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县。
大汉宫城。
在用完了晚脯之后,伏寿照例想要跟着刘协身后,一同到宫墙之上走上一圈,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保留时间,也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甜蜜时刻,就算是什么话都不讲,只要静静地站在一起,看着同样的天,吹着同样的夜风,就已经让伏寿很满足,很欣慰了。
“嗯……皇后……”刘协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转身说道,“皇后今日也是辛苦了,就不必陪朕一同了,早些休息吧……”
“啊?”伏寿一愣,瞪圆了眼睛,迟疑了一下,啜啜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刘协已经远去,只得将“陛下”两个字吞到了肚子里。
刘协仰着头,向前而行,转过了大殿,走到了宫墙之下的时候,早有董贵人等候在一旁,见到了刘协连忙低头行礼。
“免礼!”刘协摆了摆手,然后走上前去,在经过董贵人的时候说了一声,“来,跟着朕来吧……”
“谢陛下……”董贵人盈盈的应答一声,然后跟在了刘协身后。
“最近身体如何?可有不适?胎儿如何?”刘协一边走着,一边轻声问道。
董贵人有身孕了。
正常来说,这是一件大喜事,若是国事允许,皇权稳固之下,对于刘协第一个孩子,虽然还未出生,但怎么也要显摆显摆。
然而,现实是,什么都没有,没有披红挂彩,没有大赦天下,就连董贵人的衣食和医师,都是刘协好不容易让荀攸从宫外找来的……
“回陛下……”董贵人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容之中充满了母性的光辉,“都好着呢……前两日医师开了些安胎方子……”
刘协点了点头,目光也不由得在董贵人的小腹上停留了片刻。
一个自己的血脉将孕育着,然后诞生出来,成为自己生命的一个延续,这种复杂滋味,刘协也是第一次感觉到。
很奇妙。
“我在书中看到,虽说有孕,但也不能久坐不动,也需要偶尔走一走,活动一下血气,这样对你,对孩儿都好……不过要注意风寒……来人,去将朕的大氅取来,给董贵人披上!”
“谢陛下……”董贵人道谢。
刘协哈哈笑了笑,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哈哈,说起来,朕倒是要谢谢你呢,能给朕诞下一名皇儿,便是大功一件了!”
董贵人双手抚在小腹上,脸庞微微泛红,纵然现在即将是当妈的人了,但是听到刘协的这些话,依旧是有些害羞。
刘协显然心情还算是不错,沿着宫墙走了一小段之后,又缓缓的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像是说给董贵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当下家国动荡,方显忠义之臣……大汉啊……需要的是更多的忠臣良将……”
董贵人跟在刘协后面,低声迎合道:“陛下英明,自然有贤臣良将相助……”
刘协一愣,缓缓的点点头,笑了出来:“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你父亲,还有你,都很好,都很好啊……”
“陛下……”一名宫女走上前来,双手奉着一个漆盘,盘中托着一件大氅。
“来,朕替你穿上!”刘协显然兴致很不错,伸手取了大氅,然后亲自将大氅披在了董贵人的身上,“你父亲有功,你也有功!到时候说不定便是双喜临门啊……”
董贵人不是非常明白刘协的意思,但是依旧向刘协道谢,两人相视而笑。
另外一侧,托举着漆盘的宫女缓缓退下,在漆盘之下有几丝的头发微微在夜风之中飘荡着,露出了一小半边秀气小巧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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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去得晚了……没能听得许多……”一个小小的宫女跪拜在伏寿面前,低声汇报道,“只听得陛下和董贵人说什么……说董贵人和国丈都有大功,然后双喜临门什么的……”
“有功?双喜临门?”伏寿喃喃的重复道。
宫女低着头:“是,奴婢就听到这一些……”
“嗯,知道了……你退下吧……”伏寿低声说道,“此事,不得再向他人提及!”
宫女叩首,退下,“奴婢明白……”
原本晚脯之后,那一段在宫墙之上漫步的时间,伏寿以为,是属于自己的,是属于自己和刘协两个人的,是属于皇帝和皇后之间亲密无间的爱情的,但是现在……
“大功?”伏寿皱着眉头。
董贵人有大功,这个伏寿心里虽然不舒服,但是在忠孝为先的大汉,替夫君诞下孩童,便是作为妻妾的大功,伏寿自然是心中清楚,所以纵然有多么的不情愿,依旧笑呵呵的表示自己不在意刘协在董贵人处留宿。
真不在意?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不知道是身体的原因,还是什么其他的因素,一直以来都没有能够怀孕,倒是董贵人……
唉……
伏寿呆呆望着暖阁上的龙凤木雕,有些出神。
汉代的雕刻最求的是大气,是浑厚,没有那些精细到繁琐的花纹,也没有绚丽到夺主的色彩,所以龙凤纹都很简朴,取其意,而略其形。
伏氏,就快像历史上的那些人老珠黄,失去了皇帝的宠爱的那些女人一样,陪伴着孤灯,了此残生了?
窦氏,王氏,卫氏,何氏,在汉代历史上的这些皇后的命运,在伏寿脑海当中翻腾不休,而这一切都只能是由伏寿一个人去思索,去衡量,去承受。
和刘协之间的情谊,能抵挡得住像是董贵人那样,一批又一批的……
唉……
伏寿幽幽叹息。
双喜临门,若说董贵人诞下皇家骨血便是一喜,那么另外一喜便多半要应在其父亲身上了,要不然怎么陛下会说其父也有大功?
这样一来,其父的大功又是什么?
陛下,你要抛弃伏氏,擢拔董氏了么?
伏寿迷迷糊糊,苦苦想了半宿,却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最终沉沉睡去,似乎回到了那一天跟着刘协从长安皇宫之中逃离出来的时候……
纷乱的火光,照耀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而世界中心唯一的稳定的色彩和形体,便是刘协的背影。
嘈杂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每一个角落,忽远忽近的黑影和扭曲的脸庞,时不时的冲到伏寿近前,大声的吼叫着,伏寿却听不懂他们在叫着一些什么。
忽然之间,伏寿觉得怀中一轻,低头一看,似乎是一段锦帛,又像是自己肚子里面的骨血,跌落下去,无穷无尽的跌落下去,黑暗和污浊扑上来,拖住一半像是锦缎,一半像是孩童的手脚,往黑暗无比的深渊当中拖拽!
伏寿下意识的哭喊着,想要用手去捞,去抓,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根本就动不了!
“夫君!陛下!”
伏寿叫着,希望向前奔跑的刘协能够回头帮她一下。
刘协停住了,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脸庞之上,不是伏寿熟悉的温和笑意,而是冰冷且扭曲的面容:“连孩儿都不能保住,要汝何用?!”
“要汝何用!”刘协的脸庞扭曲到了一处,弥漫着无边的黑,冲着伏寿大吼。
不知道何时,在刘协身边出现了董贵人,挺着硕大无比的肚子,里面仿佛还有孩童的手脚在动,缠绕在刘协身上,“呵呵,姐姐,我们就要双喜临门了呢……你开心不开心啊?呵呵,还有,既然不会生,还占着位置干什么!快点让出来!让出来!”
“董氏女!你要干什么!不!双喜临门!没有双喜!没有!”伏寿大声吼叫道,想要冲到前方去,却怎么也动不了,“董氏女!你这是谋逆!谋逆!”
“皇后!皇后!”在伏寿塌下的贴身宫女推着伏寿,低声叫道,“醒醒,醒醒,皇后你发魇了!醒醒!”
伏寿从睡梦当中醒来,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衣裳竟然全数湿透,半响才算是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干涩无比,“……我,我可有说些什么?”
贴身宫女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没……没有,皇后只是叫喊了两声,并没有说什么……”
“哦……”
伏寿松了一口气,昏昏沉沉之中,也不疑有他,便在宫女的服侍下更换了衣裳,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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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氏女?谋逆?!”满宠皱着眉头,“你没听错?”
一名皇宫禁军叩首道:“小人当夜值勤,便听得皇后夜中大叫,除这几句听得较为清楚之外,皇后还有叫一些什么,却听不太清楚了……”
“嗯,知道了,做得不错。且去找仓令,领钱五算……”
满宠在一块木牍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丢给了这一个禁军,让其退下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满宠当下是许县令。不过虽然名义上只是一县之令,但是因为许县有刘协这尊大佛在,因此也就有些地位和职权上的不同,不仅有普通县令的权利,还要统管着一些宫城之内的事务,当然,也有负责一些关于察看监视刘协的任务。
满宠在他快到十八岁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所要走的名声前途,和旁人是不太一样的。比经文,他比不上那些有天赋的,就像是作弊一样的家伙;比孝道,他又下不了手,毕竟大冬天到河里卧冰,下狠手割自己的血肉,却是太困难了些……
所以,只能是另辟蹊径了!
因此当满宠在十八岁的时候,在郡中便任职督邮……
满宠表示,十八岁就能任职督邮,他绝对没有走关系,完全是凭借个人的实力!
当然,信不信由你。
当时郡内的李朔等人各自拥有部曲,为害百姓,让当时的太守很是烦恼,便遣满宠前去纠察,结果李朔等人闻讯之后,非但没有抵抗,没有狡辩,而且还是非常配合的前来请罪,表示不敢再作恶,于是满宠便代表正义,赦免了这群浪子回头,勇于改错的好汉。
此事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飞快的向四周传播,顿时吓呆了一群小伙伴。
哇,满宠竟然有如此威名!
满宠表示,他没有和李朔做什么约定,更绝对没有让人传播此事,宣扬自身名望,完全是民众自动自发的行为!
当然,信不信由你。
随后满宠便因此盛名,试任了高平县令。结果在任期间内,县内大小官吏都知道满宠的威名,不敢动什么手脚,唯独县中督邮张苞居然敢知法犯法,挑衅满宠的威严,在满宠试任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明目张胆的贪污受贿,干乱吏政!满宠派人将其抓捕并考问,结果张苞受刑而死,于是满宠弃官而归。
满宠表示,张苞绝对是是罪有应得,只不过是其嘴太硬了,没招供,自己不小心才将其打死了,绝对不是张苞实在是编不出什么罪过,然后自己在郡县内张氏面前下不了台,才那什么辞官的。
当然,信不信由你。
于是乎,满宠名声越来越响亮,就连曹操都知道了,亲自前往,征辟为从事,后来便转任许县县令。
在满宠担任了许县县令不久,曹洪的亲戚、宾客在许县境内界多次犯法,满宠把他们抓了起来。曹洪向满宠求情,满宠不肯放人。曹洪请曹操去求情,满宠就在曹操来之前把犯法的曹洪宾客提前处斩了!
曹操得知后不怒反喜,称赞满宠执法严格。
满宠表示,他绝对是公正执法,罪责全数都在曹洪宾客身上,已经处决,至于曹洪亲戚么,属于被宾客怂恿,罪责较轻,可免一死,如此判决,符合律法,绝对不存在什么看在曹操、曹洪面子上的问题的事情。
当然,信不信由你。
所以,当禁中卫士上报了一个关于皇后和董贵人之间关于谋逆的信息之后,满宠就觉浑身上下的细胞似乎都被点燃了一般。
啊哈!这个可是个大事件!
像是谋逆这种事情,只要是确凿了,便是无论无何都会在青史当中记载上一笔的!那么作为破案的重要人物,自然也就少不了写上几笔……
啊哈!
谋逆啊!
接下来,禁中宫墙之内么,自然也是要继续盯着的,但是毕竟不太方便,所以眼下自然是先盯着董承比较简单,也比较合适的了……
嘿嘿,谋逆啊!
董氏女有了身孕,这个满宠也是知道,那么所谓的谋逆自然不太可能是针对刘协,至少要动手也会等皇子生下来养大一些之后,所以么,多半是针对皇后的,毕竟汉代宫内的魇咒之事也没少见,不过么……
满宠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有些兴奋起来,眼眸之中,闪过了如同恶狼见到了小白兔一般的凶光……
许县有变。
如同惊雷一般,差点吓掉曹操的一魂一魄,于是曹操在得到了满宠加急送来的信息之后,便是立刻连夜出发,秘密赶回了许县。
十一月初一。
戊戌、癸未。
娥眉残月,岁煞西。
百无禁忌。
是个好日子。
曹操早就已经换好了朝服,但是并没有直接上朝,而是背着手,在司空府衙,站在大堂的之中,仰着头,静静等待着,就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人是有气场的,曹操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落在大多数的仆从下人们眼中,就像是在空中隔离出一块无形的格挡,上面写着,越界者死!
“咔哒……”
曹操周边的这个无形的格挡,被丁夫人撞了一个粉碎。
曹操一回头,却见到丁夫人默不作声地厅堂之中的桌案上,布置着一角酒,一豆盘,一小碟的青盐,一块滚烫的石板。
丁夫人将豆盘之中切得极薄的牛肉,用筷子夹起,铺在了已经烧得滚烫的石板之上,顿时发出细微的“吱嗞”之声,灼炙牛肉的香味慢慢的散发出来。
豆盘不大,肉片不多。
丁夫人旁若无人的烤着肉,没看曹操,也没有看着其他地方,就像是这里并非是大汉司空的白虎堂,而是乡野农家夫妇床头的小矮桌。
一边烤着肉,一边顺道还倒了一爵酒,放在了桌案上。
然后从石板上取下第一片烤肉,略微沾了些青盐,便置于小碟之中,往曹操的方向上微微推了推。
酒温。
肉香。
曹操看着,忽然笑了。
“你怎么起来了?”
曹操坐了下来,夹起烤肉,便塞到了嘴中。牛肉大概只有五分熟,只烤了一面,微焦,带着油脂的香气,而另外一面则是沾了些青盐,激发出牛肉本身的滋味。在口中咀嚼,又有焦香又有细嫩,简单的青盐反衬出牛肉当中丰富的脂肪酸蛋白质,简单,却美味。
昨夜曹操到的时候已经是很晚,又特意交代不要惊动了他人,在书房将就了一两个时辰之后便换上了朝服,没想到还是让丁夫人给察觉到了。
“我听见了你的马叫声……”
丁夫人淡淡的说着,然后将第二片的牛肉沾了些青盐,放在了曹操面前的小碟子里,刚好是曹操咀嚼完第一块肉的时间。
“呵呵……”
曹操笑着摇摇头,然后拿着筷子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吟哦起来,“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丁夫人也笑了,接着曹操话头应和道,“……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曹操点着头,夹起肉,一边听着丁夫人的浅吟,一边摇头晃脑的咀嚼着,然后端起了酒爵,一饮而尽!
“且容某取杂佩之!”
曹操站了起来,然后跨步向前,沉声说道,“备马!上朝!”
丁夫人也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曹操的身影,消失在晨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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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早朝。
嗯,严格说起来,似乎每一个皇帝都会被早朝支配过,好像是不早朝的皇帝就不是好皇帝,就像是不提前到校的学生便常常被认为是差生一样。
关键是一个态度,对吧?
因此刘协坚持着,虽然被窝在进入深秋的时候,就开始显现出异常强大的威力,但是刘协毅然的早起,准备,然后登上了大殿宝座,看着群臣下拜行礼,这让他多少有一些满足感,一些大汉依旧的欣慰。
生活要有仪式感,对吧?
所以刘协特别喜欢听着小黄门在一旁如歌如泣的吟唱着“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大臣次第上前,启禀奏事,虽然这些事情都是小事,但是刘协依旧一丝不苟的认真问,详细答,认为这就是他将来彻底主政之前的储备。
不过么,任何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当刘协听到大殿之外传来了“大汉司空到”的唱名之声的时候,整个的心噗通便漏掉了半拍,顿时觉得手脚发麻,发冷。
“我是大汉天子!”刘协在心中这样说道,“我是天下之主!大汉天子!”刘协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原本表露出来的一些仓皇神色,渐渐的平复下去,但是刘协一转眼看见了一旁的董承,看到他一脸白毛子汗,心中不免依旧又是狂跳了几下。
哗啦啦……
大汉司空曹操的身影还未看见,却看见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卒冲进了大殿之中!
这些兵卒显然都是经历过战阵的,兵甲之上甚是隐隐的透着一股血腥味,让大殿之内的大臣忙不迭地左右躲避。
兵甲凛凛,锋锐的寒光似乎更增了几分的萧杀,除了几名曹氏心腹亲信纵然有些疑惑,但是依旧大体上神色泰然之外,其他不了解情况的大臣便纷纷骚动起来,一股紧张的氛围在大殿之中无形的扩散。
刘协觉得喉咙干涸得厉害,就连吞咽都有些疼痛。
“大……大……大……大胆……”一旁的小黄门有气无力的,似乎是拼尽了全力才叫喊了出来,“此……此乃天子所在,尔等大胆,竟……竟敢冲撞圣驾……”
小黄门声音在大殿当中刺耳的响着,却无人应和,也无人理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大殿门口,没有人去关心小黄门说了一些什么,也没有人去替刘协说些什么话。
就连董承也没有,他就像是被冰封了一般,除了在原地发抖之外,连话似乎都说不完整……
刘协闭上了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大汉啊……”
大殿门口的晨光之中,出现了一个身影。背对着光,只是能见到锦袍之上反射着光芒,似乎比晨光都还要刺眼,但是在脸庞之中,却是一片黑暗,似乎比深渊都还要混沌。
“臣,大汉司空,见过陛下。”
曹操缓缓地平举双手,将四根手指头平搭在了一起,然后超着前方平推了几寸,便算是跟刘协见过了礼。
“大……大……大胆!”刘协身边的小黄门又想要叫,却被刘协制止了。
是的,曹操行的是平揖,按照礼仪来说是不符合拜见皇帝的规范,但是现在兵卒都上殿了,还追究一个行礼规范不规范,又有什么意义?
“曹司空,”刘协尽量的用淡然的口吻说道,“今日前来,欲废帝乎,欲刺帝乎?”
曹操冷哼一声,说道:“今日前来,乃清君侧,诛奸妄,斩谋逆也!”
不知道为何,刘协忽然就觉得不是那么慌了,便又说道:“满朝皆忠良,何奸妄之有?”
“果真?”曹操依旧面无表情,然后目光转向了董承,说道,“董车骑,汝意如何?”
“欲,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董承一脸的汗,但是依旧咬着牙说道。
众臣顿时一片哗然。
曹操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董承,然后看向了刘协,似乎就是在跟刘协说,看看,这就是你选的,这就是你所仪仗的人!
董承忽然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片煞白,慌乱之间,正待分辨一些什么,却听到曹操一声爆喝,“来人!带王子服上殿!”
曹操轻蔑的扫了一眼董承,似乎觉得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太过于柔弱,连亲自上手的欲望也失去了一般,看向了一旁老神在在的满宠,说道:“伯宁,可言之……”
满宠领命,向前一步,站到了大殿之中,然后朝着刘协行了一礼,倒也是一丝不差,标准到位,然后直起身,环顾左右,从袖子里面取了一封的奏章,朗声念道:“……奸贼董氏,欺君妄上,不服王法,私蓄兵甲,欲行谋逆,罪证确凿……”
满宠还没有念完,就被董承打断了,“诬陷!此乃诬陷!臣对大汉忠心耿耿,绝无半分谋逆之心!”
“王子服……”满宠虽然被董承打断,但是也不以为意,干脆就不继续念了,反正也就是走个流程而已,有,就行了,至于有没有将这一个流程办完,也不是非常重要,所以就进入了下一个流程环节,“……今于陛下面前,汝且好好分说……”
王服,字子服,任昭信将军,分管许县守护之职。
董承原本的计划,嗯,甚至不能称之为计划,实在是连一点创意也没有,几乎是照抄王允的那一套,也就是刺杀董卓的翻版而已,或许在董承眼中,反正像是董卓那样的有那么多西凉兵力的家伙也干掉了,曹操这个董卓第二又有什么了不起?
只不过,董承前脚刚跟王服联系上,后脚满宠也就到了……
王服叩首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启,启禀陛下,董车骑……董车骑寻某,言……多有谋逆之语,并称家中兵甲甚众,可循机而作……”
“汝血口喷人!”
董承大怒,上来就想要捶打王服,却被一旁的两名曹氏兵卫拉扯住,正挣扎之间,一柄短剑“当啷”一声,掉落在木地板之上……
顿时大殿之上,在这个瞬间,似乎时间凝固了一般,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地面上的短剑之上。
“这……这……”董承眼睛都瞪圆了,“这不是某的!不是……”
曹操上前了几步,将短刃捡起,然后抽了剑刃,寒光一闪。
“此剑颇美,刃口锋锐,装饰繁华……倒也是难得……”曹操笑着,只是这笑容阴森一片,“董车骑,此剑果真非汝所有?”
“当然,当然不是!”董承下意识的就回答道。
曹操将短剑完全抽出,然后“笃”的一声就扎到了大殿当中,钉在木地板上摇曳着,颤抖出一片的寒芒,“既然非汝之有……此剑身之上,为何有一董字?”
“这……”
不知道为什么,董承突然暴跳起来,力气之大,就连身后擒拿他的两个曹氏兵卒都抓不住,径直便往曹操扑去!
刘协也是坐不住,立起身来,伸出手去,不知道是要制止,还是要发令……
早有防备的曹操往后撤了一步,然后顺手拔出身后护卫的战刀,直接送进了董承的胸腹之间!
“曹贼!”董承胸腹之间,鲜血喷涌,双手死死的抓住了曹操的手臂,咬着牙,瞪着眼,“汝构陷于某!”
“是非曲直……呵呵,自有后人评说……”曹操低声笑了笑,然后将战刀抽出,一脚将董承踹到,“来人!”
“在!”
大殿上下的曹氏兵甲轰然应答,震得似乎大殿横梁上的尘灰都在往下掉。
曹操将战刀向下一甩,沾染的血液从战刀上滑落,在木地板上画出一条血线,“董车骑谋逆,罪证确凿,当诛九族!斩立决!”
刘协重重的坐了回去,垂下了脑袋。
良久。
似乎过了一辈子,等刘协重新抬起脑袋的时候,才发现大殿之中众臣和兵甲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退去,只剩下了他和曹操两个人。
刘协坐着,曹操站着。
在两个人中间,却是董承留下的一滩血,红的发黑。
“为何?为何?!”刘协盯着曹操,艰难的问道,只觉得嗓子眼里就像是被割裂了一半,带着沙哑,充满血腥。第一个为何,刘协不是问曹操为何杀董承,而是在问曹操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杀董承,第二个为何么……
曹操默然的看着刘协,并没有回答。
“曹爱卿……”刘协双手捏着桌案的边缘,脖子之上的青筋暴露,哑着嗓门嘶吼道,“……朕,朕也曾以为,汝乃大汉忠良!”
“是么?”曹操终于是开口,盯着刘协说道,“臣,亦如此……”
就像是挨了一记钝器重击一般,刘协瞪着眼,愣了一下,旋即有些茫然起来,下意识的避开了曹操的目光。
“唉……”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曹操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拱了拱手,“臣,告退……”
刘协没有反应。
曹操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到了大殿门口,忽然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幽幽说道:“陛下……臣原以为……陛下会为董贵人求个情,故此等候……呵呵……”
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刘协猛然间跳将起来,就连桌案都撞翻了,大叫道:“曹司空!不可!董贵人还有身孕啊……”
“难得陛下现在才想起来么?”曹操摇了摇头,继续前行,“晚了啊……晚了……”
“曹操!”刘协摔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不知何时已经是眼泪鼻涕横流,“汝绝朕之子嗣,就是绝大汉之后!汝,汝就不怕天谴么!”
“天谴?”曹操头也没有回,继续向前,“若可令苍天开眼,令陛下聪慧,某……亦无憾也!”
刘协跌跌撞撞,追奔到大殿门口,却只能看着曹操的背影远去,心中愤懑不已,翻腾难以平息,不由得咬牙大叫道:“曹贼!苍天在上!汝绝吾后,汝后亦绝之!”
曹操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刘协半响,最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此时此刻,陛下竟然,尤未开悟……可悲,可叹啊……”
刘协终于色变。
曹操转身而去,再未回首。
川蜀之地。
广汉城中。
寒风凌冽,将城墙之上的旗帜吹拂得哔啪作响,在城门望楼左近,兵卒矗立,面容严肃,戒备森严。
因为在城门望楼之上,斐潜和徐庶两个人正在召开闭门会议,商讨军政要事,闲杂人等自然一律回避!
不过么,和众多普通人想象的场景不同。斐潜和徐庶两个人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坐在桌案左近,然后盯着川蜀地图,布置兵马,运筹帷幄,而是……
“真有意思……”斐潜有些慵懒的裹着身上的大氅,一边将肉片投入火锅当中,看着肉片在沸腾的汤水中上下翻滚,“刘玄德确实是个人才……竟然给撑了这么长的时间……”
在寒冷的夜晚,没有比火锅更好的了。
万物皆可涮,世间如铜炉。
“不过也撑不了多久了……”徐庶一边将涮好的葵菜悉悉索索的吃进嘴里,一边又夹了一筷子的青菜,放进了火锅当中,“还是这个菜好吃……真鲜……好久没吃到这么新鲜的青菜了……”
到不是徐庶喜欢素食,而是因为进川以来,因为补给方面的原因,导致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便只能吃一些干粮腊肉面饼什么的,因此在见到了新鲜的蔬菜的时候,自然是更偏向于摄取各种维生素的养分。
如今广汉的蔬菜瓜果逐渐正常,一来是因为米仓道经过了接近一年的不断修正和维护,已经渐渐全面恢复了生机,甚至还超越了原本的主要交通路线金牛道,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征西人马和川蜀本地士族豪右之间的关系,因为贸易往来,得到了大幅度的缓和,因此也就得到了不少当地的物资补充。
“川蜀这些家伙,还真有钱!”斐潜一边乐呵呵的吃着肉,一边说道,“你知道一匹战马在川蜀可以卖多少么?像陇西那边的,稍微差一点的,要五十万钱,若是好一些的,一匹至少百万!啧啧,要是没有阉的,这价钱啊,再翻一倍!搞得我都有些动心,想一口气将带来的马都卖了……”
“川蜀财货积累多年,又极度缺乏好的战马,有这个价格也不奇怪……”徐庶看了看斐潜,“主公你不会真的把马全买了吧?”
“哪里会!”斐潜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价格这么好,怎么舍得贱卖了?我让公衡在阆中再加了一个拍卖会,然后让赵雷二人辅佐,每隔五日便拍售几匹好马……赵雷二人光是售卖些战马的内部消息都能收一大波浮财,所以也是乐得不行,估计一时间也舍不得回来……”
徐庶大笑。“等他们两个反应过来,得了钱财,却失了根基……哈哈,怕不是要懊悔得吐血……”
斐潜又夹了块肉,放到火锅当中。“赵氏么,是在装糊涂,他的根基在巴西,有没有广汉,对他影响是有一些,但是也不大,至于那个氐人雷么,倒是真糊涂,估计是想不到这些的……”
徐庶思索了一下,哈哈笑了笑,表示同意。
“看这样的天气,今年冬天,川蜀之地,恐怕是会下雪……”斐潜看着火锅汤水当中的牛肉已经褪去血色,连忙捞了起来,随意沾了点调料,便塞进了嘴里。
调料很简单,也就是一些酱而已。受限于汉代食材的品种,因此像是后世什么辣椒啊,麻酱啊,韭菜花啊,豆腐乳啊,都没有,不过因为用来涮火锅的食材很新鲜,所以其实不用多少调料,味道也是相当不错。
知道牛肉什么时候最好吃?
便是刚杀不久的……
嗯,严格来说,应该是所有肉类,都应该在宰杀之后,尽快食用,否则不管是红肉还是白肉,都会因为细菌真菌的繁殖,要么产生毒素,要么败坏味道。
当然,如果是有意要吃什么像什么鲱鱼罐头那样的,就当是什么都没说。
刚杀的牛肉,不用排酸,不用腌制,直接切片下锅就涮,想吃肥一点的,可以选些雪花纹理的肉,脂肪和肉质交相辉映,相得益彰,想吃筋道一些的,可以选择小腱肉,又多汁又有嚼劲,还有像什么细嫩的里脊,独特纹理的牛舌,什么都有一些的肋眼……
徐庶点点头,也选了一块肉下锅,一边涮着,一边说道:“对,我问了周边的一些川蜀农夫,说这两年川蜀之中到了十二月,一月的时候,是会有雪的……不过川南如何就不太清楚了,据说还好一些,似乎去年才下了点,不多……关中应该更冷……”
“嗯……说到关中……”斐潜举起了酒碗,“这杯敬枣子敬!关中温室又扩大了,今年冬日,应该可以活人以万计……”
“主公是想说敬你自己吧?”徐庶哈哈笑着和斐潜碰了一下,“若不是主公一力推行,光有子敬一人,也没有什么用处……郁养强熟非时物,太官园中今何在?省费岁数计千万,休算寒冬草庐哀……”
斐潜笑笑,也不多说,仰头干了一碗。
其实汉代就有了大棚菜,汉书之中记载,最早种植大棚菜的是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因为作为皇室的特供菜品,所以这种温室蔬菜没种多久,就被大臣竞相弹劾,原因是冬天种出来的蔬菜是“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皇帝一听,觉得有理,于是下令停止温室种植,“省费岁数千万”,百官弹冠相庆。
可笑的是,皇宫不再用大棚菜作为皇室用度,然而地方士族却开始偷偷摸摸的种植起来,之后皇帝便愤怒的表示,“……凡此新味,多非其节。或郁养强熟,或穿掘萌芽,味无所至,而夭折生长。岂所以顺时育物乎?”下令抓捕那些胆敢偷偷种植温室菜的士族……
旋即,大棚温室的方式方法,就基本上断绝了,只剩下书简之上的三言两语,时间长了,或许还有人在随后有些尝试,但终究不得其法,最终到了斐潜,才算是又将其重现了出来,或者说做出了相应的改进。
漫长的华夏文化之中,像这样的事情,其实很多。
“袁大将军、曹司空两个,呵呵,总算是要动手了……”斐潜将涮好的肉夹了出来,“……所以我们不能急……刘玄德么,拖一拖,也不差……”
“袁曹憋了这么久,早就该打了……”徐庶点了点头,似乎毫不惊讶的样子。
“嗯?”斐潜倒是有些惊讶,看着徐庶。
徐庶也夹了块牛肉,看了看牛肉的纹理,放进了火锅当中,然后说道:“之前在关中的时候,和士元有谈及这个方面的事情……”
“哦……”斐潜点点头,过了片刻,有些好奇的放下了筷子,他觉得听听徐庶对于曹操的判断,应该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便问道,“元直,你觉得曹孟德此人,应该怎样评价?”
后世之中,在痴乎上关于对于曹操的评价如同马月猴年写的一样,水分极多,对于健康很有帮助……
但是实际上,因为曹操的时代却是距离后世非常遥远,在这么漫长的岁月之中,因为历史文献,考古材料等等的因素制约,曹操本人的勾勒其实并不完整,甚至并不真实。
就像是针对于曹操高陵的争论一般,许多人的心目当中已经有了关于曹操的锚定,自然会产生各自之间大相径庭的认知,那么对于曹操的面孔,也就有了非常多的不同描绘。
曹操是权臣,是军事家,是诗人,是奸贼,是宁负天下人等等,但是在这些面具之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曹操?或者,那一部分是?
就像曹操逃出雒阳这一件事之中,是在三国志里面,只有“卓到,废帝为弘农王而立献帝,京都大乱。卓表太祖为骁骑校尉,欲与计事。太祖乃变易姓名,间行东归”等寥寥即几字,然后在魏书之中,则是多了一个杀了吕伯奢的故事,甚至是在越往后的书籍当中,关于曹操的这一次逃亡行程就越发的生动,细致,甚至出现了曹操个人的心理描写……
只有才有人物心理描写!
甚至有的书籍之中出现了描写曹操在一个人感叹时所说的话语!
居然还有人将其当成是史书来看!
当写这样的“史书”的作者是鬼么?当时飘在曹操身边听到了?
再加上但凡是写书的,就算是写的是史书,也难免会夹杂一些私货,或多或少而已,所以可以很清楚的知道,就算是魏书,因为陈寿完成魏书的时间是在晋朝,是司马夺权之后的事情,所以对于曹操本人的描写,也未必全数都是真实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
便是如此。
起初曹操的形象还算是毁誉参半,但是到了宋代之后,就基本上都是以奸雄论了,苏轼《东坡志林》记载:“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曹操形象的负面化进一步加剧是在元杂剧里。例如,在元杂剧《博望烧屯》《千里独行》等剧目中,曹操都是最大的反派,而彻底被棺材板压牢了,则是在更往后的长篇三国演义中,曹操作为奸雄,反派的形象,就被盖棺定论,基本上被固定下来了……
嗯,所以,如果曹操知道他死后会被姓罗的描绘得这么黑,会不会就在三国时期,将天下姓罗的都给咔嚓了?
“曹孟德此人,有大志,有谋略,不可小觑……”徐庶将涮好的肉沾了厚厚一层调料,便吃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徐庶五大三粗的体格原因,他比较喜欢重口味。
“嗯……嗯……”斐潜点点头,看着徐庶。
徐庶眨眨眼,看着斐潜,似乎在脑袋上面出现了一个:“?”
“这就完了?”斐潜扒拉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就这么十个字?就算是评价完了?”
“对啊,不然主公是要多少个字的?难道还要给曹孟德写个赋?”徐庶皱了皱眉,有些为难的说道,“嗯,某已经多年不做赋了,现在要写有些难度啊……”
“咳咳……”斐潜差点被呛到,摆摆手说道,“算了,不说这个了……元直你认为,袁曹二人之战,谁会获胜?”
“若是没有意外,袁应胜之!”关于这一点,徐庶到也没有什么犹豫,直接就给出了一个相当肯定的答案。
“咳咳,咳咳……”斐潜再次被呛到了,摆了摆手,示意徐庶继续说。
“袁曹之间,实力相差太多了……”徐庶看了斐潜一眼,见斐潜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便不在咳嗽了,便也没有继续关注,也放下了筷子,说道,“冀州天下富庶,又大体完整,并未多少败坏,再加上幽州青州,袁氏至少有一个半的大州作为底蕴……而曹孟德之处,一个残破的兖州,一个败坏的豫州,还有什么,哦,还有一个被他自己搞烂了的徐州……虽然表面上都是三州之地,但是这上下之差,又如何能比?曹孟德胜率最多三成,而且只有速胜,若拖得越久,便越是难以获胜……”
徐庶指点着,继续说道:“就好像是当下川蜀,虽然说刘玄德占据川中大半,而主公只有巴西四城之地,但是刘玄德依旧毫无胜算,纵然刘玄德可以笼络部分川中士族兵卒,但是拖得越久,便是消耗越大,只要我们不出乱子,刘玄德便毫无机会,终为一败……”
斐潜点点头,然后揉着下巴上的胡子,沉吟着。
看起来,似乎……
那么要不要……
算了,还是先解决川蜀的问题再说吧。
“不过也不能轻视这个刘玄德……”斐潜说道,“之前我们以为放吴懿吴子远回去,能够起点离间的作用,结果……刘玄德竟然忍下来了……”
徐庶点点头,然后笑着说道:“刘玄德这一点确实是做得不错,不过么……刘玄德能忍得吴子远,难道也能忍得其他人么?”
“川蜀之地,这些人也有意思……”对于徐庶的话,斐潜表示认同,然后继续说道,“不过么,倒是希望刘玄德早些动手……所以我们也不应该给刘玄德那么大的压力……要不要趁着秋冬寒冷,将兵线收一收?多给刘玄德一些空间……”
“给刘玄德松口气?嗯,收兵线也行,不过就是有些担心南充一带……”徐庶皱眉想着,然后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安汉鱼复两地,或可沿着五里涧至此,也可沿着汉水进南充,虽然说徐将军在南充击败了一次,挫其锐气,不过这些家伙损伤也不算是很大,若是卷土重来,多少也是个麻烦……”
“既然不准备给刘玄德多少压力,那么不若……”斐潜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往前比划了一下,看着徐庶说道,“一路攻安汉,一路走鱼复……”
徐庶笑着点头,接着说道:“明面上攻安汉,暗中攻鱼复?”
“对!”斐潜也是笑,“而且么……我想啊,还可以这么做……”
两个人凑到了一处,顿时嘀嘀咕咕起来,时不时的发出一些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声,顺着望楼的门缝窗缝往外游荡……
日头已经到了下午的时分,再有一两个的时辰,天就差不多该暗淡下来了,原本秋冬的日头就短,这冷风一吹,进了十一月,便是一日短过一日。
在安汉西北处,大概三四十里,有一山坳,叫做李家沟子,在李家沟子有一个李家寨。在李家寨左近的田地之中,三五成群的都是在忙着处理最后一些庄禾事务的农夫农妇。
快入冬了,该收整的要收整一下,田地里面多少也要翻动一次,要不然等冬天冻了一季,再到春天耕田就要费老大的劲了,还有,田地用了一年了,多少也要将一些庄禾杆子烧的杂灰夹杂着杂草什么的锄到地下去,多少抵些肥,补充一些田力,下一年才会有个好收成。
世道再乱,人依旧是要吃饭。
川蜀之中也是如此,纵然乱纷纷的三方会战,但是粮食这个东西,人活着就要长着嘴,庄禾什么的,该种还是要种的……
今年原本以为会有大战降临,若是真的如此,也就等于是白种了一年的庄禾,李家寨里面的人都跑了出去,没有心思归整田地,结果他老子的竟然没打到安汉这里,结果一来一去,李家寨的收成比起往年来,至少少了三成!
收成少了三成,加上之前老说要打仗,要打仗,结果这些时日下来,也没见到什么兵卒刀枪战火的,甚至整个的秋收也没有遭遇到什么兵马侵扰,在李家寨的这些川蜀人,心中也就自然是慢慢的放下来,没有那么草木皆兵的模样。
山里头向来就是闭塞的很,走上十里八里才能遇到下一个村落,因此李家寨里面的人对于外界的危险,既紧张,又没有什么概念,就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时候,相互议论,也想象不到哪里去,就像是在他们想象之中,大汉皇帝,一定都是拿着黄金的锄头耕地一般。
虽然这样,但是李家寨的主事之人,多少还是比一般的民夫民妇多一些知识,不仅抓紧时间让村寨里面的青壮临时磨了生锈的枪头,将原本有些崩坏的寨墙哨塔重新修缮了,还组织了几次训练,搞得倒也尘土飞扬,有声有色,所以多少也安了些人心。
村寨防御体系其实跟魔兽世界里面差不多,若是一旦有变,寨中示警的铜锣敲响,在外劳作的民夫便是不要命的往寨中逃,然后依托着两人高左右的夯土的半石寨墙进行防御,在寨中高处,还有堆积了柴火,若是真遇到了大部队,便点起狼烟,向远处的村寨,甚至是安汉城中求援……
今年的收成虽然减少了,但是今年的秋赋可没少交!收了李家寨的秋赋,在安汉城中的贵人,也表示若是李家寨遇到危险,便会来援!
有了这个靠山,再加上这一段时间也都是相安无事,李家寨之中的人,多少也就心理上不那么慌乱了,就连在寨中角楼岗哨之处轮值放哨的,也都有些松懈。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晚,在岗哨轮值的几个老弱,嗯,自然是老弱,年轻的都下地干活了,难不成还要老头子下地耕作不成,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了起来,没有了早晨那个时候的警惕。
乡野之人,闲扯之间,家长里短的,自然不多时就滑落到男女之间的事情上面去了。在轮值的几人中,有一个老光棍,因为家贫,所以一直都没有娶妻,前些时日,寨中有户人家,先是年前死了老的,后来年轻的在山中躲避的时候不知道怎得感了风寒,回了寨中也没能熬过去,一家竟然死绝了户,只剩下一个小寡妇。
按照正常来说,家中没了男丁的,田亩就要收回公中,作为家族的公田,小寡妇么,虽然颇有几分姿色,但是众人都害怕这个小寡妇命太硬,克上又克下,所以都不敢要,便要赶出村寨去。老光棍不怕,便娶了小寡妇,这不,就成了为这段时间的村寨之内最大的热门头条,就算是当着老光棍,也照样调侃不已。
未必都有多么坏心,只是乡里寨中,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鲜事物可以聊,便围绕着老光棍小寡妇讲个不停,不免也有人对于老光棍的下三路表示关心,甚至自告奋勇要替老光棍操劳一二的……
老光棍倒也不脑,叼了一根草根袖着蹲在角落里眯眼只是笑,等别人催得急了,才慢悠悠的说道:“之前人绝了户,求着的时候,没见你们那个人敢要,先在老子拉了人一把,你们又来拱草堆……老子家伙事好使着呢,每天晚上都要到天亮才罢休,不用你们这些秃毛鸟来!再说了,你们几个,连自家老婆子沟子都填补不住,还有这份闲心哈?”
或是被老光棍戳到了痛处,顿时有人就不依了,拉着老光棍就要比试比试,不光比大小,还要站在哨塔边缘处,看看谁能尿得更远……
老光棍被哄抬的避不过,也就笑闹着抓了人要比试,结果刚站上了哨塔边缘,正准备撩开衣袍往外掏的时候,忽然就僵在哪里,半天都没能捞出来,顿时引来旁人大笑,还有些人就要上前,说什么也要让老光棍二弟露个头面来。
老光棍没理会他们,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板牙,沙哑着嗓门,指向了远处:“那……那是什么……”
一语之下,起初还有人不太以为然,表示是老光棍的推脱之语,正准备好好嘲笑一番,却抬眼见到在远方山道之上出现了一杆三色旗帜,正映照着夕阳的霞光,似乎绽放着光华,刺痛了老光棍等人的双眼。
战争,战争!
守在角楼哨塔之处的顿时想起了一阵铜锣示警之声,在田间劳作的民夫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有的反应快的已经是丢下了农具,没头没脑的往寨中跑,而还有一些则是茫然的瞪着眼,看着那一面三色旗帜越来越近。
惊惶的叫声,哭天喊地,从寨内寨外响起,混杂在一处,惊动了四野,打破了原本属于这里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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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就在三色旗之下,看着慌乱的李家寨的民夫,冷笑了两声,也没有催促兵卒向前,只是不急不缓地往前而行,之前连正儿八经的川蜀军寨都能轻易取了,还会将这样的民寨视为拦路虎不成?
在魏延身侧,则是杜胡。
这个賨人王,得了征西将军斐潜的允诺之后,便立刻变得积极了很多,听闻要攻打巴东、安汉等地,几乎是抢着一般,主动的替魏延等人清除道棘,向导方向。
毕竟之前属于杜胡的賨人在巴东郡吃过不少刘琦等人的亏,也被灭了好几个山寨,早就怨恨满满,此次前来,一则是为了报仇,二则也是为了保全杜胡自己的名声。
在杜胡带领之下,一旁的賨人兴奋的两眼通红,发出了一些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怪叫声,挥舞着刀枪,恨不得马上就杀入李家寨当中,快活一番!
汉人和胡人的仇恨,往往就是如此。
按照种族来说,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也不是什么错误的做法,但是摊到其中个人的头上来说,就是纯粹的无妄之灾了。
杀了杜胡手下那些賨人的,并非是李家寨的人,但是李家寨的人却要承受杜胡这些賨人的怒火,有错么?有错,但是很常见,直至后世,在种族宗教冲突的时候,不也是往往如此么?
魏延看到李家寨之中,示警的烽火燃起,三股黑烟直冲云霄,不由得笑了笑,挥了挥手,朗声道:“上前!破寨!”
转瞬之间,训练有素的征西兵卒已经结好了阵列,开始向李家寨寨门之处攻去,賨人王杜胡也派遣了一队的賨人,作为辅助,跟在了前阵征西兵卒左右。
没有多少防御措施,甚至连慌乱的箭矢也没有几根的李家寨,根本就连火药都不用动用,沉重的战斧直接砍开了门闩,撞开了寨门,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这一座小山坳之中的李家寨,便宣告被攻破了。
“降者,不杀!”魏延下令道,然后顺便扫了杜胡一眼。
杜胡连忙点头说道:“将军放心,降者,不杀……”来之前,魏延就有所交代,顽抗者,自然是杀了,但是如果说已经投降的,就不能胡乱杀了。
“吾等乃大汉征西麾下,并非流寇!降者免死!”
李家寨当中那些青壮,平日训练的时候还是有模有样,可是真的到了临战,却个个都丧了胆,见征西兵卒和賨人掩杀而进,大呼小叫着变乱了阵脚,有的人甚至怪叫着掉头就跑,“寨破了!寨破了!”
川蜀之中,承平已久,不仅是李家寨这般,大多数的川蜀之中的民寨,纵然装备比李家寨会强一些的,也不过是在和其他的寨子相互争夺水源啊,土地啊什么的,打过一些乱仗而已,真要上过战场的,几乎都是没有,因此见到了真正的铁血军队来临的时候,便只剩下了惶恐无措。
寨中原本有个晒谷场,平日也用作集会,现在则是站满了李家寨的人,所有在寨中的民众都被轰赶了出来,汇集到了这里。最前面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的站在寒风当中,见到了魏延前来,连忙爬在地上,先咣当磕了一个头,才哆哆嗦嗦的说道:“将……将军……不知将军前来,冒犯了虎威……寨中还有些粮草,小老儿愿都献给将军使用……寨中这些人丁,都是善良百姓,都有老小,还可以帮着将军种田……就请将军不要征调青壮了……”
老头啰啰嗦嗦,又掉了牙,口齿不是那么清楚,含含糊糊的讲了半天,听得魏延直翻白眼,见老头还要继续啰嗦下去的样子,扬声道:“从这里到下一个村寨多远?”
“啊?”老头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道,“大概二十多里……”
“征西将军仁慈,不忍多杀生灵……二十里,嗯,给你们一天的口粮,都滚去下一个村寨,就说三日之内,若不撤离,休怪吾等刀枪无眼!”魏延沉声喝道。
“将军!”老头大惊失色,其身后的李家寨的民众也是哭喊一片,“这要赶了我们出寨,岂不是要绝了我们生机啊!征西将军仁慈,就发发慈悲,绕过我们吧!我们都是无辜的百姓啊……”
“无辜?”魏延啧啧两声,说道,“某且问你,你有没有给安汉的送过粮草?你知不知道你们送出的粮草,帮助了安汉刘氏,刘氏才能派遣了兵卒,杀了我们征西儿郎?”
“将军!这……这将军,我们也是不知道啊,我们也是被胁迫的啊……安汉兵卒逼迫我们缴纳粮草,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魏延哈哈一笑,“这不就是了么!安汉兵卒,你们没有办法,难道就活该我们征西儿郎被你等屠戮么?”
“将军!将军……”
李家寨的老头还待再辩,却见魏延已经转过身去,“要怪,就要去怪你们安汉的刘将军!收了你们粮草,却不能保护你们!给你们一个时辰,若有延误不去者,杀无赦!”
李家寨的人还想着再谈谈什么条件之类的,却见一旁的賨人蹦了出来,穷凶极恶的挥舞着刀枪,将这些李家寨的人向外驱赶,只能是大放悲声,一步三回头的被驱赶着,如同羊群一般,拖儿带口向下一个村寨而去。
“将军……”杜胡看着悲愤不已的李家寨的人缓缓地离开,有些不太明白的挠了挠脑袋,说道,“我们这样做……安汉的人多了,不是更难攻打了么?”
魏延挑了挑眉毛,说道:“错了,相反,是更好打了……”
杜胡:“?”
魏延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转身上了寨墙,看着那些李家寨的民众哭天喊地的缓缓向前蠕动,微微撇了撇嘴。对于李家寨的这些人来说,确实是无妄之灾,可是身处于战争的阴影之下,又有那些人不是如此?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鱼复。
刘琦大营。
起初涌动而来的难民还没有引起安汉多少重视,结果几天之内越来越多,安汉顿时慌乱了,连忙关闭了四门,然后严禁流民进城,并且禀报道了刘琦这里……
刘琦暴跳如雷,大声吼叫着,手臂挥舞着,就像是要将征西将军斐潜砍成千万节一般,“卑鄙!无耻!征西老贼!”呃,对于刘琦来说,征西将军斐潜的年龄自然是更大一些,被称之为老贼,也不算是什么错误。
蒯琪皱着眉头,脸色依旧带着一些之前在汉水的苍白,低声说道:“此乃征西乱军之计尔!”
“某亦知此乃征西老贼之计!”刘琦不满的瞪着蒯琪,“当下应如何破之!?”
伊籍在一旁,低着头,袖着手,尽量将自己模拟成为一座雕像。之前就有说过,别跟征西将军斐潜正面冲突,没扯住刘备的狗链子也就罢了,还听了刘备的忽悠,亲自上阵动手,看看,征西的报复来了吧?慌了吧?
正常来说,像这样的事情,出兵将其驱逐也就是了,但问题是,刘琦和蒯琪现在在鱼复,不在安汉,所以在安汉的守军也不敢轻易派遣小队的兵卒出去啊!
兵少了,根本没有用!
就算是外面没有埋伏,按照征西人马兵卒的实力,又不是没有见识过,真对阵上了,数量纵然相等也讨不到好处,除非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否则的话派出去也是白搭!
而且刘琦蒯琪等人的兵马都在鱼复,安汉城中兵卒也不是很多,若是真的将兵卒大量派遣出去驱逐这一支征西人马,那么安汉城中又该如何防御?
再说了,在没有甄别清楚安汉城中先前进来的这些难民之中有没有混杂进去一些征西伏兵之前,安汉的兵卒也不能乱动。
蒯琪也在思索着。
完全不顾这一头,直接换家对攻么,南充那边过不去。再次对上征西麾下叫徐晃的那个家伙,蒯琪也没多少信心能够赢。
二人刚刚在南充之下损兵折将,难免军心动荡,在没有恢复士气之前,就贸然出兵再去南充作战,要是万一又中了什么埋伏之类的,岂不是……
所以还是只能老老实实防守。
问题是,如果下令让安汉接纳了这些川蜀难民,虽然能够给安汉增加一定的民夫数量,甚至能够抽调一部分青壮,补充进城池守军队列之中,但是同样的也意味着增加了粮草的负担,而且关键是人多了就乱,训练程度参差不齐,真要上了阵,万一骚乱起来,控制都不好控制。
不接纳。今年或许没有问题,但是明年问题就大了,开春没人手耕作,秋天就没有收获,难不成还要靠刘备接济粮草,又或是千里迢迢再从荆州调粮?都不是上佳之策啊……
“要是五里涧军寨尤存……”蒯琪忍不住感叹的一下,“唯今之计,便只有兵合一处,驱逐安汉城外征西兵卒!另可与刘玄德联系,令其出兵广汉,相互照应……”只有放弃在鱼复北上汉水的便利,将人马重新汇集到安汉之处,自然兵力上,就占据了一些优势。
刘琦想了想,又转向伊籍,问道:“机伯意下如何?”
哦?知道问我了?我的意思是不打了,赶紧求和,你能听么?伊籍不动声色的拱拱手,说道:“某不通军事,公子可自决之……”
蒯琪轻轻哼了一声。
刘琦有些头痛。来川蜀之前,刘表也交代过,伊籍其实就是刘琦的最后一条安全绳,万一真到了不可描述的境地,伊籍毕竟和征西将军斐潜又几分交情,多少能出面拉拉关系,保全刘琦性命。对于自己的这一条保命的绳子,再加上伊籍说的也是没有错,他更侧重的是政务方面的事情,所以纵然伊籍不出主意,刘琦也没有什么办法……
“也罢,传令!”刘琦无奈的说道,“移军安汉!”
传令兵出去了,刘琦才低声嘟囔了一声,“该死的征西老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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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征西小贼……”
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痛恨不已的,不仅仅只有刘琦一个人。刘备也是窝在成都厅堂之内,忍不住痛骂出声。
刘备是一个非常能忍的家伙,但是这一次,不知道是因为实在是无法可忍,亦或是征西将军斐潜下手太重,终究是让刘备的好脾气也一同崩溃了。
当下大汉,基本上都是以募兵制为主,因此川蜀也不例外,所以刘备手中的这些川蜀兵卒之中,不仅有川蜀的汉民,也有大量的原本周边的少数民族,比如賨人……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原本在川蜀之中,刘焉手下,这些渐渐华夏化的賨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当征西将军斐潜来了之后,一切似乎都变了样……
最开始的时候,刘备还没有注意到,等不经意见到越来越多的賨人聚集在一起叽叽咕咕的时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让人去查探打听了之后,顿时忍不住暴跳起来。
征西将军给出那么好的条件,难怪賨人会心动,可问题是,刘备给不出相应的待遇!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些川蜀之中的賨人,原本就是招募而来,说白了就是为了军饷为了钱财,忠诚度自然是跟钱财相挂钩的,若是不知道征西将军那边的好处倒也罢了,现在传开了之后,顿时觉得这个川蜀还是征西将军的待遇好,这一下就连原本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理念都有些动摇,更不用说什么忠诚了。
庞羲留下的东州兵和川蜀本地兵之间就有一些矛盾,现在又增添了賨人这件事情,刘备简直就是一个脑袋三个大,再好的脾气也是忍不住,狠狠的痛骂了几声,才算是多少出了一口恶气。
痛骂归痛骂,依旧解决不了问题。
解散賨人的这些离心背德的该死的招募兵卒?
那岂不是白白送给征西一份大礼?
加强管理,将賨人全数打散了并且派遣兵卒监视?
那岂不是又要耗费一部分的战力?而且如此一来,整个的军队士气也不容易保持,就像是那些黄巾贼一样,只要中层稍微统管不到,士气一崩塌,战场随时说崩坏就崩坏。
如果说能打一场胜仗就好了,至少胜仗之后,士气多少就会提升一些,也会对于刘备的治理统管会比较的有信心。
刘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问题是直到现在,所有的消息都是坏消息,没有消息的时候反而是好消息,你说这叫什么事情!
就在刘备苦恼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在巴东的刘琦的书信,表示征西将军大举进攻巴东,直扑安汉城下,刘琦等人面临危机,要让刘备做出一些动作,扯动广汉的征西部队,给在巴东的安汉刘琦等人减轻一定的压力云云……
这么说来,征西主力移动到了巴东境内?难道征西将军斐潜这是要准备切断荆州和川蜀之间的联系?亦或是要清剿侧翼的巴东兵卒,然后给正面的战场减少一些将来的威胁?
嗯,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
既然是征西将军想要的,那么作为敌对方,自然就是刘备想要破坏的,只不过究竟要怎样破坏,这倒是需要好好的思量思量。
刘备和刘琦自然不一样,头铁的岁月已经过去,鞭打督邮的热血也逐渐冷却,剩下的只有一颗依旧滚烫的心,所以也自然不可能听从刘琦的要求,一股脑的,不管不顾的直接出兵杀向广汉。
出兵是要是出兵的,毕竟刘琦独木难支,万一真的被征西将军斐潜切断了川蜀和荆襄的联系通道,单单凭借刘备一人,恐怕下场也是可想而知,对于刘琦的必要的救援,还是应当的,但是究竟要怎样出兵,就是刘备需要仔细衡量的事情了……
刘备在大堂之内,像是石磨旁边的蒙上眼罩的驴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脑海当中灵光一现,一个想法逐渐的浮现出来,然后渐渐的有了形状……
…………………………………………
“该死的……”
刘隶低声嘟囔着。
刘隶他跟着刘备,也算是有些年头了。大概是刘协返回雒阳的那个时候,刘隶就悄悄地跟着刘协的队列,从并州到了雒阳,然后又找到了刘备……
刘隶据称么,真的是据称,因为刘隶自己也没有办法求证,在他年幼时,父亲告诉他,他是属于胶西王刘端的后裔。胶西王可以说是和中山靖王一个辈分的了,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刘隶也可以像刘备一样,动不动就宣称自己是皇家血脉,皇室宗亲。
不过刘隶毕竟脸皮没有刘备那么强悍,而且这个胶西王刘端么,风评比中山靖王还要差,简直就跟某网上面的负面评价一样,可以直接让人感觉怀疑人生。中山靖王是播种机,胶西王则是反着来的,胶西王后来在太史公86小说是断了子嗣的,所以刘隶也就不太敢自称是胶西王之后。
不过至少刘隶他可以追溯到汉景帝,是汉景帝的血脉……
“该死的,当初就不应该听那个谁忽悠……”忽悠,这是跟着征西将军学习来的新词,但是刘隶从征西将军那边留下的,也就剩下这些了。
原来在刘隶的想象之中,间谍应该是周旋在双方庞然大物之间,可以挥挥手就可以决定一方的生死,然后就可以闻名天下,也可以急流勇退,只留下千古流传的一个名声……
可是,现实当中完全不是这样!
刘隶每天晚上都睡的很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梦中说了一些什么,每次看见斩杀被捉拿的其他方的奸细,心中终是免不了咚咚的猛跳几下,就感觉像是自己被砍头了一样……
但是这并不是最难熬的,对于刘隶来说,最难熬的反而是刘备对他的态度!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刘备做得如此自然,就像是原本就应该如此。
就连身上的这一件战袍,原本也是刘备的。刘隶记得在一场战斗之后,刘备看见刘隶他身上的战袍破损了,当即就脱下自己的衣服,硬是给刘隶披上……
还有……
身上的这一套铠甲是三将军给的……
一套全身铠可真不便宜,原本刘备军中落魄的时候,真没有多少人有,刘隶还记得当时张飞哈哈笑着,一边给自己系上铠甲丝绦,一边说:“立了功,记得要请某喝酒哈!”
是了,还欠三将军的一顿酒水。
二将军虽然没有给什么物品,但是自己的刀法却是二将军传授的……
刘隶原先武艺确实不怎么样,刚到军中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连军中老兵都未必能打得过,后来就是关羽默默的带着,每日在营地校场之内传授刀法,虽然关羽的言语不多,但是自从关羽传授刀法之后,那些原本颇为难以统管的老兵油子,也一个个的听话起来。
是了,还欠二将军的传授之恩。
欠得越多,刘隶心中就越发的愧疚。
不敢讲,也不能说,让刘隶日渐沉默,只能是将气力都发在了练习刀法上,倒是无心当中有了不少长进,就连关羽见到了都有些笑容,刘隶却难以回应……
这叫什么事啊!
若是让刘隶回到之前,再次选择一回,刘隶肯定打死也不选择听征西将军斐潜的鬼话……
“刘校尉!”
一名传令兵跑了过来,拱手说道,“主公有请!”
“啊?”刘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识的就问道,“主公说了是什么事么?”
传令兵憨憨一笑,“刘校尉,这个我哪里知道咧……”
刘隶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不过当他找到了刘备之后,很快就被刘备叙述的计划,刺激得脑海之中茫然一片,短暂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是木然的维持着表情,倒是让刘备觉得刘隶此人见泰山崩能不动神色,足可挑大任……
其实在那么一个瞬间,刘隶甚至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备竟然准备诈降!
其中主要的执行人,不是旁人,就是刘隶……
战争,永远都是在变动当中的。
像是华夏某个阶段,上阵的武将竟然要按照后方的文官勾勒出来的出阵图来布阵作战,并且还有督军在一旁监视,如果胆敢有违抗后方的出阵图的,就算是打胜仗了,也一定要重重的治罪,以免得将来有其他的将领会有样学样。
若是依照出阵图打输了?这怎么可能?在后方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的文官怎么可能给一份会打输的出阵图,定然是前线指挥的武将指挥不当,出现了什么纰漏才导致的,跟出阵图无关。计划永远都是赶不上变化的,所谓料敌千里的猪哥,也不过是罗老先生的自我替代而已。
刘备原本也计划着要龟缩一阵,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对于刘备来说,一直被动的防御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一直处于挨打的局面之下,士气是怎么样都不会高昂起来的……
征西将军斐潜虽然没有直接攻击川中,但是因为对于人拉拢,导致了刘备出现了一些被动的局面,别的不说,单单熟悉川中山路这一条,就很有可能会让征西将军斐潜找到大量的带路党。
狗被逼急了都跳墙,何况是刘备?
于是乎,此时此刻,刘备就站在了县的城墙之上,看着城外的两座军寨。
县,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之内,已经是从一个普通的民众县城,变成了庞大的军用要塞。
城墙虽然来不及再往高处建筑了,但是围绕城墙的壕沟,却可以继续向下深挖。两侧的军寨也是如此,昔日突袭庞羲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原本县之内残余的部分民众如今也是纷纷逃亡,只剩下了一部分的征调民夫,日复一日的继续挖壕沟,打木桩,运泥土,麻木且毫无生气……
刘备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少关注这些民夫的死活,便将目光重新落到了两侧军寨之中,说道:“二弟,这两个军寨……由谁主事?”
“左营且让平儿统领,右营则是周校尉……”关羽沉声说道,“左营之内,多有东州兵卒,右营之内则多为川蜀招募兵卒……”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且让刘军侯先入右营吧……”
关羽思索了片刻,也点了点头说道:“右营,嗯,倒也不错……只是此策……刘军侯愿意么?”
像这样的计策,执行计划的人,多半就是九死一生,所以若不是自愿的,强迫的还真没有什么效果。
“刘隶刘经国身怀忠义,乃慷慨之士也……”刘备微微笑了笑,笑容之中透着一种苦涩,“征西兵锋强横,入川之中少有败绩,士气高昂,若不用计挫之,恐怕是……纵然此策不成,亦可离间征西与川蜀、人之心,令其相互提防……无论如何,都要破了征西金牛之计!”
关羽抚了抚长髯,沉默半响,轻轻的叹息一声:“如此一来,只是苦了刘军侯……”
刘备亦是长长的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是夜,县右营骤发叛乱,火光喧嚣之中,军侯刘隶带着一批兵卒破寨门而出,北向投往征西而去……
………………………………
广汉。
城外十里。
号角声中,低沉的呜咽声音,似乎就已经震动了这一方的天地。
斐潜排众而出,看向了远远而来的刘隶等人。
跟着刘隶而来的兵卒,带着一些敬畏,带着一点不安,看着不远处的三色旗帜,看着那位已经被传得有些神秘色彩得征西将军斐潜。
川蜀兵卒和雍并人马,确实相差太多了。
雍州并州之地,原本都是些武勇好斗得男儿,再加上陇右和并北多半间杂着胡人,因此这些地方的兵卒,多半也骑得劣马开得弓,民风也相对比较彪悍一些,一旦归入军伍之中,多半都会成为好兵卒,而反观川蜀之兵,在体格上就相差了许多,这种劣势一直持续到了冷兵器结束,直至热兵器得时代才有所改观,甚至转变。
因为在热兵器时代,大大减少了肉搏的重要性,并且若是山地运动作战的过程中,身躯较小较为消瘦的,所需热量也就相对较少,若是在处于长期半饥饿环境下的,反倒比那些高大的北方汉子更能适应疲劳,更少消耗,川蜀兵卒表现反超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么,在冷兵器时代,依旧是体格为王,就像是华夏虽然四面都有一些蛮夷,但是最大的威胁永远来自于北面,就可以证明一些事情了。
刘隶所带来的这些川蜀兵卒,夹杂着一些川中募集的人兵卒,几乎是第一次见到了如此强悍的北地兵卒,见到了披坚持锐的雍并人马,顿时都有些骚动,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刘隶大步向前,拜倒在地:“拜见征西将军!今刘备刘玄德于川中无道,迫害忠良,掠夺地方,吾等不堪其苦,特此来投!”
斐潜铠甲看起来显得有些深沉暗淡,不过那是因为在战场之上的一种伪装。斐潜毕竟不能像是温侯吕布一般的凭借着自身的武勇,顶着一公里之外都能看见的骚包颜色和毫无防御能力只有更骚包的超高头盔来鼓舞全军士气,而是需要低调的藏在大军之中,不拖全军的后腿。因此不仅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甚至连铠甲的甲片都有意做旧,喷上了黑漆。
不过么,在此时,斐潜披上了一件艳红无比的大红披风,黑红配色之中,倒也显现得多了三分的威严气度,见了刘隶之后,也朗声说道:“得诸位壮士来投!潜不胜喜之!诸位都是忠勇之辈,刘氏不能善用,乃自绝于天下也!今潜得诸位相助,定可收复川中,平乱定叛!诸位亦可再立功勋,功荫子孙!”
刘隶等人连忙一同下拜:“征西将军定然马到功成!吾等定然死不旋踵,唯将军马首是瞻!”
斐潜微微笑着,点点头,结束了这一次广汉城外的大型秀。
马首是瞻啊……
呵呵,当年似乎自己也用过这样的词语。
只不过这个刘隶,究竟是哪一方面的意思呢?
在得到了刘隶来投的消息之后,斐潜也和徐庶立刻碰头,对于这个事件分析和商议。虽然有一些疑点,但是斐潜和徐庶的意思都比较统一,不管怎样,必须先收下再说!
而且还要光明正大的收下,并且好酒好肉的招待,还不能一来就打散编制,至少要等过上一段时间再说……
原因么,很简单,不懂的人都应该去一边玩泥巴。
不过这样一来,同样也就意味着有一定的风险,但是因为刘隶原本就是斐潜之前特意放出去的人,因此斐潜多少还是有些放心的……
………………………………
县。
就在刘隶等人去了广汉之后,刘备在县大堂之中,看着桌案之上的川蜀地图,细细的琢磨沉思。大堂内外站着走着十来名护卫,都一个个连巡逻的步伐都不敢太大,以免发出太大的声响来打搅了刘备的思路。
这一张地图,还是当年刘焉在世的时候的川蜀地图,后来传到了刘璋的手中,再后来自然就到了刘备的手里。檀木做成的画轴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光发亮,但是绢布的质量还是很不错,并没有出现多少的断裂和脆化。
刘备的手在地图上空,不住的指指点点,像是模拟着排兵布阵,久久的沉吟着,最后却只能喟然叹了一口气,“若是再多些兵卒就好了……”
“某的兵力,实在不够啊……绝不能擅自前出和征西兵马决战啊……”刘备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又很快的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某手下有如此精锐,何愁川蜀不宁,天下不平啊!”
关羽再一旁,也是点了点头,他虽然傲气,但是也不得不佩服征西手下的这些兵卒确实是彪悍,至少和自己的校刀手差不多了,关键是自己的校刀手也才不过三四百之数,而征西人马当中至少是三四千往上,这还不包括征西麾下,久负盛名的骑军!
关羽沉吟了一下,说道:“征西若是不中计呢?”
“这个……”刘备的手在地图上面悬空着,停顿可一下,“多半会来的……川蜀纵然冬日较迟,但终究是快要到了……若是错过此机,便是要白白等上一个冬春……征西,必至!”
刘备最后的几个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关羽默默的点了点头。
双方对峙,也就意味着双方都在消耗。
刘备其实在军事上面很有天赋的,和演义当中的描绘不太相同,在真实历史之中,刘备早期,甚至到了中期,刘备都是作为一个比较合格的军队统领的,但是到了后期么……
因此刘备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征西将军斐潜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征西对于人政策的拉拢,说明了征西想要通过这些人,给刘备在川中的治理制造一些麻烦和矛盾,但是也同样说明征西将军在物资上并非那么的宽裕,否则早就该用给钱给粮草的收买手段了,而不是特意在现在才提出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秋收之后了,纵然人生产能力不如在平地上的汉人,但是多少也会有一些收获,那么至少对于物资上面的需求,就不像是青黄不接的那个时间那么的紧缺,所以征西将军斐潜大可以轻轻松松的说一些场面话,又不用特意拿出什么东西来给人应急。
接下来就要入冬。
入冬之后,川蜀山林之中,有的地方会下雪,有的地方会结冰,可能原本可以通行的山道,就不再适宜通行了,而这些山道的状况,什么人会更熟悉?
自然就是天天在山林之中生活的人!
因此征西向人买好,不仅是给刘备这里添堵,还可以免除自己的后顾之忧,毕竟这些人惦记着征西允诺的那些将来的好处,所以一旦山道之中有什么异动,多半都会倾向于征西,多少给个信息提醒一下什么的,等于是征西将军用此策,便免费得了不少川中各处的眼线!
甚至还潜藏着后续的变化手段!
要知道川蜀和关中的金牛道是如何而来的?
石牛粪金,五丁开道!金牛道其实就是蜀王自己开出来的道路,引来了秦王灭其国的大军!
若是刘备置之不理,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这些投靠了征西的这些人,自然就会想要获取征西的这些耕田的牛马,而在人转运这些牛马的过程之中,征西自然就可以知晓了几乎所有能通行牛马的山道!
接下来的事情,还用得着多说么?
刘备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有些不寒而栗……
所以,派遣刘隶作为诱饵,主动吸引征西来战,其实也是刘备的一个无奈之举。
大堂之内,两人沉默了片刻,刘备盯着地图,忽然问道:“二弟,若是征西遣兵前来……应有多少兵马?”
关羽眯着眼,抚过长髯,计算着,缓缓的说道:“征西骑兵皆于川外,并未入川,川中原本仅有三四千的兵卒,然后征西亲来,又带来二三千人,加之收了广汉南充等地川蜀之兵,当下应该在万三四左右……虽说安汉之处的尚未回传信息,不清楚征西派遣了多少兵马进了巴东,但是若以某估计,至少应有一两千征西北军,二三千的川蜀之兵……再加上又要兼顾广汉阆中等四城的防御,因此若是征西真的中计前来,恐怕最多也就是四五千兵马……”
刘备点头说道:“某也是如此想法……某已令三弟前出涪县,佯攻广汉左翼,多少也能牵扯一些征西人马……听闻征西麾下,有妖魔之能,可唤天雷,破轰寨门……征西若来,多半也会以此为凭,强攻左右两营,再攻城池……”
关羽傲然说道:“妖魔之说,乃凡夫俗子愚昧之言,亦不可信!不过征西兵马强悍,善于攻坚,倒也不是言过其实……兄长勿忧,征西若来,有心算无意,又有刘军侯为应,定可大破其军!”
“征西……”刘备目光从地图上抬了起来,望向了远方,似乎想要看穿空间,看到广汉之处的征西一般,过了片刻之后,目光重新汇集起来,又看向了地图之上,“如此自然极好……不过,你我还需再合计合计……看看还有什么纰漏之处……”
征西若是落败,最多是伤筋动骨,就算是退出了川蜀,但是至少征西还有关中汉中,相反,如果刘备败落,那就是毫无退路了!
这一战,便是只许胜利,不可失败!
若地球仅仅是某个不知名的神灵的试验地,那么这个神灵就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在这个不是很圆润的球体之上,遍布任何文明,不约而同的几乎都在同一个时段燃起了战火,原因么有很多,但是归根究底,是天气整体的变化。
因为这个神灵忘了关窗,又或是空调不小心调低了十几度……
川蜀之中,三方面的势力也在全力翻滚着,混淆再一处,进攻的进攻,防守的防守,潜伏的潜伏,突袭的突袭,都在盯着对方的要害,企图绞杀对方。
目光若是再放高一些,不仅是在川蜀之地,在江东,在兖州,在幽北,同样有着无数军队,遵循着各路枭雄的意志,在这一片土地上亡命搏杀!
冀州,邺城。
袁绍皱着眉,看了看左右,沉声说道:“诸位,许县之事,各位可有听闻?”
“曹贼名为汉臣,实为汉贼,如今更是行忤君逆上之举!天神共愤,寰宇皆怒!”田丰毫不客气的说道,“主公应广宣其恶,惩其行,举义师,伐无道!主公早该听某计策!当下应速进兖州,绝不可再迟疑不决,直下许县!”
原本田丰就建议袁绍要趁着曹操兖州虚空,拉扯曹操兵力之后便要迅速出击,直接攻伐许县,一举确定战局胜负,结果一方面收到了郭图的阻扰,一方面袁绍自己本身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些犹豫,结果左右两军都出动了,中央大军还有些迟缓,简直都要让田丰气晕了,现在曹操给出了这样一个绝佳的借口,田丰自然是要大力敦促袁绍速速行动起来。
袁绍闻言,看了郭图一眼。
郭图立刻拱手说道:“主公深谋远虑,知曹孟德狼子野心,纵然遮掩一时,终将暴于天下!故而明为缓军,实则令其自乱也!所谓上军伐心,主公果然军略卓越,远非常人所能及也!如今许县变故,正如主公所料!如今当广传檄文,令天下咸之曹孟德恶行,收事半功倍之效,亦可荡绝曹孟德之援,收兖豫之民心……”
袁绍脸上顿时多了一些笑意,缓缓的点头说道:“公则此言大善!师出,必有名也!曹孟德自寻死路,沦丧忠义,也就休怪孤不念情谊!当行义师!为国除奸!”
田丰瞪了郭图一眼,胡须微微颤动两下,想必是暗中咒骂郭图拍马屁的无耻行径,但是只要袁绍同意迅速出兵,田丰也就忍了,不再多说一些什么。
“诸位以为,何人可做此檄文?宣曹之恶于天下?”袁绍环视一周说道。
“当孔璋兄执笔也!”逢纪应声说道。
沮授也点了点头说道:“可矣!孔璋文赋,当世之绝也!”
陈琳连忙表示其他的人的文章也很出色云云,谦虚的表示了一下,然后袁绍一锤定音,让陈琳主笔。陈琳又再次谦让了一下,便先行退下,去写那个著名的讨曹檄文不提。
过了片刻,袁绍又说道:“令有一事,新郑郑氏,暗行表章,欲为内应……诸位以为如何?”
曹操在许县的事情,正常来说并不能这么快的就传递到了冀州,不过因为位于新郑的郑氏,在得知了此事之后,愤懑不平,表示曹操此举乃违背忠义,又杀了天家骨血,简直就是等同于谋逆,因此派遣了信使前往了河内,找到了在河内的张郃等人,愿意接引袁绍兵马,届时作为内应,献新郑之城,共讨曹贼等忤逆之辈。
新郑位于陈留之西,许县之北,在阳城被董卓毁灭之后,便也算是一个属于枢纽的城池,不管是要进攻东郡,还是要直接逼近许县,都可以作为一个比较合适的前进基地。
当然,新郑的郑氏也表示,他做出这样的行为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随时可能会被曹操发现,若是袁绍不速速派遣兵卒前来的话,若是有什么万一,那就是……
逢纪接口说道:“新郑……乃四冲之地尔,若许县可速下,倒也无妨……并且张高二将均为骑兵,若是急驱于此,又不得进,未免陷于内,而丧灵动,不若令出动河内郡兵,张高二将为其左右,相互掩护,应可无忧也……”
“不可!”沮授摇头说道,“并州征西,不可不防!若吾等调离河内驻守兵卒,征西出兵太行,又当如何应对?且不可因小失大!”河内的兵卒,多半都是在防御着太行山径,主要是为了不让上党的征西人马可以轻易南下,若是真的抽调了大量的防御兵卒,固然可以弥补张高二人都是骑兵的弊端,但也是有一定风险,确实可能会出现沮授所说的局面。
许攸皱眉说道:“与征西方结和盟,又岂能轻启战端?岂不为天下所笑?沮兄过虑了……”许攸对于征西还是有一些好感的,因此听了沮授的征西危险论,自然有些不乐意。怎么,当老子辛辛苦苦谈下来的与征西的和平条约不存在?
郭图捋了捋胡须,缓缓的说道:“新郑郑氏欲弃暗投明,吾等自然理当接应,以免寒了一片拳拳之心,不过么,元图所言,亦有道理……若以某之见,主公可进军黎阳,若曹贼应之,张高二将奔袭新郑,也就少了阻碍……若是曹贼不应,主公便可直渡白马,兵指许县!如此一来,定让曹贼顾此失彼,难以应对!”
田丰补充说道:“主公,可令大公子侵扰济北,进军任城,切断曹军东西联系,曹贼力孤,则可速定也!”田丰比较看好的是大公子袁谭,自然也需要给袁谭多一些立战功的机会。曹操的主力现在都在东郡以及许县附近,那么自然在济北还有任城国一带的兵力就只是一些防守军而已,再加上这一片区域只有泰山附近有些山林,其余地区还算是平整的,袁谭只要不出什么大错,攻克这些区域也不是什么太难的问题。
袁绍见帐下谋士难得的有一次统一了意见,便也十分高兴,虽然其中多少有些小差别,但是主要方向上还算是一致的,故而当即拍板,大军进发,挺进白马,左右两翼也是一同启动攻势,浩浩荡荡,号称百万,朝着曹操东郡许县一带,掩杀而去!
…………………………………………
征西将军斐潜,则是领着大军,沿着广汉至川中的官道,徐徐往郪县推进。
刀枪如林,兵卒如虎。
虽然已经是入冬,但是这样的寒冷对于习惯了雍州并北的苦寒的征西兵卒来说,算不了什么,甚至还有些兵卒行走得发热了,还扯开了衣襟敞开了怀,露出黝黑精壮的皮肉,满不在乎的吹着初冬的川蜀寒风。
斐潜微微瞄了一下位于较为落后一些的刘隶部队。
刘隶带来的兵卒并不多,也就是四百余人。斐潜也并没有将其拆分出来,而是仍旧归于刘隶管辖。
此时此刻,领军进兵郪县,这么做自然是有些风险,但是斐潜一路从并北走来,那一步又是完全没有风险的?经历的多了,也就淡然了,心智磨砺得不说是坚硬如钢,至少也是冰冷如铁了,这点风险,斐潜还是认为值得去冒一下。
毕竟这个时间点就是最后较为适宜的气候窗口,再晚一些,也就基本上不怎么适宜了,别的不说,单单每天夜晚的寒冷,都会消耗掉兵卒很多的体力,就难以保证战场之上的搏杀需要,所以,只能是趁早行动。
同时,刘隶汇报表示,川中不管是士族豪右,还是普通的百姓賨人等等,都已经对于刘备的不断的索取粮草,招募兵卒感觉到了厌倦和愤怒,并且因为征西的大量商品和各种鼓励吸引的政策,导致川中已有不少人更倾向于接受征西的管辖,再上刘隶也认识一些川中的中层军校,尤其是详细说名了在郪县左右两营之内的情况,又献上了郪县的布防图,虽然不是非常的详细,但是也足够作为一个参考的凭据了……
斐潜和徐庶商议之后,便决定出兵试探一下,毕竟在这个年代,信息传递是非常慢的,就算是刘备知道了其布防可能会被暴露,但是想要全数调整,依旧是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所以如果刘隶献上的郪县布防图是真实的话,刘备是来不及改变多少的。
当然如果刘隶说的是假的,那么也可以从刘备的布防上,看出一些端倪来。
对于刘备,斐潜还是比较佩服的。
刘备幼年时,身处于不时都会收到胡人侵扰的幽州,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刘备才更加适应战场,有着敏锐的嗅觉,领兵统将的本事,公平来说,也在一般人的水准之上,之前接连的败绩,固然有一些战略上的短板,但是至少刘备能够一次又一次的从危险的战场之中毫发无伤的脱离出来,从这个角度来说,刘跑跑的逃生能力,至少是华夏当中的一流水准。
再加上刘备又非常擅长于整合人心,固然征西斐潜做出了不少应对,硬生生的在川蜀士族豪右之间打入了不少楔子之后,又再次往刘备基层兵卒当中掺沙子,但是时间若是拖长了,说不定刘备就能想出什么办法来,然后就像是笼络丹阳兵一样,从徐州给带到了川蜀……
之前的战术安排是不想要过多的消耗自家的兵卒,但是当下有了机会,也不能完全就这样放过。
总之,还是要试一试。
行进队列的前方,传来了战马嘶鸣的声音,在扬起的黄尘之中,只见前出的一小队的斥候飞快的朝向这里驰来。
自从斐潜将斥候营单独成军,甚至称其为健骑营之后,这些军中的斥候,不仅是在装备上提升了一个档次,甚至在技能上也是精益求精,原本就是擅长于骑术的家伙,加上整日在马背上坐卧休息,现在有的人甚至比一般的胡骑的骑术还要更强,斐潜就见过好几次,这些艺高人胆大的家伙,不用任何的保险装备,就在马背上趴着睡觉,竟然也不会掉下马来……
这一小队斥候的领袖,就是凌颉。
转眼之间,凌颉已经赶到了面前,斜斜的冲出去一段,又拨打战马跟在了斐潜侧,摘下了兜鍪,擦了一把汗水,说道:“儿郎们已经放出去五十里,和川蜀哨探多有交手!这些哨探身手倒也了得,想抓几个活口回来,嗨,结果差点着了道!”
斐潜有些皱眉,说道,“感觉和之前的川蜀斥候哨探有所不同?”
“完全不一样,现在遇到的这些都是老手!”凌颉应答着,然后迟疑了一下,补充说道,“而且说起来也不像是纯粹的斥候……倒是有些像是军中老卒,临时拿出来顶替的……”
“口音呢?”斐潜问道,“川蜀口音?”
凌颉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听不出来是那里的,但绝对不是川蜀的口音。”
斐潜点点头,然后吩咐道:“知道了,让儿郎们辛苦一下,再往四周勘察一边,尤其是前方的山脚营地左近,必须详细查看周边情况……”
凌颉领命,再次驾马向前而去。
不是川蜀口音,又是强悍老兵,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也就只有刘备帐下的那一批跟着刘备奔走东西的丹阳强兵了……
看来,果然就像是刘隶所说的一样,刘备到了郪县,否则这些丹阳兵也不会出现在此地。至于双方斥候接触,部队的行进被发现了,这个在汉代基本都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尤其是在川蜀较为忠心的这一块区域上,相对比较平坦,方便行进的同时自然也就少了几分的隐蔽性,早晚都是会被发现的。
斐潜环目四顾,远远的天边,都是群山环抱,黑黝黝,灰沉沉的围绕着川蜀之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盆碗的高耸的边缘,而斐潜、刘备、刘琦等人,则是在这个巨大的盆碗之中的虫子,即将相互接触,撕咬拼杀,直至最后一个胜利者。
刘备刘玄德,或者,应该轻蔑的一点表示,大耳贼?
江山如画,相见欢,天下英豪,王见王!
作战计划这种东西,其实有时候并非一成不变的。就像是原先看着兵线也还可以,便计划准备着下一步要钻草丛打一下野,结果一转眼看见对方的血皮在眼前一晃,这个时候是权当看不见,大啊大摇大摆的继续去打野,还是立刻改变主意,跟上去A一刀拿个人头送对方回泉水?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个陷阱,当转过拐角的时候便猛然间看见迎面扑过来四五名的大汉,瞬间让人体验到什么叫做满身大汉的感觉也并非没有可能,但是么……
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这个是机会还是陷阱?
渐渐的逼近了郪县,就要找一个前进的营地,正常来说,十里至十五里是一个比较合适的距离,若是能够解决对方在野外的部队,那么逼近城池下营,也不是不可以的。
然而斐潜却选择了一个距离郪县二十五里地营地。在这个距离上,对于斥候来说就比较尴尬了,来回跑一趟就是五十里,想要获取相同的信息,无形当中就要付出更多的体力……
不要看小小的一个距离上面的增加,无形当中就等于是扩展出了一片属于双方斥候的广阔战场,但是在斥候小规模部队作战上,兵卒的精锐程度往往就能极大的影响胜利的天平,在适应了对方搏杀的提升程度之后,善于隐藏和携带有强弩的凌颉手下的斥候精锐,就在夜色之中,给了刘备的丹阳兵狠狠的回敬了一杯!
夜冷露寒,小冰河时期的初冬夜风吹拂起来,就已经感觉有些刮脸了,若是暴露在野外,没有良好的御寒衣服,感觉上的冰冷刺骨都是轻的,搞不好一夜下来,寒意就穿透了皮肤,进入了内腑,使人得了风寒。
斐潜披着大氅,站在帐篷之外,仰头看着猎猎作响的旗帜。
若是在自己穿越之前,像这样的天气,自己定然是早就缩在屋子里,甚至还会打开暖气,再加上一杯热茶,舒舒服服的摊在沙发上,亦或是半躺在床上,或者是打打游戏,或者是看,若是有个同样细皮嫩肉的小娘皮搂着,那就更是香艳暖和了。
然而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脸皮吹裂了,涂上些原味的油脂,重新长好,再次吹裂,再长好,重复了几次之后,这脸庞也就厚了,钝了,小刀一样的夜风割砍上去,根本没有太多的感觉。手脚关节,尤其是原本单薄细嫩的手掌,现在也是粗厚了一圈,还结出了厚厚的一层老茧。
别看现在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但是恐怕多少都会有些风湿什么的隐患留下来,等到自己四十出头,身体机能开始衰退的时候,风湿病什么的恐怕就是上门拜访,并且还留恋不去了……
斐潜微微摇了摇头,带出了一点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少有那么一丝的苦涩。
真正坚持到了五六十岁,还在带兵打仗的,三国里面恐怕也只有刘备这个大耳贼了,汉昭烈帝啊,这个烈字,真是可圈可点。
川中连续败落,左右两翼都失利了,再加上斐潜不仅在正面战场上给予了刘备压力,甚至还对于刘备的后方施加了不小的影响,对于刘备来说,就等同于吃了好几下,但是按照刘备的性子,也不见得会一味的缩回泉水旁呆着,所以说,刘备当下,就算是血皮了,但是依旧忍不住出来晃一圈,买个破绽,然后坑一波,也是有这个可能的。
换成是站在刘备的立场上,川蜀之中,也确实是需要一点胜绩来提升士气,稳定局面,所以这一战,刘备必打,只不过打到什么样子,什么程度,就要看接下来的发展了……
而自己领兵前来,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在外,其实也同样也是反过来引诱着刘备,虽然徐庶之前也表示过担忧,但是如果能够在这里重创刘备一次,纵然不能擒拿刘备三兄弟,那么接下来的川中,十有八九必然生乱!
就像是历史上川蜀士族看见了刘璋的无能,便暗戳戳的倒向了刘备,然后见到了刘禅的无为,便跟魏国眉来眼去一样,这个年代的士族豪右,想的并非国家,而是家国。
因此如果在郪县的正面上,再击败刘备一场,这些原本就被利诱过一遍的川中士族豪右,有些什么出格的举动,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而对于刘备而言,内外交集之下,纵然想要再继续固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人心散了,独木难支。
“啊呲!”或许是在风中站立的时间太长了些,斐潜打了一个喷嚏。
“主公,回帐吧,这外面的风还是大了些……”黄旭带着亲卫,一直都在斐潜身后护卫着,听到了斐潜打了一个喷嚏,连忙上前说道,“帐中还有些姜汤,主公要不要喝一些?”
“嗯,好……”斐潜点点头,毫不逞强,转身往帐篷内而去。虽然说现在征西军中已经是装备了一些毛线衣,斐潜也有穿一件,但是这种毛线衣虽然保暖,却不怎么防风,若是编制成像是毛毡那么密实的话,又太重了一些,活动不方便。
不管怎么说,毛线衣还是无法完全取代棉花的作用。棉花这个东西,确实是上天赐予的防寒恩物,只不过不知道枣祇那边,种植得如何了……
斐潜一边端着热姜汤喝着,一边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护卫看了一下漏刻,回禀道:“刚过子时三刻。”
“嗯……差不多了……”斐潜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说道,“让凌校尉将还在外面的,大体上都撤回来吧……他要是杀得太凶,还让对方怎么能过来?另外,让后营也烧一些姜汤,回来的斥候多少喝一碗再歇息,省得受了风寒……”
黄旭笑呵呵的应答着:“主公仁德无双,体恤……”
斐潜嘿了一声,瞄了黄旭一眼,打断了黄旭的奉承话:“得了,哪学的啊?我看罐子里面还有些姜汤,让今夜值守的儿郎都分着喝一些……我先睡了,若是没什么事,便到寅时三刻再叫我……”
行军之中也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卧榻,几块木板一拼,然后垫上干草,然后铺上麻布,便是极好的了。斐潜位高权重,也不过是多了一块熊皮垫着而已,其余的也和普通兵卒差不多。
躺下之后,斐潜眼皮之下的眼珠子,尤在咕噜噜转着,又过了片刻之后,才算是稳定下来,沉沉睡去……
黄旭蹑手蹑脚的上前,将斐潜身上的被角掖好,然后比划了一下,带着几名没轮到值守的护卫才在大帐的另外一侧躺下,悄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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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的白色,整个大营也渐渐的苏醒过来。
良好的兵卒状态,自然就体现在兵营的各个角落。若是兵卒行动之间,死气沉沉,行动迟缓的,多半就是士气低落,没有多少战斗欲望……
踏着清晨的薄雾回来的,则是在夜间外出戍卫的兵卒,摇摇晃晃的排着队列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来,交代着信息,然后赶回营帐之内补觉。营寨门口之处的兵卒虽然也多少会抓着一两个笑闹着,但是从后营那边提溜过来的热汤,却是给每个回营的都满满的打上一碗,让他们可以喝了暖着肚皮去休息。
中层的军士长官,已经是站在各自统管的营帐外面,中气十足的大声号令着,按照之前安排好的事项,或者是带出营地进行训练,或者是到周边值守,又或是取了工具准备去砍伐树木等等,不一而同,显得繁忙且有序。
张辽、廖化、刘隶,还有刚刚巡查回来的凌颉,都一同汇集到了中军大帐之中,准备点卯。军中点卯,也是顺便议事,有什么当日的军务安排,然后各人分头下去执行。
廖化年轻,原本这样的机会,多少是要攀谈几句,多少加深一些相互情谊,可是廖化和凌颉比较熟悉,和张辽并不怎么熟,没有什么好话题可以聊,而一旁的凌颉么,虽然和张辽和廖化都还算是可以,但是值守了一夜,也是有些疲倦,自然是没有多少聊天的心情,也不会想着替廖化牵个头什么的,因此大帐之中,虽然四个人坐着,但是静悄悄的,略有些尴尬……
张辽本身也是沉稳性格,所以坐在那边四平八稳的,凌颉似乎在闭目养神,剩下廖化和刘隶两个人有心想要说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眼瞪眼,干坐着。
所幸不多时,就听到一串脚步伴随着铁甲碰撞的细碎声响起。
“大汉征西将军到!”
大帐门帘一亮,斐潜走了进来。四人连忙站起,拱手见礼。
斐潜摆摆手,走到上首坐下。
中军大帐,虽然带一个大字,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很大,像是可以随时埋伏着五百刀斧手,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冲出来的情况,也就存在于影视剧当中而已。
斐潜的中军大帐比一般的兵卒帐篷来得大一些,但是也是有限,中间是一个桌案,上面摆放着一个很简陋的沙盘,然后左右两侧将领分坐,并无桌案。斐潜自己倒是有一张桌案,但是也不大,摆放着一些文档地图之类的东西,像什么动不动就甩出一个金牌令箭什么的往下扔的情况也是根本就不存在。
点卯过后,凌颉先拱手说道:“昨夜诱杀刘军斥候五十有七,伤二十余人,捕获活口四人……此乃刑问得来的信息,请主公过目……”凌颉从怀中掏出了一片木牍,递给了一旁的斐潜护卫,然后转给了斐潜。
斐潜细细看了一遍,其中大部分和刘隶之前所说的差不多,但是有一条挺有意思的,关羽到了城外右营地之中,而不是像之前是由周氏将校统领。当然,也有可能因为刘隶从右营中逃出,所以关羽到营地内加强护卫。
随后,张辽也讲了一下营地之内的布置,什么主营在什么地方,后营位于何处等等大体上的一些事情……
斐潜听着,然后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便沉声吩咐道:“诸位听令!”
四人顿时肃然起立,拱手听命。
“凌校尉!你白天就在带你的手下在营地内休整,夜间再在外埋伏游弋,能捉活口就捉活口,但也不用勉强,重点是要多杀伤刘氏斥候!记住,多伤,好过于多杀!”斐潜对着凌颉提点道。凌颉什么都挺好,也不是笨,只不过有时候思路会慢上半拍。
凌颉恍然,连忙领命。
斐潜转向廖化:“廖都尉,另外一半斥候营便交由你统领,多伪装,多埋伏。刘氏定然会多派人马打探,要求也是一样,击伤胜过于击杀!伤人伤马都可以,尽量消耗刘氏这些熟练的斥候!”
廖化领命。
“刘校尉……”斐潜转向了刘隶,说道,“刘校尉手下多半川蜀之人,熟悉此地山川地理,可领一部分人游弋周边山林,补充绘制地图详略……”
“谨遵令!”刘隶拱手说道。
“张将军!”斐潜最后对着张辽说道,“统领各营防务,巡弋支援各处,若有变化,及时来报!好了,都去忙吧!”
张辽等人轰然应下,然后又行了一礼,拱手退出中军大帐。四人在大帐外相互打了一声招呼,便各自散去。
张辽刚往外走了两步,忽然身后跑来了一个斐潜的护卫,低声说道:“张将军,且留步,将军有请……”
张辽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明白过来,旋即跟着斐潜护卫,重新返回了中军大帐。
掀开门帘,张辽见斐潜双手撑在沙盘之上,正在看着简陋堆砌起来的模型。
“文远,来,看这里……”斐潜手指着沙盘上的一处,说道,“若是将马营置于此处,文远觉得如何?”
“这里?这里怎么能行?”张辽低头看着,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抬起头,目光闪动,“主公,你这是要……”
正常来说,同等数量的战马马营的占地比步卒营地的面积要大上许多的,同时也有一些其他的要求,比如要比较靠近水源,方便战马洗涮等等。
因此斐潜指定的那一小块区域就是在山坡的另一面,沿着一条小溪流的一片平缓地面。若是粗看起来,确实是一片不错的区域,可以方便战马的休整,但是实际上因为小溪对面的一片树林,还距离步卒营地的距离稍微有些远,便导致了这一块区域的安全度实际上并不高,甚至有可能会受到在对面树林内的偷袭。
张辽本身统军能力就很强,加上中军大帐之中的沙盘虽然简陋,但是也能大体上体现出了山川地貌,所以张辽立刻觉得这个位置并不是很妥当。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马军的数量并不多。
从汉中至川蜀的道路虽然用火药开辟了一些险要的山道,不过么毕竟火药的数量不是很多,威力也不是很大,因此并不能像是后世一样直接开凿隧道什么的,简便只是相对而言,入川的战马自然也是受到了限制,数量并不多,张辽此时统管的马军不过就是六百五十人。
如果说再多一两千,或者说只是多上一倍,张辽就会设立两个相隔距离并不远的马营,像是左右两翼一般护卫着中间的步卒营地,就算是任何一个地方受到袭击,马军也能飞快的集结,迅速的出击。但是现在整体的马军的数量少,每受损一分,力量就减少一分,所以自然不可能像是几千人的骑兵那样的相同布置营地的模式。
“主公,你这是……”
张辽不相信斐潜在沙盘之前捉摸了半天,左挑右选,结果却选了一个有破绽的地方来设立马营,因此张辽也是颇为疑惑。
“若是寻常川蜀将领,倒也不一定会在意我等马军,但是……”斐潜沉吟着,缓缓地说道,“刘玄德久居幽北,自然深知马军妙用……若是得知此处破绽,便用火箭隔水侵扰破坏……特别是在对阵之时……”
张辽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若是两军对阵之时,马军遇袭,必然大乱,纵然再度约束,恐怕也会失去战机,说不得牵连其他阵线……”
“若此一军,要偷袭马营,又要不被我们的步卒营地发现,就必须绕过这个山地,然后进入这一片林地……”斐潜用手在沙盘上面比划着,“文远你注意到没有……正常来说,若有对方斥候,从前方步卒营地观测,有山地和营地阻隔,是难以看见这一片马营的……”
“除非对方在此山地之上设立哨探!”张辽指着沙盘之上的一处山头说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凌校尉已经遣人勘察过周边山岭,并无刘玄德的兵卒哨探踪迹。”
张辽似乎有一些糊涂,被绕得有点晕,皱了皱眉头说道,“主公之意是……”
“今日某指派刘校尉出营查勘地貌……”斐潜依旧笑着,目光却有些闪动,说道,“文远不防关注一下其出入营的人数……不过,切莫声张……”
张辽目光一寒,说道:“主公是说刘校尉……”
“刘校尉呈送而来的郪县布防图,着实详尽,连兵卒数量器具置放之所也是详尽无比……”斐潜摊开了刘隶送来的那一张郪县布防图,指着上面的一些非常具体的标识说道,“而刘校尉曾言,其从川中调来郪县,只有三日……”
按照刘隶的说法,是因为刘备见疑,然后准备让刘隶充当右营的先锋,做第一波进攻的敢死队,再加上右营之中也有一部分賨人对于刘备不满,所以刘隶就趁机鼓动这些賨人作乱,自己则是带着手下破营而出,逃到了广汉。
整体逻辑上,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张松的入川图恐怕是在刘璋上台之后不久,就有意识地开始准备的了,先不论画了多长时间,至少查勘整理就要耗时许久,而刘隶才到了郪县三五天,就能摸清楚郪县布防,而且还画好了?
难道说刘隶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间谍奇才?
看起来正常的事情,不一定没有问题,但是若是有些异常的事情,多半都是有问题的。因此斐潜特意加强了对于刘备斥候的绞杀,而且也很凑巧的发现,刘备派出来的斥候竟然不是之前的川蜀的那些相对弱一些的普通斥候,而是丹阳老兵……
这个就有些意思了。
昨天一天,在凌颉的权利绞杀伏击之下,刘备就大概折损了近百丹阳老兵,而这些丹阳老兵做什么不好?非要放在斥候战当中牺牲掉?
这些丹阳兵,是在阵地战当中的价值更大,还是在斥候战当中的价值更大?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个见仁见智,但是问题是刘备手下还有东州兵,还有川蜀军,还有招募而来的賨人,而这些兵卒,对于刘备的忠诚度,斐潜不相信是全部能够像是游戏当中一样,都是满值得……
现实之中和游戏里面最大的一点区别,就是不光将领有忠诚度,小兵也是有的。斐潜自己用各种方式,包括荣誉体系,优厚待遇,军功授爵、伤亡善后等等多种措施,才能大体上能够保证手下兵卒对于三色旗的忠诚度,然后刘备刚到川蜀不久,难道就能完全笼络所有不同派系的兵卒?
斐潜不相信。
只是侦察斐潜大体位置,大概兵数等等信息,需要一定动用丹阳兵么?不见得。丹阳兵必然就是刘备最为信赖的,也是最为忠诚的一支部队,而这样一支部队,只是作为斥候来消耗,不是作为统管协调各派系的兵卒骨架来使用?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考虑,刘备使用丹阳兵作为斥候,必然有其不能不用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么……
“此事中必有玄机……”
于是乎,斐潜准备试探一下。
……………………………………
“此事中必有玄机……”蒯琪也在皱着眉头说道,“征西驱民至安汉,必有奸计……”
蒯琪被魏延这一招,搞得有些神魂颠倒,不知所措。虽然思索了许久,可究竟征西麾下的这个魏延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蒯琪依旧是不太明白……
驱逐人口,破坏周边村寨,蒯琪认为,这个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战争么,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春秋之前,为什么战争会显得彬彬有礼,各种规矩各种礼节一大堆,主要还是因为当时的社会生产条件和人口制约,并不是人的性格品行有什么变化……
想象一下,春秋之前,公国就那么大,百姓生产能力就那么低,若是杀伤太大,抢来的地不够人手耕作,也毫无意义,加上大多数时间战争的产生,其实就是周王朝之下的分封贵族家族之间的矛盾,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就打一架看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呗。
自然是比较守规矩的。
然后到了春秋后期,战国兴起,那个孙子虽然不是第一个用撩阴腿的,但他是第一个总结出撩阴腿的三十六种的使用方式的……
加上当时华夏的人口也增长了不少,也足够挥霍一阵了,因此以打击对方生产力,消弱对方力量,从而赢得战争的战术也就层出不穷,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到了战国后期,动不动就坑杀,也就成为了一种常态。就像是被诟病了许久的白起,若不是坑杀了赵国青壮有生力量,赵国也不至于一下子就从准一流直接跌落到三流诸侯国。
因此,魏延用这个手段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征西派遣魏延到这里做这样事情,侵扰安汉,驱逐民众,是为了什么?
蒯琪派遣出去一些斥候,但是很快斥候就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除了带来魏延等人在步步逼近之外,并没有多少的特别信息,到了后来,一来斥候伤残严重,二来蒯琪也认为魏延是冲着安汉而来的,所以也就没有继续往外派遣斥候了,将城门紧闭,严查流民,防止魏延人马混杂在其中,趁乱夺城什么的。
但是,在蒯琪心中,还是有个疑问。
难道就像是那个魏延宣称的一样,只是为了报复这些民众将钱粮给了刘琦而没有给征西么?
当人是傻子不成?
这么鬼扯的理由那个会信?
位于安汉左近的这些山寨村寨什么的,难道还要将钱粮千里迢迢,嗯,百里漫漫的送去征西人马所在的广汉不成?
明显不合常理。
然而这个不合常理的理由,却被征西麾下的这个魏延信誓旦旦的拿出来作为幌子,是为了干什么?或者说是为了掩饰什么?
如果仅仅是为了制造流民,蒯琪并不怕。
大量的百姓到了安汉,对于蒯琪来说,是有一些麻烦,但是并不是很大。虽然说收了这些民众的钱粮,就相互的应该负起一定的保护责任,但问题是这些原本就是川蜀巴东的百姓,又不是荆襄人,意思意思也就行了,那个真的会去管这些人的死活?
为了减轻负担,蒯琪一面派人宣称这些人现在面临的痛苦完完全全都是征西照成的,丝毫不提自己方面的保护不力,将仇恨全数引导到征西那个方面上,而且另外一个方面开始大大肆宣称安汉已经多么多么困境,粮草已经多么多么虚空,自己是在多么困难的情况下才凑齐了一点点的物资,然后就自然而然减少了各项的供应……
如此一来,这些位于城外的流民自然就什么不好了,没得吃没得穿没得住,痛苦不堪,更是对于征西非常仇恨。
蒯琪自以为处理得不错,若是真的征西派遣魏延来攻打安汉,说不得这些流民还能成为什么敢死队,自动自发的去攻击消耗魏延人马,岂不美哉?
在流民的痛苦不堪背后,在安汉城中的坐地虎现如今都笑开了花,背地里不知道多感谢征西魏延做的这一出,要不然自家也不会挑了好几个姐妹花什么的来养着,甚至还有人捡了个双生子,准备好好的调教三四年,不管是留着自己用还是拿来送人,都是上佳,其余得了消息,看的眼馋的,便天天用赈灾的名义,拿些小恩小惠,到城外的民居点里面去采买人口。
青壮男丁有人要,娇美小娘也不缺人抢,至于那些没人要的老弱,等囤积到一定数量,蒯琪便找个借口说这些人作乱,甚至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宣称这些人是征西奸细什么的,派遣兵卒围起来,尽数屠了,又可以嫁祸给征西,然后自己又省下不少钱粮。
再这样的局面之下,纵然刘琦蒯琪已经抵达了安汉,增加了不少兵卒力量,但是因为城外的流民还没有达到安汉大户所无法忍受的极限,甚至还有不少大户觉得这个是天赐的发财机会,是增加人口的良机,因此对于出兵围剿征西偏军魏延部队不是很上心,也不怎么支持……
而刘琦蒯琪两个,之前见识过征西兵卒的勇猛,吃了一个大亏之后,也没有太多的勇气独自领军出战,便一方面派遣了信使去往川中成都敦促刘备来援,一面守着安汉,等着魏延前来攻城……
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
就连城外的流民也渐渐稀疏了,不再像是最前几天,密集的往安汉而来,现在只有零星的几个,就像是周边的山寨已经被魏延扫荡光了,又或是魏延停下了攻势。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安汉城下,依旧不见魏延等人的身影。
刘琦和蒯琪合计了一下,这样苦等也不是什么办法,便开始驱赶这些被钉耙过了一遍又一边,已经是被吃得没什么味道的残羹冷炙,滚回原来的地方去,让这些家伙多少发挥一些余热,借此察看一下征西人马究竟在哪里。
可是等这些被嚼得没多少汁水的巴东民众回去的时候,才猛然间发现征西人马已经不知所踪,就连原以为已经被烧毁破坏的村寨,依旧存在,就连之前被攻破的寨门也被封钉了起来,撬开一看,村寨之中的财物也大都完好……
山林之中,魏延坐在一块大石头之上,手里拿着是之前就发下来的巴东地图,正在聚精会神的辨认着手中地图的标识和自己实际位置的差距。
虽然说魏延之前就冒险走过山道,但是并不代表走过巴西郡的山道,就能在巴东郡如履平地,不过相同的是,上一次是杜胡带着他,这一次也是。
作为賨人王,杜胡虽然看不懂魏延手中的地图,但是他熟悉周边的地形,趁着初冬的时分,虽然山岚已经是有些寒彻骨,但是还不至于遭遇到大雪封山,因此快进快出还是很有必要的。
从安汉转进山中,魏延已经走了三天,除了必须要特意派遣出去查勘地形的斥候会在道路上插下标识的白杆之外,其余的兵卒都尽可能的收拢着自己的物品,减少行踪的暴露的可能。
平面的地图,慢慢的在魏延脑海当中形成立体的形状,他带着人马在安汉虚晃一枪,目标其实就是汉水之畔的鱼复。
为了掩饰大军行进的路线,对于沿途的山寨采取屠杀灭绝的事情并不少见,但是魏延依旧网开一面,用一个听起来很是荒谬的借口驱逐了沿途的村寨民众,遮掩了大军实际的行进方向,同时也引诱了刘琦等人错误的判断了魏延的进攻的选择。
魏延比较喜欢冒险,或许是天生的倾向,他对于这种带着一些赌运气成分的行动,有着难以抑制的冲动,但是有意思的是魏延却不喜欢纯粹的博彩,甚至很多士族子弟喜欢得不了的斗鸡走狗,魏延也是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要知道斗鸡,别觉得后世看起来似乎不怎么上档次,和什么梭哈德州麻将牌九什么的不能想比,但是在春秋时期,这个可是堂而皇之的记录在左传当中,甚至还写明了双方如何斗,如何作弊等等的细节……
就连史记之中,也有记载,“袁盎病免居家,与闾里浮沉,相随行,斗鸡走狗”,在汉代整个朝代之中,上至大臣,下至百姓,对于斗鸡走狗,都很喜欢。即使汉亡后,三国时期,也照样被一些上流社会的人们所热爱。魏明帝曹叡,不仅喜欢斗鸡,还专门为此建了斗鸡场所,进行大规模的斗鸡博彩。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了南北朝时期,依旧是“高端人士”们的嗜好。
魏延或许是之前家贫,没机会参与,现在虽然不再为钱财发愁,但又看不上那种小场面,所以根本无爱,只有在面对着战争当中的相斗决杀的时候,才能让魏延热血上涌,兴奋异常。
征西的优良后勤,巨大的财力投入,带来了足够的御寒毡毯和高热量的干粮,只要找到干净的水源,就可以在山中行进和野营,这一点,或许是其他任何诸侯,都没有办法轻松办到的。
得益于此,魏延这几天,在山中的行进还算是比较轻松,并不至于消耗了大量的兵卒体力,不过伴随着鱼复的临近,最艰苦的一段路就要到来。
“要说最短道路的话……翻过这两座山,就是鱼复了!”杜胡指着前方的山岭说道,“不过这两个山,都不好走,只有些山间行猎的小道,没有现成的道路……”
时机,时间就是机会。
魏延看着面前的两座山岭,沉默了片刻,决定不绕道,直接翻越这两座山岭。之前驱赶安汉左近的民众,牵扯了刘琦蒯琪等人,创造出了鱼复这样一个兵力空虚的时间段,自然不能白白让其错过。
“欸,将军,等,等一下……”杜胡见魏延似乎要下令的模样,连忙扯住了魏延的胳膊说道,“翻山到鱼复,虽说艰难,但是也会消耗儿郎的体力,这要是……怎么办?将军可有想过退路?”
魏延瞥了杜胡一眼,“怎么,觉得是某打不赢鱼复的守军不成?”
杜胡连忙在脸上堆上一大堆的笑容:“怎么会,我就是担心我的手下……这个,毕竟和将军虎狼兵卒,还是有些差距的么……再说,鱼复虽然城池狭小,但也是巴东重镇,这个……我们又没有带什么攻城器械……莫非将军带了那个什么,什么震天神雷?”
魏延点了点头,说道:“带是带了些,不过么,前段时间我们用的多了,所以现在也没有剩下多少来……”
“啊?”杜胡眨眨眼,说道,“这鱼复之中,至少也有两千兵卒,要是不能攻克城门……这个……那个……恐怕是……”
“放心吧!”魏延最后看了一眼地图,然后收在了怀中,“没什么恐怕这个,恐怕那个的,呆在家中吃饭喝水都有被噎死的风险,怕这怕那的还上什么战阵!某心中有数,放心吧!某什么时候坑过賨人王你啊!”
杜胡嘬了一个牙花子,“好吧,你是主将……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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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复,在汉水之畔。
因为水流湍急,鱼游到此处也会倾覆,所以有鱼复之意。不过现在时节已经是入冬了,水位不管是流量还是水位,都是下降了不少,连带着也就不见得像是春夏之时,那么汹涌澎湃,触目惊心了。
在鱼复城南,有一个半人工半天然的港湾,当地人称之为圆石湾,因为原本这里像是一个半月圆弧的凹陷,水流在此相互激荡,使得在这个地方的相对平静,不像是河道之中那么的滔滔奔涌,因此这里就被当成是个渡口在用。
后来鱼复驻军,进来了大量的军船,刘琦蒯琪又根据川蜀船只进行整修改装,这个圆石湾顿时就扩建成为了一个大水寨,基本上鱼复所有的船只都汇集在这里。
水寨之处,一面是水,另外一面就是对着鱼复的南城门,若是没有船只又单独攻打水寨的话,便只能顶着鱼复南城之上的箭矢,冒着随时被鱼复守军抄袭侧后的风险,所以除非是鱼复城池陷落,否则圆石湾的水寨并不会有大的风险。
所以在鱼复的孟达也很放心,并没有特别的加重圆石湾水寨的兵卒防御力量,因为在孟达看来,并没有这个必要。
再加上之前刘琦和蒯琪北上攻击南充的时候,虽然败落了,但是也证明了征西并没有水军,要不然南充的那个什么徐晃,也不至于要在水道之中修建拦截的木桩什么的,真要是征西有水军船只,不就等于是连自己都拦起来了么?
因此,现在关键就还是在安汉之处,刘琦蒯琪领兵前去了许多时日,也没听闻有些什么动静,这让孟达有些疑虑,难道说征西人马又撤回去了?
不过毕竟鱼复和安汉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因此或许已经打起来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将消息传来也说不准。
没有及时的消息,有没有其他额外的消息来源,孟达在茫然之中过了好几天,心中不知道怎么,老有些事情放不下,睡觉也睡不好,这一夜,又是迷迷糊糊的感觉刚刚沾到了枕头上,还未入眠,就听到夜空之中突然一阵喧哗,沉闷的号角声和尖锐的示警金锣声震动了整个的鱼复!
敌袭!
可问题是,哪里来的敌袭!
孟达被惊醒,一个咕噜滚下的床榻,才发现自己的腿不知道是血液不通畅,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竟然有些发软,踉跄了一下才算是站稳了,急急的一边穿甲一边问道:“哪里来的敌人!可是征西人马?”
“回禀令君,未见到征西的战旗……”一旁的护卫应答道,“看起来像是賨人……”
“賨人?!”孟达猛地觉得自己的腰腿也有力量了,勃然大怒的喊道,“来人!去查看到底多少人马!速速来报!”
该死的,就连賨人也如此嚣张了?
竟然胆敢夜袭城池?
孟达气冲冲的登上了鱼复的城墙,往外张望。
冬夜沉暗,呼啸的寒风吹着火把,只是将粘稠得仿佛有质一般得黑暗驱赶了些许,再远一些,光线就败下阵来,无力得沦陷在夜色的魔爪之下。
借助城上城下摇曳的火把光芒,确实是没有看到什么战旗,只有一些穿着賨人衣装的站在光芒照耀的一箭之地上,矗立不懂,似乎数量不少,在冷冷的打量着鱼复,打量着孟达。
果真是賨人!
孟达见状大怒,虽然在夜间,还是不太敢就这样洞开城门,但是如果就这样被城下的这些賨人逼迫得连反击都不做,那么他孟达还有什么颜面!
这些賨人,原本在孟达心中,都是下等的贱民,是些不可教化的蛮夷,如今竟然胆敢夜中围聚城外,简直就是叔叔可忍,婶婶不能忍!
孟达决定至少要杀一杀这些賨人的锐气,也是提升一下自己的兵卒士气。
战鼓声中,孟达正面派遣出一队兵卒,从城墙上吊垂而下,作为正面迎击,同时暗中又派出了一队,不打灯火,从侧面城墙也是悄悄的吊下去,准备给这些賨人一个教训,让这些不通文墨,不知兵法的蛮夷,知晓一下自家的厉害!
当然,孟达心中也有那么一个瞬间晃过了几个疑点,但是很快就被愤怒所蒙蔽,这两天睡眠本身就不好,心中又有许多焦虑,既有对于自己的,也有对于川蜀的。毕竟随着战局的变幻,原本以为能够至少能平分秋色的刘备刘琦军队,竟然好像是全面落在了下风,这将来要是……
这样的忧虑无人可以排解,一直积压在孟达心间,当下见賨人攻城,顿时将这些时日的情绪都引发了出来,所幸还算是多少有些神智清明,还不至于夜间不明情况就要洞开城门出城作战……
正面沿着绳索吊下城的是孟达的外甥,邓贤。作为孟达之下,较为重要的军中统领,邓贤自然也要展现一下自身的武勇,表示一下自己不仅仅依靠着裙带关系,还有相当强悍的个人实力。
邓贤知道孟达在侧翼另外也派出了兵卒,所以下了城墙之后,便不慌不忙的先是召集了兵卒,然后整理了队列,稍微磨蹭了一下,多少留给侧翼的兵卒一些时间,但是又担心被对面的賨人发现有异,便恶狠狠的用战刀拍击了一下盾牌,然后下令列阵越过吊桥,向前推进。
一百步。
賨人似乎有些慌乱。
邓贤哈的笑了出来,高声喊道:“这些牲畜就这点能耐!不用怕,待杀败这些牲畜,老子请弟兄们喝酒吃肉!”
鱼复兵卒应答一声,士气蒸腾。
八十步……
在这个距离上,邓贤也大体上看清了对面的賨人看起来似乎很多,但是实际上站得很开,相互之间竟然隔着好几个身位!
“我日你屋里仙人板板!”邓贤见到如此情形,顿时大怒,“这胎神瓜哇子,摆了个花架子!”
“杀!甩死这些龟儿子!”
邓贤大吼,甚至都觉得不用等侧翼的包抄了,賨人这个样子,不就是摆了一个疑兵之计么,但若是被自己杀到了面前,这什么疑兵之计还有什么作用!
就在邓贤大呼小叫的带着兵卒超前猛冲,要准备一举打散賨人的阵列的时候,忽然看到在黑暗之中似乎有些人影晃动,旋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嘣,嘣嘣嘣!”
邓贤多少也是在军中混过一段时间,对于这个声音自然是非常熟悉,这一连串的弓弦之声密集的在黑暗之中响起,似乎有成百上千的弓弩手在一同齐射一般!
邓贤嚎叫一声,猛地向地上一扑!
此时此刻,什么丰功伟绩,什么伟岸风度,邓贤统统顾不上了,只求能在强弓劲弩的覆盖面之下,能够活下来!
跟着邓贤正在冲刺的鱼复兵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从黑暗之中射出的箭矢弩矢射倒了一排!血肉横飞当中惨叫着扑倒在地,而后面跟进的兵卒也收不住脚步,有的直接撞上了箭矢,有的则是踩踏到了前面的兵卒身躯,整个阵线顿时乱成一片!
深沉的夜色之中,一只又一只的箭矢弩矢从黑暗之中飞出来,射得邓贤等人惨叫连连!在仅有的火把照耀之下,光影晃动,当看到箭矢弩矢的影子的时候,多半已经是射到了近前,就根本谈不上什么躲避了,纵然个人武勇再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也用不上。
“丢掉火把!丢掉火把!”趴在地上,用盾牌顶在脑袋上的邓贤狂叫着。
鱼复的兵卒反应过来,纷纷将手中的火把远远的抛出……
几乎是同时间,邓贤手下抛出了火把,对面賨人也纷纷同样抛出了火把,消失在黑夜之中,这样一来,原本准备在从侧翼包抄的另外一队鱼复兵卒顿时也失去了目标,有些不知所措的停在了原地……