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和刘备之间小小的交换了一手,互有输赢的消息传到了汉中,传到了斐潜这里,有些意料之外,也有些意料之中。
刘备,却是也不算是浪得虚名,这一手不仅是威胁到了粮道通畅,而且还是双重打击,还一并的威胁到了徐庶和川蜀这些投降将校之间的关系。
虽然徐庶也知道多半是在南充出了问题,而且和雷铜也不见得能撇清关系,毕竟像徐庶这样不定时不定量的短距离押运粮草的模式,虽然整体上会比较繁琐,并且也会增加不少的工作量,但是对方想要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也是非常的困难。
这一次刘备军不仅绕行潜入,而且还那么好的卡在点上,若说是没有内线提供准确的信息,哪能做得那么轻松写意?
知道归知道,但是徐庶毕竟还是徐庶,便装作不知道,只是重新安排了人手,对于粮道进行了一次筛查,然后重新调派运输,就像是完全不知道雷铜这里有什么纰漏一样。
历史上刘备是什么时候才开始收拾这些川蜀派系的?是一入川便大举讨伐么?还是进了成都就翻脸不认人?
都不是。
刘备历史上是通过三四年的时间,慢慢的调派,遣送,甚至有意无意的让这些川蜀士族土著地头蛇在战场上战死……
当然,这其中多少也恐怕有诸葛在后面的推手,以至于诸葛掌权的时候,这些川蜀士族各个服服帖帖,屁都不敢大声放一个,然后在诸葛死后,便立刻变了天。士族一项如此,当代打不过,就记账呗,然后腐化下一代,打不过虎狼,总是能打得过猪狗吧?虎父无犬子多半都是恭维话,实际生活当中,最常见的便是父母太强势,然后孩子被压制得非常懦弱。
斐潜对于徐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法,表示了赞同和理解,毕竟现在川蜀处于混沌和动荡之中,尽可能不要让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被动和危险当中,同时也提醒徐庶,对于这些投降过来的川蜀将领,也不能放得太松,若是刚好碰上了,也不放抓一两个来开个刀,当然,执行者不是征西这方面的人就可以了。
斐潜一路从关中到了汉中,走得并不是非常快,因为他同样也是要等一下徐晃和张辽,等这两个人到了,才一同向川蜀而进。
现阶段,斐潜的精兵策略已经逐渐的有了成效,将领和旗下的兵卒之间的联系,也不像是其他诸侯那样的密切,在征西系统之内,精兵是支撑各地的重要武装力量,但是这个武力量并不是属于某一个将领的,而是根据情况进行调派,就像是汉中原来这一块是黄成在统领,但是黄成进川也没有将所有的汉中兵卒全数都带走,只是带了山地营。
徐晃和张辽也是如此,只有其下直属的亲卫营队,才算是徐晃和张辽本部人马,这样虽然也会带来一些其他方面的问题,但是只要上面的统管做到位了,还是可以减免或者是避免的,毕竟军法国律摆在那边。
当然,很多时候这些什么军法国律都是给某些人看的,而另外一部分人,普通百姓是绝对不可能知道如何才能绕过去,就像是刘备当初没给十常侍上供,然后连县尉都当不了,而损兵折将的董卓,却能依靠给十常侍献金,然后屁事没有还能加官进爵……
任何制度,都有弊端,都有益处,只有取舍衡量与具体执行的问题而已,并无其他,至少,在现在这一段时间,这种做法也还算是不错,既保持了兵卒的精锐性、军心稳定性和一定程度的地方依附性,又不会导致军权过大,膨胀到挟持地方民生的情况。
斐潜在汉中,同样也没有能够闲下来。
麻烦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自找的,或者说是自造的,真是一点错没有。
因此斐潜在见到了眼前这一片黄幡高悬,香烟缭绕,二十余名的童男童女穿着齐刷刷的道袍,在刘诞府衙之内,锣鼓喧天的开展什么水陆大会罗天大醮,便有些搬了石头砸在自家脚背上的感觉……
刘诞如今倒是瘦骨嶙峋,加上身上宽大的道袍,粗粗一看,似乎有个几分的仙风道骨的感觉,但是若是仔细看其眉眼,眼眶深陷,眼圈漆黑,红丝遍布,其实就能知道这所谓的仙风道骨不过就是个表象,实际上刘诞的身子底,已经是腐朽不堪,摇摇欲坠了。
刘诞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之中,根本没有在意斐潜的到来,就算是旁提醒之后,也就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打了一个稽首,自称是广虚道人……
广虚,尼玛。
斐潜忍住想要抽刘诞一巴掌的冲动,然后随意说了几句,便离开了青烟四处,熏得斐潜呼吸都有些不畅的刘诞府衙。
“卧虎先生……”斐潜瞄了一眼在一旁的张则,“得偿所愿了?”
张则额头上冒出了些细细的水光,虽然这一段时间倒是过得挺爽,但是现在被抓了包,自然不免还是有些紧张,连忙拱手说道:“主公明鉴,这些所有事物,都不是在下操办的……在下也曾经劝过刘益州,可刘益州不仅不听,还颇为震怒……”
“呵呵……”斐潜面无表情的呵呵了两声。
。斐潜都不用具体找人询问,都能猜到张则是怎样操作的。张则有规劝么,肯定有,而且一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刘诞下不了台的那种规劝方式,不仅可以达到适得其反的效果,还能在公众面前树立起其自身刚正的形象
世家养猪么,不都是这么养的?
吃的喝的送到身边,特意指着红粉温柔坑大声疾呼,不要看这里,千万不要看这里,不能跳啊,这不能跳!
嘿,不叫唤说不定对方还真没注意……
刘诞名义上是益州刺史,然后张则是益州刺史长史,若是刘诞这个家伙沉迷在道家青烟袅袅之中,整天就只懂得打醮,无心政务,得益最大的是谁?
所以张则说他没有做任何的动作,没有怂恿,甚至还有规劝,那就只能是呵呵了……
但是话说回来,若不是刘诞自己本身有破绽,张则也不会叮得这么酸爽。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纵然是国法森严,有时候也管不到一些龌龊的事情,更不用说像是当下这样律法还不健全的汉代,在斐潜自己大力推行道法的汉中。
所以这个石头虽然砸在自己的脚背上,斐潜依旧只能是忍着,就像是他知道了张则必然有些小动作,但是依旧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样。张则同样也是推算到了如此的结果,所以虽然表面上有些惶恐,但是并非胆寒。
先记账吧。
斐潜说道:“此事暂且不提……左真人现于何处?”若说是现在刘诞这个情形,张则有个三分责任的话,那么左慈同样也脱不开干系。
“左仙……左真人,之前于安富讲道……”张则毕恭毕敬的拱手说道,“得知征西前来,亦是立刻回旋,想必这两日也就到了……”
斐潜挥了挥手,张则会意,连忙拱手告退。
刘诞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料子,这个斐潜自然也是知晓,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废材,这才多长的时间就已经是腐烂了,还在上面长出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蘑菇来。
只能说之前的环境太好,或者说太差,没有给这个刘诞长蘑菇的机会?现在接触了风雨之后,这刘诞内心当中的孢子便按捺不住冲动了?
斐潜当然也希望刘诞是一个废物,这样自然是比较好控制,毕竟当初也不过是利用一下刘诞的名头,找一个可以进攻川蜀的借口。这种借口,大家都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说破了就没有多少意思。就像是大部分人的生活,赚些钱找个配偶,生个孩子,一日三餐锅碗瓢盆酱醋茶,俗的不能再俗,但是嘴上至少说是事业,爱情和家庭……
虚伪?
不,这是现实。
现实从不虚伪,虚伪的只有人心。
就像是现在,斐潜也根本没有考虑刘诞会如何如何,而是在想着,要是刘诞这样下去,万一哪一天咳药咳丹出了问题,一命呜呼了,多少有些麻烦。
至于刘诞自己的死活,他自己都无所谓了,还有谁会在乎?
刘诞变成当下这个样子,斐潜多少能够猜测到一二。不是所有人都是有梦想的咸鱼,当然,当有了梦想的咸鱼努力奋斗之后,猛然间发现自己竟然不是金光灿灿准备跳龙门的鲤鱼,而是一条咸鱼的时候,承受的心理上的打击,远远比那些活鱼要大得多……
而像是刘备那样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终咸鱼翻身的,毕竟少之又少,大多数咸鱼在鲜血淋漓之后,便躺下了。
说刘诞没有一点点的意气飞扬,指点江山的愿望和冲动,肯定也是不对,若是真没有,刘诞也不会愿意和斐潜合作,但似乎是在川蜀的这一番折腾,让刘诞看见了自己身上的盐分,又或是沉重的心理压力使其转化向虚无方向寻求安慰……
具体刘诞走过了怎样一段心理路程,斐潜当下已然不可考究,也不想多花时间去考究,只想着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而解铃往往还是需要系铃人,要让刘诞恢复一些,或者是尽可能的延长一些刘诞的生命时间,自然还是从道家入手比较简单。
也比较容易让刘诞接受。
因此斐潜在见到了左慈之后,劈头就道:“你和张元修做得好事!”
左慈吓得一个哆嗦,完全没有了在其他地方那种超然物外天外仙人的模样,愁眉苦脸的连声说道:“将军!将军!这个,这个不能怪我啊!我哪知道刘使君会这么信,说什么都信……这,这真的不能怪小老道啊!”
别人还不清楚丹药的成分,左慈作为操作者,能不知道原材料是什么么?真让左慈自己吃自己炼制的丹药,左慈都不敢,实验丹药的毒性,都是偷偷摸摸找个什么野狗之类的混杂在馒头肉里面丢过去,见没能毒死狗了,才拿出来给人吃,就跟后世那些炼地沟油的人一样,他自己是宁可吃泡面也绝对不吃快餐的……
斐潜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对着左慈说道:“两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需要至少两年!得活着,知道么?”
“两年?”左慈苦着脸,一副绝望的表情,“将军明鉴,这个……不是老道那什么,刘使君当下身形内外两虚,丹毒已深,别说两年,恐怕……这个……刘使君恐怕是……最多半年,就会登入仙班……”左慈自身很重视养生之道,所以对于身体健康这一方面自然也是很有研究,见了刘诞当下咳丹就像是一日三餐的模样,也是不免心惊肉跳,不敢承下斐潜给的这个任务。
“还登入仙班呢?”斐潜嗤之以鼻,“仙人要是都这样来的,那么仙界不就成了鬼域了?”
左慈尴尬的捋了捋胡须。
“有丹毒,就解毒,有阴虚阳虚,就给补一补,”斐潜说道,“这养生之道,你最在行,难道不能延长些时日?”
左慈依旧是尴尬的陪着笑:“回禀将军,这普通人么,身体若是偶有亏虚,食补一番也就是了,延年益寿也不算是多难……但是刘使君这个情况……如今刘使君全数靠着身中那一点自身三昧火熬着,如风中残烛一般,稍有举动,便是……便是……故而不可补,并非老道不愿,而是不能啊……”
斐潜皱起眉头。
左慈的意思,斐潜大概能够明白。就像是许多浑身肌肉,看起来很强壮的武者,那一身的肌肉都是依靠年轻的身体机能顶着,一旦岁数到了,或者说是潜力用光了,那么原先积累下来的病痛和伤处,就会像是火山喷发一般一同爆发出来,这也就是后世许多运动员到了年老的时候,大体上比一般人还要较辛苦的原因。
“不能救?”斐潜追问。
左慈默默点点头。
“哼!”斐潜哼了一声,说道,“左仙人,想好了,真不能救?”
左慈汗滚落下来,这和普通人相互叫嚣不同,掌权者一声令下,就不是简简单单几个唾沫星子的问题了,“……这,这,小道尽力试试……不过两年,却是不能保证……一年或许还是可以的……”
斐潜看着左慈,确认这的确是左慈的实话了,便点了点头,让左慈退下了。
或许,也该做一下没有这一块遮羞布的打算了……
任何时代,只要有阶级的存在,下位者免不了就会揣测上位者的心思,甚至还将这样的能力当成了一种秘籍,一种绝学。
张则也不例外,揣摩征西将军斐潜,已经成为了他下意识的一种行为。张则知道,在刘诞这个事情上,他的确有些不地道,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但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的时候,就需要为自己思考的事情负责,这个标准应该是能力,而不是年龄。
所以刘诞陷入当下的绝境,或者是旁人眼中的绝境,刘诞他自己的仙境,也是刘诞自己的选择,张则只不过在关键的时刻,选择了沉默和顺水推舟而已,有责任么,有,但是并不是非常的大。
然而问题是,张则并不能确认在自己眼中并不大的这个问题,这个责任,在征西将军斐潜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
谁能知道征西将军斐潜竟然来到了汉中,就等于是现场抓了个现行一般,毕竟刘诞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张则在之前的公文行书里面根本就没有提,从这个角度来说,就算是不追究张则在其中的推动之罪,就简简单单一个失察渎职之罪,或多或少的也是难以免去的。
张则原来以为,征西将军斐潜和大将军袁绍之间的并州之战,并不能那么快的就结束了,所以征西将军斐潜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心思会管到汉中来,只要汉中供给出来的钱粮不出什么纰漏,也自然就没有人关心在这个过程当中刘诞不经意的“病死”,就算是退一步来说,征西将军斐潜关注了,又有谁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咳丹鬼讲什么好话……
奈何世间往往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猜想到大将军袁绍竟然如此不经打?
大将军袁绍似乎有些花架子的表现,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了征西将军斐潜当下的强横,所以当征西将军表示这件事情“暂且不论”的时候,张则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暂且”就是他最后弥补的机会了。
那么,怎么弥补?
让汉中缴纳更多的钱粮来支持征西将军斐潜?
张则思索半响,摇了摇头。
这个想法不能算是错,但是也不能算是对的。
缴纳钱粮,或者说征调更多的钱粮,的确是可以帮助到征西,让征西将军愉悦的一件事情,但这一件事情,并不是非张则不可!
换一个人来做,甚至还有可能做得比张则更好。因为新官上任总是三把火么,而且大多数汉中士族也不会一开始就和新上任的官员对着干,所以在短时间内,只要新官想,手法得当一些,那么在短时间内挤出一部分额外的钱粮来,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因此,张则需要的是一个非他不可的事情,除了他,别人都不能的事情,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征西将军口中的那个“暂且”,无期限的暂且下去。
那么什么事情才是自己能做,而旁人不能做,或者说是不好做,做不好的呢?
张则在自家书房之内,背着手,来回转圈。
忽然之间,张则看到了书房桌案之上的那几本书卷,心中不由得一动……
华夏有很长,相当长,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是上有国律,下有家法的。
甚至就算是到了民国时期,依旧宗族法大于地方法,国家法。举一个简单的栗子来说,再这样的情况下,什么小三小四婚外情,日子就不是太好过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豁免进猪笼的金身的,而且往往只有男方有,而女方要么上木驴,要么进猪笼,因此不是蠢到一定程度的女人,是不会轻易红杏出墙的,毕竟不仅是自己性命,还连带着自家的家庭名誉,付出的代价确实太大。
如果不是文化革命,其实很多地方依旧会保留下来这个“传统”,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任何事情,都是有其矛盾的统一性的。
这样的习俗形成,当然是因为封建制度。
春秋周公分封天下的那一刻开始,就形成了王公贵族,士族官吏,黔首基层的三个基础等级,这些等级之间,是不可以轻易逾越的,而从春秋到战国,然后到了民国,其实都可以看成是这三个阶级之间的碰撞和相互渗透,越是盛世,阶级便越是稳固,然后矛盾不断积蓄,然后进入下一个环节,而年代的变化,只是让这三个阶级之间有了一些相互沟通的窗口,但是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具体可以参考现在依旧残留着大量这样习俗的阿三国度。
因此,征西将军斐潜要推行汉律,重新印刷了九章律等等律法,或许在普通人眼里无关痛痒,但是在张则眼中,这就其实和当年贾公一样,于法中求变,以儒中求稳……
但是做这个事情,对于张则来说,有什么好处?因此张则虽然揣测到了一些征西将军斐潜的用意,依旧是将这些新到的律法置之高案,并没有实际推行。
不过现在么,似乎也到了妥协一些的时候了。
张则重新坐回桌案之后,将那几本律法取到了面前,翻看起来。
汉代的律法,当然和后世法律无法相比,但就算是后世的法律,依旧有些漏洞,对于身份证时间都能随时想变就变的人来说,法律也就是一纸空文,但在明面上,依旧还是要高谈法律。
作为一个士族族长,张则自然是喜欢自己就是法律的代言人,这样一来他在家族之中的地位才更为巩固,才更有人敬畏,而要是换成了汉律……
这不就是等于只要遵守了汉律的族人,张则就不太好管了?或者说,就等于是他这个一个族长,同样也要在汉律的这些律法律章规则之下?
张则虽然有些觉悟,但是当拿起这些汉律之书的时候,依旧难免还有些迟疑。
望着府衙院墙之外的三色旗帜,张则默然良久,长长叹息一声,然后微微清了清嗓子,扬声吩咐道:“来人!取某名帖,去姒家、田家、杨家、牛家下帖!就说明日老夫设家宴,请务必赏光!”
罢了,罢了,先保住当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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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则在想着如何保住当下,徐晃却在想着怎样保住自己的未来。
望着头上摇摇摆摆的三色战旗,徐晃的思维也不免随之摇摆起伏起来。
现在征西将军的三色战旗之下,可不像是之前在并州时候的三两人了……
张辽一人三百兵,突进弘农直取粮道,逼迫潼关之军进退不得;赵云出身卑微,当下却能独领一军,于匈奴鲜卑乌桓之间周旋,一战就逼退大将军袁绍的偏军;还有那个不知道那个地方冒出来的太史慈,妖冶无比的身法和骑兵控制能力……
徐晃每次想到这些,嘴角都不免抽动一下。
征西之下,这些妖孽似乎太多了啊!
怎么做?
是去说张辽心思不纯,跟着温侯吕布绕圈子肯定是别有异心?还是去讲赵云出身低微,又管着黑山之众,难免有死灰复燃之嫌?亦或是喷太史慈和平东将军有所勾结,才能顺畅来去毫无阻碍?
不负责任的乱喷,有谁不会啊?
相比之下,徐晃之前的那些战绩,似乎都已经遥远,或者说已经不算是什么耀眼的标记了。
打白波?
打羌人?
换个人行不行?
不一定不行。这些年头,打过黄巾黑山白波的不知道有多少,有败落的,自然也有取胜的,至于羌人,那更不用说了,大汉和羌人撕扯了三四十年,各有胜败,谁能说离开了谁就一定行,或者说是一定不行?
但是反过来,要让徐晃指挥骑兵,在黑山白水之间,在并北幽左纵横来去,又或是在河洛冀州,辗转腾挪寻求战机……
徐晃扪心自问,他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做的比赵云太史慈来得强。
如此一来,徐晃心中的不安全感就越发的强烈。
一线自然是不敢想了,那么自己现在算是征西麾下的二线战力?亦或是连二线都排不上?
徐晃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将这个不怎么美好的想法从脑海当中给摇出去。
自己当初投奔征西,难道就是为当一个二流都排不上号的低等统军武将么?
开什么玩笑!
那么问题就很现实的摆在面前,若是论骑术,徐晃不是最好的,而且对于骑兵的掌控力,也并非是最好的,然后对于步卒方面……
他娘的,但凡是有点能耐的,还有那个将领是不能统领步卒的?
就算是将这些步卒立刻都转移到了像是李儒贾诩这样人更多偏向于民生政务的人员手中,也不会耽误多少事情,这些人一样可以管理得好好的,该扎营就扎营,该列阵就列阵,绝对不会比徐晃在指挥差上多少。
这么想来,自己似乎就比这些人多出了一个可以扛着斧头上阵拼杀的优势了?
徐晃磨了磨牙。
多少有些家学传承的徐晃,自然是知道若是纯粹做一个阵前斗将是多么吃青春饭的一件事情,的确,在身体机能巅峰的那几年,风光无二,在战场之上就是全军的锋锐重心,受到万人敬仰,也会获得许多荣誉和赏赐,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负伤,气力衰减,难道能在战场之上第一线搏杀十年二十年?
然后这些从巅峰跌落下来的斗将都在哪里?
都成为了下一代斗将成名的垫脚石和收藏品,成为了放在木匣里面,成为对方炫耀战功的资本。
纯粹的斗将没有前途,那么自己又有什么优势,又该在什么地方发挥出来呢?
这些时日,徐晃从陇右往汉中赶,心中便是不断的琢磨着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毕竟关系着徐晃自己未来的方向,也有徐氏家族前景和期盼。
“将军!前方就是阳平关了!”
徐晃猛然抬头,发现确实如此,阳平关的轮廓,已经是出现在了远山之间。
旋即没过多久,徐晃就在阳平关下,见到了益州别驾兼阳平关令,马恒。
马恒,原本其实就是刘诞故意拉拢过去,企图借着马恒等人的荆襄势力对抗张则这一方汉中本土的,结果没想到还没等到双方真正进入角力阶段,刘诞自己先塌了架子,马恒自然就被排挤出了汉中的中央行政圈子,顶个了个别驾的名头当了阳平关的守将。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像是阳平关这样重要的关隘,当然也是落在荆襄派的手中比较稳妥,因此徐庶后来虽然入驻了汉中,对于这样的调派,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在徐庶看来,借着这样一个机会,磨练一下马恒,让其多积攒一些军务上面的经验,也是正常范围的操作,不值得特别大惊小怪。
马恒也并非愚钝之人,多少也能从徐庶的态度之中体察到了一些什么,因此在阳平关的这一段时间,基本上都没有穿着文士的长袍宽袖,而是顶盔贯甲,就跟普通的武将根本没什么差别。
就连徐晃也是不免有些诧异,毕竟在徐晃的印象当中,所谓长史别驾之类的,不是应该纶巾博带宽袍高冠的么?
马恒虽然看出徐晃带有些疑惑的眼神,但也就是哈哈一笑,并没有解释。马恒又不是徐晃他老子,也不是徐晃师傅,凭什么给徐晃去解惑?
不过要是说反过来偷些师,马恒就表现得毫无心理负担,一面向徐晃表示备有多少物资,多少粮草,提供给徐晃作为补充,套了些不痛不痒的交情之后,就立刻口风一转,说到了徐晃的这些下属如何彪悍,竟然有许多人提着硕大的战斧,表示这么多强悍的兵卒,究竟要如何培养,让徐晃能不惜赐教云云……
徐晃也不傻,打了几个哈哈混了过去。自己是用战斧的,因此多教了些手下怎么用斧头,这不是很正常的么,不过马恒又不是自家属下,凭什么白白说出去?
马恒也不以为意,反正在汉代,不管是什么知识,基本上都是各人安身立命之所,因此不轻易传授也是正常,反正原本就是属于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试探,因此徐晃不说也是正常,又是同僚,将来还有机会,便笑呵呵的告辞离去了。
倒是徐晃在送走了马恒之后,心中忽然有些感悟,又转头去看自己那些提着战斧的属下……
这一段时间,徐晃基本上都在西凉陇右,自然也是招募了一些西凉汉子,这些西凉汉子高大雄壮,要不然也玩不动沉重的战斧。
徐晃看着看着,忽然有了一个初步的设想,不由得皱着眉,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头上的三色旗,嗯,也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征西将军会不会支持……
嗐,甚是苦恼……
妙书屋
远在汉中的张则和徐晃是怎样想的,张飞自然不可能知道,他只是知道他被征西人马狠狠羞辱了一次,甚至是和死亡擦肩而过。
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张飞才猛然间意识到,他现在的对手,不是普通的黄巾贼,也不是袁绍袁术的偏军,而是拥有丰富战斗经验,并且诡计多端的征西将军,还有其下彪悍的兵卒。
虽然张飞推测,当日准备刺杀他的,十有**是混进来的征西兵卒,但纵然是如此,也让张飞看着周边的荆州兵多少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眼神。
这些荆州兵,都是可以信任的么?
会不会在其中依旧有些刺客?
当一个人有了疑心的时候,往往看什么都觉得像是鬼祟。张飞也不能免俗,纵然心中知道在这些荆州兵当中绝大多数,甚至是基本上不会有第二个刺客了,可是心中那种疙瘩却难以释怀。这些时日,见着荆州兵卒,总是免不了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揣摩一下,搞得许多荆州兵卒,包括在刘琦那一部分的,都觉得张飞似乎有些怪异,也不免招来了一些风言风语……
不过怀疑归怪异,如今在安汉之处,荆州兵就是刘关张的另一条腿,岂能轻易有什么举动?
这几天张飞也没能闲着,他要领兵出城,并非和征西交战,而是要清剿一下安汉周边的“匪贼”。
如今在安汉之处,因为兵卒的汇集,城中城外也渐渐的表现出来一些败坏的模样来,想想当年在酸枣会盟之地,在联军退去之后,酸枣原本这个地名,便彻底的消失在大汉疆土上,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大量的人员汇集,彻底的破坏了当地的小农经济……
安汉当下,也逐渐的有了一些苗头。
人生在世,可能没有几个朋友,但是怎么可能没有几个仇人,抑或是早就看不顺眼,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整治一下的那些人?
虽然在安汉左近,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安汉周边,不少人却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开始了偷鸡摸狗的行为,也许是城中原本的无赖地痞,也许是周边闻到了腥味的游侠盗贼,又或是……
总之,各路人马扯着这个那个的旗号,一方面劫掠着安汉周边的山寨,人的,当然,也有些汉人的,反正在这个混乱的时间点上,人心险恶的一面暴露无遗,都想着趁乱搞一票,狠狠的捞上一笔。
这样的把戏也不可能持续太久,这些冒充各路神仙的家伙,所求利益也并非一致,随着混乱的绵延,一些最早带头的人反倒是心照不宣的停了下来,纷纷蜷缩在自家营寨之内,向着安汉发出凄切的求援信号,仿佛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一般。
于是乎,当张飞带着兵卒在安汉周边扫荡了一边的,清剿这些引发混乱的家伙的时候,其实清剿的基本上都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盗贼和地痞,那些见到了甜头就昏头的无赖流氓,而对于那些“凄惨”的受害者来说,他们不仅是消灭了对手仇家,顺道还剿灭了周边的匪贼,而付出的,也是仇家贡献出来的钱粮……
皆大欢喜。
除了那些莫名其妙就遭到了兵灾之人。
杀戮一旦是蔓延开来,就很难停留下来,就像是覆盖过去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在这样的涌动之下,纵然有些理智,也会被碾碎无踪。
安汉南门,张飞按着战刀,带领亲兵的队伍进入了安汉的街道。
这一日,又是根据周边豪右的情报,清剿了一处“匪贼”聚集之地,斩杀了三十余名贼子,也自然是将血迹斑斑的人头首级带回来以儆效尤。
一双眼睛,正在路旁一座二层楼房里,静静地盯着张飞。
“就是这厮么?”
在窗沿之处,露出了半个带着些胆怯表情的脑袋,飞快的瞄了在城门处指挥者兵卒悬挂“匪贼”脑袋的张飞,便迅速缩了回去,“……是,是这个旗号……是他,黑脸,大胡子,不会错,应该不会错……”
“……好,去将弓箭刀枪都准备好……”
“少,少郎君……这,这……”
“破某家门,戮某族人,此仇不报,羞为人子!”年轻的少年眼中不可抑制的冒出了怒火,死死的盯在了张飞身上。
在城门之处的张飞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转头四下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街道两侧行人或是畏惧,或是躲避的眼神。
怎么回事?
结合这两天情形,张飞心中也有些犯嘀咕。
可就在张飞还没有琢磨出什么来,正准备带着人往安汉府衙而去的时候,忽然街道当中一阵大乱,一辆似乎是受惊的骡马,拖着一辆柴车,朝着张飞等人狂奔而来!
几名安汉的百姓被马车撞伤,似乎是骨折了,一时间惨叫着爬不起来,而更多的安汉百姓,则是慌乱的下意思的躲避,朝着张飞等人之处涌来。
在马车之后,似乎有十几名持着长枪长刀的人,大呼着疯狂向前,遇到了挡在前方的民众也是不管不顾的持着刀枪就往前砍刺!
鲜血飞洒而出,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叫声、孩子的哭声汇成一片,有的人试图蜷缩起来躲避刀枪,但旋即被踩在了脚下,只能哀嚎出声,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
“贼子好胆!”张飞大喝下令道,“迎上去!杀了他们!”
在部分张飞手下开始迎击拦截奔驰而来的骡马车辆和在其后奔来十余名持刀之人的时候,忽然街道一侧的店面当中,也冲出了约有十名的人,嚎叫着朝着张飞杀来,而在这一间店面的二楼上,在窗户之中,也伸出了长弓,两三人正弯弓搭箭瞄着张飞,其中就有方才的那一名窥探张飞的少年。
尸体与鲜血在街道上绵延,张飞骤然遇袭之下也浑然不惧,长槊第一时间抢到了手中,横扫开去,将最先冲过来的两三人直接荡开,然后哗的一声抖出长槊,便是简简单单的两个极短的突刺,另外冲来砍杀张飞两名贼人,脑袋就像是被破开的浇上了辣椒油的豆腐花一般,白花花的脑浆和艳红色的鲜血,飙射出去,泼溅在其后面的人脸上身上。
“恶贼!死去!”窗户之上的少年怒吼着,射出了长箭。
张飞将长槊摆开,抡成风车一般,然后往斜里一跳,便全数让过了这三四只冲他而来的箭矢。张飞皱着眉,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他娘的,怎么又是我老张遇到这种破事!
“将此贼擒来见某!”
被激发出了怒火的张飞舞动着长槊,转眼之间就店铺里面冲杀出来的人统统刺杀当场,几名张飞的护卫踏着鲜血冲进了店面之中,打斗声从楼下迅速移动到了楼上。
少年人抛下长弓,抽出一把短刃,恶狠狠的盯着张飞:“天道昭昭,总有报时!恶贼,某于黄泉之下候汝!”言毕,便一刀刺在自己胸口,直没至柄,然后从窗口翻落,跌在了街面之上。
“嗬……也是个血性汉子……”张飞见状,反倒是消了两分少怒火,拖着长槊窜到了少年人面前,微微歪头看着少年人面容,辨认着,“汝是何人?为何刺杀于某?”
少年人咯咯咳出一口鲜血,盯着张飞,却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不多时眼中的怒火便黯淡了下去,变成了死鱼一般的颜色。
┗|`o′|┛嗷~~
张飞没能得到答案,不由得郁闷的仰天大吼起来,声浪滚滚,如同闷雷一般,在安汉街道之上震荡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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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汉县衙之内,刘琦孟达分坐上首左右,然后刘备坐在一侧,蒯琪和伊籍坐在末尾,关羽张飞则是在刘备身后坐着,另外对面则是坐了原本川蜀的一些官吏,吴班也混杂在其中,大堂之内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异常的沉闷和尴尬。
刘琦愤愤不已,这打什么还要看什么不是么,这在安汉城中,张飞当街遇到了刺杀,刘琦觉得就像是脸上被扇了好大一个耳光,自然是愤怒的找到了孟达,要一个说法。
孟达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这个……刺杀张将军之人已经查明……乃安汉西北雷家寨,雷石之子……”
“既已查明,为何不见擒拿贼凶?”刘琦不满的说道。
孟达苦笑了两声,瞄了一眼刘备,然后说道:“这个,好让刘将军知晓,这个雷家寨么……几天前,被人给破了,寨中钱粮财物,皆是席卷一空……这寨中老小么,多半皆亡,故而……这个雷氏么,呵呵,这如何擒拿……”
“嗯?”刘琦也不是傻子,琢磨了一下之后,也有些迟疑的转头看向了张飞,然后又看了看刘备。
“嗯?!”张飞腮帮子一鼓,就要蹦将起来,忽然肩头上一沉,扭脸一看,却看到关羽如小刀一般的眼神丢了过来,便急促的喘息了两声,又重新坐了回去,闷闷的憋着嘴。
刘备连忙一拱手说道:“二位将军明鉴,某家二弟三弟,前些时日,皆于五里涧山中伏击征西人马,如何能与这个……什么雷家寨扯上什么瓜葛?”
刘琦也说道:“正是如此!”
孟达依旧在苦笑,说道:“所以此事才颇为蹊跷……”
“有什么蹊跷不蹊跷的!”张飞实在是按捺不住,立直了身躯,大声说道,“某于阵前奋勇杀敌,还要受此等龌龊之辱!”
张飞的话音刚落,在对面的川蜀官吏之中就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奋勇杀敌?哦,呵呵,损兵曰奋,折将曰勇不成?”
如此冷嘲热讽,张飞何尝能忍,顿时跳将起来,就准备要冲到对面去将其扯出来,却被关羽拉住。
刘备转头过来:“二弟三弟,你们先出去。”
“大哥!”
“先出去!”刘备沉声说道。
张飞愤然而出,关羽则微微眯缝着眼,环视了一周,然后朝着上首的刘琦和孟达,拱了拱手,告退了一声,才往外而去。
刘备对着刘琦孟达拱了拱手,先是替关羽张飞赔罪,然后微微侧向了川蜀官吏一侧,说道:“兵家之事,胜败岂有定论?退一步来说,纵然某二弟三弟于五里涧一时不慎,棋差一着,然某奔波辗转,于南充城下,截杀了征西兵马,亦不可称之为胜不成?”
川蜀一侧的官吏静默着,没有继续出言以应。
刘备也没有等这些人回话的意思,转头面对着孟达刘琦,继续说道:“如今荆襄川蜀联盟,共御征西,理应携手并进,内外齐心,岂可将相不和,徒增笑柄?征西兵卒强盛,并非虚言,若不得心齐,又如何能御之?安汉城外,雷氏山寨,与某三弟,绝无干系!某与某家兄弟,虽仅粗通文墨,亦知仁义,岂能行此不义之举?望各位清查此事,勿使亡者含冤,生者受辱也!”
刘琦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查!当彻查之!某领荆州将士前来,乃家父念与刘益州相知多年,和睦友善,不忍坐视,故而相援!非欲至此,领不白之冤耳!查!彻查之!”
孟达连连说道:“少君息怒,息怒,某亦觉得此事蹊跷,亦是派人勘察,定然还清白于天下……”
显然,一时半会这个事情的真相是不可能知道了,于是在略显得尴尬的局面之下,刘琦带着刘备等人离开了。
孟达送走了刘琦刘备等人之后,缓缓的度着步,皱着眉回到了堂内,又将一干川蜀官吏打发了去做事情,然后才转入书房。
而吴班,便已经早早就在书房之内等候着了。
将仆从下人打发了出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孟达轻轻敲了敲桌案,低声说道:“这个雷家寨……”
“不是我做的。”吴班立刻摇摇头,然后看了看孟达。
孟达挑了挑眉毛,“我也没有。这个雷家寨,平日也还乖巧,又是南充雷的旁支,某岂会良莠不分,胡乱下手?”
吴班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虽说某至五里涧之时,未见张翼德……不过,观刘玄德此人,也不至于……”
孟达点点头,然后脑海当中一点亮光跳动了一下,面色有些奇怪的说道:“某……某听闻……刘少君与刘玄德,嗯,那个……”
吴班睁了睁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孟达一眼,然后迟疑着,摇了摇头,“如此岂不是自断手脚?应不至于如此……”
“也是……”孟达点头,旋即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脑海当中就都是盘旋同一个念头,这个事情,到底是谁做的?
刘琦回到了在安汉的行辕,先是接过一旁的婢女递过来的热巾,在脸上胡乱的擦了擦,然后将脸巾丢在了铜盆当中,转头问蒯琪道:“这个事情,果真和那个黑脸张无关?”
虽然刘琦和刘备之间略有些利益上面的分配问题,但是在一些问题上,还是有着相同的利益取向的,所以在这个阶段,刘琦也不可能借这个事情来打压刘备,反而要维护刘备,或者说是张飞的名誉,因为刘琦也知道,维护刘备张飞,实际上也就是维护自己的声誉。
在这一点上,刘琦虽然并不算是多聪明,但是也不至于傻到如此的地步。
但是在外人面前维护,不代表刘琦心中没有怀疑。
毕竟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若张飞没有做这个事情,为什么矛头却指向了张飞,而不是什么其他的人?
蒯琪低着头,权当作没有看见方才那个美婢有些妩媚和哀怨的眼神,然后看着盈盈的裙裾消失在眼角了,才低声对刘琦说道:“张校尉应不至于如此……”称张飞将军,那都是敬称,实际上张飞的职级就是个校尉,杂牌的。
刘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呼了一口气:“不是他就好……不过应该是谁呢?孟子度?”
安汉城内外,有兵权的无非就是两方,一方是刘琦这边的,一方就是川蜀孟达这边的,既然蒯琪分析觉得不是张飞做的,那么又不是刘琦这里做得,那么似乎唯一的可能就是孟达这里做的了……
“某亦有些怀疑……”蒯琪微微点头说道,然后又皱了皱眉,“不过看孟子度神色……又似乎不太像……”
刘琦烦恼的抓了抓头,说道:“那到底是谁!”
蒯琪笑道:“少君,何须在意究竟是谁……此番纵然不是张校尉做的,刘玄德一个管教不严终究是逃不过……少君何不……”
刘琦恍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有道理,有道理!”
刘琦站了起来,走到了堂前,朗声说道:“来人!责令刘玄德配合孟令君,彻查雷家寨一事!城外军营杂务,暂且由蒯公泰协同处理!”
蒯琪站在一旁,拱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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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回到了自己的营地的时候,已经是朗月当中。关羽和张飞一同迎了出来,颇有些担心的看着刘备。
“没事!没事!”刘备哈哈一笑,跳下马,抖了抖腿,活动了下血脉,先后拍了拍关羽和张飞的肩膀,向营地中间走去,“这就是小事,无需挂怀。”
张飞呼哧呼哧的跟在刘备后面,等进了大帐之后,便实在忍不住,瓮声瓮气的说道:“大哥!这太欺负人了!”
关羽眯缝着眼,不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是表现出来了一切。
刘备坐下,抖了抖自己的腿,虽然脸上极力的在掩饰,但是身躯腿脚的疲惫却无法掩饰,在山区上上下下跑了一天,纵然是年轻的小伙子都不一定能承受,更不用说刘备这样已经步入中年的人了。
这个年头,根本就没有什么刑侦学,也自然是谈不上什么所谓的侦破,刘备跟着孟达派出来的川蜀官吏,在雷家寨周边转悠了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现。或者说,纵然有些什么印迹,也未必能够发现。
不过这个事情,究竟是谁做的?
刘备也是非常的疑惑,不过想了片刻之后,也就暂且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问道:“这两日,公泰……在营中都做了些什么?”
“昨日公泰前来,取了营中账目,核算了一日……”关羽在一旁说道,“今日又是叫了大小军侯曲长,一一面谈……哼……不过言辞之中,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也就说些要忠心刘氏之语……”
张飞在自己大腿上啪的拍了一下,颇有些懊恼的说道:“都怨我!连累了大哥二哥!”
“诶!”刘备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怨不怨的……公泰可有接手军务?”
关羽默默的摇摇头,说道:“这倒是没有……”
刘备笑道,笑容依旧灿烂,但是眼神当中,多少有些无法形容的光华流动而过,“这不就是了么……不过是敲打一下我等而已,过两日八成就走了……二弟三弟,你们就再忍忍,忍忍就是了……”蒯琪代表的是刘琦的态度,而刘琦为什么要来敲打呢,还不是因为前期刘备吃相太难看了?
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刘备入川,就跟饿了三年的人突然见到了美食佳肴一样,能忍得住?等吞到肚子里之后才想起来后头还有一个刘琦,再想要做什么弥补动作,一方面是刘备毕竟没有刘邦那么流氓,另外一方面刘备也舍不得吞到肚子里面的这些,如此一来,这样的态度和做派,纵然刘琦心眼粗,没注意到,但是再一旁冷眼旁观的蒯琪能装作没看见?
毕竟蒯琪跟着刘琦过来,就是为了维护刘琦的利益,若是什么都不说,岂不是完全负了其使命?所以,对于这些违背蒯琪他作为刘琦家臣的道义的事情,蒯琪献策献计,对刘备进行敲打和限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管是刘备还是蒯琪,都不会做得太过分,都在限度之内。刘备问蒯琪有没有插手军务,便是如此。
“唉……”刘备仰头望月,长长叹息一声。
这就是明摆着的事情,蒯琪不问军务,光查钱粮账,就是表示刘备这些人也不要插手钱粮后勤的这些事情,专注打仗就好,钱粮什么的,交给刘琦来。
这也是对于在外统领军队的将领,常用的控制手段,就像是刘备当初在新野,不也是如此,刘表总是掐着点才送来些钱粮器械什么的……
若是一般将校,也就罢了,可问题是,刘备前来川蜀,就是为了从被人控制,仰人鼻息的新野,来到一个同样被人控制,仰人鼻息的川蜀么?
自然不是,那么,要怎么办?
沉默了良久,刘备低低叹息了一声,向关羽和张飞招招手,说道:“明日,不妨如此,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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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很多人来说,刘璋这个人,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其本人并非什么旷世奇才,也谈不上什么英明领袖。
刘璋这个人,耳根软,容易轻信别人,但是同样,容易被人三言两句打动的,自然也就可以被另外的人三言两语也给打动,因此在刘璋这里,朝令夕改那就是常有的事情。因此后来历史上对于刘璋的评价,所谓的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等等词语,已经可以算是很中肯的了。
刘焉入蜀的时候,汉灵帝还活着,而汉灵帝别看史书上面写的多么昏庸,但是对于这些封疆大吏,该有的管制还是没有放松,因此刘璋等人都被留在了雒阳充当人质,不过么,既然是人质,也就不可能是什么实务性的工作,简简单单一个奉车都尉养着,因此刘璋就很缺少像孙策、曹丕那样随父出征的军事经验,也没有袁谭在冀州镇守一郡的民生经验,一下子就统管整个的川蜀,自然是手脚忙乱,这也更加让刘璋旗下的一干人等,心底难免有些各种想法。
刘焉入蜀前,益州就不是什么清静之地,前刺史刘隽、郗俭皆贪残放滥,取受狼藉,以至于元元无聊,呼嗟充野。还有凉州当时也有人马进川,破坏三郡,自称天子,逼的刘焉不敢入成都,一度准备要徙治绵竹……
进了川蜀之后,为了消除隐患,刘焉手腕颇狠辣,一连杀了州中豪强十余人,而这些豪强或许也是罪有应得,但是多年联姻之下,哪能一下子斩断都干净?因此有些怨恨什么的,也就是在所难免了,东州人和川蜀人面和心不和的祸根,其实也算是刘焉留给刘璋的重要遗产之一。
再加上川蜀之地,宗教、民族纷乱,比如顺帝时巴郡的女服贼,冲帝时巴郡服直自称天王,桓帝时蜀郡李伯称帝等等,都说明川蜀一带相对闭塞,当地人有强烈的避祸意识和乡土观念,对于“阴图异计”的外来政权抵触性很大,虽然有部分巴蜀人士出于利禄问题择割据之主而仕,但是有更多的人还在恪守矜持,不予合作,或是有限度的进行合作。
若是刘璋雄才大略,很有手腕,像是诸葛亮一般打一派拉一派,给出路也举刀枪,说不定还能成为一番基业,但是仅仅凭着其耳根软,善良的个性……
自然也就怨不得其下众多的谋臣,各自求各自的出路了。
庞羲的大营,绵延极大,方圆五里之内,几乎都给占了,气势宏大。
刘焉故去,庞羲也年岁不小了,自然也是要替自己的下一代考虑考虑,作为谋臣来说,庞羲自然不能完全去走像是刘焉一般的老路,因此在朋党之事上,该拉拢,该妥协的时候,依旧还是拉拢和妥协。
这一次离开成都这个政治中心,庞羲自然是不放心,但是又不得不亲自主持前线的防御军务,因此对于成都的遥控,也就是借助费诗和李恢等人来完成。
费诗和李恢,是川蜀人,但是不是所有川蜀人都能得到刘璋德重用,也不是所有川蜀人都平等,就像是费诗,李恢,文学、民生、政事、军事都不算是太差,可就是一直没有什么好去处。
费诗多少还算是好,绵竹县令。
听地名还算是不错吧?
是不错,当年刘焉领益州之时,还准备将将州治迁于绵竹,由此可见绵竹原本也算是不错的地方了,可为何能落入费诗手中?
很简单,因为在前些年,绵竹忽起大火,而川蜀多竹木,大火烧了三天,也将绵竹烧成了一片白地,至今也未曾恢复其原貌三分……
费诗这绵竹令的水分,自然就可想而知了。
李恢更是如此,身为建宁人出身,原本就被成都左近的人视为乡巴佬,遭受排挤自然也就成为了家常便饭。
庞羲这一次自然是拉拢了这一批被排挤到边缘的川蜀之人,然后允诺好处,使其归为己用。费诗和李恢也是期盼能咸鱼翻身,也就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也不知安汉之处,当下如何了?”庞羲慢悠悠的说道。
李恢拱拱手,毕恭毕敬的说道:“庞公但请放心,一切都已办妥,绝无半点纰漏……”
庞羲点点头,说道:“川蜀之机,便落于刘玄德一人,余者碌碌,皆不能战,若得刘玄德相助,你我便可安枕无忧矣……此番公举前去,若可成事,便不枉老夫一番心思……此等舨荡之时,方体忠诚之意……张阆中陨于城下,忠义无双,某已上表,举其子为破虏校尉,以彰其功,而雷南充叛变投敌,当诛九族!此间不过小惩,余罪亦当别论!”
李恢德眉毛动了动,附和着说道:“庞公所言极是。”
“彭永年于成都,可有什么异常?”庞羲问道。
李恢拱手回禀:“未见什么异常。”
庞羲冷冷笑了笑,说道:“昔日彭永年目无尊长,肆意妄言,方有髡钳之罚,虽说已赦免,定然心有余怨,如今秦子赦……哼哼,此二人素有往来,德昂这次回成都,需多加留意……”
李恢眼珠转了转,说道:“庞公之意,恐其二人……里外应合?”
“彭氏乃广汉大姓……”庞羲捋了捋胡须,说道,“如今广汉落入征西之手……不得不防啊……”
李恢皱眉说道:“如此,某至成都,便禀明主公,擒拿此人,以除后患!”
庞羲却摇摇头,露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笑容:“不可。”
李恢一愣,旋即有些会意,试探的说道:“庞公之意是……”
“德昂此去成都,需勤练兵卒,整顿军务,不可一日懈怠!”庞羲却没有任何的解释,直接话头一转,“今川中余者,或各怀心思,或碌碌无为,唯有德昂,公举忠贞不二,勇于任事……此番事成,便足可出任一方,以牧万民……亦当勤勉,勿负主公厚望也……”
李恢起身拱手:“恢自当不负主公重托!亦不负庞公荐擢之恩!”
庞羲笑呵呵也是起身,然后亲自将李恢一行人马,送出了营地,又一同上马,徐徐出了两三里地之后,才分手作别。
走出了几里地之后,李恢回头而望,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最终化成了一种冷哂。别看现在庞羲似乎礼遇非常,当年被排挤的时候,幕后就没有庞羲在其中上下其手?看庞羲如今对于刘备所展示出来的这种先打压再拉拢的纯熟手法,或许就可以证明一些事情了……
李恢目光闪动,也罢,如今之局,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当一个领导,干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耍嘴皮……咳咳,是抓思想建设,统一上下的思想。没看到不管是哪一种政治结构,最常见的便是各种各样的会议么?封建帝国有什么小朝会,大朝会,资本联邦有什么参议会,众议会,还有那……咳咳咳……
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在这样的无法避免的客观条件之下,想要让许多人可以统一起来,联合起来做一个共同的事情,就需要不断地进行洗脑……咳咳,统一思想。斐潜以前在的企业也是经常这么干,什么我们是世界某某强啦,每年产值多少多少啦,利润率增长多少多少啦云云,似乎进这个企业就是多了不起的一件事情一样,而实际上除了那些耳根软,容易被蒙蔽的小鲜肉之外,大部分老油条都会表面上猛点头,但是心里只认一个字。
川蜀这些人,一看就知道,都是些老油条,而且还是下锅反复炸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那种。这也难怪,川蜀之地,一直以来,都算是安稳之地,虽然有些战争,但是比起那些动不动就千里无鸡鸣的地方来说,则是要好上太多了,所以在川蜀,有这相当多的士族关系,这些当地土著,甚至是从秦朝的时候就在川蜀,比什么杨氏袁氏的历史还要久远,不过么,或许也是因为川蜀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丰厚的产出,导致了这些当地土著地头蛇什么的,很少离开川蜀,向外发展……
这,或许也就是那一句少不进川,老不离蜀的由来。
斐潜坐于公堂之上,胳膊依旧带着绷带,但是伤口基本上都愈合了,只是为了防止大幅度动作拉扯到伤口,导致二次崩裂,因此才捆扎着绷带而已。
大堂两侧,赵韪雷铜,徐晃张辽等人分列左右,都是纹风不动,静静的等待着斐潜的训话。在大堂之外,还有一批人等,大都是川蜀当地豪强大户。
汉代的大堂,自然不可能是有多么大的规模,摆放个十几张的桌案,也就差不多摆满了,而堂外的便是连桌案都没有的,只是在干地上铺了个蒲席……
斐潜并没有直接兵发广汉,而是停留在了阆中。汉昌是个小山城,不适宜屯兵,而阆中有阆水贯通南北,交通也算是方便,距离前线广汉也不是非常的遥远,因此作为临时的指挥中心最适合不过了。
作为整个政治集团的首领,到了新扩展的地盘之上,自然就需要召集一下众人,洗一洗脑……咳咳,统一一下思想……
“巴蜀之地,四方险固,都江之堰,丰饶美物。东临荆襄,得巴山之阻,西迩邛崃,获三城之驻,北接汉中,拥金仓之渡,南壤檄外,有蛮夷之圄。故而,川蜀之中,经年稳固,内成方圆,自得黍稢……”
斐潜温和的笑着,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显得很是清朗且有穿透力,从大堂之内传出,一直传到大堂之外,周边不管是徐庶还是赵韪,亦或是在躺下正坐的这些川蜀地头蛇代表,都一个个屏息聆听,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
“……然,蜀道险途,便可隔绝法外,自立为国乎?”斐潜收了笑容,沉声说道,“蚕丛逆夏,柏灌抗商,鱼凫拒周,其后何如?瞿上丝何存?什邡渠何在?湔山祠何留?今川蜀之地,乃汉家之民,欲隔华夏之道,阻炎黄之途者,皆为大逆之徒,罪无可恕!”
“先帝委其重,以其为鶐,寄之以抚,俾之可御,不可谓恩不厚也。圣意宽纯,待民以卹,嘱其简静,慎付之牧,以领川蜀……”斐潜继续说道,声音如同滚滚川水,直流而下,“然焉何为?绝子午之道,断往来之途,戮川之民,罔顾国律,得都江而生骄尊,聚民财则僣欲,阴求窃器,遽造舆服,图射侥幸,曷云何如?不外地堕身逐矣!又以枝叶之亲,据绶私与,窃壤自箓,与谋逆者何异!”
停了片刻之后,留了些时间让这些人在心中多少翻腾品味一下之后,斐潜放缓的语气,慢慢的说道:“某得天子圣恩,得授中兴之剑,斩奸除妄,清朗乾坤,平叛定乱,守土靖疆,若容谋逆窃国,坐视百姓困苦,无为碌碌,则是上负圣意,下违民心!吾何忍之!今领兵至川,非以擅杀为威,亦不穷查小罪,乃不欲妻子迁于途,流离亡于路,只求平稳川蜀,回归汉统,望各位周悉。若执迷不悟,呵呵,也休要怪某不讲情面……”
斐潜说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言词当中锋芒却不减半分。众人皆是伏首聆听,有几个甚至看见一丝在鬓角凝结出来的汗珠,顺着脸庞滚滚而落。
斐潜环视一周,然后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手,说道:“今见各位仍有汉家之心,仍尊汉家之令,吾心甚慰……望各位谨言慎行,遵令守法,慕爱友邻……”斐潜不痛不痒的又讲了几句屁话……呃,大道理之后,便拍拍手,让黄权代表着自己,带着这些人去另外一个大院,宣布宴会开席。
包括赵韪雷铜在内的一些川蜀本地人氏不由得都有些错愕,相互之间递送着眼神。虽然并没有人说一些什么话,但是似乎有一种轻松的氛围开始蔓延开来……
一些人开始挤眉弄眼,似乎在传递着,原来征西将军,似乎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好像也很好对付的样子么?
一来没有索要钱粮,二来也没有说要征调民夫,甚至连一些具体安排都没有论及,听着似乎还有些空谈的味道,难道这就是征西将军?
也有些老成的,不慌不忙的走在人群中间,似乎是觉得不管征西将军玩什么花样,都接的下来一般。
黄权看在眼里,捋了捋胡须,也不多说些什么,便在前头领路,不一会儿便到了一旁的一个大院之前,拱手立于一旁,引领道:“赵兄,雷兄,请!”
“不敢,不敢,公衡兄请,公衡兄请……”赵韪和黄权谦让再三,然后不分前后一同进了大院,雷铜自然是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一进大院,赵韪抬眼一看,有些发愣,转头看了黄权一眼。
黄权微笑着,伸手说道:“赵兄,请上座。”
“啊?不敢,不敢,”赵韪正待说些什么,忽然看见这院中桌案摆设,上首像是并没有征西主位的模样,而是只有一个三联席,其余的都是布置在廊下,围绕着院中的空地,便有些迟疑的说道,“公衡兄,这……征西将军……”
“哦,征西将军箭伤未愈,不能饮酒,便由某暂且招待各位……”黄权一边往前,一边说道,“将军曾言,若有不周之处,待伤痊愈之后,再行设宴,与诸君畅饮……”
赵韪恍然,连连点头,说道:“是,是,将军贵体重要……将军真是太客气了……”
雷铜也连忙狗腿的表示一番,对于征西将军的漂亮话,不要钱的到处乱丢。
黄权呵呵笑笑,然后又招呼着一帮川蜀地头蛇代表们坐下,然后又将方才的话语朗声交代了一下,就二话不说的宣布开席,一时间便觥筹交错起来,似乎氛围都挺好。
酒过三巡,黄权告罪一声,起身站到了院中,轻轻咳嗽了一声。
赵韪雷铜对视一眼,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周边环形廊下的其他人也纷纷停了下来,目光集中在了黄权身上。
“吾主仁慈,一路南来,见川蜀之民,行刀耕火种之法,觅山间石缝之食,深感其困顿劳苦,着实不忍,故而令某介绍一二农耕之术,或可裨益……”黄权朗声说道,“来人,先将黄氏犁呈上来!”
“……诸位请看,此乃黄氏犁……哈哈,当然,非某之黄氏,乃荆襄黄氏也……”黄权一边指挥者兵卒将黄氏犁放到了院中,一边指着其中的曲辕说道,“吾主于平阳之时,见民耕田,驱牛马之力,亦只得浅薄之获,深感耕作不易,便与子敬先生研制,又得荆襄黄氏巧匠之助,方有此犁……此犁可用牛马,亦可用人力,若用人力,则两人在前,一人在后……”
黄权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人不以为然,也不知道究竟是这个黄氏犁是干什么的,毕竟不是所有豪右大户都知道农桑之事,但是随着黄权的讲解,还有一旁兵卒的实时演示,有些懂行的便完全坐不住了,瞪大眼珠,若不是看在周边兵卒环立护卫,几乎都想要奔涌到前面细看,顿时间席间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曲犁比直犁更省力,更小巧,能翻起的泥土量更多,也就意味着可以更容易地深耕,而深耕的好处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但是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经验却能告诉他们这样做肯定比不翻田,不耕地要收获更多……
“这……”有的人忍不住在廊下叫了出来,“这……莫非……征西将军,愿……愿将此犁授予吾等?”
“哈哈……莫急,莫急……”黄权笑笑。然后又招来了另外一人,介绍着说道,“来来,好让诸位得知,此乃农学士也,主管农桑之务,掌耕作之学也……”
农学士也不怯场,拱手行了一礼,便开始朗声说了一些数据和情况,并结合川蜀本地的一些事项和现有的弊处,然后说到了在平阳关中,推行黄氏犁等等的器具,收获增产的数值之后,不仅是在廊下的川蜀大户代表们坐不住了,就连赵韪也不免在席子上扭动了两下,仿佛有什么虫子在其心间爬过了一般。
赵韪迅速的盘算起来,如果说采用了这个什么黄氏犁,什么深耕之法,那么一亩地可增加半石左右,自家在广汉的田亩有一百余,还巴西郡内各地的还有四百余,这样一来每年就可以多收……
哇!
四舍五入不就一个亿了么!
赵韪眼眸之中,似乎有什么亮了起来,盯着院中的黄氏犁,就像是黄氏犁不是用木头和铁制作的,而是像黄金白银打造出来的一般。
关键这只是更换了一个工具,并不需要做什么太多的额外改动……
然而,黄氏犁只是开场菜而已,接下来农学士不仅说了黄氏犁,还略带讲了一些关于在关中平阳实行的一些沃田法,又推上来一个微型的水渠灌溉的木雕模型,当说到经过如此这般整治之后,原本的下田会变成中田,中田会变成上田良田的时候,几乎全场都沸腾了起来,没有人再关心自己桌案上吃的到底是什么菜肴,也不关心说什么川蜀之主究竟是刘焉还是斐潜,几乎所有的人心中就是火辣辣的一片,眼睛不是变绿了就是变红了,有些急切的甚至举了酒爵就上来和黄权拉关系……
谁家中没有众多的田亩?
谁不是仰仗着这些田地才能掌握一方,累积下来家中的财富?
然而川蜀之地,众人都是清楚,开垦出来的适宜耕作的也就是那么一些,牛马也就是那么一点,若是可以用了黄氏犁增产,又能得了那什么沃田法,岂不是白白在原有的基础上多了至少一半收入!
关键是还不用和他人争抢!
平白得的,有那个不想要?!
要知道,川蜀之中,并非所有山头都可以用来开垦成为梯田的。
众人不约而同的就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珠一般,咕噜噜的一个个自动自发的滚到了黄权和农学士的身边,一边阿谀奉承的话不要钱的向外扔,一边想方设法的企图给自家捞些干料,各个都是恨不得立刻将黄权和农学士所说的好处立刻捞回家中去……
“诸位!诸位!”黄权不得不高声喊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吾主仁慈,欲将此等利国利民之法,授于川蜀……”
众人一片欢喜之声,然后便是交口赞叹,虽然说各自代表了各自的家族大户,但是此时此刻竟然有些整齐划一的味道。
“……若是谋逆之辈,或是执迷不悟,依旧从逆而行……呵呵,呵呵,也就休要痴心妄想了……”黄权继续说道。
众人相互看看,也是立刻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会跟随着征西将军的指引,拥护征西将军云云,大表忠心。
“……为谨慎起见,也为了使得平阳关中之法更适宜川蜀之地,征西将军决定,将于巴西郡内,择三四之地,先试行沃田增产之法……有意者,可于明日卯时,至阆中府衙……”
黄权还在交代着具体的实行点的一些标准,但是坐在上首的赵韪却渐渐的从原本兴奋和贪婪当中微微清醒过来,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黄权的那些川蜀大户的代表,心中不知道为何涌起了一阵悲凉之意……
鉴于川蜀的特殊情况,蜀人治理蜀地,也就成为了一个比较偷懒且合适的做法。在汉代,一个地区要发展,要稳定,还是需要本地人,征西将军斐潜若是能控制大概的方向,就已经是非常的不错了,不可能事事亲为,毕竟像是猪哥那样呕心沥血的,也不过是只能控制一地,一旦距离远了,控制力也不可避免的衰减。
“蜀人于此,仕者众矣,自郡守而下,一郡之内,土人大半,官吏采民,皆为乡里。故而难于徇公,易于朋党。若收其令缺,归之朝廷,量立分限,又有政令不达,川野不通之忧……”斐潜缓缓地说道,“……吾等欲进川蜀,却也离不开此等人物……”
川蜀之人跟着黄权都走了,剩下的便是征西麾下的自己人,斐潜见徐晃张辽多有思索之色,也就大概解释了一下。
川蜀之地,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称呼自己是老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来就占些便宜的,在川蜀之地当中,很是常见。而其他许多地方,开口往往都是问候对方祖先,又或是母系一列,言毕称老子的,或许也就是川蜀。
自古以来,中原地区的官吏,就不喜欢去川蜀。因为在古代的交通条件之下,川蜀实在是太远了。川蜀是一个典型的盆地,四周崇山峻岭,和中原有联系,但是不密切,纵然有些人往来出入,但也大都是些官吏,商人什么的,至于普通百姓,大都一辈子,或是说几辈子都是在川蜀之中,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个盆地。
川蜀的富饶也是针对于巴西和成都一带来说的,像是川北川南,甚至巴东,很多地方依旧是刀耕火种,山高林深,经济一般,不过对于战乱频繁的地区来说,川蜀又算是好的了。
可以说,川蜀就像是华夏的一个微缩版本。
华夏,不也像是一个大盆地,除了极个别有出去的人之外,大部分的人都是祖祖辈辈都在一处,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
同样,川蜀之人也和华夏普通民众一样,表现出性格的两面性,甚至更加典型一些,一方面表现得胆小,柔良畏事,忍气吞声,单独一个家庭来说,耙耳朵被挠了,也都权当作所有人都看不见,就算是看见了也不恼,呵呵自嘲一下了事;一方面又表现得胆大,若是一群人汇聚一处,相互惊吓,以谣传谣,很容易就信以为真,然后便以之为乱……
乱了,又很容易平,不像是西羌,耗时耗力就是搞不干净。
不过么,就算是容易平乱,对于中原人,或者说是山东人来说,要去川蜀为官,依旧是一件非常不情愿的事情。如此一来也就形成了外地官吏来川蜀,要么是将川蜀看成是矿产地,刮地三尺,要么就是视其如虎,把能活着离开当成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再这样的前提下,斐潜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神通,可以违背什么自然规律,从天而降就招来一大帮子所谓的忠心耿耿,可以为了青天白日旗……咳咳,三色旗,努力奋斗奉献一生什么的,所以只能是沿用老套路,采取蜀人治蜀地。
“主公,某生于并北,幼时常见居官不久,亦不知俗,不暇抉剔已离去……”张辽在一旁说道,“……蜀地之大吏,宿老,众矣,若不克之,未免权柄旁落……”
斐潜点点头,说道:“故而,欲改此貌,便由此物为始……”
张辽的意思斐潜自然能够明白,如果采用蜀人治理蜀地,就容易滋生各种腐败,朋党联合,架空主官,再加上任官不管是两年期,或者是三年期,在交通不方便的汉代,很有可能才熟悉了治所附近的一些地区情况,然后就任期满了,掉头走了,再来一个新的主官,周而复始的轮回。
在斐潜张辽徐晃面前,同样是有各种农具的微型雕塑模型。
徐晃看着,似乎有些感悟。
斐潜笑笑说道:“人活一世,温饱为首。若不得温饱,便无暇他顾。如今川蜀之地,多有刀耕山猎之民,人畜上下混居……此等之民,何物为法,何域为邦?故而入川需入心,取蜀先取人,若不用舍,如何能得……”
“主公此计大妙!”徐晃恍然,不由得抚掌而叹,“昔日宣政,多以檄文,然川蜀之民多壅塞,不通文墨,亦不知朝廷律法,故而不得通达也……主公借此等妙举,增其收获,便得其心,使其自求明于主公之下……”
斐潜微微点头,对于徐晃所说表示认可,然后又看了看张辽,看到张辽也在一旁若有所思点头认同的时候,才微微笑着,让一旁的侍从护卫,将农具的模具撤下。
斐潜之所以跟徐晃和张辽特别解释一下,也就是因为接下来的时间之内,徐晃和张辽将会作为入川的重要将领进行作战,在不确定战况发展进程的前提下,能够大体上知晓斐潜在民生政务上面的举措,然后不至于发生什么矛盾和冲突,也是非常重要的在战前思想统一的环节。
要不然徐庶在后面努力搞民生,收民心,然后前线作战的的徐晃和张辽,为了某个战术目标,拉壮丁杀土著……
占领一块区域,然后就稳固一块区域,逐渐向前推进,不一定要多么快,但是一定要稳固发展,否则起起伏伏反反复复,像川蜀这样山地众多,道路难行的,真是一个相当困扰的问题。
站在护卫重新拜访上来的地图面前,斐潜在汉昌至广汉画了一条线,开始布置军务,说道:“如今仅有汉昌至广汉,入吾等之手,其余巴西诸县,皆游离在外……以某之意,皆不取之……”
张辽徐晃不由得都愣了一下。
都不打?
斐潜点点头,再次确认,都不打,都放着。
张辽和徐晃有些面面相觑,这些都不打,难道是要直取成都?
然而张辽和徐晃的想法又落空了,只听到斐潜继续说道:“吾等守于此四城,元直文长于广汉,某于阆中,公明文远你二人则去南充……”
徐晃张辽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心中冒出了许多念头,四个城,三个都有安排了,还有一个汉昌呢,谁守?另外,难道征西将军斐潜就满足于这四个城?不想再打了?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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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安排,也是在不停的困惑和思索的,不仅仅是只有徐晃张辽,还有赵韪和雷铜。
“如今看来,真是小觑了天下人……”
赵韪感叹一声,放下了酒爵。
参加完了黄权所代表的宴会,众多的川蜀大户代表急不可耐的或是要将最新获取的消息传递出去,或是要和家族之中的人进行研讨商议,因此哪有什么心思再来捧赵韪和雷铜的臭脚丫子,纷纷做鸟兽散,只留下了赵韪和雷铜两个人面对面,眼对眼。
也不知道是因为在征西宴席上吃饱喝足了,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赵韪和雷铜两个人虽然重新找了个地方,又上了一些吃食,但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食欲,除了一开始两人相互喝了两杯之外,就再也没有动过筷子。
当夜晚的寒意席卷而来的时候,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孤独感,冰冷滑腻,从皮肤上渗透到心理。堂下,回廊上,甚至在厅堂另外一边,都有人,然而赵韪却觉得自己依旧是孤独的,就像是溺水者,四周都是水,想要呼救,一张口,声音却被灌了回去。
这个川蜀,还是那个川蜀么?
当年北面汉中,张鲁的覆灭,或许是因为众多因素混杂在一起的结果,赵韪有稍微想过,但也没有深思,毕竟觉得还比较遥远,而现在想起来,这些林林总总的信息汇集到了一处,赵韪忽然发现,张鲁其实败得不冤。
就像是现在的刘璋一样。
“我们……做了一件……不知道是对,还是是错的事情……”过了许久,赵韪才缓缓地继续说道,他手中握着酒爵,似乎想要抬起来喝,邮箱是要放下来,不上不下。
雷铜也是默默点头,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这个……有谁能保证一定是对的,亦或是错的?不过像是到了我们这样的境地,不管对错,也是由不得我们了……”
“征西果然不是凡夫庶子……”赵韪摇摇头,说道,“这一下,你看着,庞子仁,董幼宰等人,还有那荆州来的什么刘玄德,有一个算一个,谁能再挽回败局?这个仗啊,还么怎么打?哈哈,哈哈……这已经是结束了……”
雷铜眼珠骨碌碌转了一下,隐隐有些张皇的神色一闪而过,“不至于吧,征西将军……这个,听说荆州来人也是甚为武勇,还有庞公庞子仁手握重兵……这个,怎么会短时间就能分出个胜负来的?”
“胜负?”赵韪哈哈一笑,看了雷铜一眼,原本不想回答,但是又觉得还是稍微给雷铜解释一下比较好,毕竟小王子船上也就这一只老鼠了,真要是连这只老鼠都没了,又找谁去说话?“胜负已经不重要了……川蜀之地,向来闭塞,越是闭塞,便越是看重眼前利益,而现在……别说周边大户,就连某听了都是心动不已……你说,这仗还能打的下去?明面上打的是兵卒刀枪,实际上打的是钱财粮草啊!”
说着,说着,赵韪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些苦涩,也就举起酒爵,咕嘟一口喝下,长长哈出了一口酒气……
原本赵韪认为,在征西将军南进川蜀之下,赵韪他还是很有一番腾挪的空间的,甚至说不准还可以两边获利。
当然这样的信心也来自于赵韪原本的政治生涯,他原先也不就是在东州和川蜀之间两头获利,甚至不惜为了个人目的,跳动内乱,借口平叛,然后另立门户的么?
哪一个两百斤的胖子,当年还不是一个粉嫩的正太啊?
赵韪自然也是有过自己可以统领一方,成就一番事业的。而这些梦想,还没有完全展开的时候,就被人拔了枝叶,铲除了根茎,这心中的酸爽,岂是雷铜这样认为自己是个氐人统领就很了不起的家伙,所能理解的?
原本投降征西,是存了先避其锋芒,看两边局势如何再说的心思,当然,也想着保全自己在巴西郡内的财物权势,同时若是征西想要借用自己的力量,也少不得讨价还价一番,然后可以换取更多的利益。
如今,这些打算全盘落空!
征西将军轻而易举的突破了川蜀大户的心理防线,如今赵韪不用想都知道,明日天明之后,征西将军带来了关中最为先进的产粮工具和增产秘法的消息,就会向四周迅速蔓延开去,而这些在川蜀当中生存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几百年的家族,有那个又会不心动?
更何况这些工具方法,都是在关中用过,并且取得了成效的!
赵韪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来,当这样的消息传递到了成都左近,那些在成都的地主豪右,定然眼珠子都快跳出来,然后或许还看着刘璋的面子上,装这样子说要和征西决一死战,但是实际上若是真的有三色旗开到其面前,八成立刻笑呵呵的投降了事,表示不是我们不打,是确实打不过云云,然后立刻就恨不得带着征西将军手下的农学士直奔自家的田间地头……
刘焉入川,给川蜀带来了什么值得称道的好处?
并没有。
刘璋继承了职位,又给川蜀带来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么?
也没有。
然而征西将军来了,一点都没有掩饰的表明,就是要川蜀的粮草,然后并不像是刘焉刘璋一样,急匆匆的四处侵占土地,就只是表示,需要粮草,将来川蜀的粮草要用来供应关中……
没有多余的钱粮?
好办!征西将军带来了新式的耕作工具和最先进的产粮秘诀,可以增加川蜀的亩产,甚至产量翻倍!让川蜀之地可以轻松的获取更多的粮草,不仅可以满足自身需要,还有多余的钱粮可以出售。
反正粮草不能久存,多了自然是价高者得。
征西将军收,大量收购,而且不仅收购,征西将军还带来的一些原本川蜀之中少见的物品,比如描金扇,比如银缕衣,比如琉璃器,比如西凉马,甚至还有像是什么三花酒,肉包子,各式各样新式菜肴……
赵韪呆呆的看着天边,最深沉的夜色已经过去,原本浓墨一般的天空渐渐开始变得有些青灰起来。
“要变天了啊……”
刘璝正在府衙后院舞枪。
和大多数的川蜀土著不同,刘璝生就一副高大强健的体魄,虽然不至于像是关二爷那种高人一等的体格,但是也比一般的川蜀民众要高上了许多,一身肌肉贲起,脸庞略黑,短髯如戟、连鬓接唇,倒也有几分张三爷的模样,可惜胡子就没有张三多了,不过就算是如此,在护心毛的衬托下,倒也显得颇为威猛彪悍。
虽然刘璝也姓刘,和刘璋论起来,或许一两百年前是一家人,但是现在么……
有的人习武的时候,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有的人则是相反,最烦有人打搅,刘璝就是不喜欢旁人的其中之一。
一杆大枪虎虎生威,刘璝在后院呼叱连声,府衙之内的仆从下人们远远的避开了去,也都不敢近前。但是在今日,有个不开眼的管事,却颤颤巍巍的在后院门口探头探脑……
“呔!”刘璝一声断喝,一枪砸在了管事面前的地上,溅起大块的泥土,击打在管事身上,吓的管事连忙站好,一动不敢动。
“滚!”刘璝大喝,“找死不成!”
管事下意识就想要跑,但是依旧强行禀报道:“将军,这……有客来……来访……”
刘璝裸着汗津津长满胸毛的上身,将长枪收了,重重地呼了口气,喝道:“什么鬼客人?这种破地方,还有鬼登门吗?”自从驻守在涪县之后,在涪县左近的一些大户便见势不妙,纷纷搬离躲避兵灾,搞得如今涪县民生凋敝,而刘璝又并非是一个善于理政的人物,也只得干生气,却不知道如何处理。
管事:“……”
刘璝抓起一旁的衣袍,胡乱的在脸上擦了几下汉水,走到了管事面前,抖着一胸的护心毛,斜着眼看着有些吓傻了的新管事:“叫什么名字?”
这个管事么,是原来涪县的府衙内的管事,刘璝过来也没有撤,就延任了,但是明显这一次是被其他的老人给推出来的,像跟着刘璝久了的,基本上都知道刘璝的脾气,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时间来打搅他。
新管事咽口唾沫,说道:“将……将军,小人姓常,叫……叫……”
“叫个鬼啊!”刘璝没好气的一脚踹在管事身上,将其踹了个踉跄,“老子是问来的人叫什么!”
常管事一哆嗦,慌忙说道:“来人自称……益州别驾……”
“别驾?”刘璝一愣,然后连忙说道,“开正门迎客,请进正厅,待某更衣!即刻便来!”
刘璝换了一身衣服,急急穿束整齐,然后大步流星地向前厅赶去,一进厅,便满脸堆笑地拱手道:“张别驾,稀客,稀客,别驾怎地……嗯?这一位是……”
此时此刻,刘璝在才注意到,在前厅当中,不仅有张松一人,还有另外一个人。看坐席位置,张松明显是将其当成的平等的人来对待的,并列而坐,不分左右。更有趣的事,两个人粗粗一看,竟然有几分相像,搞得像是两个张松一般。
此人说是相貌平常都算是表扬了,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三缕老鼠胡子一翘一翘的,虽然尽力维持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但总是让人觉得似乎有那个地方看起来有些猥琐。
张松哈哈笑着,说道:“刘将军!某急于回成都复命,来的冒昧了,失礼失礼!这一位,是征西之下,杨松杨孟茂是也!任征西将军祭酒!”祭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官职,也可以当做一个方面的主官之人,也可以当成是一个闲杂顾问,当然,这个祭酒究竟是属于哪一个,那就是可上可下,冷暖自知了。
杨松轻轻咳嗽一声,努力挺了挺胸膛,使自己单薄的身躯显得伟岸一些。“见过刘将军……”
什么意思?
难道这个就是征西将军派遣过来的使者?
这,这一副德行的使者?
“啊,见过贵使……”刘璝一边下意识的还了一礼,然后看向了张松。
张松微微点点头。
刘璝看看张松,原本有些吃惊也慢慢平静下来,在他想来,有张松作陪,杨松出现在涪县,应该是作为征西将军的回应了,属于正常的使节往来,自己也不用过于紧张,只不过不知道这一次的商谈,究竟有什么结果……
三人见过礼之后,重新落座,刘璝咳嗽了一声,说道:“贵使前来,可是欲两家和谈?不知至此,可有何事?”
杨松笑了起来,捋了捋老鼠胡子,“此番入川,欲和,也欲战也!不过么……首要之事,还是欲救将军一命……”
刘璝瞪起眼睛道:“贵使……贵使此言何意?”
杨松说道:“将军可知,如今涪县,已是危如累卵一般?”
刘璝嘿然,说道:“贵使是要威胁某不成?”刘璝说着,看了张松一眼,却看到张松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两个人谈话一样,自顾自的端着茶碗喝茶,然后还仔细端详着茶碗的泡沫和纹路,就像是那些泡沫和纹理,可以占卜出世间所有的问题答案一样。
杨松道:“刘将军可知,汝于此地,摆出一副攻击吾家将军的态势,步步紧逼,针锋相对,纵然吾家将军欲和……恐怕也不得不战……若真的两家动兵,川蜀黎民百姓生灵涂炭,且不论将来胜负如何,将军此举,难道不是自绝于川蜀之民么?”
刘璝一愣,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怎么听起来一切都是好像是老子的问题了?
杨松嘿嘿嘿的笑着,继续说道:“将军若胜,川蜀亦残破不堪,民生凋零,世家哀怨,为平息众人之怒,刘益州多半也会选一二人出来论罪,以平民怨……且问将军,这个时候,刘益州是选庞子仁,还是选将军?嘿嘿嘿……若败,征西将军取了川蜀,刘益州必然亦称受小人唆使,以期免罪,这个时候,将军又认为刘益州会说是那个人唆使?”
面对杨松毫不掩饰的挑拨离间,刘璝瞠目结舌,连忙转头看张松,却看到张松依旧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似乎是自家的茶汤今日特别的好,正在细细品味一般。
他娘的,一碗茶你能喝这么久!
“张别驾!”刘璝指了指杨松,“张别驾,你都听到了……”
“哦?听到什么了?”张松悠然的放下茶碗,笑眯眯的说道。
“他,他……”刘璝瞪着眼,“挑拨离间!对主公不敬!”
“哦?有这等事?”张松咳嗽了一声,正容对着杨松说道,“杨祭酒,你可有对吾主不敬?”
杨松也正容毫不客气的说道:“某乃征西之下祭酒,敬征西即可,为何要对刘益州异常尊敬?岂不乱了尊卑次序!”
“嗯……”张松也不生气,换了个笑脸,笑眯眯的转头问刘璝,“杨祭酒所言,虽说粗鄙,但也有理,不知刘将军认为呢?”
刘璝虽然说不是非常聪明的人,但是到现在也看出来了,这两个松,虽然姓氏不同,但是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嗯,裙子了……
难道说……
刘璝瞪着眼珠子,看着张松。这些时日,刘璝也有关注川蜀之中的一些变化,然后听闻荆州援军和征西兵马在广汉左近有过交手,各有胜负之后,也感觉似乎是可以和征西抗衡一二,说不准胜面还算是比较大的。毕竟单凭借荆州援军就可以和征西人马打得有来有去,那么再加上自己的这些兵马,难道不是更胜一筹?
刘璝看着张松,脸上的狐疑之色越来越重。这个张松,该不会是被征西将军收买了吧?若是如此,要不要将其抓起来?
张松就像是看不见刘璝的神色一般,笑呵呵的说道:“将军可知,某于阆中碰到了什么人?将军恐怕是难以想到……”
阆中?
“什么人?”刘璝虽然觉得自己当下应该将这两个松一并抓起来,然后送到成都去,但是被勾引起来的好奇心,让刘璝还是忍不住问道。
“程氏、费氏、李氏、阴氏、雷氏、赵氏、黄氏、彭氏……”张松缓缓地两个字,两个字的向外冒着,还特意停顿了一下,让刘璝有些消化的时间,“皆于阆中,其笑殷殷,其语切切……”
刘璝脑袋嗡的一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响了一般。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张松,却看到张松笑脸之上,眼眸之中的一点寒意。
川蜀,难道这是要变天么?
一念及此,刘璝顿时面色如纸,惨白一片。
为什么刘璝要维护刘璋颜面,替刘璋把守涪县,不过是因为在当下的情况,维护刘璋就等于是维护自己利益,而现在,似乎情况完全不同了,若是刘璋真的垮台了,那么刘璝的这些维护刘璋的行为,不仅不能带来任何的利益,说不准反而会成为了罪名……
再进一步来说,纵然能守得涪县一地,但是如果真的像是张松所言,这么多的川蜀大户都倒向了征西的话,那么光守着涪县一城又有什么意义?
秋色已深,天气并不炎热,可是刘璝刚刚舞过长枪,浑身血脉已然行开,此时骤闻这样消息,一时骇得呆若木鸡,动也不动,可是那额头颊上,却是冷汗淋漓而下。“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会如此!?当下胜负未分,征西仅有四城,刘益州久居川蜀,又有庞公重兵在握,荆襄援军聚于安汉……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难道就不怕刘益州追查下来,抄家灭族不成?”
张松哈哈一笑,“刘将军!想到哪里去了!某又没有说这些人等,皆投于征西,刘将军又何必如此紧张?”
“啊?”刘璝完全被搞糊涂了。
杨松颇为骄傲的说道:“吾主征西仁慈宽厚,见川蜀之民行刀耕火种,人畜杂居,于心不忍,欲授川民农耕秘法,增产增收,使川蜀之民温饱无忧,此等恩泽,宛如天赐!汝等竟举兵抵御,简直是不知所谓……”
“啥?”特喵的还说的跟真的一样,刘璝刚想大笑三声,却看到一旁张松一脸严肃,不由得也迟疑了下来,“这个……贵使所言……”
张松微微点头,说道:“此番某回成都复命……征西所遣,除杨祭酒一人之外,另有农学士、工学士各一,一并前往……”
刘璝只觉得脑袋当中如同浆糊一般,一片混沌。这个世界,难道已经是变化到了如此的地步,让自己完全跟不上,理解不了了么?
“等等,等等……”刘璝仰着头,竖起手掌,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然后整理了一下纷乱繁杂的思绪,对着杨松说道,“吾主刘益州,贵上征西将军,当下,尚未议和是吧?”
杨松点点头,“然也。”
“然后征西将军要传授耕作秘法,助川蜀之民增产增收?”刘璝又再次追问。
杨松继续点头,“然也!”
“这……这个……”刘璝瞪着眼珠子,脑袋当中进程数明显不够用了,顿时卡顿在那边。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征西将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做法?两家都还在交战呢,然后就表示要帮助对手搞生产,要传授耕作秘法,来让对手增产增收?
征西将军的脑子,是坏了不成?
怪不得那些川蜀大户,就跟听到了什么人傻钱多速来一样,一窝蜂的全跑到了阆中去……
可是征西将军真的是脑袋坏掉了?
不可能吧?若是征西将军真的如此迂腐,又怎么可能取得了关中汉中那么一大片的地盘?
那么征西将军若是不傻,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傻子才会做的事情来?
几个相互矛盾的事实,碰撞着,激荡着,谁也说服不了谁,刺激得刘璝脑袋都疼。
张松看了杨松一眼,也不避讳,缓缓地说道:“某特意前来叨扰将军,便是为了此事……此事干系重大,还望将军谨慎克制,勿轻启战端……一切事务,待主公于征西将军商议稳妥之后,再行安排为上……”
刘璝连连点头。
这个事情可不小!
要是坏了刘璋一个人的事情,搞不好赔个罪,然后旁人一道求个情,说不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待一段时间又可以重新复起,又是一条好汉。而要是坏了川蜀之中这么多家族的财路,不被这些家族恨之入骨才怪!届时就算是自己没有什么问题,也扛不住这么多家族的针对,搞不好落得一个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刘璝缓缓地说道:“多谢别驾提点……某知矣……自今日起,某会下令周边兵卒,严守不出……一切事务,皆待主公与征西商议之后再说……”
张松重新露出了笑容,说道:“如此,甚好,甚好!啊呀,连日奔波,腹中甚是饥饿……”
刘璝连忙说道:“啊,对,对!怪某,怪某招待不周!来人啊,速速准备盛宴!还请二位赏光啊……”
三人哈哈笑着,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根本就没有了敌对双方的模样……
曹操坐于堂上,浓眉紧皱。
左右便只有荀彧和郭嘉,其余人等一概排除在外。不得号令,不许靠近,违令者,斩。
在三个人中间,是一堆的书简,各式各样的都有,有竹筒漆封的,也有锦囊缝制的,不一而同,但是收信人却都是同一个人,不是曹操,而是袁绍。
“某……待此等皆不薄也……”曹操声音沙哑,就像是沙砾相互摩擦,“……为何依旧如此?”
“天下之人,子胥不常有,而无忌常有……”荀彧说道,“……今日种种,不过是楚秦旧事罢了……”
曹操抬头,哈了一声,然后从这些书信当中随意取了一个,“侍中张……呵呵,前两日还上表,言孤平乱有功,宜加大将军位……奉孝,你说,为何这些人能做如此之事!”
“……”郭嘉沉默了片刻,然后不堪荀彧的眼色,只是低头低声说道,“……若迎新主,必然加官。”
“啊,哈哈……哈哈哈哈……”曹操愣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没错!没错!加官进爵,加官进爵!”
曹操抓起一把各式各样的书信,高高举起,然后松开,看着这些竹筒锦囊纷纷落下,就像是看着残阳西下,“如此,便战吧!”
荀彧皱眉说道:“主公!”
曹操却没有理会荀彧,而是转头对着郭嘉说道:“明日某召集诸臣,奉孝可否有言以告众臣?”
郭嘉拱手说道:“某自当言主公必然大胜也……”
“善!”曹操点点头,然后说道,“粮草辎重,文若也去准备一二……准备进军阳山……”
“阳山?泰山之阳?”荀彧微微想了想,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曹操的想法,但是依旧是劝说道,“主公,若如此,便是有进无退了……”荀彧是想要曹操和袁绍分裂,但是没想要这么明显的表达,这么决然的分裂。
曹操哈哈大笑,“某这一路走来,何曾有退过?”
厅堂之外,秋风萧瑟,呼啸着从天空划过,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巨人,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刀剑所发出来的声响一般。
荀彧没有再劝,领命退下。荀彧现在就像是曹操的大管家,后勤部长,许多物资调配都要经过他,因此曹操要进行一些战争行为,别的部门可能还没有调配,但是荀彧这边便要先行忙碌起来。
郭嘉微微抬眼,看到曹操正盯着荀彧远去的身影,心中忽然一跳,连忙垂下眼帘,然后就感觉曹操似乎将视线转了过来,刮在头上脸上,感觉如同被刀锋所指一般。
“奉孝……”曹操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天空,缓缓地说道,“……我们……能赢么?”
郭嘉依旧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停了片刻之后,说道:“旁人可降,或有封赏……而吾等之辈……绝无他途……”
曹操沉吟了片刻,不仅没有因为郭嘉的话语而感觉丧气,反而是有了一些笑意,站了起来,朗声说道:“你我君臣相宜,同心协力,便是荆棘遍地又能如何?且破将开去!大丈夫,当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
“愿附翼主公左右,荡平天下宵小!”郭嘉下拜。
“哈哈,哈哈……”曹操亲自将郭嘉扶了起来,温和的笑着说道,“某有奉孝,文若,万事皆足!对了,某新得了两三只炙鹄,甚是美味,不忍独食,且与奉孝与文若分享……来人啊!去后院,匣取炙鹄来!”
“谢主公。”郭嘉也笑道,“主公怎知某近日嘴馋,正无处寻觅?得此佳肴,便又可浮三大白……”
“哈哈!”曹操大笑,指了指郭嘉,“美酒虽好,可不能多饮!罢了,罢了,知道你惦记着某家中的酒水……来人,再备两坛酒水,让奉孝一并带走!”
………………………………
“娘亲,你这是……”曹昂缓缓地走了进来,看见丁夫人正在让仆从清理两个匣子,又在匣子之内铺垫锦缎,不由得有些奇怪,问道。
“子脩!你怎么出来了?”丁夫人连忙上前,拉住了曹昂,担心的看着曹昂的面色,皱眉说道,“你伤势未痊愈,怎么能到处乱跑?”
“娘,不碍事的……”曹昂笑笑,想要拍拍伤口逞强,却扯动了伤处,不由得咧了咧嘴,“父亲,叔父他们不也是受过伤么……娘亲不是还说过,男儿但行荆棘路,岂能胆怯伤痛处么?我这也是屋内待久了,气闷得很,出来走走……娘亲你在做什么?这两个匣子不是你最喜欢的么?”
“就你有理……等下还是要回去好好歇着的啊……”丁夫人爱怜的想要摸摸曹昂的头,手抬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来,也就放了下来,牵了曹昂的手,温声说道,“吾儿将来也是要继承大业的,这御人之术啊,还是要找你父亲多学学……”
“……五谷六仞,设菰梁只。鼎臑盈望,和致芳只。内鸧鸽鹄,味豺羹只……”丁夫人笑吟吟地念道,然后转头看向了曹昂,说道,“炙鹄是楚国佳肴,刚好这两个漆匣亦是画得荆楚之风,再加上楚锻,便是愚钝之人也能明白了……怎么样,吾儿可曾明白了?”
曹昂:“=_=?”
“儿啊,你真要多读些书……”丁夫人还是忍不住,在曹昂的后脑勺上轻轻抚了抚,笑着说道,“这是屈子的大招啊……”
大招?
什么大招?
甲乙丙丁一起按下去的大招?要不要推一下摇杆?
曹昂一脑门的雾水。
“……你父亲呢,这两只炙鹄,是要给荀文若和郭奉孝的……”丁夫人一边继续说道,一边指挥着婢女将炙鹄放在漆匣内的锦缎之上,“你想想啊,这当下局面,像不像屈子大招之时?你当你父亲只是为了送两只炙鹄啊?不是的……发政献行,禁苛暴只。举杰压陛,诛讥罢只。直赢在位,近禹麾只。豪杰执政,流泽施只……明白了么?”
曹昂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还不明白?”丁夫人有些哭笑不得,便开始撵曹昂,“去去,去书房自己找屈子的书看看去!你这个木头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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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胜十败?”刘协哑然失笑。“曹司空怎么说?”
“曹司空言,其何德以堪……”小黄门低声说道。
“嗯,知道了,下去吧……”
刘协点点头,让小黄门退下,然后一个人坐在大殿之上,看着四周空荡荡的殿内,看着两旁矗立无语的朱漆大柱,看着安稳端坐的黑漆描金隔板,皱着眉头,低声喃喃自语道,“呵呵,说得好,说得真好……”
声音微微细细,就像是大殿里面空空荡荡的回音,只不过不知道刘协的这个说得好,究竟是说这个十胜十败说的好,还是曹操那一句何德以堪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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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胜十败?”贾衢瞪大眼,然后说道,“旋即曹司空发兵讨泰山?这,这不是……”正常来说,宣称了袁绍如何如何差劲,曹操如何如何的优势,然后按照逻辑来说,就是“我方和袁绍打,肯定必胜,赶快开战”……
结果曹操一扭屁股,转头去打了泰山贼?兵锋直指泰山之阳,然后根本就没有进军河北冀州的样子!
受到征西将军斐潜指示,一直在关注着冀州兖州变化的贾衢,在得到了情报之后,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波转折,简直是不仅闪瞎了一旁吃瓜群众的钛金狗眼,还顺带闪了不少的老腰,这转折,真的是出人意料,惊心动魄。就像是高调宣称有十条理由,可以踢进世界杯,然后一转头,找了一家幼儿园足球队先练练脚感……
曹操这是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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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曹阿瞒,欲何为?”袁绍皱起眉头,不满的将新得来的情报扔在了桌案之上。什么十胜十败,狗屁不通!
田丰微微捻着自己的胡须,沉吟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拱手说道:“此乃曹司空之计也……主公不必忧虑……”
袁绍有了些兴趣,转头问道:“愿闻其详。”
田丰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说道:“主公,曹司空南下豫扬,虽有斩获,亦有折损……故而曹司空有此言论,一来可混淆视听,二来可稳固朝堂,三来么……呵呵,亦是一种告诫……呵呵,呵呵……”
袁绍点了点头,不由得一哂,说道:“如此说来,这个曹阿瞒,是故意说给孤听的了?”
田丰笑而不答。
郭图在一旁说道:“如此说来,岂非曹司空色厉内荏,不敢与战?”
田丰用眼角瞄了郭图一眼,然后微微扬起鼻孔,用鼻孔对着郭图说道:“非也!公则心思纯良,不知人心之恶啊……”
郭图嘿嘿笑了一声,但是眼眸当中却阴沉了下来。尼玛才纯良,尼玛一家都纯良!毕竟对于一个谋士来说,心思纯良可不是什么好形容词,就像是领导对着下属说什么你这个人内秀,有内才一样,都不是什么好的话语。
袁绍权当作看不见田丰和郭图之间的小摩擦,只是继续问田丰道:“元皓有言,不妨直说!”
“曹司空欲战!”田丰斩钉截铁的说道,“昔日主公令其护送陛下至邺城,便是百般理由,千般说法,就是拖延不来,如今更是有此十胜十败之论,足可见其狼子野心!故而,曹司空已然视主公为敌寇,故而某断言,此必有一战!”
郭图一愣,眨了眨眼,忍不住说道:“田公,这方才之言,还是说曹司空宣而不战,避而不打,此番又说曹司空已是下定决定,欲与主公死战……这个,呵呵,究竟是那般啊?”
袁绍也是听得有些糊涂,点头称是。
“公则心思纯良,不思其中奥妙……”田丰不管郭图脸臭得跟大便一样,慢悠悠的说道,“如今主公权倾河北,坐拥幽冀,兖州尽在咫尺,岂能毫无动荡?曹司空见朝野之内摇摆不定,故而宣十胜失十败,以定军心也!然如今曹军疲惫,兵卒短缺,又不得战,故而避之,转取泰山……主公,若此时可遣上将,前驱兖州,直入许县,便可破其虚妄,定然大胜可期!”
“哦?”袁绍听了,沉吟了片刻,说道,“不知元皓之意,何人将之?”
“当属文将军!可令文将军为主,张儁乂为辅,如当年征西奔袭邺城一般,奇取许县!如此一来,定然令曹司空无所防备,定可搅乱兖豫,断其根基!”田丰毕竟老辣异常,一眼就看穿了曹操,然后针对性的提出了建议。
袁绍似乎有些意动。
郭图在一旁,心中却非常的不爽,这个老家伙,好好三番两次说某心思纯良,看在其年迈,半截入土的样子,也就不多计较了,但是好死不死又提及什么邺城之战,这不是将某的颜面放在地上摩擦么?
于是见到了袁绍有些犹豫的模样,心中自然心领神会,出言说道:“田公此言差矣!如今曹司空仅言若两家开战,便有胜败,并未欲战也,转军进泰山,亦是向主公表明,不欲与主公为敌也!更何况孤军深入,若胜则还罢了,若败,定然是全军尽墨!须知主公帐下如今唯有如此一只骑兵!如今已是入秋,幽北尚未平定,乌桓、鲜卑、辽东三地,若知主公调动骑兵南下,作乱起来,又何以应对?田公,需以大局为重啊……”
郭图噼里啪啦讲完,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一片酸爽,怡然自得的捋了捋胡须。
“哼,无知小辈,不通军务,便休要多言!”田丰毫不客气的说道,“骑兵转战,千里奔袭,此乃用骑之妙也!若以骑奔兖州,便如热刃割脂,直取其弊,待其朝野上下动荡,军心溃散,主公便可不战而胜也!幽北可布疑兵就是,待其知晓,吾军亦回,此乃上上之策!主公切莫犹豫!”
“若是不胜,主公这五千精骑,便是有去无回!”郭图也毫不示弱地说道,“也罢,纵然幽北动荡,文将军可及时赶回,这千里奔波,马力疲惫,又如何能战?若是征西又来,主公又如何应对?须知阴山之侧,亦有征西四千骑兵,并有近万匈奴从骑!若是文将军稍有折损,休说幽北,吾等皆于征西马蹄之下!主公,不可不慎啊!”
田丰转头怒视郭图,郭图也蔑视的看着田丰。
袁绍见田丰和郭图两个人,就像是斗鸡一样怼上了,吹胡子瞪眼,不由得有些头疼,捏了捏两边的太阳穴,然后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二人暂且退下,且容孤斟酌一二,斟酌一二……”
川蜀,安汉,刘备在院中中舞剑,来回盘旋,动作缓慢而沉着,双股剑就像是纳鞋底一般,一针一眼,一来一去,颇有章法。
后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生,然后护卫高声禀报说是蒯琪来访。
刘备放下了双股剑,沉吟了片刻,微微笑了笑,还剑入鞘,让护卫有请蒯琪,然后换了一身的衣服,来见蒯琪,却见到蒯琪沉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盯着他。
刘备哈哈笑着,仿佛完全看不见蒯琪脸上的神色一般,殷勤且热切的请蒯琪坐,喝茶,吃点心,仿佛蒯琪就像是多年老友一般。
这么多年来,刘备从一开始战战兢兢只懂得看旁人的脸色,分辨好脸色,坏表情,稍微见到当权者脸色一变就有些啜啜不敢言,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才知道,其实大佬外表生气,不见得是真生气,而真生气,不一定都有坏表情……
到了现在,刘备就算是看见了旁人的脸色变化,也是权当作看不见,只是悄悄记在心中,然后在一个人在夜里,慢慢的琢磨,细细的复盘。
“哈哈,元泰兄,来来,尝尝这个……”刘备笑着说道,“这个据说是川蜀有名的点心,费时费事不易得,不过味道确实不错……”
蒯琪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目光锐利,仿佛要戳穿刘备的面皮一般,出言说道:“征西人马,果真准备进兵安汉了?”
刘备“啊”了一声,然后似乎非常惊讶的模样,反问道:“征西要进军安汉?”
“……”蒯琪盯着刘备,“刘豫州,你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刘备一脸的惊讶,纹丝未动,说道:“元泰兄,你这话说的,这些天来,我不都是在山里跑来跑去?毫无闲暇,元泰兄,你觉得我能知道些什么?”虽然说刘备比蒯琪的岁数大了许多,但是一口一个元泰兄叫起来却那么的自然,就像是后世跑江湖做营销的,见面就叫人老板老总一样,根本连眼都不眨一下。
蒯琪沉默半响,还是败下阵来,“斥候来报,说广汉征西人马异动,有进军安汉迹象……刘豫州果真不知此事?”
“竟有此事!”刘备脸色有些变化,似乎多了一些的不满,“征西进兵在即,元泰兄还在这里做什么?速速领兵至五里涧抵御方为正理!若是征西人马过了五里涧,岂不是……唉!来来,你我速速求见公子,陈明要害……”
蒯琪见刘备就要上前来拉扯,无奈之下,最终是和盘托出,“……公子有令……令刘豫州领兵前往五里涧,狙截征西人马……”
“啊?”刘备一愣,连忙朝着堂外一拱手,低头沉声说道,“……备,谨遵令!”刘备眼眸之中,不知道是堂外的光线反射,抑或是内心的情感流露,终于有一丝光华一闪而过,然后消失在垂下的眼睑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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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这个什么费公举,所言可真?”张飞皱着眉头,说道。
刘备沉默了一下,拍了拍张飞的肩膀,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们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我们付出,我们努力,但是依旧一无所获……三弟,你认为,是我们到底欠缺了什么?还是我们哪里没有做好?”
张飞愣了,半响说不出话来。关羽则是在一旁眯着双眼,似乎有所感悟。
“你我兄弟,当日在桃园之中,共饮血酒,共盟誓约……”刘备一手拉着关羽,一手拉着张飞,微微仰着头,似乎回想起了在桃园桃花之下,并列在桌案之上的三碗掺杂了鲜血的酒水。
三牲在前,青烟袅袅,血红的酒水在碗中荡漾,光华流动,仿佛尤在昨日一般。
“若论武勇,二位贤弟皆为万人敌,于兵阵之中来回搏杀,如同出入平地一般……若论勤勉,我这些年来,多少也是兢兢业业无一日松懈,二弟练兵,每日不懈,就连平日最为爱惜的长髯,也是布满尘沙,三弟素来喜爱酒肉,却为了招募人马,便硬是忍着将酒肉全数都让给了兵卒……若论机缘,你我三人,也曾经获一州之地,郡县壤接,旗下一呼,万人景从……可是,为什么时至今日,依旧如此,需看他人颜色,仰仗他人鼻息?”
“这个……”张飞无语。
关羽沉默片刻,说道:“大哥,你可是有了答案?”
刘备笑笑,示意周边的护卫稍微退开一些。护卫哗啦啦的向外走去,形成一个圈子,将刘备关羽张飞三人护在中心,也给他们留出充足的空间。
“这些时日,虽然遭人诬陷,奔波劳碌,但是我也正好借这个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刘备仰头看向了北方,缓缓的说道,“二弟三弟,你二人可曾知道征西是如何方有今日之势的么?”
关羽皱起眉,说道:“这个关某倒是没有在意……某第一次听闻征西之名,应该还是在征西破了西凉李郭……嗯,不对,要更前一些,白波,对,白波!征西于并北战白波……啊,兄长这么一说……确实也是,这么些年……”
关羽不免也有些感慨。当年听说征西战白波的时候,刘备三兄弟其实也和征西当时差不多,也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之内,管着不大不小的一块地盘,当然,当年的征西还没有征西这个名号,但是转眼之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征西将军斐潜势力越来越庞大,而他们兄弟三人,却依旧还是在辗转四方。
“并州……先有董仲颖,后有丁建阳,如今又多了个斐子渊……呵呵,并州这真是……”刘备也是摇头而笑,感慨了一下,然后说道,“二弟,三弟,你们知道这个征西将军,当年入并州之时,除了战白波之外,还做了一些什么?”
关羽眯起眼,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
张飞瞪圆了眼,茫然的看着刘备。
“征西将军,入了并州,便启用了一人,姓贾名衢,字梁道……”刘备缓缓的说道,然后看了看关羽和张飞,给他们两个人一点思索的时间,随后才继续说下去,“贾梁道此人,当年投征西之时,岁不满双十,家中贫寒,衣食无着……”
张飞挠了挠头,似乎想到一些什么,但是又表述不出来,有些尴尬和难受。
关羽继续眯着眼,拂了拂长髯,然后将眼一睁,说道:“兄长之意,莫非是……千金马骨?”
张飞连忙一拍手掌,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大哥,对不对?”
刘备点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征西重用此人,无疑就是向外表明了一个态度,在征西之下,不问年龄,不问出身,不问财富……故而后来,便多了个荀友若……再往后……”
“颍川荀家荀友若……”关羽想到了一些什么,“听闻曹司空之下,也有个叫荀文若的,颇为受曹司空重用……”
张飞一愣,吞了一口口水,然后迟疑的说道:“莫非在袁大将军之下,也有个荀家的什么人?”
“这倒是没有……”刘备笑了笑,说道,“不过听闻征西的这个荀友若,当年就是在袁大将军之下……”
“啊?”张飞瞪圆了眼,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刘备笑着瞄了张飞一眼,继续说道:“……而且陛下……陛下阶前,还有一人,唤作荀攸荀公达,颇受陛下信赖……也是荀家之人……”
张飞吸了一口气,说道:“咝……大哥,我们去抓……不对,去找一个荀家的人来吧……唉!当年过颍川的时候,就该冲进去的……”
刘备笑而不语,但是心中却浮现出当年去颍川求才,却被颍川各大家族十动感拒的情形……
“有了人,方有其地……”刘备看了看关羽和张飞,说道,“想想当年你我兄弟,在徐州之时……陈氏虽然于帐下听令,却并未顺服,故而反复不定……”
关羽皱起眉,哼了一声,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开森得事情。
张飞抖着胡子,咬牙说道:“待某一日回了徐州,定要抽陈家小子三百鞭!”
“都过去了,也就不提了……”刘备摆摆手,“不过当下么,你我兄弟,却不能再重蹈旧辙……首要之事,便是这川蜀之人……”
刘备仰起头,似乎是在回想,也似乎是在畅想,“之前你我兄弟,都是找大家大户,登门拜访,甚至是恳求,但是这些大家大户,哪里看得上你我兄弟?呵呵,好一些的便温言婉拒,差一点的甚至……”
刘备笑了笑,关羽张飞眼中却泛起了怒色。
“而现在,你我兄弟需要转变一些想法了……就像是当年征西将军所作的一样……”刘备说道,眼中像是有团火焰在熊熊燃烧,“……找一些人,找那些不算是大家大户的人,找那些像是你我兄弟一样渴求着一些什么的人,找那些不愿意就这样沉沦下去默默无闻的人……告诉他们,我,中山靖王之后,豫州牧,左将军刘备,刘玄德,欢迎他们……一起共谋大业……”
“而费公举……你们不觉得么?恰好有点像是这样的人……”刘备呵呵笑着,说道,“说不得,过些时日,你我兄弟,就要再找些人喝酒了……”
………………………………
想喝酒的,自然会找到去处。
成都城内,一家小茶馆之内,昏暗的灯火摇曳着。
已经是晚脯过后许久了,临近城中宵禁的时刻了,街道之上纵然还有些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急急的望家中赶去。
虽然说征西人马并没有打到成都城下,但是多少还是影响了不少人的生活习惯,要不然像是茶馆这样的场所,成都人多半都会坐到巡逻更夫敲响了宵禁的铜锣之后,才会骂骂咧咧的一摇一摆的回家中去,就像是大学宿舍之中,每日不到十一点拉电闸之前,游戏不能停的节奏一样。
不过现在,茶馆的生意也就惨淡了许多,还没有到宵禁的时辰,人也基本上走光了,只剩下一两个人坐在角落昏暗的灯光之下,似乎还在喝着小酒……
呃,茶馆也卖酒的,甚至有时候,在茶馆之中,还会卖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想得到的,茶馆其实都有卖……
几个人影走到了茶馆门前,一个人伸进了脑袋,似乎是看了看情况,很快的有缩了回去,片刻之后,便有人在光影晃动之下,走了进来,到了角落之处,坐下,呵呵笑了两声:“德昂兄,你还真会找地方……”
“公举兄……”李恢笑呵呵的在阴影当中露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在光影之中变幻着,拱拱手说道,“好地方都被别人占了,像我,也就只剩这种地方了……也不知道公举兄会不会嫌弃……”
“哈哈……”费诗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也没有客气,随手取了李恢面前的酒水角子,在桌案一角取了个粗陶碗,倒了半碗,一仰脖,喝了下去。
费诗虽然是士族子弟,但是也是过得并不富裕,粗茶劣酒,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谁不希望自己能够锦衣玉食,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是含着金钥匙,或者含着宝玉出生?
投胎也是个技术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一个好去处的。在发现了自己的生活条件并不是很好的时候,谁当年没有想象过自己是一个小王子小公举的梦想呢?谁没有突然有个什么陌生的信件告知忽然有个什么亿万家财的亲戚指定了受益人呢?
然而实际的情况,就好像是当家中父母大声的告诉你拿了一块地的时候,狂喜回家之后才知道其实就是拿了一快递……
能靠谁?
依旧只能丢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靠自己一点一滴的取争取,或者,去夺取……
“……此酒经年了,放得久了,味道多少差了些……”李恢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幽暗的火影之下摇曳着,“听闻公举兄得了些新酒……不知……如何?”
费诗将粗陶酒碗向前推了推,“……碗中无酒,可醉人否?”
李恢看了看酒碗,又看了看费诗,有些会意的笑了起来,然后取了酒角子,给费诗倒了酒,说道:“若如此,便取一瓢饮?”
费诗微笑着点头,“自当取饮之!”
话音落下,两人都不由得微笑起来,相互看着对方,光影摇曳之下,似乎都从对方眼眸当中看见了一些自己的影子……
妙书屋
斐潜轻轻的用手指敲击着桌案,听着黄权说着之前统合川蜀大户,并且安排的相关事宜的汇报。
以农攻略川蜀,而不是以兵卒进攻,这可以说是破天荒的一个巨大改变。
而这种改变,在斐潜没有想出来,做出来之前,似乎谁也没有想到,但是做出来之后,又都恍然一片,毕竟古代的华夏,追根究底依旧还是一个农耕社会。
后世有些杠精表示最初农业都是在狗尾巴草里面找吃的,又怎么能养活一大群人呢?然后表示怀疑,表示其实农业就是一种偶然的发展,因为最初的庄禾,确实是跟狗尾巴草差不多。
或许农业的庄禾驯养,的确是一种偶然,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却是人类生存的必然。
就像是川蜀一样。
人类历史发展到今1万年前左右,最后冰期结束之际,考古学上的中石器时代,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生态环境发生的巨大的变化,全球气温的回升,动物、植被的更迭以及海平面的变化等,导致一系列的新事物先后出现,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农耕的出现……
当然,农耕也并非一帆风顺,其中甚至出现过断层的情况,但是随着后冰河时期的结束,冻土解冻,湖泊沼泽的增加,导致了原本适应寒冷的大型猎物开始灭绝,比如长毛象,而小型哺乳动物繁多起来,原始人类又不可能像冰河期一样保存食物,狩猎的质量和数量的双重压迫,使得原始人类开始将目光转向更多更广法的食物类型,而鱼类贝类等等食物,也从第二梯队开始向第一梯队渗透,形成了较为复杂的食物链体系,在这样的食物连体系当中,人类有意识的存储,筛选一些高产出,优良的品种,来补充因为大猎物的缺失照成的食物短缺,农耕就初步形成了。
此外,在农业起源过程中,家畜饲养起源可以说是它的孪生姊妹。在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是互相促进、互为动力的,之后又共同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主要经济基础。
所以,在古代,农耕为主的华夏始终和游牧为主的胡人相爱相杀,是因为原本就是一条线上发展出来的两个蚂蚱,互相看不太顺眼的基因,恐怕在原始人的相互争执殴打当中,恐怕也就是早已经种下了。
斐潜之前考虑了很久,在怎样获取川蜀之地这个问题上,确实是很是费了一番的心思。按照庞统他们的想法,就是用兵卒推进去得了,从汉中一路往南,推到建宁为止,基本上就算是可以将整个的川蜀控制在手中了。
而斐潜,则是需要考虑得更远一些。
占领川蜀,或者说控制川蜀,最终目的是什么?
获取川蜀的粮食和物资。
从某个角度来收,至少在汉代,川蜀的兵源都不怎么样,或许山地营用得上,但是要用在其他的方面么……
还是凉州和并州的汉子更适合冷兵器作战。
这倒不是看不起川蜀的人员,而是历史上证明了但凡是获得川蜀作为后方的,相对来说都算是不错,但是只有川蜀的,往往不能长久。刘邦那个小子,当年也只是进了汉中转了一圈而已,一两年的时间又给转出来了,而且当时充当刘邦前锋的,也并非是川蜀兵卒,而是当时前秦留下来的大量关中军。
另外,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商品经济的发展某种程度上是战乱与和平年代的标尺,在较为动乱的地区必然民户聚众自保,自然经济甚至是小规模的聚集生存经济体会占据主要地位,就像是黑山贼一样,若不是山中人口增长,负担不起,这些黑山贼有也有一部分是不想要出山进行劫掠的。
而整个关中河洛大乱后,整个中原地区的商品经济遭遇毁灭性打击,董卓至李郭,关中的经济体系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若不是斐潜将自己一套经济体系注入了关中,恐怕像历史上,直到了魏文帝曹丕在位之时,中土依旧是“钱货不行”,甚至一度被迫“罢钱,使百姓以谷帛为市”。
而与此同时,在历史上,益州却能看到明显的用钱痕迹,这说明在巴蜀地区,钱货交易的商品经济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现在关中并北,急需产品的销售渠道,也需要大量的金属货币,川蜀之中这些没有多少被搅乱的经济体系,自然就成为了斐潜目光当中的一块肥肉。
在收到了后世许多信息熏陶之下的斐潜,当然不认为战争只有用刀枪子弹这样的模式,经济上面的战争一样是血肉横飞,凶残无比。
毕竟连中学政治课本上都白字黑字写了一堆,都二十一新世纪了,却只懂得不服就杀?这么多年的读的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所以,用耕田技术引诱川蜀众人,然后再用经济体系侵袭川蜀,从而形成既成事实,让刘璋和本地川蜀人众的矛盾激化,最终获取川蜀整体的掌控权,也就成为了斐潜当下的整个战略的操作重心。
因此,斐潜带来的这样战略上的转变,使得整个川蜀顿时陷入了一片的混沌当中,原来对于斐潜并不欢迎的川蜀人众,如今忽然觉得,似乎在征西之下做事,被其管理统治,也不算是什么太坏的选择……
那么斐潜想要达成这样的战略目标,基础有没有?
有,而且非常充足。
除了一般人普遍性那种贪婪本能之外,川蜀之地多年形成的人文特性和社会解构,都成为了斐潜实现这种战略计划的基础。
历来争天下者不能仅看面板上的产出数量的多少,而是要看具体情况,只有真正利用好每一份的国力,将其运用到了该用的地方,较好地整合了所据的根基之地的各种政治、经济资源,这样的政权才能有制霸天下的资本。
川蜀地这个地方,是经济实力雄厚不错,但是很少人能够用好,发挥出川蜀之地最大的潜力。
黄权作为川蜀本土的土著人士,又是位于巴西这种和汉中接壤的区域,加上本身人也比较聪慧,这一次跟着斐潜从汉中再次入了川蜀,自然也是打算在本土上做一番事业,不像是在汉中客居他乡。
因此在阆中府衙大堂之上,黄权在结束了之前的工作回报之后,便主动指着川蜀地图向斐潜说道:“川蜀之地,风俗与汉中,关中皆为迥异。川蜀之辈,敏慧急躁,形蕞貌陋,七尺之下,以为多数。颇慕经学,亦有斐然者,然子弟多溺于乐,少从宦之士,或至耆年白首,不离乡邑……”
斐潜缓缓的点点头,看了一眼黄权,这家伙忽然讲起川蜀人士的弱点来,是表示他是个例外,还是表示他对川蜀很了解,抑或是两者都有,还是除了两者还有些别的什么?
不过黄权所说的川蜀情况,也确实如此。
这就是川蜀人众典型的乡土思想了,由于蜀地封闭而富庶,民风溺于逸乐,所以体现出来性格就比较软弱,喜好享受,不尚武勇,和西凉并州那种能动手绝不BB的风格自然不同,同时,这也难怪川蜀之地大姓雄张,而川蜀本地政权往往被大姓把持,这一点,跟关中有些相似,但是比关中还要更严重。
“川蜀之人,多巧匠工……”黄权看了斐潜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说道,“……精于揣侔,绫锦雕镂之绝,戏耍饮食之妙,皆老少逐之,多以为傲……其处家室,则女勤作业,而士多自闲,聚会宴饮,尤足意钱之戏……”
斐潜一边听着,忽然心中升起了些感慨,这川蜀形态,一脉相承啊,别说汉代这样,就算是到了后世,似乎也还是这样,并没有多少改变,这劈里啪啦的麻将声,绵延千年啊!
在后世,一提到川蜀,然后肯定就是想到川菜,然后提到了川菜,肯定少不了水煮鱼酸菜鱼沸腾鱼……
斐潜之前也有去过成都,问路么,若是问些政府办事之处,街道行政之所,普通人十个里面有七八个都不怎么清楚,但是如果问周边有哪里是好玩好吃的,呵呵,顿时双方都皆大欢喜……
而且很有意思一点的是,斐潜在川蜀那边,听闻谈男女朋友,谈婚论嫁之事,别的地方或许也有些别的词语别的意思,但是在川蜀,不管老少,男方女方,都称这种行为为“耍朋友”,真是细思极恐……
同时,因为这样的川蜀特性,导致雄踞蜀地者往往是外来避乱的武力相对劲悍的流民集团。主客矛盾在历来蜀地政权中都或多或少存在,但是在刘焉父子的蜀政权中却极其尖锐,甚至威胁到该政权的存亡。
当年刘焉入川,带了南阳三辅地区数万进川蜀避祸,以为朋党,便是当下川蜀之中的那些号称东州士的家伙,也是刘璋现在的最后屏障……
而想要瓦解屏障,往往从内部着手,更有效果,不是么?
黄权继续说道:“如今成都左近,有东州兵近三万……因刘益州宽柔无略,东州兵卒搅扰地方,益州破怨……主公行此策,不攻城却攻心,正合兵家之妙,乃上上之策也……若此庄禾茂之时,当为定川蜀之日也……某虽不才,欲为主公分忧,愿尽绵薄之力,于阆中,择一田而试之,助主公成就此事,早取川蜀也……”
哦,明白了。
黄权这一次特地前来,不仅是要汇报,而且是想要请缨来了。
不过么,将这个权限给黄权,也并非不行……
整体来说,川蜀之士,在当初刘焉受天子之命而为益州牧的时候,最开始恐怕对其是有所期待的,要知道刘焉入蜀之初,益州大姓贾龙是亲自前往迎接的。然而刘焉成功领州之后便出尔反尔,不久即枉诛益州大姓十余人以立威刑,此举直接让益州大姓对刘焉的统治离心。而刘焉干了这一出后,不思缓和矛盾、改弦更张,而是因得罪益州大姓,更加依赖东州人这支外来力量,以其为爪牙,对抗益州豪族,导致双方矛盾最终不可调和。
黄权恰好就是见证了这样的一个变化,所以虽然此番言语之中,难免掺杂一些私心,但是同样也是对于斐潜的策略是出自内心的极度认同,便前来请缨,想要主持这样的一个事情,毕竟如果成功了,这样的功勋,不亚于在阵前攻城略地。
和曹操那种将兵权全数控制在自家亲戚兄弟手里的模式不同,斐潜并没有多少亲属可以分担重任,因此大部分的兵权都是分散出去的,荆襄派一部分,西凉派一部分,并州派一部分,看起来似乎很松散,但是实际上却是由黄氏工房承当起了内在的联系。
别的不说,单单铠甲兵刃上面的“征西将军斐黄氏监”几个字,便是这些大头兵文化扫盲最先学会的一些字了,再加上每一个正卒身上的铭牌,更是将这些零散的兵卒统合成一个整体,所以别看现在征西之下统领兵卒的将领分散,但是其下兵卒都清楚,在这些直接统属的将校之上,还有一个征西将军……
黄权自然也是不敢在兵权上向征西将军讨要一些什么统领兵马的权限,但是在这一次的主持展示农耕技术的时候,却敏锐的发现了这是他展示自己,获取功勋的的一个绝佳机会,而且附带的,如果成功了,不仅是证明了征西将军的这些先进农耕技术的可操作性,而且自家也就同样的掌握了这些技术……
对于征西将军斐潜来说,黄权的建议,做这样的一个试验田,自然是很有必要的。
实验田……
斐潜微微点点头。
从某个角度来说,黄权难道不是一块试验田?
当然,这些川蜀人众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搞定的,具体还是要看疗效,嗯,看亩产的成效,所以黄权的建议,在阆中开辟出来的这一块试验田,就自然会成为了整个川蜀的下一个阶段的目光焦点。
斐潜沉吟了片刻,看向了黄权,说道:“新作试田,如拦河修堤,筑之不易,毁之须臾,不知公衡可有计较?”
黄权拱手朗声说道:“主公明鉴,阆中城外西山校场之北,有一山,名屏,山如其名,如屏如障,乃绝佳之所也。山坡之上,面阳背阴,可为营地,下临阆水,可做耕田。掘修沟渠,以兴水利,外建栏护,驻兵巡弋,以防宵小。权不才,愿领军令,若不成此事,耽误主公大业,便提头来见!”
斐潜微微而笑,点头表示嘉许,但是斐潜万万没有想到,当他在阆中准备这一块田地的时候,另外一方田地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