虽然不算是什么顶尖的衙内级别,但是从小大多数事情都是仆从下人代劳了,真正动手的时间很少,再加上个人武勇这个事情,想要提高,成为武艺高强的战将,若没有什么所谓的系统来提供作弊技能的话,流汗甚至流血都是少不了了,而吴懿这样的享受习惯的官二代,又有多少心思能够坚定练武的决心?

    真要是吴懿有这样的决心,那么至少也是像孙策那样的提着战刀,浑身上下血腥味极重的武将,而不是穿着长袍拿着长剑作为装饰品,脂粉味道更浓厚的士族子弟了。

    “……”魏延默然。

    “吴子远,吴氏,并非川蜀本地士族,原本乃陈郡之人,因避祸入川,投于刘益州之下……”赵韪端起桌案之上的浆水,缓缓的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如今……唉,如今张子乔已是北上,若是再加上吴子远……川蜀之中,便十得七八,刘季玉不通兵政,庞老贼纵然再有本事,也是独木难支……而如今,大好局面,便拜魏将军之赐……”

    正常来说,没有人喜欢战争,因为战争意味着就是大量的消耗,不管是消耗物资还是消耗人命,而这些物资和人命,若是能够省下来,不又是大批的财富,纵然挥霍,也能挥霍一段时间了……

    所以,当吴懿前来的时候,赵韪几乎是立刻心领神会,原本觉得川蜀战乱会宣告结束,损失也就不会继续扩大,可是没想到魏延这样一来,就将大好的局面全给搅和了。

    吴懿抖威风的行为,赵韪也能理解,毕竟吴懿一派,原先是支持刘焉刘璋的,甚至连吴懿的妹子也嫁给了刘瑁,若是没有一个充分的理由,一个比较好的条件,又怎么会轻易放弃手中的利益,然后乖乖的从头开始奋斗争取?

    而且退一步来说,若是吴懿一上来就卑躬屈膝,跪地去舔,难道就能获取比张松那些人更多的利益了?所以吴懿要进行试探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的行为,就连吴懿本身前来广汉,也是这些原本亲刘璋一派的部分人员的试探。

    所谓位置,就是要地位,所谓争吵,不过是要利益,所谓拔剑,就只是表态度,真的会打么?谁见过要杀人的时候还缓缓的举着剑,走过来的?真以为剑气能杀人啊?

    平日看魏延这个人也不觉得是个傻子,结果怎么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反倒是做出了如此昏庸不堪的行为?

    好事还没有开头,就被搅和了,放在谁哪里,也是难以平复,赵韪还算是老成持重的,否则翻脸动怒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韪心中郁闷难平,原本的宴会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心思办下去了,不过看在征西将军的面子上,赵韪依旧是将魏延送了出来,然后才闷闷不乐的自己长吁短叹去了。

    魏延出了广汉城,缓缓的往前行,看着远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微笑,丝毫没有因为吴懿之事而产生的懊恼,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魏延伸手握住了战刀,手上的肌肉虬张,青筋浮现,大拇指摩挲着刀柄之上的睚眦花纹。“呵呵……”魏延轻声低语道,“某苦练多年,难道就是为了觥筹之间,言语交易么?哈哈……”

    男儿当世,纵横疆场,立不世功名,将天地翻转!

    “麒麟阁上音尤在,云台诸将气长存!汉儿自当提七尺,无功何言荫子孙!”魏延哈哈笑着,笑声在广汉城下,传递得很远很远,“征西将军如此佳句,当浮三白!哈哈,哈哈哈哈……”

    ………………………………

    大丈夫自然是当娶公明,嗯,功名,所以刘备当看到一丝光亮的时候,甚至付出了百分的努力。

    因此当刘表最终同意刘备他可以带着兵卒前往川蜀的时候,刘备立刻就像是放开了笼头的二哈,有些不对,像脱了缰的野马,嗯,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撒着欢就朝着川蜀而去,甚至一路上的山道崎岖,也不觉得有多么的难行,要不是兵卒辎重拖累,刘备甚至都觉得自己可以翻着跟头进川!

    从荆襄进川,有两条路,一条么,自然是经过上庸汉中,然后入川。这一条相对来说远一点,但是好处就是可以借水路,省去一部分气力,但是现在这一条路在征西将军的手中,所以是连想都不用想。

    另外一条相对来说距离可能近一些,但是基本上都是山路,蜿蜒崎岖,不是很好走。刘琦走了没几天,便落在了后面,叫苦连天,刘备也是无奈,只能是带着兵卒作为先锋,先期出发,让刘琦慢慢在后面跟进上来。

    “二弟,三弟……”刘备爬上了一个山坡,四下看着,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又摊开地图看了看,估摸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便说道,“就在此地休整一下吧……明日再行进……”

    关羽点了点头,转身下去安排事项了。

    张飞倒是凑了上来,盯着刘备手中的地图,说道:“大哥,我们现在位于何处?”

    “嗯……”刘备看了看,然后指着地图当中的“鱼复”二字说道,“大概距离此县,百余里吧……”

    “鱼复?”张飞吧唧了一下嘴,说道,“一股鱼腥味……怎么这个名字啊……”

    “哈哈……”刘备将地图细细收好,这个地图虽然在后世看起来十分的粗糙,但是对于刘备来说无疑就是宝物一般,“这个名字,倒也有些讲究……”

    “三弟可知楚国屈原么?”刘备呵呵笑着,心情不错,便给张飞解释道,“此地之名,便与其有关……相传夔乃天宫昊天大帝之少子,一足之龙也,因天生残疾,故而多有怨气,天帝便将其置于川蜀这里,令其观山游水,以解其怨……”

    “……一日,夔便到了汨罗河边,化身渔夫坐在礁石上垂钓,结果遇到了屈原……”刘备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带了些感慨的说道,“屈原受辱,心生悲愤,嚎哭不已,撞散了夔原本垂钓兴致,再加上原本夔就心中多有怨气,顿时言语讥讽屈原,使得屈原投江……”

    “……屈原投江,天地震动,风号雨悲……”刘备继续说道,“夔此时方知害了好人,顿时悔恨不已,便化出真形,将屈原尸首纳于腹中,欲转于灵地而葬之,逆流而上,却于此处撞到了江中石柱,顿时翻滚,显现腹部出来,又闻江岸大呼鱼复,感觉天意如此,便将屈原葬于此地,故后人称之为鱼复……”

    张飞眨巴着眼,相当佩服的看着刘备,“大哥,你懂得的真多……”

    “哈哈,多看些书就知道了……”刘备拍了拍张飞的肩膀,说道,“等入川了,你也要多看些书才是……”

    张飞憨憨笑了笑,然后应答了一声,又看兵卒正在扎营,也跟着关羽前去调配安排了。

    刘备一个人坐在山坡石头之上,念叨着“鱼复”二字,忽然心中升腾起一些感触,念起了屈原的九章,“……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竢……”

    屈原之死,非死于君昏臣妄,而是死于变法不成功。在战国那个原有礼仪制度崩坏的年代,屈原作为楚国大臣,受楚怀王之命,进行变法,企图再度强盛楚国,然而变法的过程当中却因为涉及了太多利益的变动,甚至影响到了楚怀王本身,最终导致楚怀王反而将其抛出来作为平息楚国旧贵族怒火的牺牲品……

    再想想秦朝的时候,出身楚国项羽,要不是刘邦搅和了,说不定就是新皇帝了,就可见楚国旧贵族的势力究竟有多么的庞大。

    楚国当时将倾,如今大汉不也是如此么?

    刘备长长的叹息一声。

    “鱼复,屈原,屈原,鱼复……”刘备摇头叹息道,“忠臣葬于鱼腹……怪不得楚国旧裔虽然攻下咸阳,却依旧不得天下……”

    刘备喃喃念叨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不由得站了起来,朝着西面望去,脸色也是一变,显得有些慌乱焦急起来,就连回来复命的关羽都发现了,低声问道:“兄长,发生了什么事情?”

    “某疏忽了……是某疏忽了啊……”刘备跺了跺脚。

    关羽不解。

    “鱼复啊……”刘备有些焦急得说着,“水流湍急,鱼过亦复!此便是鱼复!若无充足船只,吾等怎生过得此江!?哎呀,怎么没早想到此事!”

    关羽闻言,脸色也是凝重。

    大军行进,物资繁多,不是说谁便搞个铁掌水上漂就能过江的,这人员兵甲么,小规模的倒是好说,但是如今五千余人,怎么过去?渔船么,肯定会有,但是渔船本身船小,数量也是不多,真要依靠渔船摆渡,这要渡到几时去?

    要是渡上半个月一个月的,万一军粮消耗光了,还入个屁川蜀,想打道回府都没吃的回去!



    巴东郡,嗯,现在还不叫做巴东郡,官方的名字是叫固陵郡,是刘璋他老爹还在世的时候,特意从巴郡当中割出来的,于是大体上就有了巴西和巴东的称呼。

    刘焉分割巴郡,其实用意么,基本上只要有点脑子的,大体上也能猜出来七八分,毕竟弱干强枝的滋味,有了周公前车之鉴以后,大多数人都愿意再尝试一遍。

    不过么,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或者说任何计划都很完美,实际执行都很稀烂……

    如今在巴东郡,作为临时假行太守事的,是刚刚从成都赶来不久的孟达,不是演无花的哪一个,是姓孟名达,字子度。

    孟达其实是和法正一同入川的,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法正混得好,或者说没有法正的声名好,这其中虽然有法正不参与东川和西川相争的一部分原因,还有孟达本人自身的一些原因。

    虽然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懂的掩饰一些自己的性格上面的缺陷,然而相处时间长了,总是会有些不经意的表现出来,孟达此人,其实看着像是豁达之人,实际上小气吧啦的,什么都看得很重,因此在刘焉的时代,孟达并没能得到什么大的官职,一直都在成都担任一些事务性质的工作,不能出任一方。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刘璋比起刘焉来说,更喜欢听一些奉承话,所以孟达也有了机会,出任巴东。

    当然,最主要的因素也并非是孟达的马屁,而是庞羲分身乏术,巴东又是联合荆襄的通道,若是放给了川蜀本地士族,保不准会出现什么问题,于是便便宜了孟达。

    这一日,孟达正在府衙之内处理公务,忽然听闻手下禀报说是吴班来访,不由得连忙出来迎接。

    两人宾主落座,寒暄了片刻,便渐渐的谈到了正题。吴班说道:“孟兄观今日川蜀如何?兵刃之灾何以消弭?”

    孟达闻言一愣,这个事情,不是早有定论的么,怎么听起来似乎又有些变化的模样?于是转身过来,拱了拱手,说道:“吴兄之言……恕某愚钝,这个……”

    吴班轻轻叹了口气,回答道:“川蜀陷于兵火,百姓生灵涂炭,某心悲伤痛,难以自己,幸得庞公于中斡旋,使君亦有退让之意,便可约和,各保疆界,不起龃龉,则百姓可免于兵燹之祸,安乐而居,然而……”

    吴班沉默了片刻,然后手“啪”得一声拍在桌案之上:“奈何征西欺人太甚!贪欲狂妄,欲灭吾等基业!吞并川蜀,若征西得逞,你我皆为阶下之囚也!”

    孟达闻言,皱眉说道:“这……这莫否是有些误会?这个,某曾闻,征西亦饱学诗书,更是精通左传,应不至于如此吧?”

    吴班怫然不悦的说道:“如今征西已经侵吞巴西,尤不满足,欲进兵而下,直取成都!汝如今亦为固陵之守,岂有侥幸之理啊?昔关中倡乱,蹂躏三辅,因此破家者十之五六,子度竟忘了不成?”

    顿了一顿,吴班又说道,“然而川蜀之士见识短浅,不知厉害,只求明哲保身之谋,却置你我于何地?更何况征西久居并北,恐早已忘却经书,腥臊遍染,亦无尊王之义,孔孟之风矣!”

    孟达默然。

    “如今若得刘荆州兵至,子度兄可知要如何安排?”吴班忽然话头一转,说到了刘表方面。

    虽然庞羲和吴班、孟达等人都是属于东川人,但是各自的利益不太相同。孟达就不用说了,属于刚刚爬起来的,并没有多少的权势,还处于积累的初期。而吴班所在的吴氏,则是比较像是声色衰败的外戚,只见昨日黄花落,不得今日花黄香。

    所以,吴氏吴懿吴班等人,自然不可能逍遥自在的成都等着一切事情的发生,而是要借这个机会崛起一波,否则真的什么事情都让庞羲全数都做了,那么哪里还有什么好处能轮到吴氏和孟达这样的人头上来?

    危机,同样也是代表着转机,只不过要看抓得住还是抓不住了……

    因此作为原本被排挤到了边缘地带的吴氏和孟达,自然就形成了天然的联盟,企图在波涛汹涌的川蜀之地,做一回浪尖上的弄潮儿!

    孟达见吴班如此说法,自然是心领神会,思索了片刻之后,便慨然而言道:“今川蜀之地危在旦夕,生灵倒悬,某亦岂能坐视,愿追随吾兄左右,尽绵薄之力也!”

    有了共同的利益基础,两个人自然是融洽许多,正当两人陆陆续续的交谈着更为深入的一些话题的时候,忽然有兵卒前来禀报,说是大汉皇室宗亲,豫州牧,左中郎将,新野太守刘备刘玄德已经到了鱼复,特遣人前来禀报……

    “啊?谁?”孟达猛然之间没听明白。

    一旁的吴班倒是听清楚了,不由得抚掌而笑,说道:“来的好快!川蜀之机便于此人身上!鱼复,鱼复!若无水来,岂有鱼复!刘玄德遣人前来,定是为了渡江一事……不妨见上一见,且看其如何说辞……”

    “吴兄所言大善!”孟达哈哈大笑。

    按下两人去联系刘备,然后和刘备如何商讨不表,在阆中的张任,也是处于舍不得丢不下的状态之中,对于何去何从,实在是手足无措。

    阆中当下,无形之中就成为了一座孤城,虽然城中钱粮还有一些,但是就跟工薪族每个月临近发工资的那些时间一样,天天要计算着吃多少的量,甚至还要祈祷着财务健健康康,不至于因为大姨妈或是小姨妈什么的,拖延了发工资的时间……

    这种精神上的煎熬,让张任这些时日憔悴了许多。

    是走,是留,或者……

    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张任肩上,让张任有些不堪重负,不过川蜀之人独有的韧性和倔强,却让张任每日依旧三次巡城,一点都没有松懈,也让浮躁的军心稍微稳定了一些。

    这一日巡城之后,张任回到了城门楼之中,坐在桌案后面,呆呆看着摆放在桌案之上的地图,,默然不语。

    如果选择走,只是求自己一条活命,其实也不算是太难,毕竟有袁约这样的賨人部落统领在,翻山越岭找一条路出去,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只不过这样一来,不仅是丢了阆中,而且还会丢了张任这些年养下的名望。

    弃城而走的名头,将会伴随着张任后半生!

    如此一来,不仅是张任这一辈子算是仕途走到了尽头,说不得还会连累自家孩子,让孩子也在同辈人当中抬不起头来!

    那么留下来守么?

    若是后路安全,供给跟得上,凭借着阆中地利,守是原本没有什么问题的,然而问题是现在孤城一座,兵心浮动,士气低落,若不是这些时日,仔细看着,说不得早就有些哗变产生出来了。

    尤其是那些賨人……

    所以,若是真的征西兵马兵临城下,依照当下得情况,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算是征西人马现在不来,城中粮草补给跟进不上,也是迟早溃乱!

    张任抬头看着天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如今已经入秋,天气早晚都有些凉意了,少了酷暑林瘴,正是用兵的好时节!张任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走不能走,守不好守,那么战……

    如今城中兵卒的士气,也是低落,要是再加上征西到了城下,然后宣传些什么投降免死等等,说不定人心浮动之下,纵然张任个人再坚决,恐怕也未必能够完全压制得住!

    再加上袁约这个賨人,还有城中的那些賨人战士,若是事情真的发展到了绝境的地步,恐怕袁约等賨人也不会有多少人会保持忠诚……

    但是现在又不好处理,若是既不能杀了袁约等賨人,也不能任其离开,因为不管是杀还是让其离开,都会极大的损伤兵卒士气,搞不好就立刻崩坏,无法收场了……

    张任苦笑了一下。“来人!请秦从事来一趟!”

    不久,秦宓来了,神情也是有些萎靡,就连平日里面片刻不离手的描金扇子,也没有心思拿出来盘弄。“将军,有何吩咐?”

    “……”张任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有心思计较许多,毕竟他自己当下的状态也不见得有多么好,“袁头人那边如何了?”

    “袁头人?”秦宓略带一些苦笑的说道,“牢骚话倒是不少……不过出格的事情也不见得敢做……我都派人一直盯着,这两日么,新取了些钱粮,也算是安分少许……”

    张任点点头,然后又是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道:“秦从事,若是我们再降一次……你看如何?”

    “什么?”秦宓刚开始没能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张任的意思,“将军之意是……再诈降一次?这,这如何可能?之前征西就没有上钩,这一次又怎会相信?”

    张任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也正是我们之前诈降过一次……秦从事你觉得不可能,征西人马多半也会觉得不可能……不过,若是要让征西统帅更加相信……恐怕还是要借一个人头用一用……”

    秦宓顿时头皮发麻,惊恐的看着张任,张开嘴,却发现舌头像是打结了一样,说不出什么话来,“将军……将……军……你……我……”

    “如今局面,不管是弃城而走,还是固守孤城,都是只有败落一途……”张任瞄了秦宓一眼,“放心,不是用你的……”当然,并非张任对于秦宓情有独钟,而是秦宓不过是一个谋士,就算是用他的人头也不见得有多少的分量。

    “呼……”秦宓顿时心落回了肚子里,舌头也不在麻木,“那么,将军之意是要……袁头人的?”

    “哼!若是他的有用就好了……一个废物……”张任不屑的说道,“要用,便只能是用我的……也只有用我的,征西人马才会相信这一次真的是投降……”

    “嗯……”秦宓下意思的准备点头同意,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挺直了脖颈,“将军!这如何使得?!”

    张任盯着秦宓,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阴森和恶毒,“是用我的,但也不是用我的……我的那个族弟,与我也有七八分的相似,若是头发披散,血污纵横,征西之人纵然有人知道某的相貌,也未必能够分辨得出……”

    秦宓睁大眼睛,“这……这……将军,这个……那个,可是愿意?”这人头可不是什么普通物品,就算是有借有还也安装不回去不是么?虽然不是用张任自己的人头,然是张任竟然能狠心将自己的族弟人头作为筹码,也是让秦宓心中感到一阵的发寒。

    “今夜,我便让他到我府上……”张任没有理会秦宓的傻问题,还愿意不愿意,怎么不问你自己愿意不愿意把人头随便借的?“届时某便宣称自刎而亡,然后秦从事你要带着人头,前往汉昌……”

    “啊?我?”秦宓的心,简直就像是川蜀的道路一般,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盘旋不定,就差一点心肌梗塞了。

    张任如同恶狼一般的眼神盯了过来,“某都将自己人头送出去了,难道秦从事还不敢么?”张任算是主事,那么张任死后,秦宓这个二把手献出张任的脑袋,自然是符合正常的逻辑,也才不会显得怪异,再说在阆中城中,若是秦宓不去,总不能让话都讲不怎么利索的賨人统领袁约去吧?

    这种事情,若是没有几分口才,搞不好当场就露馅了,那么张任不就是白死了,嗯,是张任族弟不就是白死了么?

    秦宓闭上了眼,深深的呼吸了几次,才将激荡起伏的心平稳下来,沉默片刻之后,点头说道:“也只有某走上一趟最为合适了……”

    张任站起身,离席到了秦宓面前,竟然给秦宓大礼参拜,叩头有声,“秦兄!休让征西之辈,小觑了吾等川中人!纵然有摇尾乞怜之辈,亦有忠勇慷慨之人!任,谢过秦兄忠义无双!”



    汉昌城中,徐庶看着盛放在木匣之中的首级,微微笑着对秦宓说道:“贵使远道而来,也是辛苦,所述种种,某已知悉,请暂且休息一二,明日再议不迟……”

    秦宓拱拱手,带着一后背的冷汗退了下去,走的时候似乎还能感觉到徐庶审视的目光在打量着他。

    “叔业,你看此事如何?”徐庶沉吟了片刻,转头问黄成道。黄成在前些时日,带着训练已久的山地营,进了汉昌城,准备展开对于川蜀的攻击,却没有想到先来了个秦宓,而且还带来了阆中守将张任的头颅。

    龙傲天模式的,基本上就不用考虑许多了,反正不管是我方友军还是敌方部队,都是说一不二的,能BB的时候绝对不动手,动手了也立刻跪倒BB。虽然说能够兵不血刃直接拿下阆中,徐庶也是觉得这个买卖不错,但是心中总是有些疑惑,真有这样的好事情?

    黄成憨憨的笑着,眯着眼,说道:“这个啊,我就是个粗人,也说不好,还是请使君拿主意吧……”

    徐庶瞄了一眼黄成,微微撇撇嘴。别看黄成看起来一脸忠厚老实的模样,实际上也是个老司机,在汉中一直在训练山地营,这一次进军川蜀会没有想法?别开玩笑了,只不过黄成历来都是这样,也不是针对徐庶一个人,除了在征西将军面前之外有放开些之外,其余时间大多数都是“不懂不知道不明白,你们看着办”的话语,似乎是个大老粗,但是其实心里比谁都精细。

    “来人!”徐庶招来了堂前的护卫,“去询问一下,有谁认得川蜀阆中大将张任张公负的,领他到堂前来!”

    “唯!”护卫领命,拱手下去了。

    黄成笑着,似乎笑得更加憨厚了。

    “张任,张公负,嗯……”徐庶从桌案一旁的革囊之中,抽出了两三个竹简,然后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查看着插夹在竹简上面的牙牌,“嗯,找到了……”

    徐庶将其余的竹简放回革囊,然后打开了悬挂有张任牙牌的哪一个竹简,“张任,张公负,蜀都人。父张名焉,因讳改延,任蜀都从事,征龙之时陨于阵,任得荫功出仕。面方,略黄,三缕须,无疤痕,身高……”

    黄成在一旁听了,脸颊一边的肌肉不由得跳了跳。

    “嗯,面方……”徐庶一边拿着竹简,一边凑到了盛放人头的木匣面前仔细观看。或许对于一般的士族子弟来说,纵然平日里面表现得再武勇不过,但是要让其近距离的凑到一个死人头面前,脸贴脸,眼瞪眼,未必有多少人可以做得到。

    虽然为了防止人头腐烂,在木匣之中铺垫了一层的石灰,但是浓厚的血腥味和腐朽的臭味依旧不能完全被遮掩住,靠得近了更是浓厚,就像是在超市生肉区,又碰到夏天中央空调管道里面死了几只的老鼠然后找又找不到,清理不出来的哪一种混合起来的味道……

    “看着似乎有些相似……”徐庶皱起眉头,盯着木匣之中的人头,看着人头一副死不瞑目瞪着如同死鱼一般惨白色的眼珠子,“就是胡须有些对不上……”情报当中说时三缕胡须,但是匣子当中的人头下巴上却时一撮山羊胡子,上嘴唇上面虽然也是有胡子,但是并非很长,当然,硬说这就完全不算三缕须,也不是很恰当。

    毕竟古代的面容描述,就算是到了清朝,在没有照相机出现之前,大都时属于这样含糊且没有什么严格标准的描述。

    护卫带着几名说是见过张任的人前来,看过了人头之后,也都说有几分像是……

    毕竟谁也不傻,没有人愿意一口咬定,承担无谓的责任,但是如此一来,就让徐庶心中难以定下来。

    徐庶是出身寒门,所以他十分明白作为大多数的寒门的士族子弟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获取名望,振兴家族……

    这一点,就连徐庶也不能免俗。

    所以徐庶当年宁可改名换姓,背井离乡逃避官府抓捕,而不是耍什么好汉做事好汉当,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谱……

    人死了,便就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从情报当中来看,张任出身也并非什么世家大族,张任还是因为父亲的军功才获得了荫封,而不是传统士族世家的什么举孝廉的模式进入仕途,这样的一个人,难道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了振兴家族的希望,甚至以自刎的方式来终结一切?

    若是真的放弃了川蜀的一切,为何不直接投降,换取东山再起的希望?

    若是无法完全舍弃川蜀家族族人,那么为何不选择死战,用来保全忠义的声名?

    而自刎求死,不过一懦夫所为,简直就是逃避一切,既不能有再起的希望,也不能保全原本的声望,除了自己解脱之外,什么好处都没有……

    结果张任就偏偏选择了自刎这种方式?

    徐庶无法理解,也就无法立刻做出决定,就连晚脯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随意的吃了一些之后,又处理了一阵公务,觉得困倦无比,便和衣而卧……

    到了半夜之时,徐庶却猛然从睡梦当中惊醒,翻身坐起,沉吟了片刻,朝着外面沉声说道:“将张任人头取来!”半夜还要观人头,这胆子肥的,也只有徐庶这样像是武将大过像是文官的奇葩才能做得到了……

    护卫将人头送到,徐庶令人掌灯,然后也没有嫌弃人头腥臭污浊不堪,便将人头扶正,脸对脸,眼对眼的就这样相互瞪着,然后一丝笑意在徐庶脸上浮现出来……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徐庶如释重负的将人头扔回了木匣之中,然后挥挥手让护卫将人头拿回去,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念叨着原来如此,便又躺回了床榻之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

    阆中城。

    秦宓似乎终于是轻松了一些的模样,指着城门大开的阆中城说道:“徐使君,如今城中父老已是箪食壶浆,待使君入城了……”

    “善……”徐庶意味深长的朝着秦宓笑了笑,然后微微转头看向了阆中城两侧的地形,才对着黄成说道,“准备一下……”

    黄成双手交击,朝着徐庶点头示意,战甲铁片相击,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然后黄成面向阆中城,竖起了手臂。

    黄成身后的战旗手,顿时也将代表黄成的战旗高高的举起!顿时兵卒中层将校的号令就像是爆竹一般,一连串的爆裂而开,一队队的兵卒开始汇集起来,摆开了阵势!

    “这……”一旁的秦宓察觉到了有些不对,转头看向了徐庶,却看见了徐庶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猛得一跳,脸色也有些发白。

    “秦子敕!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么?”徐庶哈哈笑着,“不说也是无妨!且在一旁看看吾等手段就是!”

    “这……我……”秦宓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平日里面引以为傲的言辞能力似乎在这一刻荡然无存,“这个……”

    徐庶也没有心思和秦宓解释什么,示意一旁的兵卒看好他,便转首看向了阆中城,大喝道:“击鼓!进军!”

    轰隆隆的鼓声震天而起,在阆中城外装作样子的一群川蜀兵卒顿时混乱起来,有的想要逃跑,有的不知所措,有的呆立原地,就连原本伏在城墙城垛之下的张任,心神也是不由得一乱,这种感觉,就像是持着瓜片刀的抢劫小贼,破门而入正觉得高兴万分,可以大捞一票的时候竟然看见了屋内有一名正在擦拭枪械的壮汉一样……

    关键是这一名壮汉还喜好那一口……

    怎么会是这样?

    按照原本的计划,如果徐庶急不可待的率先入城,那自然是最好,如果徐庶并没有作为第一批入城的部队,张任也可以一方面攻击和驱赶这一部分兵卒,然后再跟在后面掩杀,加上埋伏在城外山岭一侧的袁约会从山梁之上翻越而来,直接冲杀徐庶的侧翼,这样一来,纵然徐庶的部队较多,但是一来阵型绵长,没有防备,另外一方面也没有什么营寨可供抵御,事发突然之下,兵卒必然慌乱不堪,届时只要张任和袁约一路追杀,必然可获大胜。

    然而原本应该显得散乱和绵长的征西兵卒,如今却是队列严整,防护力强的盾甲兵都走在外侧,内测则是长枪手和弓弩手,而原本应该最为容易混乱,也是最为防御薄弱的辎重车队,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那个地方已经停了下来,根本就没有跟着徐庶黄成等一起到阆中城下!

    没有了辎重部队拖累,征西将军的整体部队就显得很是轻盈,兵阵变化的时候也没有了那么多的累赘和弱点……

    “将军!怎么办?”张任身边的兵卒急切的问道。

    是啊,怎么办?

    张任自己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举火!起狼烟!让賨人王从侧面攻击,打乱征西阵列,我等再冲出去!直取中阵!”张任一连串的命令发了下去,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也只有这样的一招了,难道还能关起城门,舍弃了在外的秦宓和袁约,用原本士气就不高的兵卒来防守么?

    在阆中不远处的山谷之中,袁约带着一千多的賨人兵卒正小心翼翼的埋伏着,他不得不小心,因为万一被征西人马发现了,仅仅凭借着一千多的人马,恐怕还不够塞牙缝的……

    不过好在賨人都是习惯在山地当中行走攀爬,所以一般兵卒认为比较难行的地区,对于袁约等人也不算是什么太困难的问题。

    张任说,等到征西人马到了阆中,在先头部队进城被击溃之后,必然是混乱不堪,到时候他只要带着賨人翻过山梁,然后冲向征西人马的侧翼,就可以和张任一起迎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到时候就算是再从阆中撤退,也不会有任何人说什么闲话,说不得还会嘉奖,而且若是撤走,阆中的物资只要袁约能拿走的,张任一概不问!

    这样的条件之下,袁约终于是被说服了,不过么,小心使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是没有错的,当然,袁约表示,这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这些賨人不至于过早暴露出来,被征西的人马发现,然后破坏了张任的计划……

    抱着矛盾无比的心态,袁约并没有在距离阆中很近的山谷当中埋伏,而是还继续往山中前行了一段距离,不过他也同样派出了賨人的斥候,在山头高处去盯着阆中城头,如果张任放出了约定的暗号,也不至于错过了战机。

    时值入秋,天气虽然已经不像盛夏那么热,可是穿着厚厚皮甲,在茂密的树林灌木里,纵然是习惯了山道的賨人,也不见得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身上的甲胄太重,又或者树林里的湿气太大,袁约不知不觉之中,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全是都是汗,衣服皮甲粘在身上,非常难受。

    袁约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向远处的山梁,默然半响,叹了一口气。他总觉得张任这么做似乎太冒险了,就算这一次打赢了,又能怎么样?征西人马又不是只有着一些,上一次不是也算是打赢了一次么,征西人马还不是照样又来了?难道就这样一直打下去,然后拼到兵尽粮绝?

    袁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不,不管这一次结果是怎样,他都要带着人回山寨!钱财拿不到,以后还有机会,老命没了,那真的是有再多的钱财又有什么用?

    正在袁约心乱如麻的时候,一名賨人从山梁之上,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低声说道:“头人!征西的人马来了,快到城下了!”

    袁约的心猛地一跳。

    如果祈祷神灵有用的话,袁约现在肯定是五体投地,不管怎样先祈祷一轮再说,但是如今之下,也只能祈祷张任的计划能起到作用了,袁约想要吞了一口口水润一下喉咙,却发现自己口腔内部干涩无比,只得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咳咳……走,往前走……等着张将军的暗号……”

    賨人从各自藏身的地方汇集起来,然后准备翻阅山梁,但还没有等袁约这些人集结完毕,就听见了隔着山梁,阆中城下响起了征西人马特有的战鼓和牛角号混合起来的声响,这个声响响彻了天地,覆盖了整片的山林,似乎让周边的一草一木都散发出来了无边的杀气!

    怎么回事?

    袁约惊魂不定,不是说好先让一波征西人马进城,然后再击溃这一波先头部队么,怎么好像是征西才到了城下,就开始打起来了?

    还没有等袁约反应过来,猛然间就有賨人高声惊呼起来,然后一杆三色认旗在山梁处出现,紧接着就看见山梁处处似乎草木树枝都在晃动,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猛兽就要从草木林后窜出来,撕咬扑杀一般!

    几名身手矫健的征西山地兵卒,冲出了林地,看着见一群賨人聚集在山谷之下,竟是不惊反喜的模样,立刻呼哨一声,显然是在招呼着同伴……

    袁约看着征西兵卒各个都是一身皮铁护甲,手臂上还带着似乎是特制的小圆铁盾,不是用持着的,而是直接绑在护腕上,边缘还闪着寒光,似乎很是锋利的模样,战刀一律都是斜插在身后,显得十分的精干和彪悍!

    随后一名像是征西兵卒曲长或是屯长模样的基层军士,大呼着整理着阵列队形,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征西兵卒从山梁山林处出现,三五成阵的组成了一个个显得散乱却有带着章法的小阵列,眼看着就要扑下来……

    袁约懵了半响,总于是反应了过来,怪叫一声,立刻带着人马掉头就跑!

    开什么玩笑,让袁约和这明显是有备而来的征西精锐作战,袁约就像是想死也不会这样选!

    賨人原本就是属于顺风追十里,逆风做兽散的部队,而且在川蜀之中这些年头,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打过什么像个样子的硬战,更谈不上什么以少胜多的英雄壮举了,多半时间都是跟着正式的郡兵后面捡便宜,如今见到如此精悍的征西兵卒,还没有接战,已经是心慌意乱了,于是乎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在袁约撤退的命令一下,立刻就哄然一声,业务熟练的四散奔逃……

    賨人袁约如此表现,让原本憋住了气力正准备放手大战一场的黄成属下的这些山地兵卒,都不由得发呆起来,什么意思?这都还没有动手呢,怎么都跑了?

    已经开始将弩矢开始往手弩上架的兵卒连忙又重新将弩矢卸了下来,松开弩弦以免不小心误伤他人,而在前面已经冲出去一段距离的征西兵卒也纷纷陆续停下了脚步,相互看着,一脸的茫然。

    “这……这就算是赢了?”

    “呃……我也不知道……大概吧……”



    阆中的城门为了更好的迷惑徐庶等人,原本就是开启的,一些冒充了所谓城中百姓的兵卒在城门外假模假样的放了些桌案和酒水什么的,因此充当前锋的征西兵卒毫不客气的就直冲着城门突进而来。

    阆中城中,原本就有两千左右的守军,再加上前一段时间从后方开拨而来的,还有袁约的賨人部队,最鼎盛的时候甚至近万,但是随着一而再的吃了败落,如今在阆中的也不过就是不足四千人,但是如果说这四千人能够齐心协力,共同防御的话,也不见得徐庶能够马上将阆中这一块带肉骨头啃下来。

    可是这一次,张任为了引诱徐庶,不仅是将袁约放出了城外,还打开了城门,摆出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原本以为借着城中的瓮城,就足够将先期进城的征西兵卒杀一波,然后接着势头再冲杀徐庶本阵,大胜也是可期的,没想到如今反倒是被徐庶将了一军,眼见着征西兵卒举着大盾长枪,直接前出欲来强夺阆中的外城城门,慌乱之下,在城中埋伏的兵卒自然也没有办法立刻移动过来。

    毕竟大多数的弓箭手都是布置在瓮城后端,就算是有少部分的也原本都是在城门楼的另外一面,朝着城内伏着的,结果征西兵卒前锋只是抢夺外城门和吊桥,并没有想要直接冲进瓮城当中,导致张任的这些弓箭手也找不到合适点进行压制。

    城门之处的兵卒慌乱的大叫着,指着前冲而来的征西兵卒,“征西,征西人马抢城门了!抢城门了!”

    当然,最为正确的做法,就是这些在城外假扮成为百姓乡老的兵卒舍却性命的直接迎击上去,只要能够争取一定的时间,让张任藏在城中的兵卒可以扯起吊桥,关闭城门,那么至少阆中城依旧可以还有防守的机会。

    然而征西兵卒前出的气势,却将这些兵卒全数震慑,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一个阆中兵卒往前迎敌,反而是纷纷的往城中狂奔,大呼小叫的抢着要进城,甚至在吊桥上挤成一团,有些兵卒还被挤掉下了桥,落到吊桥下的壕沟当中,被扎穿了胸腹,惨叫声此起彼伏,让场面更加的混乱,也导致了张任最终失去了关上外城门的唯一机会。

    在城门之处的阆中兵卒混乱不堪,还未完全进入城中的时候,征西的前锋已经是杀到,恶狠狠的直接扑咬上来,直接撞进了阆中城门之处的杂乱兵卒之中!

    呼喊砍杀声音顿时爆发而出,阆中兵卒心胆俱丧德只顾得逃跑,没来得及进城的,依旧挤在吊桥上面的,不是被砍杀,就是被推搡跌下,城壕当中,只听得一片扑通扑通的落水之声,倒霉的家伙被戳在尖桩上,鲜血喷涌而出,顿时就将阆中护城河水,染出一大片的通红!

    这些充当前锋的征西兵卒,有大半都是曾经跟着征西将军斐潜征战南北的老兵,对于战阵之中的事情,异常的敏锐和熟悉,挥舞着战刀,直接都不需要特别的交代,立刻就奔到了吊桥绳索之处,背对着绳索持着盾牌站好,大吼一声:“斧来!”

    立刻就有另外的兵卒将手中的长枪丢在了地上,然后取出别在腰后的斧头,几步赶来,在盾牌的防护之下,狠命一斧砍在吊桥绳索上,顿时绷得紧紧的吊索伴随着崩飞的木屑,发出了啪啪清脆的破裂声音!

    第二斧!

    第三斧下去之后,嘣的一声,吊桥绳索完全断裂,断头猛的缩了回去,在半空中徒劳的飞舞着……

    沿着驰道已经有两三名的阆中军士冲到了城门之处,但是这些军士却被混乱的兵卒一涌,竟然连站都站不稳,无论这些军士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只是被卷得一起往瓮城内得唯一得那条驰道涌去!

    这一条驰道,并不是可以跑马得那种,而是在城墙之中开得一个大概有七八十度的石阶小道,城下是只是容纳两人而进的小门,城上出口只是三尺见方的一个口子,可以上下,但是并不方便。

    因为瓮城城门是关闭着的,所以想要脱离战场,便只能是通过这个狭小的洞口。

    张任几乎已经是红了眼,见这些乱兵只想着逃命,竟然连半点抵抗都不做,怒不可遏,提着一柄战刀就来到了城上的这个口子处,大声怒喝着让这些兵卒退下去。

    这些已经丧失了勇气的兵卒哪里肯听,再加上最上面的虽然被拦住,但是下面的兵卒却一个劲的死命往上推,就像是挤牙膏一样,即便是上面的不想动,下面的往上挤,却也不由得不动……

    张任见自己的话也丝毫不起作用,原本这些时日来就没有休息好,肝火暴躁旺盛,顿时无法再忍,一刀兜头砍下,噗嗤一声便将企图爬上的那名兵卒枭首了去,头颅飞落一旁,鲜血喷天而起!

    “杀下去!”张任朝着自己的护卫吼道,“谁敢登上来,都给我杀下去!”

    几名张任护卫领命,一涌而上,用长枪在洞口乱戳,卡在了洞口的兵卒一方面被下面的人不断的往上拱,上面又有长枪穿刺,哭号无果之下也发了性子,奋力的挥舞武器砍砸着上头兵卒的腿脚,双方顿时打将起来,但是毕竟在洞口内的吃亏,短短一会儿就死了十来人,尸首混着鲜血往下滚落,倒也是让下面的溃乱的兵卒多少清醒了一些,不再往上涌动。

    张任的眼睛,就如身上鲜血一样都变成了赤红的颜色,他扑到了城头垛口之处,看着征西兵卒已经大队大队的逼近了城此,猛的掉头厉呼:“还等什么,快!都愣着干什么!调弓箭来!快!准备接战!!”

    张任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他苦心安排的一切,甚至是牺牲了自己的族弟,用最大的好处笼络了賨人袁约,还安排了这么一个古怪陷阱,想要诱使征西将领在这么大的一个饵料面前掉进来,然后自己再内外一起配合,在败局之中闯出一条胜利的道路来……

    张任他已经是殚精竭虑,而一切安排,原本都如期而行,眼见得征西人马就要进了瓮城之中,结果就在这样的关口,却骤然变故!

    为什么?

    为什么!

    原以为自己是猎人,然后布下了陷阱,没想到其实自己才是落入陷阱当中的困兽!

    张任狂吼一声,声音悲愤无比,但是也透露出了些自己的恐惧和无奈……

    伴随着张任的吼叫声,在阆中的吊桥之上,仅存的几声惨叫声之后,双方的争夺焦点,便只剩下了瓮城的那一道城门了……

    当然,正常来说,虽然瓮城的城门并不相识外城门那么的坚固,但也不是仅凭着刀剑就能砍开的,就算是加上斧头等重型武器,也不见得一时半会能够砍砸开,所以若是用弓箭四面攒射之下,张任认为,就算是征西人马没有中计,但想要破城,依旧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那么在挫败征西的进攻前锋之后,未必没有趁势反击的机会!

    一名征西山地兵卒从山梁之下奔来,到了黄成跟前,将山梁那一边的情况汇报了一下,让黄成不由得也是有些错愕……

    不过很快,黄成就下令让那些山梁上的山地营兵卒继续监视防御侧翼,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阆中瓮城的城门之处。虽然徐庶黄成前来,为了迷惑张任秦宓,也并没有携带什么重型的攻城器械,但是如果仅仅只是针对一个瓮城门的话,黄成表示,这并没有什么太高的难度。

    “结盾阵!”黄成见已经控制了吊桥和外城门,便大声下令道,“龟甲阵!向前!破城便是当下!”

    呼喝之声在阆中外城门之处响起,旋即在瓮城四周的阆中川蜀兵卒,包括张任在内,都不由得目瞪口呆的看着征西兵卒举起了大盾牌堆叠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如同龟甲一般的阵型,缓缓的朝着瓮城城门之处移动……

    不是亲身经历过战阵,又或是有过练兵经验的将领,是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一个阵列,需要多么强的训练熟练度的,别的不说,单单是阵列当中每一个人的移动速度,就必须至少是大体上一致的,否则必然就会露出间隙,然后如果在行进当中有人不幸伤亡,阵中也要有补位和调整的兵卒,这些细节上面的一切,在许多汉代招募而来的兵卒连左右都未必能够完全分辨清楚的情况下,不是训练三四个月就一定能够做得好的!

    “放箭!放箭!”张任大呼道,“快!快!准备点火!用火箭!”

    说是用火箭,但是要用火箭并非直接拿着箭矢往火苗上点一下就能成为火箭的,而是要准备带油的布条,缠绕在箭矢之上,然后再点燃火苗的瞬间就要将箭矢射出去,否则一旦迟缓,说不定烧得就是弓箭手自己了,因此能射击火箭的弓箭手,至少也要是熟练的老兵,一般新弓箭手也未必能够完全胜任。

    一部分人慌乱的开始向朝着瓮城城门而去的征西兵卒的龟甲阵射击,箭矢射在了大盾之上,不是被弹开,就是被大盾格挡下来,偶尔个别的箭矢射中了缝隙,又大多被兵卒自身的铠甲挡住,纵然有些个别箭矢射中了甲胄鳞片没有覆盖的区域,也不是狠严重,征西兵卒的龟甲阵依旧一步步的朝着瓮城城门之处逼近……

    阆中原本就不是什么大城,自然瓮城也是不大,三四十步的距离,纵然龟甲阵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是没过多长时间,龟甲阵也到了瓮城城门之下。

    在瓮城城门之上的川蜀兵卒,抬起了几块滚石擂木往下砸去,但是滚石砸在大盾之上,并没有如同川蜀人想象的那样立刻将龟甲阵砸开,只是砸倒了几名征西兵卒之后,缺口很快就被缝补上了……

    “火油!金汁!快快!准备放火!”

    张任大叫着,手下的兵卒急急忙忙打开地窖,往外搬运。毕竟原先张任是甚至要出城追击的,所以不管是在外城门还是在瓮城城门,都没有放火的打算,而且火油这种危险物品,当然不可能随意露天堆放,所以现在纵然情况紧急,也不是立刻就能变出来,依旧要从城门楼的耳房地窖处,往外搬运。

    然而来不及了……

    就在张任兵卒急匆匆的抱着火油坛子往瓮城城门之处赶的时候,征西的盾甲阵忽然一声呼哨之下,立刻散开,各个如同像是被猛兽在屁股后面追赶一样,哗啦一声就退了回来,让四周还在努力往下攒射的张任弓箭手,都来不及反应。

    “?”若是现在的这个场景,是在游戏当中的话,那么肯定可以看得见,在张任还有这些阆中川蜀兵卒的头上,齐刷刷的冒出了一片的问号。

    似乎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又像是只有短短的几个呼吸,在瓮城城门之处,猛然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轰然一声巨响,被紧紧的压在了瓮城城门处的火药罐子爆炸开来,巨大的冲击力量不亚于一辆冲车的猛然撞击!

    升腾而且的硝烟之中,瓮城城门被炸坏了门栓和门板,一面歪歪斜斜的挂在一旁,一面依旧顽强的试图站在原位。

    虽然没有完全将瓮城城门完全破坏,但是这已经足够了,不用黄成下令,征西兵卒已经是齐齐发一声喊,朝着瓮城内部蜂拥而进!

    此时此刻,在瓮城四周的阆中川蜀兵卒,在轰天巨响之中被震的手脚酥软,再加上瓮城城门一破,这心中的防线也像是被捅破了一样,顿时就觉得全身无力,就连射出去的箭矢也都是软绵绵的,风一吹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甚至有的兵卒已经二话不说,将弓箭兵刃往地上一丢,埋着头就开始逃命……

    “城破了!”张任护卫见张任呆呆站着,瞪目张口,半响不动,不由得焦急的喊道,“将军!城破了!快撤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哈哈,城破了,哈哈……”张任总于是有了反应,神经质的笑了两声,“撤?还能往那里撤?”

    “将军!我们可以走山路回成都!”

    “……”张任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走吧……也别回成都了,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吧……某杀了族弟,陷了秦兄,还失了阆中,折损了兵将……呵呵,哈哈,回去?回去受人一辈子的耻笑和辱骂么?”

    张任提着战刀左右看了看,露出一丝苦笑,“你们陪我多年,某却不能带给你们荣华富贵……抱歉……若有来世,便让某身为牛马,为各位还上这笔账吧!就此……别过!”

    言毕,张任提着刀,便迎着城下征西兵卒人流奔去,在纷乱溃散的阆中川蜀兵卒之中逆流而上……

    “将军!”张任的护卫之中,一些人吼叫着,也跟在张任身后,往征西兵卒的洪流当中冲去,而另外一些人则是左右看着,然后低下头,丢了兵刃,静悄悄的混杂在溃兵之中,不见了踪影。

    很快,虽然也是斩杀了几名的征西兵卒,但是力量微薄的张任和那几名忠诚的护卫,就被滚滚的征西兵流所淹没,消失在翻腾的血浪之下……



    关羽站在甲板上,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两岸山峰,脸色如水。吴班站在他的身后,双手紧握战刀,脸上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笑容。

    张飞怕水,嗯,严格说起来也不是怕,就是张飞不太喜欢在船上的那种摇晃不踏实的感觉,所以张飞一开始的时候兴匆匆表示谁都别和他抢,然后听了要坐船,立刻从心的说还是二哥您先来吧……

    所以最终还是只能关羽来,总不能让刘备这个二把刀,嗯,双股剑的亲自出手吧?

    吴班微微侧头,看了看关羽,并没有在意关羽的面色,在他看来,关羽有怎样的面色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吴氏现在流落川蜀,不得不在川蜀之中勾心斗角,仰人鼻息,所以这一次有机会掌握属于自己的权利,自然是不容错过,至于其他的人面色什么的,并不重要,只需要让这些人听从自己的安排也就行了。

    其实关羽到也不是故意要给吴班面色看,只是关羽他这样习惯了,平日里面关羽他也是极少言笑,更不用说和不熟悉的吴班在一起的时候了。要关羽低头下气的做一些谄媚之事,还不如直接杀了关羽算了。

    不过,再骄傲的关羽,当下也只能是听从吴班的命令,讨伐在巴东的这个賨人的山寨,虽然关羽和这个賨人部落之间毫无恩仇,但是现在也不得不大开杀戒。

    “关将军,这些賨人可都是不怎么老实……”吴班看着船头破开的浪花,缓缓的说道,“不知仁义,也不诚信,这些年没有少作乱,如今更是依附征西……也只有将这些賨人打服了,打怕了,这些賨人才会听话……关将军,你认为是不是这个道理?”

    “关某知道。”关羽捋了捋胡须,不冷不热的回答道,“某先回舱了,到了地头叫某就是!告辞!”吴班的话外音,关羽自然能听得懂,不过关羽懒得和吴班多说些什么。

    吴班微微错愕,忽然笑了,“关将军请随意。”

    吴班目光盯在关羽身上,看着他进了船舱,然后才收了回来,继续望前方眺望。先行借刘备的手来讨伐巴东賨人,一方面可以稳固巴东的局势,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试一试刘备这些人的成色。这两个方面,基本上只要是个人都能猜测得出来,不过,在这个表面上的理由下面,这样的行为,也隐晦的表明了刘备就算是强龙,但是来了川蜀,一样还是要听从地头蛇的安排,同时,也可以借这个机会,让刘备和川蜀这些土著对立起来,将来要是有什么问题事情,也就只能依靠吴班这些人了……

    原本吴班还想着要和关羽多少说一些有关于賨人山寨的事情,包括人员数量啊、武器装备啊、地形地貌啊什么的,结果见到关羽如此一副傲气凌人的模样,也就懒得贴个冷屁股,反正这一次吴班他只会在船上给关羽掠阵,并不会直接动手,若是关羽攻伐不下,便掉头回航就是,也不至于会有多少损失。

    等着就是。

    至于是看笑话,还是看战果,那就要看刘备帐下的这个所谓的大将关羽,究竟是几分的成色了……

    若是关羽连攻打这样的賨人山寨也只能是落败,那么也就没有和刘备有什么合作的必要了,毕竟最终是要和征西将军斐潜进行正面对抗,若是来了一群软脚虾,那真的还不如不要的好。

    巴东,汉人的经济并不是很好,毕竟山岭众多,平地较少,不适宜开展耕种,当然,相对于賨人来说,反而是一片比较适宜的定居地点。而今日要讨伐的这个賨人山寨,就是其中一个比较大的,也算是在巴东这一带有一些地位,属于杜胡之下的重要一只力量,若是能攻下这个山寨,不仅可以向賨人示威,还可以消除一些潜在的威胁。

    毕竟听闻杜胡最近和征西将军斐潜的手下走得很近,这要是一只放着不理会,不处理,保不准賨人会有样学样,到时候也就不好应付了,杀鸡儆猴在很多时候都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情。

    虽然吴班对于关羽的表现出来的态度不是很满意,但也只是在内心当中寄存着而已,并不会立刻表示出来,就像是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一样,习惯性存着,该算账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算账,而不会一点点的就咋咋呼呼像一个二愣子一样。

    两天后,关羽吴班一行就到了杜胡之下的一个賨人山寨之处。在水浅之处停好了船只之后,吴班静静的站在船头,看着关羽号令着自己的直属校刀手下船集结……

    “关将军……”吴班见关羽整理队列完毕,便拱手朗声说道,“祝关将军此去旗开得胜,某便于此敬候佳音了……”

    关羽拂了拂长髯,微微点点头,便往山道之中昂然而去。

    其实山寨大了固然人多势众,但是也带来一个弊端,就是不会太难寻找,毕竟山寨之中人的人员也是要进进出出,往来的道路走得多了,自然都有印迹可以追寻,关羽就沿着山道一路前行,走了不久就看见半山之中有一个山寨,而山寨之中的賨人明显也已经是见到了这一群似乎来势汹汹的兵卒,开始大呼小叫的在山寨之中来回奔走叫喊。

    一名跟在关羽伸手的校刀手小头目模样的军士,往前紧走了两步,盯着山寨说道:“二将军,山寨位于山壁只上,只得绕行攀爬……吾等而来,并未携带攻城器械,攻伐此寨,恐怕不易……”

    关羽对于吴班之类的士族子弟显得很傲慢,但是对于自己的手下兵卒却并不是如此态度,而是颇为和善,见手下的校刀手军士如此说法,也不觉得他堕了威风什么的,而是眯了眯眼,也是看着山寨,说道:“那么叔至觉得应该如何?”

    校刀手指了指山寨,说道:“这样规模的山寨,必然不会只有一个寨门,必定有后门……不若我带一部分人手,绕到山后,前后齐攻之下,必然使其溃乱!”

    关羽看了校刀手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平日也见汝勤勉,为曾想竟然也有些谋略……善,便由叔至领五十人,且取道后寨,见机行事……”

    陈到拱手领命,然后便点了五十人,绕过了小道,往后山而去。

    关羽取了锦囊,将自己的胡子包好,然后悬挂在胸前,看着陈到远去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陈到的建议与关羽原本的计划完全一致,所以关羽也不介意给陈到这个机会。

    陈到,陈叔至,汝南人。原本跟着刘备的时候,关羽还有些不太放心,便干脆将其要到了自己的旗下,一方面可以确保刘备的安全,另外一方面也就近可以观察一二,不过这一段时间看起来,陈到虽然出身汝南,但是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而且头脑灵活,办事勤勉,倒也是一个可以培养的人才,关羽觉得如果这一次拿下了川蜀,有了更多的位置,也会跟刘备禀明一声,给陈到一个机会。

    陈到带着人,一路寻找着踪迹,往山寨后山走,心中思绪烦乱,并没有像是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袁术那么大的一个盘子,竟然玩砸了!

    这事情在没有发生之前,有谁会信?

    可是竟然就这样发生了,而且还是发生得这么快,块得让人瞠目结舌,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处理……

    陈到指挥着兵卒沿途收集一些干草枯枝什么的,准备进攻后山的时候,可以用来放火搅乱,毕竟他这一队兵卒也才五十人,正儿八经的跟賨人硬拼,并不怎么划算。

    陈到是寒门,不,连寒门都很够呛,只是有一个陈姓而已,其余的跟门一点都沾不上边,而在汝南,士族多如狗,随便在大街上丢一块石头,说不定就可以砸到七八个跟汝南各大士族有关联的人,像陈到这样家业已经基本上落败干净,又没有什么亲戚人脉的人,想要出头,谈何容易?

    因此,当袁氏的人找到陈到,要让陈到做一枚棋子的时候,陈到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收下了袁氏的钱财……

    天地如局,纵横交错,有谁不是棋子?

    身为棋子,也不见得多么可悲,可悲的是,有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棋子,还以为自己是龙傲天……

    身为棋子就有棋子的觉悟,然而让陈到完全想不到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发生了。

    卧底卧到一半,然后上线玩完了,那么自己是继续卧下去,还是赶紧卷起包袱赶快溜?如果现在有论坛的功能,陈到一定是属于那种有问题然后挺急的在线等的类型……

    怎么办?

    只能是见一步走一步罢了。

    这一次刘备来川蜀,陈到心中甚至还有些欢喜,毕竟远离了豫州,如此一来,不妨也就看成是一个新的开始……

    战斗,很快的就在山寨之前展开。

    賨人原本就不是什么擅长于土木工程的群落,再加上平常时间也没有专人会对于攻城守城做一些什么预演训练什么的,所以当关羽带着兵卒开始攻打山寨的时候,賨人就显得有些手脚忙乱起来。

    川蜀之中,多竹木,所以賨人所用的弓箭也都是竹木为主,而竹箭的攻击力么,用来打猎还勉勉强强凑合,用来作战么……

    许多后世东洋表现武士勇猛的电影当中,那些满身都是箭矢的武士依旧嚎叫着冲锋,其实并非完全是电影的表现手法,完全不可能实现,毕竟当时岛国之内,也是严重缺乏钢铁,箭矢也很多都是竹子。

    因此当賨人纷纷从寨墙之上往下射箭的时候,看着声势浩大,但是实际上箭矢飞出一段距离之后就会因为重心,因为尾翎等等问题,开始乱飘,因此对于关羽等人的威胁并没有多少,再加上关羽的这些校刀手一直以来都是跟着关羽,装备什么的也都还算是可以,训练也没有落下,自然和乱纷纷的賨人比较起来,天差地别。

    一直等到了关羽带着人顶到了寨门左右,伤亡才渐渐的开始出现,毕竟山道狭窄,距离近了弓箭力度也就增强了,再加上賨人也开始投掷石块木头,所以渐渐的也开始有了不少的减员……

    关羽提着长刀,正在蓄力……咳咳,正在等着山寨后营出现骚乱,这些年头跟着刘备走南闯北,这小小的山寨关羽还没有怎么看在眼里,只不过若是能够引发后山混乱,也就更加容易攻克一些。

    没有多长时间,山寨后方果然出现了不少火头,浓烟滚滚而起,賨人惊慌的大叫着,有些顾此失彼,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关羽立刻抓住了机会,带着几名持大斧头的护卫,直接突进到寨门之前,賨人山寨的寨门,纵然厚实,也毕竟还是木质的,刀剑或许还能抵御一段时间,但是在大斧面前,依旧是个弟弟,周边的校刀手的又纷纷汇集起来,用盾牌掩护,这些大斧手很快就将寨门砍出了一个豁口,然后关羽长刀一挥,便带头杀入了山寨之内!

    面对一涌而入的关羽等人,賨人显然更加的慌乱。关羽作战经验自然是极其丰富,立刻抓住了机会,大步杀了进去,长刀挥舞之下,无人可当!

    关羽身形高大,又穿了一身的甲胄,自然看起来更加的魁梧威猛,再加上长刀大开大合,又长又宽的刀刃闪烁着寒芒,但凡是站在关羽面前的賨人,就没有一个能落得全尸的,时不时就见到残肢断首伴随着一蓬蓬的鲜血高高飞起!

    如此威风的形象,如此锋利的长刀,如此勇猛的战将,賨人惊慌大呼,气势也一泻千里……

    还在尽力指挥着,企图挽回局面的賨人头领,还正在嘶声力竭的叫喊着,猛一抬头却看见关羽已经带着人直冲着他而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在川蜀巴东这么多年,賨人头领哪里见到这样高大威猛的关西壮汉?

    没等賨人头领反应过来,急速奔杀过来的关羽已经冲到了其面前,大吼一声,长刀寒芒如同月弧一般,当头而下!

    賨人头人下意思的举起战刀招架,然而如何能抵御关羽的力量,顿时战刀崩飞,被关羽一刀从脖颈斜斜砍到了腋下,当场毙命!

    关羽斩杀了賨人头人,将长刀往身后一收,傲然而立,偷偷的喘息几口气。一旁的校刀手不用吩咐,抢上前去,将賨人头人带着半边肩头的首级血淋淋的举起,大吼着展示给还在抵抗的賨人看。

    剩下的賨人见头领已经死亡,再加上本身也没有多少勇气和关羽这样的魁梧壮汉叫阵,于是纷纷逃奔,山寨之中一时大乱……

    关羽微微低头看着胸前装着胡子的锦囊,看着上面沾染了不少的血污,微微有些皱眉,然后抬起头,展眉说道:“来人!去给吴将军报信……此等山寨,某已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